王慧涓
(长治学院 历史文化与旅游管理系,山西 长治 046011)
魏晋南北朝时期政权更迭,士人是其社会发展的中流砥柱。有关此时期士人的研究成果不可胜数,以地域划分的士人研究也是研究者的主要研究内容,如乔丽宾的《论-辛-陈-杜-赵-曹魏颍川士人研究》[1]、范兆飞的《中古太原士族研究》[2]、张金龙的《河西士人在北魏的政治境遇及其文化影响》[3]、冯帆的《山东士人与北朝汉化》[4]等等,此类成果对魏晋南北朝时期主要的士族群体做了比较详细的分析。
上党士人是指史书中籍贯为上党郡的士人,上党郡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曾包含壶关、屯留、武乡、长子、襄垣、铜鞮、黎城等地。魏晋南北朝时的上党士人见于史书中的人数不多,仅有5 家,《晋书》中的李熹及后人、崔游、续咸,《魏书》中的李兴业和尧暄及后人,《北齐书》中的尧雄及后人,其中尧雄为尧暄孙。相对于当时山西的高门士族太原王氏和河东裴氏,上党士人影响甚微。但上党士人积极参与社会活动,是上党地方社会的中坚力量。
关于魏晋南北朝士人入仕的途径,专家多有研究,万绳楠先生指出:“两晋与南朝做官的途径,基本上可划分为三类。第一类是中正定品第,由吏部或公府擢用。……第二类是中正定品第,由州郡擢用或由州郡察举秀才、孝廉,再经策试做官。……第三类是入国子学或太学,做国子生或太学生,结业时经过考试入仕。”[5]50杨龙在《北魏政权中的士人研究》中对北魏士人入仕的方式也有详细论述,主要方式有秀才察举、特科征召、学校入仕、门荫入仕、爵位入仕、挽郎入仕、军功入仕、公府辟召等[6]48-68。除上述外,在魏晋南北朝还有一种“直接入仕”的途径,“既不经任何科目和考试,不需要任何履职经历而直接步入国家正式品官行列之中。”[7]84“直接入仕是魏晋南北朝独有的入仕途径,两汉、隋唐以后均不见。”[8]85
上党士人的入仕途径大致有两类,“举孝廉”和直接入仕。续咸在《晋书》中虽未明言以何种方式入仕,但他拜西晋名臣杜预为师,学业有成,“专《春秋》、《郑氏易》、教授常数十人,博览群言,高才善文论。又修陈杜律,明达刑书”[17]2355既精儒学又通文法,应是以才学入仕。史载续咸似无显贵家世,魏晋九品中正制盛行,寒门士人无门第依托多以“举孝廉”入仕,因此续咸应为“举孝廉”。尧暄、尧雄祖孙应为直接入仕,魏晋南北朝时期“直接入仕以父祖官位和家世门第为依凭”[18]91同样在史书中也未明确记载他们的家世情况,只记载尧暄“祖僧赖,太祖平中山,与赵郡吕舍首来归国。”[19]954北魏太祖拓跋珪“初拓中原,留心慰纳。诸士大夫诣军门者,无少长,皆引入赐见。存问周悉,人得自尽。苟有微能,咸蒙叙用。”[20]按照拓跋珪积极吸收汉族士人的政策,尧暄祖父在拓跋珪平中山后就主动归降,应受厚待。即使尧暄祖上出身寒微,从其祖父到他已经营三代,也算是有家世之人了,尧雄兄弟更是依托祖、父之名入仕。
表1 上党士人的入仕途径表
李熹的情况略为特殊,“憙少有高行,博学研精,与北海管宁以贤良征,不行。累辟三府,不就。宣帝复辟憙为太傅属,固辞疾,郡县扶舆上道,时憙母疾笃,乃窃逾泫氏城而徒还,遂遭母丧,论者嘉其志节。……景帝辅政,命憙为大将军从事中郎,憙到,引见,谓憙曰:‘昔先公辟君而君不应,今孤命君而君至,何也?’对曰:‘先君以礼见待,憙得以礼进退。明公以法见绳,憙畏法而至。’帝甚重之。”[21]1188-1189史料反映出李熹因精于学术而被征召,却多次拒绝就任官职,直到司马师专权时才不得不屈于权威而就任,因此表中以李熹于司马师时就任官职为入仕官。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史书中有传记的上党士人仅见前表所列,崔游、续咸见于《晋书·卷九十一·儒林传》,仅有个人记述且不足二百字;其他几人如“李憙,字季和,上党铜鞮人也。父牷,汉大鸿胪。”[22]1188,“李业兴,上党长子人也。祖虬,父玄纪,并以儒学举孝廉。玄纪卒于金乡令。……虽在贫贱”[23]1861,尧暄尧雄的家族介绍也很简略,除李熹父曾任九卿之一的大鸿胪,其他人父祖未任要职。再通过上文对他们入仕途径的分析,如崔游、续咸以“举孝廉”入仕,而李兴业,史书中更明确说明他出身寒微,这些上党士人应大多出身寒门。
身为寒门出身的士人,在魏晋南北朝任职很难居于要职,但细查史料,上党士人的任职品位还算不低。就任于西晋的李熹曾任御史中丞、司隶校尉、太子太傅、尚书仆射等重职,似也可看出李熹出身要高一些。北朝自孝文帝定姓族后,官品与门第结合紧密,李兴业在北魏转任多职,最高任散骑常侍、中军大将军等,为二品官;尧暄任大司农卿(从第三品);尧雄兄弟因屡建军功,官至车骑大将军(位在三司)、骠骑将军(从一品)。在高门士族掌控上品职位的时期,势单力薄的上党士人能居要职也属难得。
官员任职转迁与其业绩有很大关系,上党士人能任要职必在任职期间有不俗表现。载于史书的上党士人有三类,一类以政事见长,如李熹,由上所述可知,李熹是因人品和博学而被重用,曾任监察重职御史中丞和司隶校尉,“当官正色,不惮强御,百僚震肃焉。”[24]1189李熹不仅任监察官刚正不阿,还善于武事“羌虏犯塞,憙因其隙会,不及启闻,辄以便宜出军深入,遂大克获,以功重免谴,时人比之汉朝冯、甘焉。”[25]1189年老致仕时因“在位累年,训道尽规。迁尚书仆射,拜特进、光禄大夫”[265]1190。李熹敢于直言、恪尽职守,朝野称之,可谓业绩斐然。第二类精于儒学,崔游、续咸、李兴业均载于史书儒林传。崔游“撰《丧服图》,行于世。”[27]2352续咸“著《远游志》、《异物志》、《汲冢古文释》皆十卷,行于世。”[28]2355李兴业善于历法,曾多次修历,比较著名的是《戊子历》,“正光三年奏行之”[29]1861,三人都有流行于世的代表作品,其中李兴业主造的《戊子历》还被官方奏行天下。第三类是长于武事的尧暄尧雄祖孙,其中以尧雄军功最更为显著。尧雄曾击败被梁武帝赞称有“深思奇略”能“善克令终”的南朝名将陈庆之[30]460。尧雄仕东魏时,陈庆之率兵攻打荆州,“雄出与战,所向披靡,身被二创,壮气益厉,庆之败,弃辎重走。”[31]268尧雄也因军功而官至骠骑大将军。
上党士人任职时不仅业绩突出,而且风格鲜明。凡官员为官风格都与本人性格有关,如前所述李熹为官刚直,不畏权势,受到朝野称赞,且他曾几次辞官不就,“与北海管宁以贤良征,不行。累辟三府,不就。宣帝复辟憙为太傅属,固辞疾……”[32]1188曹魏后期司马氏擅权,权倾朝野,司马昭赏识李熹才德,辟他为官,他却不惧权威,谎称病辞官,直到司马师招他,他才就任。对其人品,司马师很是看重。虽然李熹终究是应招为官,但从事迹中也可看出他淡泊名利的操守。李熹为官生涯中最突出的就是他刚正不阿、敢于直谏的珍贵品行,如西晋代魏不久,身为司隶校尉的李熹上书弹劾故立进令刘友、前尚书山涛、中山王司马睦和故尚书仆射武陔等各侵占官府三更稻田,并提出“请免涛,睦等官。陔已亡,请贬益”[33]1189的处理意见。对于李熹这种敢于举检的行为,晋武帝司马炎大加称赞:“今熹亢志在公,当官而行,可谓‘邦之司直’者矣。”[34]1189不仅如此,李熹为官清廉、生活简朴,家无积蓄,甚至“亲旧故人乃至分衣共食”[35]1190,从未利用官职为自己谋私利。纵观李熹居官多年,高风亮节,人品高贵,不枉世人称赞。
再观其他几位士人的任职风格又是如何?崔游“少好学,儒术甄明,恬靖谦退,自少及长,口未尝语及财利。……出为氐池长,甚有惠政。”[36]2352续咸“性孝谨敦重,履道贞素。……(石)勒以为理曹参军。持法平详,当时称其清裕,比之于公。”[37]2355《晋书》中对二人的记述并不多,但寥寥数语中也可看出两人品行端正、为官公正、施惠于民。同为精于儒学的李业兴虽为寒门,在北魏任职时也以博学清高出名,“虽在贫贱,常自矜负,若礼待不足,纵于权贵,不为之屈。”[38]1861李业兴不仅博学多才受诸儒称赞,而且为人豪爽,“性豪侠,重意气。”[39]1865如果别人遇到急难投奔他,都会得到他的收留和藏匿。但他性格有些偏激,对此同僚颇有微词,《魏书》载“但道我好,虽知妄言,故胜道恶。务进忌前,不顾后患,时人以此恶之。至于学术精微,当时莫及。”[40]1865他晚年死于狱中,恐怕和他言语得罪人脱不了关系。
上述几位士人为官清高自洁、刚直勤勉,与当时的魏晋士风倒也相契合。而上党士人中以军功见长的尧暄尧雄同样兢兢业业、功绩突出。尧暄为人恭谨,任武将和监察官公正严明、克己奉公,乃至去世时“高祖为之举哀”[41]955。其孙尧雄“轻财重气,为时辈所重”[42]267,北魏末年至东魏时期时局动荡,国家法制不严,吏治腐败,“唯雄义然后取,复能接下以宽恩,甚为吏民所怀附。”[43]268可见尧雄虽为武将,身处乱世,却能洁身自好并宽厚待人。尧雄不仅屡获战功,而且任豫州刺史时治理有方,“在边十年,屡有功绩,豫人于今怀之。”[44]269他还善于用人,遇到有才之人“多所施与”[45]269,与人交往“礼遗甚厚”[46]269,被时人称赞。
通过考察上党士人的为官事迹,不难发现他们的性格大多直爽且重义轻利,反映到任职风格便有以下特点:一刚直公正;二清廉爱民;三善政爱才。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士人多清高淡泊名利者,上党士人虽人数不多也无家族势力,但在乱世之中为官能洁身自好、坚守本性也属不易。西晋士族多任人唯亲、生活穷奢极欲,李熹为官却能刚正不阿、简朴清廉;李业兴、尧暄尧雄等居于异族掌权的朝野中,能受到重用并善政爱民,见称于时。在士族政权兴起的时代,上党士人的等级和地位并不重要,甚至在山西地区,相对于人才辈出的太原士人和河东士人,他们的影响力也微乎其微,但在上党的历史发展中,他们却是重要的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