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陈之际南方豪族崛起的先声:南朝名将兰钦家世与生平蠡测

2019-12-11 22:18赵灿鹏
江西社会科学 2019年8期
关键词:刺史欧阳

赵灿鹏

南朝萧梁名将兰钦的家世与生平,传世史籍的记述颇多模糊不清之处,相互抵触难通。比勘校读相关史料,从历史地理、姓氏源流等方面对其籍贯进行考察,可以发现兰钦可能出于南方兰姓,族属源于巴蛮;兰钦可能是岭南人,他早年生活在始兴郡,兰氏家族在始兴豪族中具有深厚的势力和影响,兰钦在梁朝中后期成为军事力量的重要一员,是梁陈之际南方豪族兴起走上历史舞台的先声。《隋书》的《天文志》《五行志》中关于兰钦举兵谋反的殊异记载,折射出萧梁国史的隐讳缺失,当是权力因素干预历史书写的表现。

梁大同元年(西魏大统元年,535),梁将兰钦攻克汉中。这个对于南方政权关系至巨的战略要地①,自从天监三年(北魏正始元年,504)失陷于北魏,经过32年后,又重新恢复到梁朝控制之下②。战事开始于当年七月,十一月兰钦克复汉中,次年二月西魏反攻,又被兰钦击败,以西魏请和而告结束。③作为萧梁后期主要军事将领,兰钦一生南北征战,尤以此次收复汉中战功至巨,《梁书》卷三二将其与另一位名将陈庆之置于同传,称赞他们“盖颇、牧、卫、霍之亚欤”,评价极高。

但是关于这位名将的家世与生平,传世史籍的记述存在着颇多模糊不清之处,相互抵触难通。清代以来学者论著中偶有提及而未作深究④,专论迄今仅见日本学者榎本あゆち《帰降北人と南朝社会——梁の将軍蘭钦の出自を手がかりに》(《归降北人与南朝社会——以梁将兰钦的出身为线索》)一篇⑤。该文以“归降北人”作为兰氏父子的身份设准,对南北朝前后北方民族中的兰姓史料进行综合考察,结论为兰钦出自鲜卑人后裔,是在北魏末年南部边境城民的叛乱中投奔梁朝的。该文因为预设兰氏父子的身份为北方降人,因而将这一时段南方民族中兰姓史料置诸考察之外,而这是探讨兰钦家世背景至关重要;另外传世文献和出土资料的蓃集整理稍嫌缺略,与兰钦家世生平相关史料的讨论亦不够充分。笔者不揣浅陋,试图在前贤的基础上做进一步的考察,所论自属管窥蠡测,敬祈方家教正。

一、籍贯(上)

兰钦的籍贯,《梁书》卷三二《兰钦传》说是“中昌魏人也”,《南史》卷六一《兰钦传》,《通志》卷一四二《兰钦传》同。

“中昌魏”三字,《梁书》百衲本,《中华再造善本》影印宋刻宋元明递修本,明南监本、北监本、汲古阁本,清武英殿本、金陵书局本同。此地名不详所指,疑有讹误。钱大昕《廿二史考异》卷二六说:“按《南齐书·州郡志》,梁州有东昌魏郡,又新城郡有昌魏县,初不见中昌魏之名。”[1](P446)同书卷三七也说:“按《齐》、《魏》二志未见中昌魏之名。”[1](P601)

王桐龄说中昌魏在今河北大名县⑥,未言何据。按《魏书》卷一○六上《地形志》上,司州魏郡有魏县,西汉高祖置。魏县治在今河北大名县西南魏城。⑦可能王先生认为兰钦是魏县人,但是“中昌”二字如何解释呢?如果兰钦是魏县人,当如《宋书》卷六五《申恬传》、《南史》卷七○《循吏·申恬传》文例,称之为“魏郡魏人也”。此说不足信据。

周一良指出《晋书·地理志》冀州中山国有魏昌县,《兰钦传》可能脱“山”字,“昌魏”是“魏昌”的误倒,兰钦当为中山魏昌人。⑧按《魏书》卷一○六上《地形志》上,定州中山郡有魏昌县,前汉名苦陉,后汉章帝改名汉昌,三国魏文帝改魏昌。《三国志》卷五《后妃·文昭甄皇后传》有中山郡魏昌县。魏昌县治在今河北无极县东北。⑨另外应该提到的是,据《晋书》卷一四《地理志》上、《宋书》卷三七《州郡志》三,东晋孝武帝于襄阳侨立雍州,领扶风等七郡,并属襄阳,无实土,扶风郡有魏昌等县,宋大明元年省魏昌。[2](P215)

魏晋南北朝时期北方有兰姓。《魏书》卷一一三《官氏志》九载四方诸姓,云:“乌洛兰氏,后为兰氏。”姚薇元认为:“考兰氏汉前无闻,其后亦属罕见,《元和姓纂》虽谓为郑穆公之支孙,然所举仅汉武陵太守兰广一人。疑此氏原出胡族,兰广或即匈奴降人,亦未可知。”[3](P251)《南史》卷六一《兰钦传》说:“宋末随父子云在洛阳,恒于市骑槖驼。⑩后子云还南,梁天监中以军功至冀州刺史。”有此明白证据,似乎兰钦为北人无疑,但《南史·兰钦传》的记述是不可信的,理由如次:

一,《梁书》卷三二《兰钦传》只说:“父子云,天监中,军功官至云麾将军、冀州刺史。”并无宋末兰氏父子在洛阳、后来还南的记载。

二,《梁书·兰钦传》载兰钦卒于广州刺史任上,时年四十二。兰钦任广州刺史在大同十年(544)左右⑪,据此推算,其生年当在天监二年(503)。《南史》说兰钦宋末随父在洛阳,显为不可能之事。

三,《陈书》卷九《欧阳頠传》云:“梁左卫将军兰钦之少也,与頠相善,故頠常随钦征讨。”传云欧阳頠卒于陈天嘉四年(563),时年六十六,则当生于齐永泰元年(498),比兰钦年长五岁。如果兰钦活动年代在宋末的话,远在欧阳頠出生前二十余年,则无从有少年相交之事。

四,《南史》卷六三《羊侃传》说:“左卫兰钦同侍宫宴,词色少交,侃于坐折之曰:‘小子!汝以铜鼓买朱异作父,韦粲作兄,何敢无宜适。’”“小子”通常是对男性同辈中年轻者或晚辈的称呼。《梁书》卷三九《羊侃传》、《资治通鉴》卷一六一《梁纪》一七云,羊侃卒于太清二年十二月癸巳(549年1月20日),时年五十四,则当生于齐建武二年(魏太和十九年,495),比兰钦年长八岁。如果兰钦宋末即有活动的话,就比羊侃年长二十岁左右,然则羊侃作为后辈,称兰钦为“小子”就不合适了。

综上,周一良说兰钦是中山魏昌人,立论稍嫌曲折,难以确证。

二、籍贯(下)

关于兰钦的籍贯“中昌魏”,还有另外一种解释。

陈连庆说:“考昌魏县,宋时隶梁州新城郡,南齐改隶南新城郡。中昌魏由昌魏析置,乃所谓蛮左地区。”⑫按昌魏县,三国魏置,属新城郡,晋、宋、齐因之,后周废。《晋书》卷一五《地理志》下,荆州新城郡有昌魏县。《宋书》卷三七《州郡志》三,梁州新城郡有昌魏县。《南齐书》卷一五《州郡志》下,梁州南新城郡有昌魏县,梁州又有东昌魏郡(荒或无民户)。昌魏县治在今湖北房县西南。⑬又梁末将领张彪,自称是襄阳人,据云为兰钦妻弟⑭,昌魏与襄阳距离较近,此似可作陈先生说之旁证。⑮按“中昌魏由昌魏析置”之说于史无征,“中”字仍不可解,在严格的意义上讲,陈说仍属推测,但或许近是。

汉魏两晋南北朝时期南方有兰姓。晋常璩撰《华阳国志》卷一《巴志·涪陵郡》有徐、蔺、谢、范等豪族,刘琳指出“蔺”字当为“兰”之误。[4](卷一,P83-86)按刘说可从,同书卷八《大同志》西晋末有涪陵兰维为汶山太守、西夷校尉[4](卷八,P652),可证。《隶续》卷一六《繁长张禅等题名》有邑君兰世兴。[5](卷一六,P430)《晋书》卷一一四《苻坚载记》下有破虏将军蜀人兰犊。《北史》卷二八《陆俟传》附《陆腾传》有涪陵郡守兰休祖(《周书》卷二八《陆腾传》作蔺休祖)。《隋书》卷四○《王谊传》有巴蛮渠帅兰雒州(《北史》卷六一《王谊传》作兰洛州)。刘琳并且认为涪陵兰氏为板楯蛮之族。[4](卷一,P86)涪陵郡与新城郡皆邻近峡江流域,同为巴蛮的活动范围,陈连庆说“兰钦出身当与兰雒州无异”[6](P338),这是很有见地的看法。

笔者倾向于认为,兰钦当属南方兰姓,可能出于巴蛮。纵观兰钦的生平从戎经历,除多次参与对北方元魏作战之外,其他以征讨南方蛮俚部族为主。《梁书》卷三二《兰钦传》载:“又假钦节,都督衡州三郡兵,讨桂阳、阳山、始兴叛蛮,至即平破之。封安怀县男,邑五百户。又破天漆蛮帅晚时得。会衡州刺史元庆和为桂阳人严容所围,遣使告急,钦往应援,破容罗溪,于是长乐诸洞一时平荡。……俄改授持节、都督衡桂二州诸军事、衡州刺史……经广州,因破俚帅陈文彻兄弟,并擒之。”《南史》卷六一《兰钦传》载:“钦兼文德主帅,征南中五郡诸洞反者,所至皆平。”《陈书》卷九《欧阳頠传》:“……故頠常随钦征讨。钦为衡州,仍除清远太守。钦南征夷獠,擒陈文彻,所获不可胜计,献大铜鼓,累代所无,頠预其功。……钦征交州,复启頠同行。”这应该与他可能出身蛮族、熟悉南方情势的身份背景有很大的关系。

三、家 世

根据上面粗浅的考察,兰钦可能出于南方兰氏,族属源出峡江流域的巴蛮。本节将进一步论证,兰钦可能是岭南人,他早年生活在始兴(郡治曲江县,今广东韶关市南)[7](P352),终梁之世,兰氏家族在始兴有较大的势力和影响。

南北朝时期岭南地区本有兰姓。《续高僧传》卷五《释慧澄传》云:

释慧澄,姓兰氏,番禺高要人。十四出家,依和上道达,住随喜寺。⑯

传云慧澄齐世出家,梁初间行至京师,从庄严寺僧旻学,卒于大通元年(527),“春秋五十有二”,则当生于宋元徽四年(476)。[8](P40)传文并有梁初“世始廓清,南路犹梗,负笈踟蹰,欲前未进。亲旧谏曰”云云,然则慧澄当有族党。

上文征引《梁书》卷三二《兰钦传》、《南史》卷六一《兰钦传》已经说过,兰钦之父兰子云,梁天监中以军功官至云麾将军、冀州刺史。是知兰钦出身将家,但兰子云其人,史传不见有其他记载。

《陈书》卷九《欧阳頠传》云:“梁左卫将军兰钦之少也,与頠相善。”《南史》卷六六《欧阳頠传》略同,可知兰钦早年与欧阳頠同在一处生活。《陈书》卷九《欧阳頠传》、《南史》卷六六《欧阳頠传》并云欧阳頠是长沙临湘人,但《陈书》卷二一《萧引传》、《南史》卷一八《萧引传》都说欧阳頠是始兴人。《陈书·萧引传》云:

侯景之乱,梁元帝为荆州刺史,朝士多往归之。引曰:“诸王力争,祸患方始,今日逃难,未是择君之秋。吾家再世为始兴郡,遗爱在民,正可南行以存家门耳。”于是与弟彤及宗亲等百余人奔岭表。时始兴人欧阳頠为衡州刺史,引往依焉。

《南史·萧引传》文字略同。萧引所谓“吾家再世为始兴郡”,当指梁大同三年至七年间萧介⑰、太清年间萧绍基任始兴内史⑱。《萧引传》说“始兴人欧阳頠”,上下文间意义有紧密联系,并非误记。《陈书》卷九《欧阳頠传》又云:“頠少质直有思理,以言行笃信著闻于岭表。”周一良据此推测:“若在长沙,自不能誉为‘闻于岭表’,疑頠少时尝居始兴。”[9](P63)陈寅恪赞同周说,认为“甚有理据”,并且推论说:“岂长沙之欧阳一族,本自始兴迁来,其目頠为始兴人者,乃以原籍言之耶?”[10](P118)欧阳頠既为始兴人,则兰钦少时与頠相善,地点当即在始兴。兰钦亦当是始兴人。周先生以中山魏昌来解释兰钦的籍贯“中昌魏”,或许是拘泥于此,因而忽略了兰钦与岭南及始兴的众多联系。欧阳頠既是始兴人,兰钦少时与欧阳頠交好,如果兰钦不是岭南人,如何解释此中存在的矛盾呢?

兰钦约在大同十年卒于广州刺史任上。据史书所载,梁末兰氏家族尚有多人活动于始兴地区。《陈书》卷一《高祖纪》上云:“(太清三年七月)高祖迎萧勃镇广州。是时临贺内史欧阳頠监衡州,兰裕、兰京礼扇诱始兴等十郡,共举兵攻頠,頠请援于勃。勃令高祖率众救之,悉擒裕等,仍监始兴郡。”《陈书》卷九《欧阳頠传》也说:“京城陷后,岭南互相吞并,兰钦弟前高州刺史裕攻始兴内史萧绍基,夺其郡。裕以兄钦与頠有旧,遣招之,頠不从。乃谓使云:‘高州昆季隆显,莫非国恩,今应赴难援都,岂可自为跋扈。’及高祖入援京邑,将至始兴,頠乃深自结托。裕遣兵攻頠,高祖援之,裕败。高祖以王怀明为衡州刺史,迁頠为始兴内史。”这里提到兰钦有弟兰裕,曾任高州刺史;又有兰京礼,当亦为兰氏族人。既能攻夺始兴郡,可知有较强军事力量;而能“扇诱始兴等十郡”,必是有深广的地方影响及人脉资源才能做到。史称始兴郡“多豪猾大姓”⑲,梁末陈霸先从岭南出发北上勤王,在度岭时必须攻破兰氏,之后又“厚结始兴豪杰”(《陈书》卷一《高祖纪》上),说明了兰氏在始兴豪族中举足轻重的地位。凡此种种都是兰钦家族为始兴人的重要证据,否则以一外来家族,在兰钦身殁之后,子弟尚能在始兴立足,且在当地有巨大的影响力量,这是难以解释的。

关于陈霸先击败兰裕一战,《陈书》卷八《杜僧明传》云:“侯景之乱,俱随高祖入援京师。高祖于始兴破兰裕,僧明为前锋,擒裕斩之。”同书卷八《周文育传》云:“高祖之讨侯景,文育与杜僧明为前军,克兰裕,援欧阳頠,皆有功。”史家每称道陈霸先度量宽广,多用降敌,能得其死力,以成帝业,如麾下杜僧明、周文育、欧阳頠、侯瑱、周铁虎、程灵洗、鲁悉达、孙玚、周炅、樊毅、樊猛诸将皆是。⑳何以擒兰裕之后即诛之?此为罕见之例,其中当有不得已的缘故,或为忌惮兰氏族人势力强盛之故,必得斩其渠魁,藉以消灭其影响欤。

从太清三年(549)到太平二年(557),经过8年之后,陈霸先在梁末已经羽翼丰满,独揽朝纲,即将成为陈朝开国新君的时候,岭表仍有兰氏族人活动。《梁书》卷六《敬帝纪》云:

(太平二年二月)广州刺史萧勃举兵反。……(三月)甲寅,德州刺史陈法武、前衡州刺史谭世远于始兴攻杀萧勃。……(四月)萧勃故主帅前直兰袭杀谭世远,仍为亡命夏侯明彻所杀。其间连环诛杀关系如是:谭世远等攻杀萧勃,兰袭杀谭世远,夏侯明彻又杀兰㉑。兰当亦为兰钦家族成员。

四、反叛问题

《隋书》卷二一《天文志》下、卷二三《五行志》下并云:梁中大通六年十二月,北梁州刺史兰钦举兵反。此事《梁书》卷三《武帝纪》下、卷三二《兰钦传》,《南史》卷七《梁本纪》中、卷六一《兰钦传》,《资治通鉴》卷一五六《梁纪》一二皆不载。

《隋书·天文志》原文如次:

(中大通)六年四月丁卯,荧惑在南斗。占曰:“荧惑出入留舍南斗中,有贼臣谋反,天下易政,更元。”其年十二月,北梁州刺史兰钦举兵反,后年改为大同元年。㉒

梁中大通六年即魏永熙三年(534)。《梁书》《南史》《魏书》《北史》《资治通鉴》等史书中都有相关的天象纪录,可作映证:

(中大通六年)夏四月丁卯,荧惑在南斗。(《梁书》卷三《武帝纪》下)

(中大通六年)夏四月丁卯,荧惑在南斗。(《南史》卷七《梁本纪》中)

(永熙)三年五月己亥,荧惑逆行,掩南斗魁第二星,遂入斗口。先是,元年十一月,荧惑入斗十余日,出而逆行,复入之,六十日乃去。斗,大人之事也。占曰:“中国大乱,道路不通,天下皆更元易政,吴越之君绝嗣。”是岁,东、西帝割据山河,遂为战国比。十月至正月,梁、魏三帝皆大赦改元。或曰:斗为寿命之养,而火以乱气干之,耄荒之戒也。是时梁武帝年已七十矣,怠于听政,专以讲学为业,故皇天殷勤著戒。又若言曰:经远之谋替矣,将以逆乱终之,而剿其天禄焉。夫天悬而示之,且犹不悟,其后摄提复周,卒有侯景之乱云。(《魏书》卷一○五之四《天象志》四)

(永熙三年)是岁二月,荧惑入南斗,众星北流,群鼠浮河向邺。梁武跣而下殿,以禳星变,及闻帝之西,惭曰:“虏亦应天乎?”(《北史》卷五《魏本纪》五)

先是,荧惑入南斗,去而复还,留止六旬。上以谚云“荧惑入南斗,天子下殿走”,乃跣而下殿以禳之,及闻魏主西奔,惭曰:“虏亦应天象邪!”(《资治通鉴》卷一五六《梁纪》一二,中大通六年)

而现代天文学者的推算结果表明,这些关于荧惑(火星)运行状况的天象纪录是可靠的。㉓

接着来看《隋书·五行志》的记载:

中大通六年十二月,西南有声如雷。其年北梁州刺史兰钦举兵反。

《太平御览》卷八七四引《隋书》作:“中大通年,西南有声如雷。其年北凉州刺史简钦反。”按《太平御览》引文脱“六”字,“凉”当作“梁”,“简”当作“兰”。是年闰十二月发生雷震,在《梁书》《南史》《建康实录》等史书中都有相关纪录,可作映证:

(中大通六年)闰十二月丙午,西南有雷声二。(《梁书》卷三《武帝纪》下)

(中大通六年)闰十二月丙午,西南有雷声二。(《南史》卷七《梁本纪》中)

(中大通六年)十二月,西南有雷声止地。㉔(《建康实录》卷一七)

是年闰十二月[11](P75),疑《隋书》《建康实录》脱“闰”字。

《隋书》的《天文》《律历》《五行》三志,作者是精于天文历法的唐代著名学者李淳风,对自魏晋至隋朝这段历史时期的天文历法资料,作了较全面的搜集和整理,向来被推许为史书模范之作,深受后人重视。㉕上文征引《隋书·天文志》的记载,出自其中“五代灾变应”部分,是“事-占-验”的格式,即一条天象记录,一条相应的占辞,一条历史事件的对应。[12](P124)从篇名中的“应”字,即可看出记述内容重在占验[13](P314),异常天象与事验之间,有着密切的对应关系。占辞有两个内容,一是“贼臣谋反”,二是“天下易政更元”,后者既然不误(中大通六年之明年改元大同),前者以兰钦谋反为应,不大可能是误书。又《五行志》的记载出自其中“鼓妖”部分,“鼓妖”意指不明所以、查无来由的巨大声响。[14](P345)起首一条中有总括性的解说:“《易》曰:‘鼓之以雷霆。’霆近鼓妖。《洪范五行传》曰:‘雷霆托于云,犹君之托于人也。君不恤于天下,故兆人有怨叛之心也。’”每条灾异现象之后,都有合乎象占的事件征验。总而言之,《隋书》的《天文志》《五行志》所记“兰钦举兵反”之事,同时作为星占与象占的征验,应该不是无中生有、凭空捏造的。

按《梁书》卷三《武帝纪》下,大同元年十一月壬戌,“北梁州刺史兰钦攻汉中,克之,魏梁州刺史元罗降”。中大通六年(534)之明年即大同元年,如果《隋书》的《天文志》《五行志》所载为确,则前一年十二月兰钦举兵谋反,次年十一月又为梁收复汉中,反复无常,原由何在呢?疑不能明。

又《南史》卷五○《刘之亨传》云:

大通六年,出师南郑,诏湘东王节度诸军。之亨以司农卿为行台承制,途出本州北界,总督众军,杖节而西,楼船戈甲甚盛。老小缘岸观曰:“是前举秀才者。”乡部伟之。是行也,大致克复,军士有功皆录,唯之亨为兰钦所讼,执政因而陷之,故封赏不行,但复本位而已。久之,帝读《陈汤传》,恨其立功绝域而为文吏所抵。宦者张僧胤曰:“外闻论者,窃谓刘之亨似之。”帝感悟,乃封为临江子。固辞不拜。

按此处“大通六年”前脱“中”字。[15](P191)“执政因而陷之”,《梁书》卷三八《朱异传》说:“自周舍卒后,异代掌机谋,方镇改换,朝仪国典,诏诰敕书,并兼掌之。”又说:“异居权要三十余年。”㉖所谓“执政”当即指朱异。《南史·刘之亨传》下文云“之亨美绩嘉声,在朱异之右,既不协,惧为所害”,可证。

据《汉书》卷七○《陈汤传》记载,西汉后期名臣陈汤,元帝时任西域都护副校尉,出奇兵攻杀匈奴致支单于,维护了汉朝在西域的统治,立下盖世奇功。传云陈汤在西域都护甘延寿生病期间,“独矫制”(独自假托皇帝命令)征发汉朝及西域诸国军士,在甘延寿发现后又胁迫他一起行动。《南史·刘之亨传》说刘之亨为行台承制总督众军,兰钦是汉中战役主将,二人的关系似乎不很融洽。刘之亨是荆州名儒刘虬之子,出身上层士族,父子与梁武帝早年即相知交,可能有轻视兰钦而自作主张的行为。如《南史·刘之亨传》所云,汉中战役在中大通六年已经开始,《隋书》的《天文志》《五行志》谓当年十二月兰钦反,兰钦讼刘之亨何事不详,不知是否与其谋反有关联。

五、余 论

前面说过,梁朝后期另一位名将羊侃,曾经在宫廷宴会中斥责兰钦:“小子!汝以铜鼓买朱异作父,韦粲作兄,何敢无宜适。”(《南史》卷六三《羊侃传》)传文又云:“后华林法会,钦拜谢于省中。王铨谓钦曰:‘卿能屈膝廉公,弥见尽美;然羊公意犹未释,容能更置一拜?’钦从之。”羊侃比兰钦年长,而且武艺才能杰出,又有较好的家世出身,在北方降将中特别以“衣冠绪余”见称(《南史》卷六三《羊侃传》),深受梁武帝赏识。但羊侃、兰钦二人官阶相近㉗,兰钦又是国家勋臣,羊侃言辞如此凌厉,丝毫不留情面;面对羊侃的呵诋,兰钦极尽谦卑之能事,实在有些不同寻常。或许是兰钦出身蛮左,生平又有为人所非议之处,大同元年前后的反复无常,不知是否为一个重要的负面因素?兰钦之所以厚结权要,可能不仅是老于世故,或许还有遮掩过愆的考虑。姚思廉撰写《梁书》,主要依据萧梁国史,书中未载兰钦谋反之事,可能是国史原本有所隐讳的缘故。兰钦折节结交的朱异、韦粲、萧绎等人,朱异执掌萧梁中后期权要,韦粲为名将韦叡之孙,是皇太子萧纲的亲信,而萧绎即是后来的梁元帝㉘。兰钦所以能在萧梁的历史书写中留下纯粹的美名,举凡谋反、结交权要等负面事迹都已不见踪影,当是权力因素干预历史书写的缘故㉙,存疑待考。

学者普遍认为,南朝宋、齐、梁、陈四代政权,主要通过武力的迫使进行禅代而获得。作为宋、齐、梁三朝统治阶级上层的南渡北人武力集团,在重文轻武的南朝政治文化氛围之中,原有强劲的战斗力逐渐衰退,至梁代表现得尤其突出,军事方面主要依靠新自北方南来的降将。梁末侯景之乱发生后,南方土著豪族趁势崛起,江左、江右、湘中、岭南等地区溪洞土豪成为陈霸先一系的武力骨干[16](P139-148),从社会边缘逐渐进入政治中心,终于建立一个新的陈朝政权[10](P105-108)。本文考察兰钦家世的意义在于,兰钦的出身如果是北方降将,那么他成为梁朝军事力量的重要一员,对于这个视域的历史研究并未增加新鲜的元素;现在考察有初步的结论,兰氏家族既然是岭南豪族的一员,在梁朝中后期成为一支重要的军事力量,则南方豪族在梁陈之际的兴起,并非如天外之物般突然出现,兰钦在萧梁中后期的杰出军事表现,正是后来南方群豪走上历史舞台的先声。

注释:

①清顾祖禹撰:《读史方舆纪要》卷五六(贺次君等点校,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2660页)说:“(汉中)府北瞰关中,南蔽巴蜀,东达襄邓,西控秦陇,形势最重。”在中国南北分裂或对立的历史时期,汉中因位于关中、巴蜀、荆楚等几大地域之间,地势险要,道路密集,物产丰饶,向来是南北政权激烈争夺的战略要地。对于南方政权来说,汉中之得失关系到巴蜀和荆楚地区的安危,意义尤其重要。参见宋杰:《汉中对三国蜀魏战争的重要影响》(《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1期,第5-13页),胡阿祥:《东晋南朝的守国形势——兼说中国历史上的南北对立》(《江海学刊》1998年第4期,第115-116页)。

②唐杜佑撰《通典》(王文锦等点校,中华书局1988年版)卷一七一《州郡典》一:“其后又复汉中。”注:“大同中,将兰钦克之。自天监二年失汉川,凡经四十三年却复。”同书卷一七五《州郡典》五:“后魏得汉中,亦曰梁州,西魏亦因之,复入于梁。”注:“西魏大统十二年,为梁将兰钦所陷。”按《通典》“天监二年失汉川”、“西魏大统十二年为梁将兰钦所陷”、“凡经四十三年却复”诸说皆误。

③关于梁、魏之间汉中争夺战的详细情形,可参看前岛佳孝:《西魏·萧梁通交の成立——大统初年汉中をめぐる抗争の颠末》(《西魏萧梁通好之形成——大统初年围绕汉中的对抗始末》,《中央大学アジア史研究》第26号,2002年3月,第21-41页)。

④钱大昕:《廿二史考异》卷二六、卷三七(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446页、第601页)。王桐龄:《中国民族史》(文化学社1934年版,第282页;吉林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244页),附《萧梁北方出身人物表》;《南朝境内之各种人及政府对待之之政策》(《魏晋南北朝史论集》,2版,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63页);《魏晋南北朝史札记·〈南史〉札记》(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477页)。周启瑞整理:《周一良先生〈梁书〉批校》(《中国典籍与文化论丛》第十一辑,凤凰出版社2008年版,第97页)。陈连庆:《东晋南朝胡越出身将帅考》(《松辽学刊》1983年Z1期,第25页);《中国古代少数民族姓氏研究——魏晋南北朝民族姓氏研究》(吉林文史出版社1993年版,第338页)。

⑤榎本あゆち:《帰降北人と南朝社会——梁の将軍蘭欽の出自を手がかりに》(《名古屋大学東洋史研究報告》第16号,1992年3月,第92-114页)。

⑥王桐龄:《中国民族史》附《萧梁北方出身人物表》。

⑦魏县地名办公室编印:《魏县地名志》(1984年,第1页)。薛国屏编著:《中国古今地名对照表》,2版(上海辞书出版社2014年版,第44页)。

⑧周一良:《南朝境内之各种人及政府对待之之政策》(收入周一良:《魏晋南北朝史论集》,第63页);《魏晋南北朝史札记·〈南史〉札记》(第477页)。《周一良先生〈梁书〉批校》(第97页)。

⑨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一四(第608页)。吕思勉:《两晋南北朝史》(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160页)。王仲荦:《北周地理志》(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987页)。

⑩中华书局点校本《南史》校勘记:“‘骑’各本作‘骗’,据《通志》改。”然“骗”字不误,可不改。唐玄应撰《一切经音义》卷五《移识经》上卷“骗骑”(徐时仪校注:《一切经音义三种校本合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115页):“匹面反。谓跃上马也。今俗谓不蹑隥上马为骗。”徐时仪《两汉魏晋南北朝史书词语考释》(《南阳师范学院学报》2006年第7期,第37页)云:“此为汉唐时俗语词,其义为跃上马,即‘不蹑隥上马’。”

⑪参见榎本あゆち:《帰降北人と南朝社会——梁の将軍蘭欽の出自を手がかりに》(《名古屋大学東洋史研究報告》第16号,1992年3月,第94页)。陈耀泽:《六朝时代的广州刺史》(成功大学历史研究所硕士论文,2010年,第202页)。吴廷燮《宋齐梁陈方镇年表》(张舜徽主编:《二十五史三编》,岳麓书社1994年版,第657页)谓兰钦任广州刺史在大同九年(543)。

⑫陈连庆:《中国古代少数民族姓氏研究——魏晋南北朝民族姓氏研究》(第338页)。按陈氏《东晋南朝胡越出身将帅考》(《松辽学刊》1983年Z1期,第25页)文中已提出这种观点,文字略异。

⑬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七九(第3734页);胡阿祥:《宋书州郡志汇释》(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232页)。郭鹏主编《汉中地区志》卷三三《人物·兰钦传》(三秦出版社2005年版,第2050页)即谓兰钦为昌魏县(今湖北房县西南)人。但石泉认为房县西南说是不对的,昌魏县当在今湖北保康县城北(石泉:《齐梁以前古沮(雎)、漳源流新探(续)》,《武汉大学学报》1982年第2期,第49页;又收入氏著:《古代荆楚地理新探》,武汉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207页)。

⑭《南史》卷六四《张彪传》:“张彪不知何许人,自云家本襄阳,或云左卫将军、衡州刺史兰钦外弟也。”外弟是姑舅兄弟的通称,亦指妻弟。此指后者,参见清王鸣盛撰,黄曙辉点校:《十七史商榷》卷六四“外弟”条(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844页)。

⑮《南史》卷六四《张彪传》说张彪“少亡命在若邪山为盗”,又说“彪始起于若邪,兴于若邪,终于若邪”,故周一良推测张彪可能是会稽人(参见周一良:《魏晋南北朝史札记·〈南史〉札记》,第477-478页)。宋王钦若等编《册府元龟》(影印宋刻本,卷七六一,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2704页;影印明刻本,卷七六一,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9048页):“张彪,会稽人。大宝初,侯景专政。彪起义于会稽,攻破上虞,景太守蔡台乐讨之,不能禁。”按“彪起义于会稽”以下与《梁书》卷五六《侯景传》文同,上文未知出处。此可为周说之左证。

⑯唐道宣撰:《续高僧传》卷五(中华书局2014年版,第166页)。按《宋书》卷三八《州郡志》四、《南齐书》卷一四《州郡志》上,广州南海郡领番禺、高要等县。传云“番禺高要人”,似有讹误。

⑰按萧介为萧引之父。《梁书》卷四一《萧介传》:“大同二年,武陵王为扬州刺史,以介为府长史……出为始兴太守。介至任,宣布威德,境内肃清。”《南史》卷一八《萧介传》略同。按梁代以始兴郡为国,未设始兴太守,《梁书》《南史》之《萧介传》“始兴太守”误,当为“始兴内史”之讹。《陈书》卷一二《徐度传》、《南史》卷六七《徐度传》皆作“梁始兴内史萧介”,可证(参见邵春驹:《〈梁书〉点校杂拾(之二)》,《邢台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8年第6期,第79页)。又《梁书·萧介传》“大同二年”误,《南史·萧介传》作“大同中”。《梁书》卷三《武帝纪》下,大同三年五月丙申,“以前扬州刺史武陵王纪复为扬州刺史”;闰九月甲子,“扬州刺史武陵王纪为安西将军、益州刺史”。可知武陵王萧纪于大同三年五月复任扬州刺史,闰九月改益州刺史。萧介为武陵王长史,当在大同三年。参见赵灿鹏:《周舍卒年问题及〈梁书〉〈南史〉三传勘误》(《文史》2015年第1期,第284页)。

⑱《陈书》卷九《欧阳頠传》。《南史》卷六六《欧阳頠传》作“萧昭基”。

⑲《梁书》卷一三《范云传》载齐明帝时范云为始兴内史,“郡多豪猾大姓,二千石有不善者,谋共杀害,不则逐去之。边带蛮俚,尤多盗贼,前内史皆以兵刃自卫”。

⑳清赵翼撰,王树民校证:《廿二史札记校证》卷一二(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255-256页)“陈武帝多用敌将”条。吕思勉:《两晋南北朝史》,第572、596页。

㉑按《陈书》卷八《周文育传》说:“萧勃在南康闻之(按:指欧阳頠等兵败),众皆股栗,莫能自固。其将谭世远斩勃欲降,为人所害。世远军主夏侯明彻持勃首以降。”《梁书·敬帝纪》说陈法武、谭世远于始兴攻杀萧勃,不确。是时萧勃已经举兵出岭,当以《陈书·周文育传》为是,《资治通鉴》卷一六七《陈纪》一亦云在南康。

㉒按中大通六年之次年即大同元年,《隋书·天文志》“后年”意同“明年”。

㉓刘次沅《〈隋书·天文志〉天象记录选注》(《陕西天文台台刊》第19卷,1996年,第129页)指出:“四月丁卯(十五,534.5.13),火星东留,守狗星,属斗宿。六月丁卯前后又西留,在斗魁(人马ζ,τ,σ,φ四星组成的四边形)右侧2度。其间反复穿行斗魁,颇具星占意义。……《魏书》五月己亥(十八,534.6.14)荧惑逆行掩南斗魁第二星(人马τ),不误。”刘次沅《诸史天象记录考证·魏书》(中华书局2015年版,第186-187页)又云:“永熙三年五月十八己亥(534.6.14),火星逆行,犯南斗魁第二星,几掩,遂入斗口。永熙元年十一月,火星在危宿顺行,距离斗宿遥远。火星于永熙三年三月初顺行入斗宿,十几天后出斗口的范围。四月中旬留,转而逆行。五月十八己亥,逆行入斗口,12天后出斗口,继续逆行34天后留,转而顺行,52天后复入斗口,62天后复出斗口。这个过程,与记录一致,只是‘元年十一月’衍。”

㉔“止地”,宋周应合纂《景定建康志》卷一○《建康表》六(《宋元方志丛刊》,影印本,第二册,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1442页)作“出地”,疑是。

㉕参见余嘉锡著,戴维校点:《四库提要辨证》卷三(湖南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176-178页)。李约瑟:《中国科学技术史》第四卷《天学》(科学出版社1975年版,第73页)。曾昭磐:《唐代天文数学家李淳风的科学成就》(《厦门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1979年第4期,第122-123页)。门蝉:《唐代天文数学家李淳风》(《文史知识》1988年第2期,第69-70页)。

㉖按《梁书》卷二五《周舍传》,周舍卒于普通五年(524);据《资治通鉴》卷一六二《梁纪》一八,朱异卒于太清三年(549),相去25年,《梁书·朱异传》说“异居权要三十余年”,不确。有关周舍卒年的讨论,详见赵灿鹏:《周舍卒年问题及〈梁书〉〈南史〉三传勘误》(《文史》2015年第1期)。

㉗据《梁书》卷三二《兰钦传》、卷三九《羊侃传》,兰钦于大同十年任广州刺史之前,为左卫将军;羊侃于大同八年为都官尚书,九年出为衡州刺史。按《隋书》卷二六《百官志》上载梁代官制,左卫将军位十二班,都官尚书位十三班。

㉘梁萧绎撰《金楼子》卷二《聚书篇》(陈志平、熊清元疏证校注:《金楼子疏证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378页):“为江州时……又兰左卫钦从南郑还,又写得兰书。往往未渡江时书,或是此间制作,甚新奇。”

㉙这方面学者经常提及的,是梁初勋臣邓元起修改出身的事例,具有相当的代表性。《梁书》卷一○《邓元起传》明确写道“起家州辟议曹从事史”,似乎邓元起属于士族阶级,但其实不然。《南史》卷四九《庾荜传》云:“初,梁州人益州刺史邓元起功勋甚著,名地卑琐,愿名挂士流。时始兴忠武王憺为州将,元起位已高,而解巾不先州官,则不为乡里所悉,元起乞上籍出身州从事,憺命荜用之,荜不从。憺大怒,召荜责之曰:‘元起已经我府,卿何为苟惜从事?’荜曰:‘府是尊府,州是荜州,宜须品藻。’憺不能折,遂止。”《梁书·邓元起传》云:“初,元起在荆州,刺史随王板元起为从事,别驾庾荜坚执不可,元起恨之。”钱大昕《廿二史考异》(卷三七,第597页)说:“……一云随王,一云始兴王,当有一误。考始兴镇荆州,即梁武兵入建康之日,荜既为荆州别驾,无缘复在都城内。且荜以天监元年卒,其时方为会稽行事,则任别驾必在齐代。此传以为随王子隆板授从事者盖得之。但永明之世,元起未为益州刺史,功勋初不甚著,又籍隶南郡当阳,非梁州人,《荜传》所云,皆失其实。”《南史·庾荜传》在细节上有些讹误,但与《梁书·邓元起传》情节近似,当为一事。虽然曾经受到地方上层人士的反对,但邓元起后来仍然成功地修改了自己的寒门出身,并进入国史书写,这显然是通过高层权力干预影响的结果。参见陈长琦:《两晋南朝政治史稿》(河南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217-218页)。安田二郎:《晋宋革命と雍州(襄陽)の僑民——軍政支配から民政支配へ》(《東洋史研究》第42卷第1号,1983年6月,第122-124页);《晋宋革命和雍州(襄阳)的侨民》,收入刘俊文主编:《日本中青年学者论中国史(六朝隋唐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130-13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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