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象表现主义黑白风格与“狂草”的审美融合

张晓童

摘 要：抽象表现主义是西方20世纪具有代表性的流派，其相较于西方传统绘画在创作上有很大转变。由焦点透视观察方法转变为散点观察，由精确再现转变为主观情感表达，在绘画方式上注重“书寫性”，这些转变后的特征都是中国艺术的审美特征。在抽象表现主义的代表艺术家之中有一些是善于用黑白线条来作为艺术表现手段，例如弗朗兹·克兰。而在中国艺术之中，书法艺术是具有独特的书写性的“黑白绘画”。书法艺术不同于单纯的绘画，文字具有传达明确意思的社会功能性用途，这一点与绘画有着本质的区别。书法艺术没有抽象表现主义的那种自由性，而书法艺术中的狂草作为一种独立风格却最大程度地脱离了表意框架，是点、线、面肆意挥洒驰骋于自由空间的抽象艺术。于是便有了抽象表现主义的黑白风格与书法艺术中的“狂草”风格的审美融合。

关键词：抽象表现主义;书法;狂草;中西艺术比较

草书是书法的一种风格，书写是其本质特征。抽象性在抽象表现主义中不必赘述。两者的融合体现在草书所具有的抽象性和抽象表现主义所具有的书写性。如果书写性和抽象性分别作为狂草和抽象表现主义的本质特征同时又存在于对方的艺术特征之中，那么两者的链接便非常明确了。

一、狂草的抽象性

中国的文字是象形文字，从原始社会洞穴中的壁画发展至今，依然有着对客观事物的描述和概括能力。“在文字产生之前，除了一般的文字画之外，人们还曾使用过跟所表示的对象没有内在联系的硬性规定的符号，把这种符号用作所有权的标记，或是用来表示数量或其他意义。”作为以文字为唯一表现对象的书法，天然具有抽象本质。这与用绘画去表现对象物，受到对象物的限制不同。文字的抽象性与所传达的情感意义给书法创作者提供了表现的灵感来源。

楷书是汉字点画形态的定型，某种意义上说，楷书遵循了更多例如“永字八法”此类书法发展历史中形成的线条规矩。文字原本具有的抽象性给书法提供了广阔发展空间，而如楷书这般逐渐形成的规矩变成了书法创作者自由道路上的“束缚”。楷书的标准化如同绘画中的古典写实手法一样，给创作者制造了一个可以模仿的对象。换言之，楷书给原本抽象的书法人为地制造出了具象性。楷书所写的字正如写实绘画所描绘再现的客观对象物。书法即便在楷书的规范框架下依然有各种风格，但这亦可以视作古典写实绘画中的各家风格之略有不同。

狂草艺术打破了楷书的书写规矩，更加自由地利用点、线来表现文字，其大大降低了表意性。狂草突破了客观化的文字书写方法，草书作品不能让人很清楚地看明白文字，其书写本身成为了主体部分，也就是笔墨所形成的点与线。

二、抽象表现主义的书写性

抽象表现主义在西方艺术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其艺术家依据个人即兴创作，以抽象的形式表达个人情感。其从根本上改变了西方传统艺术的视觉观念。从传统的焦点透视的观察方法转变为更加平面化的观察，创作目的从对客观自然的再现转变为主观情感的表达。欣赏艺术作品不再是比对与自然的相似度，感叹那巧夺天工的传神技巧，而是可以单纯欣赏笔触所划出的线条，线和点就是线和点的本身，而不再是为了塑造客观自然而堆砌画面的元素。这不得不让人联想到东方艺术思维，特别是草书艺术思维。这也是为什么抽象表现主义可以用书写性来进行评价的原因。英国艺术史学家赫伯特·李德（Herbert Read）在他的《现代绘画简史》中认为抽象表现主义的崛起直接受到中国书法因素的启示。其创作风格具有浓厚的书法书写意味。

抽象表现主义的书写性主要从两个方面体现。第一是创作结果，也就是作品所呈现出来的面貌。马克·托贝（Mark Tobey）的代表作《白色书写》便是这种抛弃了西方古典绘画焦点透视方式的结果，创作出这种非表意的“书写绘画”。画面上呈现出来的是一些长短顿挫的线条，与书法非常类似。托贝自己也表示从书法中获得力量，而且说自己是西方人不可能成为东方的书法家。

弗朗兹·克兰（Franz Kline）的作品更多地吸取了草书的创作方式，其作品大多是黑色线条造型的即兴创作，在绘画的运动感、力量等方面与书法极为相似，好像放大了倍数的中国书法。

皮埃尔·苏拉热（Pierre Soulages）的作品酷似弗朗兹·克兰，用大笔触在画布上做抽象有力的书写。他的作品有一种紧张和重量的张力。

第二是创作的过程部分，也就是行动。抽象表现主义的艺术家在绘画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创作方式，是一种类似书写的方式，有别于西方古典绘画的刻画方式，例如波洛克（Jackson Pollock）的艺术作品被称为“行动艺术”，指其绘画创作过程亦是作品的一部分。他把画布平铺在地上，在上面行走或滴撒来创造图像，这一行为过程是表演的过程。书法亦是可以现场表演的艺术，创作过程同创作结果一样成为艺术行为的组成。这一点上东西方艺术再次吻合了。

三、东方哲学对狂草及抽象表现主义绘画的影响

第一，禅宗是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其主张“不立文字”，通过行为和凝练的语言来启发人顿悟本心。这里的“不立文字”并非不使用语言和文字，而是指不用语言文字来阐述道理，告诉人应该如何行为。禅宗所使用的语言和行为往往与提问者的问题无关，可以说禅宗的语言是非理性的语言，不以逻辑来表述思想的语言，是一种启发式的带有神秘色彩的暗示，所带来的意象是超越语言所能表达的内容。禅宗的这种思维对中国文人艺术产生了深远影响。致使中国艺术形成以含蓄为美、简练为美的品味。

唐代吕总《续书评》有评价书法家的文字曰：

薜稷书，风惊苑花，雪惹山柏。

李邕书，华岳三峰，黄河一曲。

张旭书，笔锋诡怪，点画生意。

徐浩书，固多精熟，无有异趣。

释怀素，援毫掣电，随身万变。

点评优秀的书法家和其特点风格所用语言也均透露出简练含蓄的禅味，所用之形容亦以不确定的模糊形容来凸显书法作品的优秀，可见，中国古代对于书法艺术的非理性判定，只能用非理性的含蓄诗意语言来评价非理性的书法作品。禅宗的直觉观照、瞬间顿悟的非理性直觉认知方式极大地丰富了中国古代书法家的思想内涵。草书更是在“简练”与“含蓄”上达到了书法的巅峰。

第二，二战以后，禅学在美国掀起了一场浪潮。禅学“不立文字”、不树立权威、自由非理性的認识方式颇得当时经济崛起、艺术思想爆炸的美国文化艺术圈的追捧。禅宗的“人人皆可成佛”与美国人的“人人都是艺术家”的自由主义精神志同道合，于是吸引了一批先锋艺术家。另外，随着禅宗这种东方哲学进入美国，随之而来的中国艺术也对美国艺术家产生影响。中国的书法和水墨画的线条、气氛及毛笔的笔触影响了弗兰兹·克兰、马克·罗斯科（Mark Rothko）、马克·托贝、艾德·莱因哈特（Ad Reinhardt）等抽象表现主义艺术家。

东方哲学的进入使得抽象表现主义艺术家在其作品中敢于运用纯粹的直觉，摆脱传统绘画的程式化规范束缚。这种直觉意识大大突出了艺术家的主体性，激发出了艺术家即兴创作的可能性。禅宗主张过程和体验，而不是对结果的验证，每一次创作活动都是一次全新的体验，这也导致每次创作的结果具有极大的偶发性。《坛经》中有云：“时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议论不已。惠能进曰：‘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禅宗认为外部所谓的客观世界不过是人内心的投射，每个人对看似一致的客观世界的感受却并不一致。一个永恒不变的客观世界并不存在，外在是流动的，内心也是流动的，看到何种外在事物取决于观者此时内心的样貌。西方抽象表现主义艺术家亦善于运用直觉与无意识来“随机”创作出作品。这种“随机”并非一种虚无主义式的无所谓，而是依靠艺术家主观直觉的创作动机发动，在创作过程中领悟和寻找内心的本源。艾德·莱因哈特在《抽象艺术的抗拒》中写到：“绘画对我而言，不是欺骗眼睛，不是墙上双眼看世界，不是再现，……不是章法规则，不是低层意识的表达，不是简约现实。”这是对抽象表现主义创作思路的中肯评价，不执着于客观现实，也不执着于表面的表现技法，法无定法。

四、结语

狂草与抽象表现主义绘画，其直觉、情感在创作过程中的表达远远大于文字的内容和对于客观事物（模特）的描绘，二者皆重直觉轻理性。这两种相距甚远的艺术同时具备了抽象性与书写性，也同样都受到了东方哲学思想深深的影响。这也直接导致了两种艺术形式不论在哲学观念上还是表现手段上都具有极大的相似性。

参考文献：

[1]裘锡圭.文字学概要[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8.

[2]崔尔平.历代书法论文选续编[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

作者单位：

华梵大学东方人文思想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