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美国现代主义女作家朱娜·巴恩斯的代表作《夜林》中探讨了男性、女性和性别差异问题。贯穿小说始终的是易装者马修·欧康诺医生,他一直在不停地寻求自我性别身份和社会群体认同。笔者将借用美国后现代主义思想家朱迪斯·巴特勒的相关理论,从欲望挫败的叙述层次出发,以性别批评的伦理视角对马修这一复杂形象进行探讨,从而揭示其深层的伦理价值和社会意义。
关键词:欲望挫败;心理性别;伦理价值
朱娜·巴恩斯(Djuna Barnes,1898-1982年),20世纪美国女作家,正如她自己所说的自己是本世纪“最著名的默默无闻者”。直到60年代,巴恩斯在世界文学史上的地位和对现代主义文学的贡献才逐渐地引起了后人的注意。英国书评家兼小说家米兰達·希摩尔(Miranda Seymour)曾夸赞说:“很少有作家能像高雅而又具有异国情调的巴恩斯这样,仅凭一本小说就声名鹊起。而这本小说就是《夜林》(Nightwood)”(Seymour 12)。
小说《夜林》主要围绕女主人公罗宾·沃特展开,讲述了她和菲利克斯、诺拉、珍妮以及马修·欧康诺医生之间的关系。包括艾略特在内的一部分学者,认为作为小说故事的叙述者的欧康诺医生才是小说的中心,而非故事的主人公罗宾。这是因为欧康诺医生贯穿小说始终,他的独白占了小说的大部分篇幅。他在小说中是医生,是先知者,是心理学家,聆听小说中的其他角色向他倾诉私衷,并给他们提供慰藉,他是无处不在的救世主;然而他又承认自己是异装癖,是骗子,是小偷,是胆小鬼,是没有执照的从业者。加拿大女作家简·鲁尔(Jane Rule)也认为欧康诺是小说的主角,并指出他那“玩世不恭和自怜自艾”的态度为整部小说定下了基调(Austen 83)。
笔者将借用美国后现代主义思想家朱迪斯·巴特勒的相关理论,从欲望挫败的叙述层次出发,以性别批评的伦理视角对马修·欧康诺这一复杂形象进行探讨,从而揭示更深层的社会意义。
小说中有个戏剧化的场景非常直接的表现了马修内心对男性特质和欲望(心理性别)的抗拒:马修向神父坦白自己长久以来的渴望。神父告诉他,沉浸于痛苦之中是不够的,他必须了解有多痛苦。听从了神父的建议,马修找到一个小教堂,跪在一个黑暗的角落,将生殖器暴露在上帝面前。他诘问上帝,到底什么才是永恒的,是他的性别身份还是他手里握着的生殖器?他这样描述当时的场景:“我开始哭[……]突然我意识到这是我生命中头一回感到眼泪如此陌生因为它们不受控制的就从我眼睛里滚了出来。我哭是因为我羞辱了它(生殖器)”(132)。马修的行为无疑是对菲勒斯中心文化的一种抵制和不认同。但同时我们可以感受到马修内心的极度痛苦,只有靠哭泣来宣泄自己的感情。如笔者(性别困惑一文)所说,即便是违背自己的本性去迎合别人、迎合社会,但马修还是发现内心的感觉才是最真实可靠的,因为内心离本性是最近的。越违背自己的天性,去做不喜欢做的事情,他的内心越是得不到真正的满足,反而使得他越发了解自己的天性。
拒绝为社会构建的性别身份所限制,马修对诺拉承认,他内心时常觉得自己是一个女人或者一个女孩,觉得自己只不过是生理上的男性,精神上的女性。他是这样来表达自己的欲望(心理性别)的,“不管我在做什么,在我心底深处真正渴望做的是生孩子和织毛衣这两件事。老天啊,如果能找个好男人每天给他烧饭做菜,为他十月怀胎生子,年复一年,要是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夫复何求?”(91)
小说中没有一个女性有他这样的渴望——她们不织毛衣,不照顾男人,也不生孩子。女主人公罗彬拒绝做母亲,而马修却渴望拥有女性的身体,也渴望拥有女性的生育能力。他的这种渴望表面上看来似乎是源于他对男性的欲望。对他来说,拥有那样一个想象中的家庭就好像拥有一件奢侈品一样可望而不可及。那样的家庭生活似乎只有社会文化认为合法的女性才能享受。所以,为了满足他的这种渴望,他偶尔会在私底下模仿异性的穿着打扮和行为举止,因为那样的性别是他永远也无法自然拥有的。
然而,在这样一个强制性的、自然化的异性恋制度为主导的父权制社会里,它要求并且规定性别是一种男性和女性的二元关系,并且预设了生理性别、社会性别和欲望(心理性别)之间有因果关系,一个人的生理性别决定其社会性别和欲望指向。同时欲望反映或表达了性别,而性别也反映或表达欲望。而事实上,这种性别的统一性和内在一致性以及性别的二元框架其实都是社会管制的结果。反过来,它们又巩固和自然化了异性恋制度(巴特勒 2009:31)。所以,“如果能够摆脱强制异性恋的管控,身体未必朝向二元性别的身份发展,其欲望也未必指向异性的身体。生理性别、社会性别和欲望的关系并非和谐一致的,而是有多种变化的可能的”(柯倩婷74)。拿马修的例子来做说明,在强制性异性恋制度下,马修在生理上是男性,那么他就应该展现他的“男性特质”,并在异性恋为规范的模式下渴望女人的爱。而马修的这种看似自然的男性的生理性别本质上也是被建构的,它正是为了稳固其生理性别的内在稳定性以及男性和女性的二元性别分法,从而巩固和加强异性恋规范。一个人的身体无法决定他的性别身份,所以也就无法预知他的欲望取向。所以,马修的生理性别(男性)——他的社会性别(男性特质)——他的欲望取向(对女人的爱)三者之间是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的。这个理想的结构就应该变成:马修拥有一个身体(身体未被性别化)——他可以自由表达一种身份(不定)——他的欲望取向(不定)。
然而,在坚持男女性别二元对立观的异性恋主流社会里,马修对于男性的欲望显然是为社会所不容的。所以生为男儿身,他时常感到自己对男性的这种渴望充满了挫败感。他是这样来形容他对男人的挫败的情感的,“很久很久以前,我大概是这样一个女孩子,踮着脚尖和我的水手站在马赛的码头上。也许就是这段记忆总是在我脑海中久久萦绕不去。智者说对往事的回忆就是我们对于将来所拥有的一切。我想拥有一副高亢的女高音式的嗓音,一顶拖到臀部的卷曲长发,一个和特大号水壶一样大的子宫,以及一对像渔船船头被风高高鼓起的斜帆一样高耸的胸部。难道说因为我本不应该拥有这些东西,而如果现在我有了,我就该受责备吗?而现在的我,除了长着一张像个老小孩的屁股一样的脸之外,我得到了什么?——难道你觉得这就是幸福?”(90-91)
马修对男性的欲望表现是基于他渴望成为一个女人去爱男人,而不是作为男人的他去爱男人。如前面提到的,如果一个人的生理性别既不是与生俱来的,也不是天生自然的,那么社会建构的意义就不再强加于生理性别上。换句话说,男性化并不是作为一个男性的先决条件。对马修来说,幸福就是能够拥有理想中的女性特质。安妮·克兰尼·弗朗西斯(Anne Cranny-Francis)曾經说过:“女性特质(femininity),就像男性特质(masculinity)一样,是知识和技巧的载体,而这种载体构建了美和美的权力关系。它告诉我们的不仅仅是我们做事的方式,还有为什么我们想这么做——它赋予我们欲望,以及教会我们实现这些欲望的手段”(Cranny-Francis 199)。说到女性特质的显著特征,我们通常会联想到譬如尖细的嗓音,丰满的身形,S形的曲线等等。而对于这种传统文化所构建的女性特质,马修的幻想毫无疑问已达到了极致。他以这样一种夸张的方式来形容他心目中完美的女性形象:他想拥有女高音那样的最高亢的雌性嗓音,拖到臀部的最长的卷发,最庞大的子宫以及最高耸的胸部。马修极度夸大了他想象中的传统女性特质的几乎每一个特征。在这个异装者的想象之中,女性特质就显得不是那么自然了。或者我们可以说,这个扮装者(drag)的这种不自然的表演(performance)行为有力地嘲弄了所谓“真实”的性别身份。
引用作品[Work Cited]
本文所引小说原文均出自小说Nightwood.中文均为笔者自译。仅标注页码,不再一一说明。
参考文献:
[1]Austen,Roger.Playing the Game:The Homosexual Novel in America.Indianapolis:Bobbs-Merrill,1977.
[2] Barnes,Djuna.Nightwood.Illinois:Dalkey Archive Press,1995.
[3] Cranny-Francis,Anne,Dr Wendy Waring,Pam Stavropoulos,Joan Kirkby,eds.Gender Studies Terms and Debates.Houndmills,Basingstoke,Hampshire:Palgrave Macmillan,2003.
[4] Seymour,Miranda.“‘So Much Genius,So Little Talenta review of Djuna:The Life and Works of Djuna Barnes,”in Jeffrey W.Hunter,ed.Contemporary Literary Criticism,Vol.127,Detroit:Gale Group,2000.
[5]柯倩婷.身体与性别研究:从波伏娃与巴特勒对身体的论述谈起[J].妇女研究论丛,2012(1):71-77.
[6]王敏.“性别困惑:割裂的生理性别和社会性别——《夜林》中的异装者马修·欧康诺形象解读”[J].芒种,2017(09):77-78.
[7]朱迪斯·巴特勒著,郭劼译.消解性别[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