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荣
在华为消费者BG手机质量与运营部部长Mars的印象中,华为真正把质量作为核心战略,应该是始于2000年的一次质量大会。
起点:呆死料大会
华为在发展的初级阶段,就明确了“以客户为中心”的唯一价值观。但质量如何帮助实现这个价值观,还没有受到公司足够的重视。
从2000年开始,华为已经走上了发展的快速通道,有了完整的产品体系,而且开始了全球化的历程。华为仿佛被通信行业的车轮带动着,快速向前飞奔。正是在这种高速增长中,华为产品的质量问题凸显,客户的抱怨声越来越大。
那时候,Mars刚刚进入华为两年,还算是一个“新兵”。公司的快速成长,带给像他这样的新员工巨大的自我成长机会。“公司在高速发展过程中,我们都忙着抢市场,尽可能多地获得订单。就在这时候,任正非亲自主持召开了一次质量反思大会。”
从客户那里换回来的坏设备的单板,以及一趟一趟来回飞的机票,被公司总裁任正非装裱在相框里,成为那一次质量大会的“奖品”。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奖品”成为大家办公桌上最重要的一个摆设,时时刺激着每一位当事人。
这次大会成为华为将质量定为核心战略的一个起点。但质量体系的建设,则是一个更漫长、曲折的过程。Mars在近二十年华为的工作经历中,在不同的部门历练过,也经历了华为质量体系构建的全過程。
质量体系建设的四阶段
2000年的华为,将目标锁定在IBM,要向IBM这家当时全球最大的IT企业学习管理。当年,IBM公司帮助华为构建集成产品开发IPD流程和集成供应链ISC体系。
那时,印度软件开始快速崛起,任正非认为软件的质量控制必须要向印度学习。所以华为又建立了印度研究所,将CMM软件能力成熟度模型引入华为。
IPD+CMM是华为质量管理体系建设的第一个阶段。IPD和CMM是全球通用的语言体系,这期间也是华为国际化业务大幅增长的时期,全球通用的语言使得客户可以理解华为的质量体系,并可以接受华为的产品与服务。
随着华为的业务在欧洲大面积开展,新的问题出现了:欧洲国家多,运营商多,标准也多。
华为在为不同的运营商服务时,需要仔细了解每一家的标准,再将标准信息返回到国内的设计、开发、生产制造环节。欧洲的客户认定供应商质量好不好,有一套详细的量化指标,比如接入的速度是多少,稳定运行时间是多少,等等。
在几年前,业界有新手机发布的时候,在不同的国家都要有不同的发布时间,原因在于每个国家用户的需求不同、政府监管要求不同、行业质量标准也不同,手机厂商就必须要针对不同国家做适配后再发布。经过多年的摸索,华为现在已经可以全球统一发布新款手机,而这完全基于这些年对于标准的摸索。
这是华为质量体系建设的第二个阶段,在这个磨练的过程中,华为渐渐意识到标准对于质量管理的作用。
接下来,华为的开拓重点到了日本、韩国等市场,来自这些市场的客户的苛刻要求让华为对质量有了更深入的理解。
在拓展欧美市场时,只要产品有一定的达标率就可以满足客户要求,就被定义为好产品。但是产品达标率到了日本就行不通,在日本客户看来,即使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缺陷,只要有缺陷就有改进的空间。
工匠精神,零缺陷,极致,这些词时时折磨着华为的员工。在流程和标准之外,质量还有更高的要求,这需要一个大的质量体系,更需要质量文化的建设。只有将质量变成一种文化,深入到公司的每一个毛细血管,所有员工对质量有共同的认识,才可能向“零缺陷”推进。
2007年4月,华为公司70多名中高级管理者召开了质量高级研讨会,以克劳士比“质量四项基本原则”(质量的定义、质量系统、工作标准、质量衡量)为蓝本确立了华为的质量原则,这就是华为质量史上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会后,克劳士比的著作《Quality Is Free》(质量免费)在华为大卖,主管送下属,会议当礼品,这本畅销书居然在华为再次热得不行。
这是华为质量体系的第三个阶段,从那个时候,开始引入克劳士比的零缺陷理论,做全员质量管理,构建质量文化,每一个人在工作的时候,都要做到没有瑕疵。
完成了流程、标准、文化的纬度建设,华为又遇到了新问题:如何让客户更满意。此时,卡诺的质量观成为华为学习的新方向。
日本的卡诺博士(Noriaki Kano)定义了三个层次的用户需求:基本型需求、期望型需求和兴奋型需求,他是第一个将满意与不满意标准引入质量管理领域的质量管理大师。
基本型需求是顾客认为产品“必须有”的属性或功能;期望型需求要求提供的产品或服务比较优秀,但并不是“必须”的产品属性或服务行为;兴奋型需求要求提供给一些完全出乎顾客意料的产品属性或服务行为,使顾客产生惊喜。
围绕客户满意度,华为的质量建设由此进入第四个阶段:以客户为中心的闭环质量管理体系。
这就要求在基础质量零缺陷之外,还要更加重视用户的体验。也正因为这个以客户为中心的闭环质量管理体系,使得华为在2016年获得了“中国质量奖”。
正向与逆向的闭环体系
华为有着复杂的业务线条,质量体系也相当复杂,由文化与机制两部分相辅相成并且互为支撑,很难用一张完整的架构图来说明华为的质量体系。用Mars的话说:质量不是独立的,是一种结果。
在这样的体系内,每一个员工对于最终的质量都有贡献。质量与业务不是两张皮,而是融在产品开发、生产以及销售、服务的全过程中。“所以,华为的质量管理是融入在各个部门的工作流程中去开展的。”
2010年,华为建立了一个特别的组织:客户满意与质量管理委员会(CSQC)。这个组织作为一个虚拟化的组织存在于公司的各个层级当中。在公司层面,由公司的轮值CEO亲任CSQC的主任,而下面各个层级也都有相应的责任人。“这样,保证我们每一层级的组织对质量都有深刻的理解,知道客户的诉求,把客户最关心的东西变成我们改进的动力。”
这是一个按照公司管理层级而设的正向体系。
华为还有一套源于客户、逆向管理质量的体系。
比如运营商BG,每年都会召开用户大会。在这个大会上,邀请全球100多个重要客户的CXO来到华为,用三天的时间、分不同主题进行研讨,研讨的目的就是请客户提意见,给华为梳理出一个需要改进的TOP工作表单。然后华为基于这个TOP清单,每一条与一个客户结对,并在内部建立一个质量改进团队,针对性解决主要问题。第二年的大会召开时,第一件事就是汇报上一年的TOP10改进状况,并让客户投票。
但是,一个源于管理层级的正向体系,一个源于客户的逆向体系,如何实现闭环?
各层级的CSQC必须要定期审视自己所管辖范围的客户满意度,当然包括产品质量本身,也包括各个环节的体验,并且找到客户最为关切的问题,来制定重点改进的项目,保证客户关切的问题能够快速得到解决。同时,还要针对客户回诉去举一反三,再不断改善质量管理体系,使得这一体系跟随客户的要求不断演进。
在全球,能以“零缺陷”为管理体系的企业并不多,而演进到以客户满意度为基础的大质量观的企业更是少见。克劳士比的“零缺陷”質量文化已经帮助华为在竞争中胜出,接下来能够让华为长远生存下去的,是如何以客户满意度为中心,持续改进的质量体系。
“我们是从客户的角度看质量,所以满足客户需求的、用户期待的,都应该算作是质量,都是我们要持续改进的。”Mars说。
第一次就把事情做对
零缺陷观念意味着质量是完完全全地符合要求,而不是浪费时间去算计某个瑕疵的可能危害能否容忍,其核心就是“第一次就把事情做对”,并且是在所有环节上都要第一次就把事情做对。
对于公司来讲,就是每一个层级都要把事情做对。华为认为这需要分层分解,全员参与:在公司层面需要有明确的目标牵引,在管理层要有明确的责任,在员工层面要有全体参与的意愿和能力。
在公司的最高层,每年轮值CEO都会设定质量目标,实行目标牵引。轮值CEO设定目标的原则是:如果质量没有做到业界最好,那么就把目标设为业界最好,尽快改进;如果已经达到业界最好,那每年还要以不低于20%的速度去改进。
从管理层来讲,在不同的产品体系里每年都会对管理者进行质量排名,排名靠后的主管要问责。这一规划每年都坚定执行,促进后进的主管,让每个主管都尽最大的力量往前跑,让管理层真正起到带头作用。
在员工层面,华为强调全员参与。全员参与有两个层面的问题要解决:一是意愿,二是能力。
从意愿上,华为会设定考核目标,将质量作为员工考核的重要项目,同时也会设定很多奖项对质量方面表现突出的员工实施奖励。
从能力上,华为引进很多先进的管理方式,员工都要经过必要的培训,为全体员工提供提高质量的方法和工具,以保证每一个人都有能力去参与。
做到零缺陷,除了对内部的每一个环节做到可控,还要对全价值链进行管理。
一个企业不能独立地做好质量。以手机为例,有几百个器件、上千种上层物料,需要依赖整个产业链的高质量才能成就最终产品的高质量。
有一次华为的手机摄像头出现问题,反复测试后发现是摄像头的胶水质量有问题。摄像头企业是华为的供应商,胶水企业是摄像头企业的供应商。上游的上游出一点点小的问题,就会造成最后产品的问题,这就要求华为要把客户要求与期望准确传递到华为整个价值链,共同构建质量。
质量成败在于文化
在华为人看来,创新要向美国企业学习,质量要向德国、日本的企业学习。在华为的大质量观形成过程中,与德国、日本企业的对标起到了关键作用。
德国的特点是以质量标准为基础,以信息化、自动化、智能化为手段,融入产品实现全过程,致力于建设不依赖于人的产品生产质量控制体系。日本的特点则是以精益生产理论为核心,高度关注“人”的因素,把员工的作用发挥到极致,要求减少浪费和提升效率,认为质量不好是一种浪费,是高成本,强调减少浪费(包括提升质量)、提升效率、降低成本。
一个企业能否成为高质量的企业,华为认为根本在于文化。工具、流程、方法、人员能力,是“术”;“道”是文化。任正非举过一个例子,法国波尔多地区出产优质红酒,从种子、土壤、种植……形成了一整套完整的文化,这就是产品文化,没有这种文化就不可能有好产品。
具体总结华为的质量文化,就是将“一次把事情做对”和“持续改进”有机结合起来,在“一次把事情做对”的基础上“持续改进”。“不断反思,不断构建我们的体系,坚持不放过问题的意识,文化是根本的。”Mars总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