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藏旅游者幸福感的时空结构与特征

2019-12-02 06:53马耀峰
旅游科学 2019年5期

高 杨 白 凯 马耀峰

(陕西师范大学地理科学与旅游学院,陕西西安 710119)

0 引言

伴随我国经济高增长和工业化、城市化的快速推进,现代要素加速积累,快节奏带来的精神焦虑、自我束缚和生存压力,催生了现代社会幸福感缺失现象。人们对物质财富的极尽追求和精神世界的日渐衰落并存,突出表现为对幸福认知的迷茫与误区,对幸福获取的渴求与焦虑(王地,2014)。

人类一切努力的目的在于获得幸福(欧文,1979)。从东方古老的《易经》到西方古希腊的先贤哲学思想,他们均对幸福进行了深刻的理论描摹,启迪人们去思考和追求幸福(杨莱,2014)。作为一种主观感受,幸福既受到个体内心健康状态的影响,又受到外部环境的影响(罗扬眉,2014)。在惯常环境下,人们容易产生对日常情境的惯性依赖和间歇性审美疲劳,会渴望一种短期的情感逃离和压力缓释。旅游活动则满足了人们这种需求,使他们短暂脱离惯常环境,疏解固化生活模式,成为人们获得幸福感的重要途径(Smith et al.,2017)。

以往研究者们多关注旅游活动要素与幸福感的关系,从时空视角对特定目的地旅游者幸福感的研究还相对少见。西藏兼具自然特色与人文特色,对旅游者产生了极大的吸引力和挑战性,使得赴藏旅游者在游程中的情感动向与表达更为明确直接(甘露 等,2013)。本文以西藏为典型案例地,使用建构主义方法论的研究思路,旨在发现并解释赴藏旅游者幸福感的时空结构与特征,为深化旅游幸福感理论研究提供参考。

1 相关理论基础

1.1 主观幸福感

幸福感是心理学中重要的研究主题,基于不同哲学维度,幸福感分为两种研究取向:主观幸福感(subjective well-being)与心理幸福感(psychology well-being)(刘加艳,2009)。主观幸福感属于积极心理学的研究范畴。《自称幸福感的相关因素》一书的出版,标志着心理学意义上主观幸福感研究的开始(王克静,2013)。研究者们对主观幸福感的概念进行了多维度剖析,多数研究者认同社会心理学家Diener的观点,即主观幸福感是个体依据自己设定的标准对生活质量的整体评价,包括情感平衡和生活满意度两部分,主观性、稳定性、整体性是主观幸福感的基本特征(Diener et al.,1999;第二届心理学名词审定委员会,2014;Diener et al.,2000)。但是针对该定义,研究者们至少在两个方面也存在分歧:第一,主观幸福感与幸福感之间的关系;第二,主观幸福感是否具有稳定性。基于此,Angner(2010)梳理了主观幸福感的各类概念脉络,提出了偏好享乐主义的观点,调和了大部分的概念分歧,他认为主观幸福感可从幸福、满足和积极评价等维度解读,具有阶段稳定性。纵观主观幸福感的不同概念定义,其核心在于愉悦情感的外化及其对个体的积极意义。

关于主观幸福感,其影响因素是一大研究热点。一些研究分析了年龄、性别等基本社会特征对个体主观幸福感的原生性影响(Xing et al.,2014;Zhou et al.,2018;Kaye-Tzadok et al.,2017),阐明主观幸福感在自然状态下的演变规律。除了基本社会特征,能动性要素如经济收入、个体活动等对主观幸福感的提升也具有重要价值。人们通常认为主观幸福感和经济收入存在正相关关系,但已有研究证实,特定情况下,经济收入无法持续提升个体主观幸福感,随着收入的边际幸福效用递减,其他非收入因素对主观幸福感的影响力逐步增强(李路路 等,2017)。Otis(2017)曾以中国为实证研究案例,说明了财富对于主观幸福感的影响不完全来自收入要素。同时,生理和心理的调节要素亦能从本源上优化个体的情感状态,促进主观幸福感的生成与表达。Grunseit等(2018)研究了公园跑步(Parkrun)与参与者主观幸福感的关系,发现体育休闲活动在增强机体活力方面具有核心价值,而作为生理要素的机体活力可以提升主观幸福感。心理要素对主观幸福感展现出更为直接的积极效用,如精神或信仰能够成为主观幸福感的调节变量,“描述未来理想自我”“记述感恩事件”和“帮助他人”等积极心理干预能够提升个体主观幸福感(雷卫,2016;孙晓杰,2014)。对特殊群体的关注也是主观幸福感研究的一大热点,如对儿童、老人(Kaye-Tzadok et al.,2017;Arpino et al.,2018)、教师、农户(连坤予 等,2017;肖忠意 等,2018)等群体主观幸福感的关注。另外,技术性的测量手段也越来越受到研究者们的重视。传统测评采用的主观幸福感量表由3个分量表构成,分别是生活满意度、积极情感和消极情感(Albuquerque et al.,2012)。随着研究的深入,仅依据被试的主观回答所获取的数据解释性有限,难以探究一些更为本质的复杂现象,因此更加精准和客观的新方法,如大数据、脑电等,逐渐进入研究者们的视野。有研究者已使用功能性磁共振成像(FMRI)技术来探究主观幸福感生成的脑功能机制(Kong et al.,2014;Kong et al.,2018)。可以看出,主观幸福感的研究视角和研究手段日趋多元化,研究体系逐步完善与丰富。

1.2 旅游者幸福感

目前旅游学界对幸福感的研究主要聚焦于:第一,旅游活动与主观幸福感的关系,主观幸福感是相对稳定的心理状态,旅游活动作为一种客观因素能够影响个体主观幸福感;第二,旅游者幸福感,它存在于旅游活动中,与旅游情境相互依存,脱离旅游活动,则不存在旅游者幸福感,其更强调旅游过程中的一种情感体验(“旅游业对国家经济社会发展的战略性作用”课题组,2015);第三,旅游与其他幸福感,相关研究较少,集中在旅游目的地居民的心理幸福感知(张彦 等,2014)。

学界目前对旅游者幸福感的概念研究尚处于初级阶段,对其定义未达成共识。有研究者认为,旅游者幸福感是个体在旅游过程中体验到的,是旅游者情感、体能、智力、精神达到某个特定水平而产生的美好感觉,以及由此形成的深度认知(妥艳媜,2015);“旅游业对国家经济社会发展的战略性作用”课题组(2015)指出,旅游者幸福感是国民在旅游过程中产生的健康、新奇、正向情绪和离开惯常环境后个人身心方面的幸福体验。外文文献对旅游者幸福感的概念也并无统一界定,通常采用主观幸福感理论来定义和衡量旅游者幸福感(Filep et al.,2014)。然而随着研究的深入,直接借用主观幸福感概念的局限性逐渐显现(张晓 等,2018)。

多数研究更加关注旅游者幸福感的影响因素,但是这些研究通常将旅游者幸福感等同于旅游者的主观幸福感。作为一种休闲方式,旅游活动借助不同要素来实现个体主观幸福感的提升,这些要素伴随旅游过程出现、更迭,具有实时变换的动态性。旅游者和目的地居民间的良性互动能够从人际关系角度增强旅游者的主观幸福感(陈晔 等,2017)。服务质量、服务公平也会对旅游者主观幸福感产生显著影响(Su et al.,2015)。另外,旅游动机、旅游方式、目的地类型等要素的差异也会导致旅游者的主观幸福感有所区别,如高尔夫旅游、购物旅游、森林旅游、度假旅游等(Hwang et al.,2015;Su et al.,2016;Bimonte et al.,2012;Gao et al.,2018;Bimonte et al.,2014)。

1.3 主观幸福感与旅游者幸福感的关系探讨

“幸福感”是一个涵盖面很广的概念,不同学科、不同情境下其内涵和所指范围均有所区别(尹霞云 等,2015)。就旅游研究而言,幸福感概念也存在许多争议。首先,旅游研究中的旅游者幸福感更侧重情绪状态还是情感状态?心理学研究表明,情绪是个体的一系列主观认知经验的通称,是多种感觉、思想和行为综合产生的心理和生理状态,其核心表现为生理属性(傅小兰,2016)。而情感的起源不是生物的,是文化的(Gordon,1990)。大多数社会学家认为情感是社会建构的,人们的主观感受是文化社会化的结果(特纳 等,2007)。尽管情感被社会文化情境所限制和引导,但情感的属性和强度依然受生物过程的影响,这种生物成分即情绪表达(特纳 等,2007)。基于此,在旅游研究中,尽管主观幸福感和旅游者幸福感都指向积极情绪,但二者仍为社会建构的结果,受社会与文化的影响,故认为二者更倾向于一种包含了诸多情绪的情感状态。

二者概念核心较为相似,均强调了积极情绪,但也存在不同。第一,时间范围,主观幸福感形成于一段较为稳定的时期(Diener et al.,1999),而旅游者幸福感则发生在短期内完整的旅游过程中(妥艳媜,2015)。第二,概念内涵,主观幸福感即个体对生活的整体评价(Diener et al.,1999),具有稳定性,而旅游者幸福感在游程中发生、演变,它涵盖情绪、体能、智力等体验与深度认知(妥艳媜,2015),不仅表达了旅游者实时的体验质量,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旅游者的情感指向(Gross et al.,2003)。

旅游者幸福感可以看作是主观幸福感在旅游情境中的一种具体化表达。心理学有研究认为主观幸福感是一种相对稳定的人格特质,但大部分研究支持个体的主观幸福感既包括不易改变的特质成分,也包括可以改变的、由情境影响的成分(Lyubomirsky,2001;丁新华 等,2004)。故主观幸福感可被理解为一种“特定情境下的状态”,提升主观幸福感需要考虑“特定情境”这一重要变量(Lyubomirsky,2001;Lyubomirsky et al.,2005)。旅游活动突出表征了主观幸福感的情境性特质,因此,旅游者幸福感是对主观幸福感情境性的回应与呈现。

1.4 旅游系统模型理论

从空间结构维度解读旅游系统的理论模型中,由澳大利亚研究者Leiper(1979;1990)提出的旅游系统模型理论(也被称为O-D对模型理论)(郭长江 等,2007)从空间视角回应了旅游者行为的外部逻辑,在旅游研究中得到了广泛应用,具有一定影响力。该模型从功能和空间结构层面剖析了旅游系统,将其解读为由旅游通道连接的客源地和目的地的整体组合,包括旅游者、旅游业、客源地、旅游通道和目的地5个要素,重点突出了客源地、旅游通道和目的地(李文亮 等,2005;郭长江 等,2007)。O-D对模型强调了系统思维,为相关旅游研究奠定了基础理论框架(高璟 等,2018;王亚力 等,2018;Tribe et al.,2016)。例如,Hinch等(2001)基于O-D对模型理论,将运动定义为旅游核心吸引物,同时提出体育旅游的研究框架包含了运动维度、时间维度和空间维度。Pearce等(2013)在研究旅游者目的地感知时提出,O-D对模型作为一种系统研究视角,能够更直接地阐明市场、目的地和其他类型的旅游节点之间的联系。

本文意欲探究旅游者幸福感的时空结构与特征。在旅游过程中,幸福感伴随旅游者的体验而产生、转化,对于旅游者幸福感的剖析,首先需要依据时空维度对游程进行解构,其次,在关键的时间、空间节点对旅游者的情感体验进行内容分析,最后按照情感逻辑重新建构。O-D对模型凸显了旅游活动的空间特质和时间转换特征,其将游程从空间上划分为若干重要节点,主要体现为“客源地-通道”及“目的地-客源地”,基于空间变化,该模型亦遵循“游前-游中-游后”的时间逻辑。依据该理论模型,本文可将旅游者幸福感逐步解构,细化分析关键时间与空间节点的情感内容,聚焦特定表征。同时,O-D对模型将旅游诠释为一个完整系统,依据该理论进行旅游者幸福感研究,能够系统梳理情感转化的时空逻辑,整合与完善相应的情感内容。

2 研究资料、方法与过程

2.1 研究资料

2.1.1 案例地概况

西藏位于青藏高原西南部,平均海拔在4 000米以上,有“世界屋脊”之称。受地形地貌、空气等要素影响,该地区呈现出复杂的高原气候,同时伴有多样的区域气候及明显的垂直气候带。西藏空气稀薄、气压低、氧气少,带给旅游者极大的生理挑战,但也因为海拔高、地域辽阔、气候特殊等原因,其自然环境受人为影响较小,保留了诸多标志性的自然景观风貌。西藏是我国5个少数民族自治区之一,以藏族文化为主导的地域特色彰显于服饰、饮食、节庆活动等诸方面(崔庆明 等,2014)。其中,藏传佛教是藏民族文化的核心所在(马明忠 等,2016),从民居建筑、宗教经幡到藏民的处世信仰、宗教仪式等均有所体现。

西藏的自然、人文旅游资源丰富且独具特色,具有较高的旅游价值,能够满足旅游者求新求异等诸多心理诉求,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是独特的自然地理条件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其可进入性,逆向强化了其旅游吸引力;二是藏文化体系相对特殊,使赴藏旅游者的文化自适应过程受到冲击(蔺国伟 等,2015)。这种地域性特色彰显了赴藏旅游的体验价值,使得赴藏旅游者的情感动向与表达更为明确直接,突出了西藏作为研究案例地的典型性。

2.1.2 资料来源

网络游记文本具有开放、自由和共享的特性,能够更加真实、有效地反映旅游者内心状态,有利于挖掘旅游者内心情感变化。另外,游记写作于旅游行程结束之后,延时性特征强化了旅游者的游程记忆,能够被旅游者回忆并记叙的片段必定印象深刻,故对游记文本的分析与挖掘显化了旅游中的情感过程,展现了旅游者幸福感的变化,便于聚焦并提取幸福感的结构和主导特征。

基于专业性与针对性考虑,我们选择在新浪旅游、马蜂窝、大美西藏论坛等3个网站上收集与筛选赴藏游记文本。筛选标准如下:(1)2017年3月—2018年5月发表的网络游记文本;(2)剔除只有图片或文字描述很少的游记;(3)剔除只记录线路和必备物品的经验介绍类游记;(4)剔除照搬诗句、歌词等的游记。针对赴藏旅游者这类群体,秉持个案研究的深描准则,我们最终筛选出30篇网络游记作为文本资料。

2.2 研究方法

目前学界对旅游者幸福感的研究尚处初级阶段,主要集中于概念界定及相关影响因素探讨,针对旅游者幸福感的测量,尚未达成共识度较高的量表。在进行量化研究时,研究者通常借用主观幸福感的量表来衡量旅游者幸福感(张晓 等,2018)。但是主观幸福感的测量仅针对个体一段时间的心理状态,具有稳定性,它无法测度旅游者幸福感的动态性和实时性(尹霞云 等,2015;妥艳媜,2015),故针对旅游者幸福感的量化研究仍需探索。质性研究能够通过对资料的深层次挖掘,提炼旅游者幸福感的基础概念及相关理论点,因此本文选择个案研究法和文本情感分析法,更加聚焦和契合研究主题。

2.2.1 个案研究法

个案研究是社会科学常用的方法,对于理论建构具有重要意义(李涵 等,2017)。巴比(2002)对个案研究的定义是:针对单独的个人、群体和社会所进行的案例式考察,主要目的在于描述,但也试着提出解释。从广义的概念看,个案研究中的“个案”指的是一个个体、一类群体、一个组织、一个现象或一类活动(Barzelay,1993;Rolls,2005)。在进行个案研究时,通常参考社会学、人类学的研究脉络,有3种研究取向,分别是费孝通的“社区研究”、格尔茨的“深描说”和布洛维的“扩展个案法”(王富伟,2012)。其中,格尔茨更加重视微观研究所展现的理论启迪及描述性解释,基于已有现象进行深入剖析和高度理论提纯(黄清燕 等,2017)。Creswell对个案研究的类型进行了探讨,指出若研究者关注于呈现个案的全貌以供参考或参照,则称为本质性的个案研究(intrinsic case study),若研究者关注点在于议题而非个案本身,个案仅提供深入研究此议题的辅佐例证,则称为工具性的个案研究(instrumental case study)(黄清燕 等,2017)。本文致力于解释旅游者在游程中的幸福感结构与特征,注重描述性解释与理论建构。鉴于西藏案例地的典型性,本文选取赴藏旅游者这一类群体作为个案,以游记文本作为研究内容,建构旅游者幸福感结构的基本理论框架。

2.2.2 文本情感分析

文本情感分析是利用自然语言处理、机器学习、数据挖掘等技术,通过文本内容分析作者的观点、态度、情感或情绪等(刘德喜 等,2017),在商品评论分析、商品推荐等领域应用广泛。文本中的情感或情绪分析通常以情感词典为基础来界定情感词、程度词等。以情感词的提取为例,情感词的提取基于共现或相似度的方法,以种子情感词、语义词典,以及包含情感词的文本等资源为参照,以文本中候选词与参照词的共现、相似性等信息为参考依据,提取情感词并判断其极性,从而帮助判断文本的情感指向(刘德喜 等,2017)。旅游者幸福感属于情感的重要组成。本文在收集网络游记文本的基础上,运用文本情感分析法,以知网发布的“情感分析用词语集(Beta版)”作为情感词典,结合已有研究(张天问 等,2014),抽取正面情感词、正面评价词和程度词,用以判断游记文本中旅游者传递的情感信息、情感状态,分析旅游者幸福感的结构和特征。

2.3 研究过程

2.3.1 定义关键词(情感词、评价词、程度词),建立基本词库

首先建立本文的基本词库。根据情感词典(正面情感词、正面评价词、程度词)和已有研究者的研究基础(对幸福感词汇的阐述)(张天问 等,2014),结合旅游情境,界定旅游者幸福感的情感词、评价词和程度词,建立基本词库。情感词体现旅游者当时的积极情感,如“快意”“高兴”“幸福”等;评价词展示了旅游者对旅游吸引物的积极态度倾向,如“满意”“干净”“好吃”等;程度词凸显了旅游者当时的情感强度,如“很”“非常”“绝对”等(见表1)。对于以上词类的界定与列举,能够将旅游者的情感指向显化,方便深入挖掘语篇中旅游者情感状态,分析旅游者幸福感的结构与特征。

2.3.2 抽取文本关键词(情感词、评价词和程度词),进行文本情感分析

抽取研究文本中的关键词(情感词、评价词和程度词),比对基本词库,进行文本情感分析(见表2)。具体步骤如下:(1)文本编码:将收集好的网络游记文本进行整理,选取涉及情感的描述性语句,以“XZ-x”进行编码;(2)对应每一条编码,判断旅游者在文本写作中的情感表达意向,从语料中初步筛选出情感词、评价词和程度词作为候选词;(3)结合基本词库进行判断,比对候选词,确认并提取语料中的情感词、评价词和程度词。由于旅游者撰写游记的语言能力不一,语言表述比较自由且差异化,个别词汇与本文基本词库中的词汇意义相近但未被收录,如XZ-3中旅游者表述词“沉醉”和词库收录词“陶醉”,秉承文本情感分析法的相似性原则,这些词汇也被提取,并用基本词库中收录的相似词汇进行替换;(4)在明确情感词、评价词和程度词后,对应抽取其描述对象,如XZ-2中情感词“喜欢”,它的描述对象为“节庆活动(雪顿节)”,评价词为“浓厚”“和谐”,程度词为“很”“多”“太”。

表2 语料的情感分析示例

3 结果分析

3.1 旅游者幸福感的时间结构与特征

旅游者在撰写游记时,一般均遵循时间逻辑,文本中会出现相对明确的游程时间词及描述,如“出发前期准备”(XZ-36)、“打算前往”(XZ-48)、“到达后”(XZ-51)、“在西藏的日子”(XZ-57)、“从西藏回来已经一个多月”(XZ-47)等。依据O-D对模型,将游程的时间节点解构为“游前-游中-游后”。可以看出,旅游者一般从出游准备阶段或游程结束后的回忆阶段开始记叙,通常游前和游后的笔墨篇幅较少,重点描述旅游活动过程。依据游程时间词进行定位,分析其上下文可知,旅游者幸福感存在明显的时间逻辑。游前,旅游者进行入藏旅游的准备工作,并未身临其境感受西藏全貌,故其感知集中于精神上的期待与向往。游中,旅游者身处通道与目的地,逐步感受到差异化的目的地景观与环境,对西藏的认知不断加深,全身心投入对西藏的探索,美景、美食都能引发旅游者的幸福感,故沉浸状态占据游程的中心时段。游程结束,旅游者返回客源地,整个旅游活动转化为旅游者自身经历,西藏旅游的自然美景使其回味,人文宗教元素使其有所感悟,故反思主导游后的幸福感。通过对赴藏游记文本的分析发现,赴藏旅游者幸福感是旅游者在游程推进过程中产生的复合主观感受,其结构建立在“游前-游中-游后”的时间维度上,表现为“神往-沉浸-反思”。

就时间结构而言,旅游者幸福感具有历时波动性。游前、游中、游后每个时间阶段的幸福感构成是不同的,根据文本分析的程度词可以发现,其情感强度也存在差异化表现。游前旅游者的情感状态较为单一,旅游者幸福感强度相对较低,随着旅游时间的临近而逐渐强烈。当旅游者离开客源地,游程真正开始,旅游者的幸福感随旅游过程中的景观、体验变化而不断变化。当旅游者看到自己偏好度较高的吸引物时,其情绪状态随之高涨,幸福体验也会加强;而非旅游者偏好的吸引物则使其情感状态回落。游后,旅游者返回惯常环境,旅游带来的强烈情感体验则逐渐趋于平稳。

3.2 旅游者幸福感的空间结构与特征

游记文本呈现的“游前-游中-游后”的时间逻辑也指明了旅游者的空间转移路径,依据O-D对模型,将其空间路径解构为“客源地-通道与目的地-客源地”。文本中会出现明显的地域特征词,指明旅游者的空间位置,如“家”(XZ-49)、“进入市区”(XZ-54)、“路途中”(XZ-53)等。在客源地时,旅游者对西藏的感知停留在已有印象,XZ-162中提到对西藏的神往与认知,如“西藏,在我的字典里一直是一个具有神秘色彩的词。许多人对它是敬畏的,但内心深处又有一丝向往。想去感受那信仰的力量,想去看那大自然的神奇,想去那离天空最近的地方”。这是一种对于目的地的想象,因而旅游者幸福感存在于想象空间。行程开始后,周边差异化的景观、文化要素不断刺激着旅游者,有人被布达拉宫震撼(XZ-7),有人为珠峰探险痴狂(XZ-22),有人惊诧于藏民虔诚的信仰(XZ-4),情感变化随之波动。兴奋、愉悦、快意、满足等旅游者幸福感的表现,都存在于多元体验空间里。游程结束,旅游者返回客源地,相比游前,获得了西藏旅游的经历与体验。XZ-149中写道:“转眼间,已从西藏回归正常工作一个月之久。因为工作所在地无良好的网络环境,生怕遗忘细节的我早早便已word形式将游记记录了下来,今天只是更新到网上。而此时此刻的回望与回味,我才发现当时所经历的种种恍若隔日,历历在目。”游后幸福感,主要依托于旅游者对过往游程的回味,如发生的故事,看到的美景等,存在于回忆空间中。综上,旅游者幸福感的空间结构突出表征为“想象空间-多元体验空间-回忆空间”。

旅游者幸福感的空间主导特征表现为非匀质性。在“想象空间-多元体验空间-回忆空间”结构中,因各个阶段的时间长度与情感强度不同,故旅游者幸福感的空间表现并非完全对等。根据游记文本描述可见,关于游前阶段的笔墨较少,多数人描述了对西藏的印象和向往,旅游者想象空间的情感较为单一;游中,自然、人文、建筑等刺激要素增多,多元体验空间成为旅游者幸福感的主体空间,情感表现最为丰富;游程结束,情感多样性逐渐消减,旅游者幸福感回归至情感元素较少的回忆空间。

图1 旅游者幸福感时空结构概念模型

3.3 旅游者幸福感的组成结构与特征

从宏观视角看,旅游者幸福感的时空结构具有相对一致性,随游程、地域变化旅游者本身情感也发生改变。单就某一时段或空间而言,旅游者幸福感涵盖个体主观感知到的各类旅游要素,这些要素组合、重构,使得旅游者幸福感在该时空下呈现出特定的组成结构。通过分析网络游记文本,我们发现,某一特定时空下,旅游者首先会明确其所见、所想、所感的具体对象,如“布达拉宫”(XZ-7);基于对具体对象的初步感知,旅游者会对其产生评价,如“小”(XZ-7);接下来旅游者会描述自我感受,即情感体验,如“感动”(XZ-7)。结合已有对幸福感构成的界定,我们建构旅游者幸福感的三元结构,即目的地意象识别-非负面评价-积极情感体验(见图2)。目的地意象识别包括旅游者在游程中获取的概念、知觉、判断、想象、记忆等,以心理学的“认知”概念为基础;非负面评价包括旅游者对目的地食、住、行、游、购、娱六要素的体验感受,如好吃、好玩、安全等,依据为基本词库中的正面评价词和程度词;积极情感体验包括幸福、开心、期待等,即旅游者在游程中获得的正向情绪、状态等,依据为基本词库中的正面情感词和程度词。

协同性是旅游者幸福感三元结构的主导特征。目的地意象识别是幸福感建构基础,旅游者只有在感知到西藏的山、水、人、文化等要素时,才会产生后续评价及情感。非负面评价直接体现较高的游客满意度,藏餐好吃、藏民虔诚,这些都代表旅游者对西藏旅游元素的肯定。当旅游者对游程较为满意,才能体会到更多积极情感,如兴奋、激动、震撼等。因此,目的地意象识别、非负面评价和积极情感体验相互影响、彼此依赖、相互促进,共同构成旅游者幸福感,具有协同性。

图2 旅游者幸福感三元结构概念模型

3.4 旅游者幸福感的要素结构与特征

三元结构是一种类属性概括,无法体现旅游者幸福感的个体差异。在三元结构中,目的地意象识别作为一种知觉反应,会受到个体主观情感、心理活动、价值观等因素的影响,绝对客观的意象认知并不存在,故旅游者对幸福感的认知要素不尽相同。各类认知要素在游程中的情境影响下不断解构、重构,体现了旅游者幸福感的个体差异化。任何类型的旅游者幸福感都源于旅游感知要素的不同比例组合,因此,从微观尺度建构旅游者幸福感需要探讨考虑内部要素结构。

3.4.1 游前要素

目的地意象的识别要素:根据游记文本,入藏旅游者可分为初游和重游两类(如XZ-1、XZ-161)。大部分初次入藏旅游者在游前对西藏的认知要素存在相似性,包括自然美景、文化差异、高原反应(如XZ-112、XZ-36、XZ-74中的描述对象)。旅游者大多是从影视、歌舞、文学或亲朋好友推荐中了解西藏,勾勒出对西藏的初步印象。也有部分文本开篇便提到“信仰”(XZ-162),这是源于对西藏全民信教和藏传佛教的初步认知。重游旅游者对于西藏更为熟悉,认知要素也更为全面。

非负面评价的构成要素:基于对西藏旅游的认知,旅游者会产生相应评价,内容主要针对自然风光和文化,非负面评价的构成要素包括“仙境”“天堂”“圣地”等(如XZ-82、XZ-112、XZ-36)。虽然有旅游者提到“高原反应”,但这种评价并非负面,如“不要担心高反!高反挡不住我们对西藏的向往!”(XZ-74),游前评价整体偏积极。初次入藏的旅游者在游前对西藏的认知来自他方,故美化的想象评价占据大部分;重游者由于首次成功入藏的体验,再次出游前对高原反应等风险评价更为理性,故对西藏旅游仍持积极评价。

积极情感体验的构成要素:游程开始前,旅游者的积极情感体验包括期待、向往、兴奋、激动等,以期待为主导。由于西藏地域的特殊性,旅游者在入藏前都会收集西藏旅游资料如西藏旅游的禁忌知识,准备充足的物资如红景天等必备药物,前期准备过程不断强化旅游者对西藏旅游的认知,加深期待感和兴奋感。初次入藏旅游者更多是期待和猎奇心理主导的幸福感,重游旅游者则更多是钟情心理主导的幸福感。

主导特征:短暂性、多变性。由于西藏旅游的特殊性,旅游者在入藏前的情感变化路径较为一致,以期待和兴奋为主。但由于一些未知的环境因素,如“高原反应”,旅游者会产生轻微恐惧与不安,而这种恐惧与不安的情绪出现极其短暂,随后会重新被兴奋和期待取代,呈现交替特征。

3.4.2 游中要素

目的地意象的识别要素:在旅游过程中,旅游者面对外部情境的不断变换,感受到来自非惯常环境的心理刺激,其目的地意象的识别要素是最为丰富的。旅游者抵达目的地,其主要的认知要素包括自然美景、强大信仰、文化碰撞、社交活动、当地居民、节庆活动、精美商品、高原反应(如XZ-4、XZ-21、XZ-29、XZ-39、XZ-52、XZ-92、XZ-115、XZ-52中的描述对象)。这些要素与旅游者在西藏的体验内容紧密相关。

非负面评价的构成要素:旅游者进入西藏后,逐步适应当地的气候条件,较少对高原反应做出评价。在游览过程中,旅游者主要对自然美景、人文信仰、社交活动等做出积极评价,如“美轮美奂”(XZ-41、XZ-134)、“美好”(XZ-12、XZ-18)、“友好”(XZ-133)、“好吃”(XZ-21)。游程中的非负面评价类型比较单一,这也反映旅游者对游程的满意度普遍较高。

积极情感体验的构成要素:游程中的情感体验最为丰富,包含震撼、好奇、美好、快意等。旅游者通过看、听、想等感知途径,增强对西藏的认知与了解。对于跟自身惯常环境差异较大的西藏,旅游者感到好奇、震撼,同时,面对美景与休闲活动,旅游者能够放松身心,体会到快乐与舒适。对汉族旅游者来说,旅游体验的核心脉络是积极、美好的,藏民族为人处世的方式让他们感到一种都市社会缺失的“真实”,满足了旅游者的精神需求。旅游者从藏族人的一个笑容、一个眼神中感受到了单纯和温暖,在藏族人专注的朝圣行为中也看到一种超然、与世无争的生活态度(钱俊希 等,2016)。

主导特征:复杂性、丰富性、渐变性。游程中的旅游者情感变化最为复杂,由于自然美景、人文信仰等因素刺激,旅游者情感状态呈现多元化特征,既被自然震撼,又为信仰折服,复杂的心理交织,很难明确地将其界定与剥离。同时,旅游中食住行游购娱等元素不断刺激旅游者的感官,引导旅游者出现丰富的情感体验,如开心、兴奋、惊喜、快意等。

3.4.3 游后要素

目的地意象的识别要素:游程结束,旅游者返回惯常环境,不再受新的旅游情境要素刺激,其在西藏获得了完整的感知和体验。此时,旅游者的目的地意象的识别要素主要包括自我升华(XZ-35的描述对象)和心灵洗涤(XZ-47的描述对象)。这些要素以回忆为载体,存在于精神层面。

非负面评价的构成要素:旅游者顺利完成西藏的旅程后,获得了特有的旅游体验,其对整个游程的评价比较笼统,一般会通过情感抒发来表达自己对西藏旅游的好评,即“积极反馈”(XZ-80)。这种积极反馈会直接影响旅游者的后续行为,包括重游意愿和推荐行为。

积极情感体验的构成要素:游程结束后,西藏旅游的特殊性带给旅游者独一无二的回忆。游后回忆是旅游者幸福感的来源和动力之一。通常情况下,旅游者在对游程的不断回味中获得积极的情感状态,此种情感体验的要素类型较少,包括“幸福”(XZ-150)、“开心”(XZ-81)和“留恋”(XZ-80)。

主导特征:相对稳定性、相对持久性。旅游者幸福感并非静态,而是基于人们对外界及自身变化进行主观衡量后,所产生并持续改变的一种心理状态。这种心理状态具有相对稳定性和持久性,尽管游程结束了,但旅游者从游程中获得的轻松体验、知识、自我成长都会潜移默化地与旅游者融为一体。

4 结论与讨论

4.1 研究结论

本文基于O-D对模型理论,将西藏作为典型案例地,分析赴藏旅游者幸福感的结构和特征,选取旅游者网络游记为研究文本,结论如下:(1) 时间维度上,旅游者幸福感遵循“游前神往-游中沉浸-游后反思”的基本逻辑动态转化,主导特征为历时波动性。旅游者幸福感时间结构与游程阶段同步,不同阶段旅游者心境存在差异,旅游认知程度也在不断深入。(2) 空间维度上,旅游者幸福感在“客源地/通道及目的地-旅游者”的互动过程中被建构,呈现“想象空间-多元体验空间-回忆空间”的结构,主导特征为空间非匀质性。旅游者幸福感空间结构基于旅游者路径轨迹,以主导情感状态为依托,展现旅游者幸福感在空间的分布与情感的循环。(3) 旅游者幸福感的概念模型表现为三元结构,即“目的地意象识别-非负面评价-积极情感体验”,具有协同性。三元结构中的各结构相互作用,共同构成了旅游者幸福感。(4) 在游程的不同阶段,旅游者幸福感的要素结构在“客源地/通道与目的地-旅游者”的互动过程中不断重构,主导特征呈现交替性与差异性。

4.2 讨论

对旅游者幸福感这一概念的理解,需沿袭主观幸福感的内涵要义,但主观幸福感在心理学上的表达方式无法完全照搬至旅游学所关注的动态、节点情境。旅游活动随着游程变换而呈现出不同情境,当幸福感邂逅这些旅游情境,旅游者会对情境内存在的实体与主观想象进行过滤与筛选,将物理空间转化为心理空间,进而呈现幸福感的差异化表征。

对旅游者幸福感结构的探讨,有助于深化主观幸福感的情境性研究。通常情况下,旅游者于非惯常环境中寻求放松、愉悦与舒适等积极情感体验,故享乐情境为主观幸福感的情境性的一种典型表达。结合旅游活动的历时性、空间迁移特质,情感的时间情境和空间情境随游程推进得以彰显。时间情境会影响旅游者的动机与决策,与幸福感的表达紧密相关。在空间情境上,随着旅游空间的转换,旅游者受到客源地、通道及目的地等空间情境内诸多要素刺激,生成差异化情感体验。同时,旅游者于游程的时空情境中所获取的积极情感记忆,对其幸福感具有唤醒与再现功能(傅小兰,2016)。

关注群体差异引致的旅游者幸福感外化表征。不同群体面对相同情境会呈现异化反应,故群体特征是致使旅游者幸福感结构差异化的关键因素。旅游者性格特质直接影响其认知、情感与行为,与旅游者幸福感的生成与表达息息相关,如旅游者的性别要素强化了男女在旅游者幸福感知中的角色差异,已有研究探讨了女性旅游者的幸福感构成(Laing et al.,2017)。

本文基于网络游记文本,运用个案研究和文本情感分析法,对旅游者幸福感结构与特征进行了初步的理论探索,但存在一些不足,如文章所构建的概念模型是否具有普适性还有待进一步的实证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