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字在不同语境中的运用及表达效果

孟 洁

一.《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雪之紧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是人教版高中语文教材必修5从《水浒传》中节选的一部分内容。主要讲述了林冲被刺配沧州之后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在节选的文本中有许多值得读者仔细体会之处，其中一系列动词的使用尤为精彩。动词“紧”的使用就是其中之一，因此也是我们品读这篇小说不宜忽略的地方。“紧”字在文中共出现两次，分别是描写林冲去沽酒和沽酒后返回草料场时的天气状态。往市井去时作者将雪描写为“那雪正下得紧”，沽酒回来后，雪越下越大，作者又以“到晚越下得紧了”来形容。两个“紧”字只需细细品味出其中一个，另一个自然也就容易体会。

上面已经说过，紧字的上半部分为臤，是坚固的意思，下半部分为纟，指蚕吐的细丝，整个字可以理解为用手充分将丝拉紧，有“缠绕”的意味，缠紧不留缝隙。用在小说中形容雪则需要读者适当地加以引申，“紧”字凸显雪下得急而且密，而且绵绵无尽，意在强调雪势之大。这就不仅把雪大到什么程度交代得清楚明白，而且还更为细致地表现出了雪的连贯下落，富于动态。急而且密的雪花伴随着呼啸的北风，本身就给人一种急促、紧迫之感，作者正是以此来使其与小说的情节产生关联。作者在此处用一个“紧”字更多是地为后面的情节埋下伏笔。因为雪下得紧，所以才有了草料厅被压倒，才有了林冲要去古庙中安身，才有了无意中听到恶人害人的阴谋，才能终于亲手除掉的陆虞侯等人。其实前文中也有关于雪的描写，在林冲从天王堂去草料场上任的路上，天气就已经有所变化，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来”。细读后似乎可以感受到这时的雪下得虽大，但是节奏却很缓慢，读者不会产生被威压之感。而非后文雪下得紧那样让人能够预感到似乎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将要发生。

可以说，描写雪势之紧本身理应仅仅作为渲染环境的一种手段，但作者却将其设置成故事情节发现的重要因素，熟稔地将其完全融入到了小说情节的因果联系之中，使小说充满了险象迭生的意趣。从开始的“卷”到而后的“下得正紧”，再到最后的“越下得紧了”，这样一种由缓慢到急促的节奏，不仅预示着小说情节发现的脉络，逐步将小说推向高潮，还暗示着小说主人公林冲命运的发展过程。除此之外，这同时也是读者阅读小说时所经历的心理状态，随着雪势的变化读者的心态也由最初的放松逐步过渡到为主人公的命运捏着一把汗。

二.《棋王》——手之紧

短篇小说《棋王》是阿城的代表作。主要讲述了棋王王一生的传奇故事。在《棋王》中不乏对王一生下棋之前或者棋逢对手时动作描写，最有特点的描写即为“紧一紧手脸”这一典型的动作，完全相同的表述在小说中共出现了三次。这一描写第一次出现在我与王一生在火车上相遇，谈话后并主动要求与他下棋的时候，第二次出现在与倪斌即将对阵之前，最后王一生在小心地摸倪斌的棋具时又表现出了这一动作。在同一篇小说中出现了完全相同的三处描写，这不得不引起我们的注意。

王一生作为棋王，棋瘾非常大，并且在生活中又难以找到和他有着相同爱好的人来切磋，所以在我主动提出要和他下棋时，棋王的反应是十分高兴，“紧一紧手脸”后迅速摆好了棋盘。所以作者在此处借助这一动作描写来表现王一生那种终于如愿的激动和迫切之感，从侧面烘托出了棋王对于下棋的热爱和视棋如命的特点。在读者刚开始接触作品时，就在其眼前勾勒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棋王形象。对棋王第二次动作描写是在与倪斌正式比试之前，倪斌是他特意找到的行家，此时棋王并不深知对方的棋术如何，只了解到他的对手掌握家传的棋路，而家传棋路往往又不容小觑，所以在这种情况下，紧一紧手脸的动作能够提现出棋王心底的一丝忐忑与谨慎，同时也能看出对于对手的尊重以及期待与对方进行一场难得的较量。这一处的动作描写在前一处描写的基础上让读者更加深入地了解到一个棋艺爱好者对于自己的爱好的痴迷以及高尚的职业品性。此处描写更倾向于表现棋王的内心世界，通过复杂的内心活动表现棋王对待下棋的态度。

同一动作第三次出现在棋王见到倪斌祖传的明朝古董棋具的时侯。棋王出身贫寒，自己只有一副母亲用牙刷把磨成的无字棋，面对既精致古朴又价值连城的棋具，棋王的反应则是“很小心地摸，又紧一紧手脸”，不难想到此刻棋王心中对倪斌的羡慕，除此之外，他心中也深知这样的棋具或许以后难得再见到第二次，所以其中也许包含了些种程度上的畅快与满足，但让人感受更深的想必是棋王因热爱而产生的那份对于珍贵棋具的敬畏之情。这一描写在原文中多次出现想必并非仅仅只是巧合。作者阿城意在通过这样的一个简单的动作描写刻画出一个形象鲜明、在动荡的年代依旧能够凭借一份纯真的执着保持自己爱好甚至是信仰的青年棋王，以此启示读者在平凡而琐碎的生活中依旧能够体会到真正的人生。

汉语中的动词非常丰富，作者阿城在描写棋王的动作时，却唯独用了一个“紧”字，也许可以在文字的构造中找到一些原因，紧的上半部分为“臤”，《〈说文解字〉五百四十部疏讲》中说它的意思是徒手牵拉囚虏，会牵引之义，牵引则必须紧握，而“臤”又由“臣”和“又”组成，“臣”的意思是奴仆，“又”解释为“三指者”。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将这篇小说中出现的“紧”这个动作理解为双手十指交叉地用力紧握。通常，这一动作大多情况下是人内心处于忐忑、谨慎等状态时的典型表现。从中我们可以了解到阿城笔下的棋王在不同情境下微妙的内心活动，以此来体会人物的心理活动或某种情绪情感。

三.《红楼梦》——风之紧

《红楼梦》被称为百科全书，书中涉及广泛，诗词联对就是其中的一类。在第五十回“芦雪亭争联即景诗 暖香坞雅制春灯谜”一回中，就有众人按照次序所作的五言排律，与往日不同的是王熙凤也参与了这次活动，并抢先作了首联。王熙凤以“一夜北风紧”为首联，开启了接下来的诗句。对于这一句的由来，王熙凤自己解释道：“想下雪必刮北风，昨夜听见一夜的北风，我有一句，这一句就是‘一夜北风紧。’”从读者的角度看，这一句似乎并没有满足我们心中对古典诗词的期待，而且园中的众人也认为此句稍显粗俗。大观园中有身份的女子多能熟练地吟诗作对，又博古通今，只有王熙凤一人自幼不识字，才情自然也就显得不足。所以作者将此句设为王熙凤所说。这一句较后面黛玉、湘云等人的诗句想比确实不够雅致华美，但从王熙凤本人的解释来看，其情思纯粹来源于生活当中，具有一定的现实依据，果真是自己的所思所感，只是还未升华到感情的高度。王熙凤读书少，所能体会到的自然也是生活中表层化现象，因此诗句就富有生活化和口语化的气息。评价王熙凤的这一句诗不能以宝黛等人的作品为标准，就王熙凤而言，这一句的发挥就显得自然平和，单就风格来说也比较符合王熙凤本人的特点，读者也会认为这一句确实是出自王熙凤之口。王熙凤不擅长作诗，贾府上下人尽皆知，但在这一回中作者偏也安排了王熙凤出场作诗，而且作首联，一来是显示凤姐的与众不同之处，恰如第五回众人迎林黛玉进贾府唯独凤姐自己姗姗来迟一样，此处的安排也符合她本人的不甘落后的个性。另外，作者或许意在借此事告诉读者王熙凤本身也有她聪慧颖悟的一面，凤姐的天分根基不亚于大观园中的小姐们，倘若自由加以教导，诗才未必在宝黛等人之下，让读者对王熙凤这一人物形象有一个更为全面的认识。

在前两篇小说中我们从“紧”字的字形结构或者是字的本义中理解了两种不同的情境中的意义差别，再看王熙凤所作的诗句，按赵惜微的理解此处的“紧”指急促，“紧”字用来指冬风则足以体现出风的急促与强劲。另外，从“一夜”二字则可以看出风的持续时间较长，所以这风不仅猛烈还刮得有长劲，更为真切地写出了寒冬夜风的凛冽入骨和来势凶猛，还原了当时的情境。

“语词的运用离不开语境”。④某一词语在具体的运用中也许会发生一些变化，分离于字典中的规范语义。这种情况下，结合上下文来猜测或揣摩这类词的意义也许会成为更好理解作品的关键。

注 释

①李学勤.《字源》[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4.5：234

②王彤伟.《〈树说文解字〉五百四十部疏讲》[M].成都：四川出版集团巴蜀书社，2012.7：80

③李伯钦注《说文解字（文白对照版）》[M].北京：九州岛出版社，2012.10：294

④孙绍振.《名作细读·微观分析个案研究》[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9.6：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