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睿晗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落在他人眼里是惊艳,落在阿城心里却是一片寒凉。戏台,已经经受不住这一场雪了。
戏台,在百年前曾风靡一时。戏子以一袭水袖演过多少人世间的悲欢离合。那戏台呀,多似方镜,才子佳人,醉卧霓裳;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一一映照。
那方天地,曾受多少人的追捧,如今却成多少人的彷徨。
阿城从祖父那里接手时,这戏台还是当初那个让男女老少一掷千金的灯火楼台。但时光兜兜转转,终究让戏台盛况不再。虽然没有人明说,但是戏园子里像唱了出“空城计”,观众寥寥无几,没了半分留恋。特别是最近几场表演,甚至出现了开场后台下空无一人的情况。阿城担忧,若是再这样,那么连戏子们的正常开销都支撑不住了。他也不是那种对戏曲痴迷的人,接受戏台大多出于对家族的责任,也源于他那颗乐观的心——总希望自己和最爱的那出戏里的戏子一样,成为一个可以盛衰荣辱一肩扛的人吧!
阿城从小跟在祖父身边,听的是一语风满楼,一声念千转,看的是一曲定重楼,一眼半生筹。但阿城从小听的最多也是最喜欢的戏,是讲述一个戏子从无人问津到万人追捧的戏。阿城觉得有意思,戏子唱戏子,唱出其中的心酸苦楚,是和其他戏不一样的。阿城不是一个肯服输的人,所以,当阿城的戏台走到穷途末路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最后再演一次,如果还是无人問津,那就这样吧。阿城想,这戏既然能给他带来不一样的感受,那就一定可以在这种时候给观众眼前一亮的感觉。
当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阿城好不容易激起的一腔热情被浇熄。阿城心里一声叹:本来想来的人就不多,如今被这恶劣天气一搅,怕是没有人来了吧?雪依旧没心没肺地下,在阿城的睫毛上黏成了天然的屏障。但阿城还是抱有一点点希望——万一有人呢?
阿城没想到的是,来的人倒是不少,却在听了第一曲后陆陆续续地走了。雪夹杂着十二月的风,邮寄着冬天的寒冷。阿城就站在戏台上,看着观众从兴致勃勃变成失望甚至是愤怒,阿城的心也仿佛被这大雪埋在了这十二月的寒风中。他没有阻拦观众离开。阿城想,就这样吧,若是连这首曲子大家都厌恶,那或许是真的,是真的没救了吧!他想,自己或许真的就是这样没用,连祖父交付的戏台都保不住。就在落幕的时候,他忽然眼角一抬,睫毛上的冰霜一颤,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人坐在戏台正中央,右手撑着一把伞,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这场落幕繁华。此时,一人,一台,一伞,成为穿透风雪的那一缕阳光。那人转身,见阿城像钉子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便招呼他过来,满眼笑意地说:“来啊,小兄弟,我最喜欢看这出戏了,他们都没有什么眼光。你看这戏演得多好,戏里的戏子也是了不得啊!你说呢?真希望他们继续演下去,可惜这好像是最后一场了,哎!”
阿城好像定在了那里,一缕阳光携着风雪来到他的身边。阿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原来,他一直需要的不是台下所有人一掷千金,而是那一声赞美,一句继续吧。只要一个人,一个人就好。
继续吧,也没有什么难的。
戏子多秋,满座衣冠皆老朽。经过这突如其来的风雪,戏台上银装素裹,分外明亮。
阿城想,只要故事无止休,就算有一个人,他还是会继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