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华栋
一
先谈谈诗。30多年里,我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写诗,截止到2019年,我一共出版了六部个人诗集。诗歌对于我来说,就是母语的黄金,必须要在写诗和读诗中保持对语言的敏感。诗的文体特点,在于其高度的浓缩性,诗就是人与世界万物相遇的瞬间的语言呈现。
除去中国古代诗歌对我的影响,最早影响我的现代诗人是“新边塞诗派”的昌耀、杨牧、周涛等诗人。我当时还在新疆上中学,每天,我面对天山雪峰的身影读着西部诗人的作品,感觉他们距离我很近。接着,我读到了“朦胧诗”,非常喜欢北岛、杨炼、顾城、舒婷、江河。到武汉大学就读之后,我继续写诗。当时大学校园诗歌活动非常多,武大也有出诗人的传统,像早年的闻一多、孙大雨、晓雪、韦其麟,一直到后来的王家新、高伐林、洪烛、陈勇、李少君、吴晓、方书华等,都是我关注的对象。我还广泛阅读了胡适、卞之琳、冯至、闻一多、郭沫若、朱湘、李金发、徐志摩、戴望舒、穆旦、王独清、艾青等诗人的作品。在大学里,我开始接触到更多的翻译诗,我最喜欢的还是“超现实主义”诗歌。“诗是不能被翻译的东西”这句话,我觉得是错误的——假如你有一颗敏感的诗心,读翻译诗你也可以还原原诗的表达。
近年我在写一些计划中的专题诗集,我不再像过去那样,感觉到什么就立即拿起笔来写。比如,我写了一本关于石油的诗集《石油史》,我还写了一本禅诗集《碰到茶喝茶 遇到饭吃饭》,都是短诗,正在写一本诗集《飞机》,尝试将诗歌的叙事性结合飞机这种交通工具演绎出诗意。
比方说,有人会问我,你为什么写起禅诗来了呢?那是因为,多年以来我访过不少禅寺,偶有所见,就记录下来。后来读了不少禅宗的书,如《坛经》《景德传灯录》《祖堂集》《五灯会元》《宗镜录》《碧岩录》《禅宗无门关》等等,看到很多禅师故事、禅宗公案,偶有顿悟,就记录下来。心境变化了,安静的时候内心里会忽然如同泉涌一样蹦出来一些句子。我就这么写下了《碰到茶喝茶 遇到饭吃饭》,这本诗集将由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其实那些禅诗不是我写的,是历代禅师写下来的。只不过我是提炼了、会心了、共鸣了、重述了和偶得了。历代禅师有那么多的公案、故事、事迹、行状、踪迹,从我的这些诗里面都可以看到回响。这恰恰就是禅诗的魅力——作者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能和这些禅诗会心,你就能和禅师与禅宗相遇。
我还参与了小说家、诗人蒋一谈发起的截句诗歌活动,出版了一本截句集《闪电》。截句没有题目,只有句子。在诗歌的长河里,短诗的文体和形式感最强。古代中国有五绝、七绝,波斯有鲁拜,日本有俳句。“我梦见黄金在天上舞蹈”,这一句诗我拿来作为我写诗的座右铭,表达我冶炼语言黄金的心境。
二
再来说说小说的文体意识。我觉得短篇小说在于它的锋利和短小精悍。我一直喜欢写短篇小说,30年来,我已经写了160多篇了。
我小时候在业余体校武术队训练了6年。练武术的人常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说的是长有长的好处,短有短的优势。短篇小说,因其短,就很“险”。险是惊险、险峻、天险、险峰、险棋、险要、险胜等等。短篇小说篇幅有限,但却可以做到出奇制胜,做到以短胜长。
我最早的一个短篇小说《永远的记忆》写于1984年,那年我14岁,写的是一种感觉和心理状态。上大学之后,写了一些少年记忆的短篇,这个系列的小说每篇大都在六、七千字,一般都有一个符号和象征物作为小说的核心,比如《风车之乡》里一定有个风车,《雪灾之年》里一定有一场大雪,《塔》里也一定会有一座象征神秘性的塔。表达的都是关于青春期成长和窥探世界的那种惶惑、烦恼和神秘感。
每次写短篇小说,我都把结尾想好了,短篇小说的写作很像是百米冲刺——向着预先设定好的结尾狂奔。语调、语速、故事和人物的纠葛都需要紧密、简单和迅速。我大学里毕业后写的短篇小说,有诗意的追寻、城市异态带来的变形,小说故事本身不是写实的,是写意的,写感觉、象征和异样。我写短篇有一个习惯,就是喜欢图谱式的多重、多角度、多次地进行某个主题或者对象的书写。
2000年之后,我写了《社区人》系列短篇,分为《来自生活的威胁》与《可供消费的人生》两个集子出版,一共60个短篇。这个系列的短篇小说将视线放在中产阶层,都有完整的故事和相对多面的人物,少了很多意象、象征、诗意,多了写实、人物、故事、场景等等。
近年写了小说集《十一种想象》和《十三种情态》。《十三种情态》是13篇与当代情感、婚姻、家庭、外遇、恋爱有关的短篇小说。这些小说的题目都只有两个字:《降落》《龙袍》《云柜》《墨脱》《入迷》《禅修》等等。
对于我来说,如何写短篇小说,一直有一个“多”和“少”的问题。15000字的短篇,时间的跨度,人物的命运跌宕,都有很大的空间感。比如,雷蒙德·卡佛的短篇小说,是“少”的胜利。我觉得他的简约和“少”,是将一条鱼变成了鱼骨头端了上来,让你在阅读的时候,通过个人的生活体验和想象力,去恢复鱼骨头身上的肉——去自行还原其省略的部分,增添他的作品的“多”。这对读者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因此,显得非常风格化。写短篇小说就应该在其篇幅短的地方做长文章,在多和少之间多加体悟。
我写短篇不是主题先行,是模糊的,是写的过程中逐渐清晰的。起先是题目先涌出来,然后一点点的,内容出现了,是小说的题目召唤来的故事。
最近,我在写短篇侠客小说系列,以中国历史上若隐若现的刺客和侠客为主角,酝酿了几年了,没有下笔。2016年上海书展期间,我去沪上探望了我上中学时期的语文老师兼武术教练黄家震先生,我从初一到高三,在黄家震担任总教练的地区业余体校武术队里练了6年武术,每天早晚高强度训练4个小时,从蹲马步开始,再到长拳南拳通背拳大成拳形意拳,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短刃绳镖,拳击散打摔跤等全都练过。黄家震老师又教了我三年高中语文,担任班主任,把我送到上大学。在20世纪90年代后期,他调回到了老家上海,继续在中学任教。我去看望他的时候,他已经80高龄了。有这么一个文武双全的老师,我也勉强算是文武双全吧。
2016年夏天,我带着上海小说家陈仓一起去看黄老师。陈仓给我们拍照。黄家震老师见到我这个徒弟很高兴,他早就穿好了对襟练功服,将他珍藏多年的武术器械全部拿出来,摆满了一屋子。长刀短刃明器暗器上百件,令我目不暇接,令陈仓兴奋不已。后来,师徒二人来到楼下花园,他一个弓步,将关羽当年耍的那种青龙偃月刀一横,单手将大刀举在头顶呈45度——这是很难的,大刀非常重,接下来让我练,我一个弓步,将青龙偃月刀一举,几秒钟后那大刀就咔嚓落了下来,砸到地上了——我这40多岁的徒弟和80岁的师父比,还是差了很远。这些都以陈仓拍的照片为证。
所以,我想写一个侠客中短篇小说系列,纪念我的武术训练时期,也献给我的老师黄家震。我先写了三篇,《听功》取材于《旧唐书》,写的是唐代唐太宗换立太子时期发生在宫内宫外的事情:《剑笈》,取材于《古今怪异集成》,背景是乾隆修《四库全书》;《击衣》写的是春秋时期晋国刺客豫让的故事,属于故事新编了。其余的几篇我慢慢写。我的侠客小说的写法,是一种对大历史情景的重新想象和结构。这就是我理解的武侠小说的一种新可能吧。
再说说中篇小说。中篇小说从文体上来说,不长不短。我比较喜欢三、四万字的篇幅。最近我在写一个当代题材的中篇系列小说,每一篇都是独立的,但都是中国人、华人在海外的故事。
我喜欢看地图,各种地图。每到一处,一定要找到当地的地图,按图索骥,找到所在的位置,以及要去的地方,然后把地图留存下来。这样就有了很多幅地图。有了地图,就很难迷路。我也爱看地图集,这些年,我搜集了不少有关地图的书。比如《泰晤士世界历史地图集》《古代世界历史地图集》《改变世界历史的一百幅地图》《地图之王——追溯世界的原貌》《谁在地球的另一面:从古代海图看世界》《中外古地图中的东海和南海》《失落的疆域——清代边界变迁条约地图》等等,有几十种。这些地图能够把我带到很远的地方,带到时间和历史的深处,让我发现、揣摩、想象到一般人很难体会的关于历史地理、时空交错的那种有趣和生动的场景。我还喜欢摆弄地球仪。地球仪有大的,也有小的,有三维的,还有通电后通体发亮的。把玩地球仪有一种“小小寰球,尽在手中”的踏实感,一球在前,地球全览,地球仪真是个好东西。
我常常把玩地球仪,把地球仪使劲一点,它就开始转动起来,我的手指又一戳,停!地球仪停下来了,我看看我指的是哪个地方。我一看,这几个地方,在地球仪上显示的是太平洋、澳大利亚、中亚、古巴、巴西、俄罗斯、中非、法国、冰岛。于是,我就想,我能写写这些地方的中国人的故事吗?在这些地方,我碰见了一些有趣的外籍华人或中国人,他们早就拥有了自己独特的故事。我应该可以写写来到这些地方的人的精彩故事。现代世界交通工具的发达,几乎能够让人到达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包括那人迹罕至的生物圈之外。大洋之下,冰原之上,沼泽之中,大河之里,江湖之内,雪峰之顶,人都能够抵达。只要是你想去,物质条件具备,各类交通手段就能帮助你到达那里。
于是,我先写了这本书里的《唯有大海不悲伤》。写这篇小说也有一些动因。近些年,我也常常听到认识的朋友中间,有些人生活中发生了不幸事件。每个人的生活中,总是有大大小小的缺损和缺失。比如,有一个朋友的独子,留学归来正待结婚,却因病忽然去世,黑发人送黑发人,何其悲伤!还有一个朋友的孩子,年仅10岁,不慎溺水死亡。朋友痛失自己的孩子,夫妻俩陷入了困顿和悲伤,婚姻关系也岌岌可危。常常是,突发的生活变故造成的痛苦在一个人、一个家庭里难以承受和化解,那么,他们如何承担这悲伤,重新获得生活的勇气和信心呢?如何获得自我救赎,继续生活下去?我常常站在这些朋友的角度,去想象他们面对的境遇,以及内心里要承受的沉重。化解痛苦,这是任何豪言壮语无法起作用的,只能是一个个的个体生命,去承受生活的突如其来的变故。
在《唯有大海不悲伤》中,小说的主人公就遭遇了丧子之痛,最后他通过在太平洋几个地点、在几个夏季的潜水运动,逐渐获得了救赎和生活下去的力量。
这篇小说发表之后,有朋友问我,你啥时候学会了自由潜水啊?其实,我顶多玩过简单的浮潜。我是不会自由潜水的。但我特别爱看关于海洋的纪录片。这些年,中央电视台第九频道播放了多部关于海洋的纪录片,如《海洋》《蓝色星球》《加拉帕戈斯群岛》等等,我都看了好几遍,对海洋里的各种生物了解了很多,常常是一边看,一边用文学语言去描述我看到的片段。此外,《美国国家地理》和《中国国家地理》中也有很多关于海洋的文章,都成为了我写作这篇小说的材料支撑。
我也常常想,作为一个小说家,必须对读者尊重、友好和负责。人家花自己宝贵的时间来阅读你写的一篇小说,你又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因此,我要在小说里增加一些材料,比如潜水和大海的方方面面的知识,这就使得小说本身带有着新颖感和知识化的效果。毕竟大部分人都生活在陆地上,很难去太平洋上进行孤绝的自由潜水。小说也就变得有趣和好看起来。
而《鳄鱼猎人》的写作,这个创作的念头在很多年以前就萌发了。我曾经去过几次澳大利亚,也接触了一些在澳大利亚生活的华人。他们各有各的精彩故事。华人在澳大利亚的历史和现实的处境,也有很大的变化。比如,前去淘金的近代华人、改革开放之后前往澳大利亚的80年代的华人,和21世纪去澳洲的新华人的生存景象,就都不一样,一代代华人演绎出了各自精彩的故事,促使我写成了这篇抓鳄鱼的小说。但对如何在小说里呈现抓捕一条鳄鱼的情景,我自己也颇伤脑筋,没有把握。好在小说家都有想象力,再说了,我也见过鳄鱼,有一次,在广东还喝过养殖的鳄鱼做的汤。那么,如何抓捕一条鳄鱼?我也咨询过一些我认为可能会有见地的友人。但大家都没有干过这个危险的事情。最后说,“你就自己想呗。”抓捕一条白化鳄鱼,与主人公帮助澳大利亚警方抓获强奸并杀害了中国姑娘的白人罪犯,有着某种象征和同构的关系。小说中,两个夏天,同时进行两条时间线索的并置,取得了对照的效果。
小说《鹰的阴影》,则讲述了两个登山爱好者在中亚的雪峰上攀登的故事。我出生在天山脚下,小时候出了家门,往远处一望,就能看见海拔5445米高的天山主峰博格达峰,那冰雪覆盖的巍峨的样子。我还跟着父亲的筑路工程队,到达过塔什库尔干,在那座石头城里眺望过附近那些高大的群峰,受到很大的震撼。后来坐飞机,飞越了不少雪山。现在,最顶级的登山家,要有“14+7+2”的履历才是最完美的。什么是“14+7+2?”那就是,登顶地球上一共14座海拔八千米以上的高峰,然后,再登顶地球上七大洲的最高峰,最后是抵达南极和北极两个地球上的极点。这就是“14+7+2”的意思。中国深圳一位叫作张梁的普通人,就完成了这一壮举。关于他的情况,《中国国家地理》2018年第8期有专门的报道。全世界完成“14+7+2”的人只有几十个,可见这一极限运动的实现之难。我也曾拜访过诗人、登山家黄怒波先生。他是完成了“7+2”的少数登山家之一。在他的办公室的走廊里,我看到了他历次登山过程中,保留下的各种用具,琳琅满目,蔚为大观。
写这篇小说中,灵感、材料就这么以我曾经取得的知识点,见到的人和事,看到的一则新闻报道——几年前,有中国登山家在新疆西南部登山过程中,被武装分子绑架袭击死亡的事件——这些就构成了我的小说壮丽、丰厚、有趣的架构和内容了。
再来说说长篇小说。写长篇小说,从文体上说,就是盖大楼大厦,就是攀登高峻的山峰,就是一次长跑。我先后写了12部长篇小说,对我影响比较大的,在结构上是巴尔加斯·略萨的结构现实主义小说,在当代都市题材上,是美国作家约翰·厄普代克、菲利普·罗斯和索尔·贝娄,在历史小说题材上,是翁贝托·埃科、尤瑟纳尔和萨尔曼·鲁西迪。长篇小说是时间叙事的艺术,文体上要有鲜明的结构意识,没有结构,房子就搭不起来。
我的长篇小说分为当代题材和历史题材。当代题材大都以北京为背景,有《夜晚的诺言》《白昼的喘息》《正午的供词》《花儿与黎明》《教授的黄昏》五部。这五部小说,都是我的“与生命共时空”的写作,是我对当代社会的书写。
我写的历史小说,是在寻找一种他者的眼光和内心的声音,描绘出小说主人公的声音的肖像,使他们活起来。如我的长篇小说《贾奈达之城》《单筒望远镜》《骑飞鱼的人》《时间的囚徒》,就是以近现代史上外国人在中国的生活经历,结构而成的。我让这几部小说的外国人在中国近代史上出现,像镶嵌画一样展现在中国的屏风上,与中国发生了难忘的爱恨情仇。我试图找到更高的坐标系,在全球化语境中,展示文明和文化间的冲突与交融。而从西方人心理体验东方世界,从西方人的角度反观中国,我这几部小说冲破了视野狭窄的藩篱,在历史惊人的一瞥中,看到了世界的真实裂缝。
三
再说说非虚构这种文体。
“非虚构”在汉语里面是两个字词构成,一个是“非”字,一个是“虚构”。国外的书店里面,关于文学类的,我们会看到两种书,一种虚构、一种就是非虚构。非虚构作品的书架上摆放着传记、日记、游记、调查报告,以及一些难以归类的东西,非虚构写作在西方文学里非常广泛。非虚构写作和非虚构文学写作,这之间有一些不同,比如,非虚构写作的作品有一部分不完全是非虚构文学的写作,非虚构写作包含了非虚构文学写作。因为非虚构文学写作,要求有很强的文学性和文学技巧,同时,还需要作家有行动能力。行动能力和写作能力缺一不可。
1960年代,美国有一批杰出作家,他们每人都写了几部非虚构文学的代表作。于是,美国大学里研究这种文学现象的教授,取了一个名字叫作“非虚构文学作品”。比如,有一个作家叫杜鲁门·卡波特,他是一个同性恋作家,他的书在我们国内翻译出版了不少,我受到他的影响很大。杜鲁门·卡波特的非虚构文学代表作是《冷血》,我手里大概有三四个译本,译本的名字都不一样,分别叫作《残杀》《蓄谋》《冷血》,这个作品写的是美国中部的肯塔基州,有一个家庭全家被流窜的凶手杀害了,它是一篇20多万字的长篇作品,我对此印象深刻。这个作品一开始是这样描写的:在美国中部一个平原,当风吹过来的时候,齐腰深的草慢慢的倒伏下去,这个时候,有个房子就像岛屿一样地从草地中间浮现出来,那是约翰某某家,有一天,有一个人路过这个地方,进入这个房子,把他们全家都给杀了。前面一大段都是景色描写,他一下子告诉你,这一家的主人被杀害了。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各种各样的暴力事件,但是杜鲁门·卡波特通过《冷血》这一部书,把美国社会中某种本质给提炼、概括了出来,这也是我会谈到中国的非虚构写作,应该有哪些可能性,很多社会事件、案件都可以拿来作为写作的素材。
杜鲁门·卡波蒂为了写这本书,一共采访了6年多的时间,一直等到杀人的罪犯被处以绞刑才把这本书出版。所以说有的时候,写一部作品需要很长的时间,需要一个积累的过程。前年有一部电影叫《杜鲁门·卡波特》,这个电影详细记录了杜鲁门·卡波特写《冷血》的整个过程,以及他的生活习性。所以,《冷血》这部作品从1960年代出版到现在,仍是非虚构文学写作中的一个经典作品。
还有一个美国犹太作家叫诺曼·梅勒,他写过很多小说,一共出版了30多部长篇作品,他有好几部作品都是非虚构文学写作,而且,他的题材都非常大。比如,他有一本专门写美国中央情报局的历史的非虚构作品。他还写了一部非虚构《夜幕下的大军》,记录了1967年到1968年之间,美国人进行的一次反越战的大示威大游行,当时,集聚了几十万人,从纽约和其它地方出发,直奔首都华盛顿,那些人走了几十公里夜路,所以,叫作《夜幕下的大军》,这个作品是诺曼·梅勒非虚构写作里最有名的代表作。我们可以看到,美国作家在处理非虚构题材的时候,有大有小,像杜鲁门·卡波特写的《冷血》,题材不大,只是一个凶杀案,但是透露出社会的一些本质来。
诺曼·梅勒的长篇小说两部曲也是根据凶杀案写的,叫作《刽子手之歌》,写的是美国杀人犯加里怎么样杀害了别人。另外,汤姆·沃尔夫的非虚构名作《名利场大火》,写的是美国上层社交界里面的事情,美国当代作家多克托罗的《大进军》也很不错。因此,非虚构文学写作这个文体在1960年的美国,是一种强有力的文体,也影响了世界文学的格局。
新闻结束的地方,就是文学出发的地方。这是非虚构文学的一个很重要的出发点。另外,非虚构文学和散文的区别在哪里?我觉得,非虚构重在写事件,而散文重在写体验。
非虚构文学中是否可以有适度的虚构?我觉得,事件是不能虚构的,事实本身是刚性存在的。但是写作技巧是需要你调动多种文体的功能的。非虚构文学写作,一定要借助虚构文学写作的各种手段,比如对话、潜对话,心理活动等等,才能写好非虚构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