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安娜·卡列尼娜

2019-11-26 14:39
文学教育 2019年33期
关键词:凝视上流社会男权

曾 珍

在《安娜·卡列尼娜》这部小说中,叙述了安娜不畏世俗而勇于追求自由解放的故事。安娜作为托尔斯泰笔下一个典型的女性形象,她的悲惨命运,结合当时所处的社会环境,具有很大的研究价值。本文意在使用凝视理论来分析安娜悲剧命运的深层次原因,以更好领悟作家所要表达的思想内涵。

一.社会对安娜的凝视

如萨特所言,凝视无处不在。在小说中,上流社会将安娜置于凝视之中,不断审视她的行为是否符合上流社会的要求,安娜在凝视的压迫之下失去了主体性。在社会与安娜之间,上流社会被赋予“观看”的权力,通过“观看”这一过程确立了它的主体地位,而被看者安娜在沦为“观看”的对象时,体会到他者眼光带来的压制,继而通过内化观者即上流社会的价值判断后,对自我也进行了物化和异化。因此,安娜作为接受传统教育长大的女性,在她的认知里,要学会顺从,不能反抗。在长大后,安娜听从家里的安排,嫁给了比自己大二十岁的卡列宁,他们组成的家庭并不美满。安娜明了卡列宁是一个木讷的人,她并不爱他,尽管如此,她依然得遵循这个社会赋予她的清规戒律,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长久以来,安娜的内心已经完全因为社会对她的凝视而物化了自我,丧失了自我,以致麻木。

即使她对那样的上流社会感到厌恶,但她也在潜移默化中把自己视为其中的一员。就如福柯的全景监狱理论所说,整个社会对安娜凝视的目光组成了一个监狱,而她便是其中的“一个囚徒”。安娜把自己置身于永恒可视的凝视之下,而安娜与渥伦斯基的相遇,唤醒了她对爱情的渴望,但那却与上流社会的主张相背离。为了追求爱情而抛夫弃子使安娜觉得自己在上帝、丈夫以及自己的儿子面前都感到罪孽深重。她摆脱不了社会对她的指责,这既是自我意识对于自身被看的顽念,也是意识形态对于自我意识的根深蒂固的构建作用。最终,她走向了自杀的悲剧命运。

二.男性对安娜的凝视

男性的凝视体现了欲望的机制和话语的策略。在作家笔下,安娜就处于典型的男权中心主义世界。首先,安娜在婚姻中丧失了主动权,她没有权利去要求得到在婚姻中的合理地位,她只是被卡列宁当做是一个必需的角色。在卡列宁的期望中,他希望安娜能本分地承担作为妻子和母亲的职责。在这种婚姻模式中,安娜合理的生活需求和精神欲望被压抑,当她鼓起勇气去追求爱情时,卡列宁却一再阻挠,只因安娜的做法妨碍了他在官场上的晋升。卡列宁对安娜的凝视不仅是作为主体对他人的看,其中也包含作为欲望对象的他者即安娜对卡列宁的注视,最终成为卡列宁的看与安娜的注视的一种相互作用。因此,在卡列宁与安娜之间,凝视与其说是卡列宁对自身的一种权力性的认知确认,不如说是卡列宁向安娜的欲望之网的一种沉陷。卡列宁的凝视对安娜来说是一种强烈的控制力量,他甚至用失去儿子要挟安娜。安娜在经过思想斗争后,决定放弃儿子而追求自由时,卡列宁依然不肯离婚,安娜无法摆脱他的控制,也没办法成为渥伦斯基的合法妻子,丧失了自己的独立性和主体性。

除去卡列宁的凝视外,渥伦斯基也以自己男性的身份在对安娜进行凝视。在他们初见时,渥伦斯基帅气的外表便在安娜平静已久的内心激起了涟漪,潜意识还驱使她对渥伦斯基的一举一动极其敏感。当渥伦斯基表达对她的爱慕时,安娜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惊喜。在渥伦斯基的攻势之下,安娜多年被压抑的对爱情的向往被唤醒,她的理智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作为英国当代极具影响力的文艺批评家,约翰·伯格曾在他的专著《观看之道》、《看》等系列文艺批评的经典之作中写到,从例来的传统文化与习俗来看,女性与男性在本质上是有很大区别的,男性是充满自信和力量的,是权力的掌控者,能影响并控制他人。女性则大多是灵巧且脆弱,只能生活在有限的空间之下,依靠男性保护。这种传统尽管饱受争议,但几乎从未动摇过。1所以,渥伦斯基确实以自信的姿态得到了安娜。当安娜冲破阻拦,和渥伦斯基在一起时,设法得到渥伦斯基全部的爱便成为安娜生活的唯一目的了。因此,安娜才会以渥伦斯基凝视她的眼光来观看自己,不断地观察自己的形象和行为,和渥伦斯基对她的态度的变化,直到最后完全取代了她原有的最真实的自我的感觉。这时,安娜作为女性自我的身份就变成了两个既截然不同又相互联系的组合体:观看者与被观看者。简言之,安娜被看,被渥伦斯基观看,也被安娜自己观看,被作为女性的自己观看。

在渥伦斯基与安娜的关系中,安娜处于被动的地位,她在渥伦斯基的凝视下丧失了作为个体的主体性,但她是心甘情愿地接受渥伦斯基的权力性凝视。渥伦斯基对安娜的凝视不仅仅是对安娜的一种规训,也成为了一种让安娜积极地重塑自我的力量。安娜改变了往常洒脱的态度,为了保持自己对他的吸引力,她不停地装扮,甚至把他的兴趣当做自己的兴趣。她不断地向渥伦斯基这一凝视主体靠近,并且沉溺其中。安娜通过不断重塑自我,来满足自己对渥伦斯基的凝视的欲望,同时欲望着渥伦斯基对她的凝视,并且经由这种凝视而重建自身。安娜总活在随时被抛弃的担忧之中,这种担忧最终成为一种畸形的占有,也是渥伦斯基厌恶她的直接原因。在追求自由与爱情的后期,安娜已经走向偏执,失去了最初的本我。当安娜疯狂的爱情欲望宣泄于渥伦斯基时,他感觉到窒息,以致于他对安娜越来越冷淡,凝视的目光开始改变,从刚开始的热烈转向了淡漠。当作为凝视主体的渥伦斯基开始逃避时,安娜十分慌张。她不断地乞求渥伦斯基不要抛弃她,但越是这样做,渥伦斯基则越是冷淡。最终,安娜意识到渥伦斯基只是想通过她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当他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后,他便不再需要她了。当渥伦斯基充满爱意的凝视消退时,他的冷漠使安娜丧失了生的希望。于是,安娜选择了死亡。

三.安娜“反凝视”失败

安娜最终走向悲剧的原因除了社会和男性的凝视之外,还源于她自身的反凝视失败。如何进行反凝视,首先应建立对凝视主体的权力性消解和控制力量的对抗。在安娜追求爱情的过程中,她曾进行了“对抗性的注视”,试图反抗来自社会及男性角色对她的凝视。

在十九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俄国,启蒙精神萌芽,要求个性自由的思想广泛传播,安娜的思想同样受到了人文主义思潮的激荡。在渥伦斯基频频的追求下,安娜开始动摇。然而当时,只有两个选择摆在安娜面前,要么向传统社会挑战,将自己从社会和卡列宁凝视的“囚笼”中挣脱出来,要么继续扮演好她妻子和母亲的角色,维持体面的生活。而安娜选择了相信新思潮,强大的精神冲击鼓舞着她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从安娜生命内部爆发出来的对爱情的渴望与自由的追求,是安娜生命本真的表现,那种企图压制安娜的凝视权利的做法只能更激发起安娜想要凝视的渴望,这是一种反叛的渴望、一种抗争的凝视。于是,安娜选择了追求爱情,以这种勇敢的注视而大胆地宣告——她不仅要进行凝视,而且要通过凝视改变自己的现实处境。

在女性主义阵营里,认为社会的主流话语是男权文化的产物,因此抵抗男权文化的建构一直是其执着的追求。而要想取代这种男权中心话语,就必须建立新的女性话语,用全新的女性话语来对抗男权话语,这种做法有利于帮助女性获得主体意识。而安娜处于俄国的男权文化中,想要颠覆传统,就得建立自己的话语体系。随着时代的进步和思想的解放,蕴藏在个人生命之中的原动力就需要冲破传统文化的枷锁,把生命最本真的欲望展示出来,而且这种欲望被压抑地越久,生命原动力的力量就越大。上流社会的人是虚伪的,有的人一面维持着婚外恋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一面保持着表面的家庭的完整。然而安娜是一个遵循本性的人,她不愿做表里不一的人,在抗争之初,她并不为自己的地位不明而感到尴尬,相反,她以自信的姿态出现在大众面前。在上流人物聚集的歌剧院,安娜也能高傲地昂起头,无视周围人的眼光。安娜的这类举动体现了她情感的纯洁性,表现了她曾经反抗凝视的勇气。

但安娜毕竟是接受传统教育长大的,旧的道德理念植根于她的思想之中,在追求爱情的同时,罪恶感一直折磨着她的内心。她试图博取卡列宁的谅解来减轻自己的愧疚感,甚至在她曾经濒临死亡时也渴求卡列宁的宽恕,那样她才能放心地离开人世。为了寻求心理平衡,安娜常以自我精神折磨的方式来减轻内心的负担,但这却使她陷入更深的煎熬中。法国女性主义学者伊利格瑞曾提出要创建“女人话”的主张,她认为女人话是一种全新的语言,它能帮助建立新的伦理秩序,使处于压迫地位的女性在获取新的发言机会时重寻主体地位。2而安娜在建立自己的“女人话”时,她始终无法摆脱外界对她的压迫,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我主体性被上流社会、卡列宁和渥伦斯基不断地消解,甚至她心里也认为这样的反抗是有罪的。在她一边反凝视的同时,一边增加自己的罪恶感,她始终处于内在和外在无法调和的矛盾中。因此,安娜的女性话语在男性话语中心的空间里也显得微不足道。最终,安娜的精神世界崩塌,安娜“反凝视”失败,她选择结束了生命。

注 释

1.约翰·伯格:《观看之道》,戴行钺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47页。

2.转引自:黄华:《权力、身体与自我:福柯与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5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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