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存良(西華師範大學)
2018年7月14至16日,西華師範大學與中國敦煌吐魯番學會成功主辦了“寫本學國際學術研討會暨中國敦煌吐魯番學會2018年理事會”,共有120多位國内外專家學者參加了這次學術盛會。大會共收到學術論文近90篇,涉及寫本學、敦煌學、碑銘學、中古史研究和圖像藝術等諸多學科領域。
“寫本學”是本次會議的重要議題。在大會的主旨演講中,先後有郝春文、張涌泉、鄭炳林、胡戟、黄正建、張先堂、楊銘、伏俊璉、榮新江、何劍平、馮培紅、李并成、劉進寶等13位學者做了發言,他們的演講大多與寫本有關,或從宏觀方面闡述寫本學的發展演變進程,或從中外學術的比較中抽繹寫本學的概念、内容及其研究方法,或從具體的某個寫本入手,展示寫本的多樣性和研究價值的多面性。
首都師大教授郝春文先生代表中國敦煌吐魯番學會做了發言,他説寫本研究在西方包括日本,起步都比我們早,中國學者要有世界眼光和時代緊迫感,要以這次大會爲契機,推進中國寫本學研究的廣度和深度。他對西華師範大學在國内率先成立“寫本學研究中心”這樣的研究機構表示贊賞,對以伏俊璉教授爲核心的寫本學研究團隊予以肯定並寄以期望。
浙江大學教授張涌泉先生在演講中首先概括介紹了近百年來中國大陸出土或發現的各類寫本文獻,計有吐魯番文書約四五萬件,敦煌文獻約七萬號,各地所出戰國秦漢魏晋簡帛近四十多萬枚(片),明清故宫大内文檔號稱八千麻袋,近年來發現的宋元明清以來的民間契約文書,數量龐大,僅徽州文書的總量大概就有五十萬件左右。凡此等等,有些已經整理刊佈了,大宗的還有待整理,均是寫本學研究的寶庫。張先生接著簡要回顧了“中國契約文書博物館”的籌建和館藏文物的收集情況,目前館藏契約文書約有十多萬件,其中以浙江地區的爲主,也包括福建、江西、安徽徽州等地文書。這些文書中最早有元代的,有的家族契約文書從元代一直延續到民國,具有很强的歷史復原性。最後,張先生介紹了他們新近收集的一份有關“河長制”的告示文書,内容關涉水利設施的修建、維護以及水資源的分配等,其中出現了“圳長”“堰長”等他類文獻中不曾出現的專名,具有非常珍貴的歷史文獻價值,對研究我國古代“河長制”提供了第一手資料。
西安大唐西市博物館顧問胡戟先生向與會者展示了一件《妙法蓮華經》寫卷,20世紀40年代出土於高昌,現爲湖北武昌馮天瑜先生所藏。該寫卷長7.45米,首全尾殘,卷首有民國時北京圖書館總纂王葆心1942年的題耑“高昌出土唐人寫經”,卷後有孫百朋、關百益、唐醉石等諸家題跋,均認爲是唐代寫本無疑,衹是對其書法水平評價不一。經武漢大學有關機構檢測,認定是唐代的紙張,即唐代關中所造構樹皮紙,專家們也一致認爲筆迹是唐代鈔經的字體。
最引人注目的是這件寫本的具名——“中書令臣魏徵重譯”,題署時間是“貞觀六年二月十六日”。這個署名明顯有問題——魏徵没有做過中書令,貞觀年間他以“秘書監”身份參與政事。秘書監負責管理國家的書籍檔案,屬員有讎校者20餘人,鈔書手100餘人,而且魏徵本人對佛學經典也不無興趣,著有《佛學經論》等。唐太宗早年對佛教還是有批評的,後來玄奘取經東歸之後就改口了。文德皇后去世後,太子李治爲她建了慈恩寺,可見當時皇家還是要做佛事的。魏徵有可能也從俗請人鈔寫佛經,以爲功德。寫經生或許衹知道魏徵是宰相,而並不清楚他的具體職官,所以就寫成了中書令——不排除這種錯訛的可能。當然,更可能是專業售賣寫經的經生手,爲了擡高身價而妄署魏徵的大名。
也有學者認爲所謂“魏徵重譯”是後來填加上去的。但是從墨色筆迹來辨識,看不出有什麽區别,應該是一體的。鑒識寫本,不看原物僅憑猜測是靠不住的,但是要想看到原件,也不是很容易的事。爲此,胡先生專門到國圖查看《妙法蓮華經》藏卷,發現在任繼愈先生主編的《國家圖書館藏敦煌吐魯番文獻》第一册中,就有很多《妙法蓮華經》第五卷的寫本,其中第86頁《分别道德品第十七》和第358頁卷末的文字同馮天瑜先生所藏《妙法蓮華經》寫卷上的字體非常相似,筆法也近同,僅個别字的寫法有區别。這些寫卷是不是出自同一人所鈔呢?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就太有意思了。陳寅恪先生曾説:“真材料裏有假内容,假材料裏有真内容。”我們不要輕易去否定一個材料的真假,而要在所謂“假材料”裏看出真的内容,這是很見功夫的。魏徵没有做過中書令,我們不能一見到“中書令魏徵”這樣的題署,就輕易判定這個卷子是假的。不能輕易對寫本的真僞做決定下結論,應該是我們從事寫本研究要經常遇到的學術素養問題。
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研究員黄正建先生比較詳細地介紹了“古文書學”在中國的創建、成長、完善和研究現狀等問題。黄先生説,古文書學在日本非常發達,但是在中國却是2010年以後纔興起的新學問。古文書學的出現,既有外部因素,也有内在原因。外部因素主要是史學界受後現代主義和歷史相對主義的影響,認爲一切史學著作、所有歷史撰述都是人爲完成的,都含有作者的主觀意圖,因而都是靠不住的,歷史研究要回到原始資料的起點。受此影響,學術界出現了兩種回應: 第一種回應是更加重視史書作者的主觀表達,試圖在史書呈現的“史實”中找到作者對史料的選擇、裁剪、改造,從而挖掘史書表達背後的真相。這種探究史書作者如何撰述“史實”的作法,就形成了關於“書寫方式”的研究熱潮。第二種回應則是倡導回到史書編纂之前的原始資料,直接從原始資料進入“史實”,於是就出現了“寫本學”和“古典學”等與此有關的學科。寫本學研究的是刻本之前或之外的寫本,古典學則致力於經典的原初形態。“古文書學”的出現,即是重視原始資料這一思潮的産物,但它並不研究典籍,同時與古典學專注於古代經典也有所不同。古文書學致力於研究原始狀態下的“文書”,與歷史研究的關係比寫本學和古典學要更緊密一些。
中國的古文書學爲什麽起步較晚呢?根本原因是因爲我們存世的古代文書太少了。在古代中國,文書變成檔案之後,定期就要銷毁。歷史研究的史料主要就是史家根據文書檔案寫成的正史、政書,甚至包括筆記、野史等,而不是最爲原始的文書檔案。這種情況在最近幾十年來發生了顯著變化,隨著戰國秦漢簡牘的大量出土,以及敦煌吐魯番文書的整理研究、黑水城文書、傳世明清文書的大量被發現,中國古文書的數量顯著增加,並陸續出現了簡帛學、敦煌學、徽學等有關古文書研究的專門學問。在這種情況下,希望能打通斷代,探討古文書的一般性質、特點和研究方法的呼聲日益高漲,古文書學的誕生就水到渠成了。衹有當古文書的數量足夠多、研究足夠豐富、積累足夠厚重、交流足夠頻繁的情況下,纔有可能建立“中國古文書學”,這就是中國古文書學産生的内在原因。
黄先生還介紹了古文書學意義上“文書”的性質及特徵: 第一,它是未經後人改動的原始資料。第二,它不包括各種編撰的典籍。這一點與寫本學、古典學有所不同,它不包括主題,不是個人主觀的著述,它是特定對象之間傳達意願的産物。第三,它一般是用文字書寫的,至於它是寫在紙上、簡牘上,或者刻在金石上,都可視爲古文書。第四,它以寄件者向收件人表達意圖者爲主,同時包括賬簿等經濟文書。第五,它應具有完整格式,如牒、狀類文書一般應要包括收發者、結尾用語、日期等要素。文書與典籍的不同,不僅在於它是當時處理事務的原始檔,不同於反映個人意趣的文章著述,尤爲重要的是根據文書傳遞對象的不同,它具有上行、平行、下行等各種類型,並由此産生不同格式。依時代不同,它還具有署名、畫指、畫押、鈐印等顯示權力或保證真實性的不同方式。凡此“格式”,是古文書區别於其他文獻的極重要特徵,是古文書的靈魂。忽略“書式”,就會丢失文書形成過程中的人事、權力、程式等重要信息。因此,没有“書式”就没有古文書,也就没有古文書學。
黄先生還介紹了古文書學在國内的研究現狀: 2012年舉辦了“第一届中國古文書學學術研討會”,正式提出了建立“中國古文書學”。2013年至2017年每年舉辦一届,共六届,其中第四届以官文書爲中心,第五届以經濟文書爲中心。從2016年開始,聯合中國政法大學舉辦“中國古文書學研修營”,已舉辦兩届。通過研討會和研修營,更多青年學者加入到古文書研究隊伍之中,古文書學在中國已蔚然成風。
敦煌研究院研究員張先堂先生通過敦煌莫高窟第12窟供養人家族窟的具體考證,以個案研究的方式展示了圖像資料與文獻記載相結合的研究理路,説明圖像學與文獻學(寫本學)結合互證的方法對研究相關歷史問題的重要意義。
西南民族大學研究員楊銘先生向大會做了有關古藏文契約文書整理與研究的報告,這些吐蕃契約文書主要出土於甘肅新疆等地,現在散佈在世界各地,收集和整理的難度較大,而研究工作更是需要多方面的知識和視角,對從事漢文寫本研究也具有參照和啓發作用。
西華師範大學教授伏俊璉先生對以上各位先生的主旨演講逐一進行了點評。他説每一位先生的發言都非常精彩,大家聽了之後受益匪淺,倍受鼓舞,這是非常難得的學習交流機會,西華師大的老師和學生都非常珍惜。敦吐學會是一個非常有凝聚力的學會,每一次開會都能邀請到國内外相關研究領域最優秀的學者蒞臨會議,進行深度交流。
伏老師指出,本次會議主題爲寫本學,有關寫本研究的論文相對較多,而研究石窟、考古和壁畫的則略微較少,這同時也反映出寫本學是當前學界關注的熱點。近年來在北京、上海等地召開過很多次有關寫本學的會議,“寫本學工作坊”“古文書研習營”等針對性的研習活動也層出不窮,我們主辦“寫本學國際研討會”,也是順應這樣一個學術新潮流。西方學者的寫本學,主要是從物質形態著眼的,而我們現在研讀敦煌吐魯番文獻,很難看到原卷,觀察不到紙張紋理和裝幀形制等具體形態。我們的寫本學,主要是就寫本所載内容而進行的一種綜合性整體性文獻研究,因此在概念上,我們和西方學者的提法還存在區别。
伏老師概略地梳理了以敦煌文獻爲中心的中國寫本學的發展歷程: 臺灣學者林聰明先生的《敦煌文書學》(1991),是中國第一部系統研究敦煌寫本特點的著作,作者利用接觸敦煌寫本原件的便利條件,詳細描述了敦煌文書的形態、裝潢與印信、鈔寫符號、題記、文書的割裂、文書的來源等。此後,林先生又出版了《敦煌吐魯番文書解詁指例》(2001),對敦煌文書的形態、鈔校、錯亂、裝潢、鈔寫符號、題記、文書的割裂等外部特徵進行功能分析和例證討論。徐俊先生的《敦煌詩集殘卷輯考》(2001)重視寫本的整體信息和抄寫情境,研究方法與整理刻本文獻的傳統文獻學有著鮮明區别。在《前言》中特别講到敦煌詩歌寫本的性質和特質,一是區别於“刻本時代”的典型“寫本時代”文獻的特徵,二是區别於“經典文獻”的以“民間文本”爲主的特徵。榮新江先生《敦煌學十八講》(2001)專列《敦煌寫本學》一講,從“紙張與形制”“字體和年代”“寫本的正背面關係”三個方面介紹敦煌寫本的基本内容。張涌泉先生《敦煌寫本文獻學》(2013)系統全面地歸納和總結了敦煌寫本的語言特點和書寫特例,爲敦煌寫本乃至所有古代手寫紙本文獻的整理研究提供了理論指導和校讀範例。郝春文先生的《敦煌寫本學與中國古代寫本學》(2015),對敦煌寫本學的概念、内容,以及中國古代寫本學的定義、研究對象、分期及研究内容進行了深入論述。我們所説的寫本學,主要是綜合了以上學者的基本觀點。
針對楊銘先生講到的敦煌吐魯番所出藏文契約文書,伏老師指出,契約文書是我們寫本研究非常重要的内容。南充市南部縣藏有“南部檔案”20多萬件,除有少量刻本之外,絶大多數是寫本,年代從清代初年一直到光緒年間,其中官文書和民間契約佔有相當大的比重。西華師範大學在“南部檔案”研究方面已經取得過國家社科重大項目,有兩本書列入了“國家社科基金文庫”,還獲得教育部二等獎。相鄰的巴中縣也有類似檔案,也以契約文書爲主。藏文契約文書是8世紀以後受漢文化影響而形成的,實際上是兩種文明相互影響的結果。契約是誠信的標志,中國古代契約文書見證了我們民族的契約精神,值得發揚光大。
有關寫本學的概念問題,伏老師認爲學界應當深入研究,認真討論,而不是急於下定義。有廣義的寫本學,有狹義的寫本學,狹義的寫本是與刻本相對的。北宋之前中國文化的傳播載體主要是寫本形式,從早期的簡帛到紙寫本,還有甲骨文和金文。甲骨文和簡牘可能是同時代的,因爲商朝已經有簡册了,甲骨文主要不是用來進行社會交流的,而是與神的交通。胡戟先生講的石刻算不算寫本學研究的對象?榮新江先生之前在《文史》上也發表過討論石刻與寫本關係的文章。大家對概念的討論非常有意義,可以加深我們對寫本學内涵的深入理解,對於我們推動建立有中國特色的寫本學是非常有意義的。
伏老師指出,胡戟先生的演講,給我們提出了諸多寫本學研究的考證方法。黄正建先生將古文書學、寫本學、古典學之間的關係進行了非常細緻的區分與講解。張先堂先生通過敦煌莫高窟第12窟供養人家族窟的具體考證,説明圖像資料與文獻記載相結合即圖像學與文獻學(寫本學)結合互補的方法對研究相關歷史問題具有重大意義。早期從事敦煌學研究的學者像宿白先生、金維諾先生等都非常重視圖文之間的關係,當然他們主要是從變文和變相的關係來進行研究。西華師範大學有專門從事簡帛寫本研究的學者,有專門研究敦煌吐魯番寫本的學者,還有從事圖像與文本研究的,主要是楚辭與歷代的楚辭圖像、歷代的文學作品與圖像,比如杜甫詩與歷代杜甫詩意圖。另外,文學院有五位年輕博士專門從事碑刻研究,力量還是很强的。我們應該像榮新江先生爲代表的北大學者用石碑做“長安學”的方法來從事研究,不僅要考釋文字,還要解讀相關的歷史内涵。
北京大學教授榮新江先生在大會閉幕式上做了主旨演講,他主要從以下兩個方面闡述了當前寫本研究的現狀及應該注意的問題:
一是敦煌學在不斷推陳出新。一百多年來,敦煌學經久不衰,總有新的問題不斷提出,比如現在有了寫本學、古文書學等新的研究視角,能夠將原來的題目换一個角度,做出新意。寫本學就是其中的一個方面。
二是寫本學研究的現狀。對寫本學概念的討論還需進一步深入,希望開闢一個寫本學的新時代。寫本學是新的研究理路,但這個學科還没有真正建立起來,尚需進一步仔細討論,比如它與古文書學、版本學的關係等等。寫本學的建立需要學界的廣泛支持,現在正處於轉型時期,這次寫本學會議提交的部分論文與寫本學不太契合,希望研究者在參與寫本學會議時都能採用寫本學的提法,契合會議主題。寫本學的建立,尚需在以下幾個方面多所措意:
第一,寫本研究要打破版本學的概念。版本學追求善本,但寫本時代没有善本。每一個寫本都有其獨特的價值,都保存了原貌,不一定好,但唯其如此纔顯出它的價值,不可依據善本的標準來衡量寫本。比如小學生的《論語》鈔本,其上有朱筆修改痕迹,在縮微膠卷時代,有學者從版本學的角度研究,認爲它是善本、更接近原貌,因而以此校改清儒“十三經注疏”的内容。當彩色圖版出版之後,纔發現原卷上有當時老師的正字批注。老師與學生筆迹共存的寫本其實是最好的教育史料,是活的寫本。美國做《秦婦吟》研究的倪健(Christopher M.B. Nugent),將學生的鈔本作爲至上的寫本,就有些過猶不及了。
第二,應當重新建立寫本學自己的概念。首先,每一個寫本都有其具體功用。敦煌的寫本有各種各樣的抄寫方式,如精抄、校改、轉抄等,也有其各不相同的功用,如私密自用、書館庋藏、隨身翻閲等。其中《壇經》保存有許多册子本,與卷軸裝的功用就有所不同。再如《文選》,俄藏是非常好的標準本,但很多《文選》寫本都是士子科考備用本,要從功能上或其他方面進行區分。其次,寫本有“兩面性”——正反兩面的内容都要關注,在刻本時代,紙張的另一面常常不再利用,而寫本時代則兩面都要加以利用。如吐魯番文書中的某一小片是由俄藏和大谷藏綴合的(不完整),一面抄著《史記》,一面抄著《漢書》。這類寫本有其具體的使用情境,假定一個人攜帶一個卷軸去西北出差,他所帶的卷軸兩面要抄寫些什麽東西與其功能是相關的。寫本正背面的很多東西是同樣有意義的,兩面都需要加以關注。最後,寫本的傳抄過程具有接力性——有些内容的流傳是遞相轉抄的。在很多法律、日曆等官方文書中,敦煌本是由涼州十道首輔去長安傳抄,然後河西道八州再去涼州轉抄,最明顯的例子是《東宫諸府職員令》。吐魯番和敦煌的《開元道藏》背後紙縫中有“涼州都督府印”,肯定是傳抄過來的。從涼州抄到沙州,再抄到西州,西州抄到各縣,各縣抄到各鄉。這類寫本中傳抄的系統、不同本子之間的關係,需要我們慢慢去建立。同時,文本的創作過程也具有接力性。敦煌文獻中詩歌作品的創作過程就是一個接力的過程,從一些寫本中,我們可以看到一個詩人起草、修改、謄清的整個過程,陳尚君先生認爲這對於唐詩的研究非常有意義。
敦煌語言文字和文學文獻研究,既是百年敦煌學之發端,也是成果最爲豐碩的研究領域之一。本次大會的學術討論分爲三個小組,第一組即是敦煌語言文字和文學文獻的討論。
本組共有30多人參加了討論,分别由黑維强、楊寶玉、汪娟、孫繼民、房鋭、何劍平等先生擔任主持人或評議人,有20多位學者宣讀了論文,其中有關語言文字研究的7篇,有關文學文獻研究的17篇。
包朗《“帖静”考釋》一文展示了大量寫本圖文,對字典辭書未收的“帖静”一詞進行了考釋。在敦煌寫本中,“帖”大多當爲“怗”,二字形近互用。“帖”訓“静”應該是由“怗”的本義“心安”引申而來,也是“帖静”成詞的原因。
黑維强、黑文婷《宋代以來契約文書所見税賦詞語例釋》一文提出,除了傳統訓詁方法之外,古代文獻的詞義,還可以通過利用套語句式的比較與詞語之間的語法搭配關係等方式進行有效考證。該文對宋代以來契約文書中的税賦詞語,通過大量文獻例證,進行了詳細考釋,認爲“原糧”“熟糧”“認糧”“池糧”等詞語,都是表示税賦意義的詞語。
邵天松《黑水城出土西夏漢文寫本文獻詞語選釋》一文指出,黑水城出土西夏漢文寫本對研究西夏歷史文化和社會經濟具有重要意義,是研究近代漢語詞彙的重要語料。論文選取九個相關詞語進行了考釋,這些詞語大多未被語文辭書所收,或者釋義有待完善。
唐燾《“悤”字及從“悤”聲字異體形式的歷時演變》一文,從歷時角度對寫本中《説文》誤判爲會意字的指事字“悤”字以及從“悤”得聲的異體形式進行了探討。
蕭旭《敦煌寫本字詞札記》一文對敦煌寫本中的一些疑難字詞進行了訓釋,如“少理”“羖”等,或對前人時賢所論提出補充,或創立新説,詳盡羅列文獻加以疏證。
楊小平《敦煌寫本疑難俗語詞校考》一文,從共時和歷時角度,根據字形、語境和文獻等,對“若並前途”“博勢修生”“不多”“不歸”“不可”“不司”“採”“慚賀”等敦煌寫本中的俗語詞進行了校勘與考釋。
周尚兵《P.3644店鋪徠客叫賣詞與唐五代宋初敦煌日常飲食生活》一文,對法藏敦煌寫本P.3644中的店鋪徠客叫賣詞進行研究,並由此探討了唐五代宋初敦煌的日常飲食生活。
方新蓉在《敦煌僧人邈真讚中禪律結合問題初探》中認爲,敦煌寺廟裏律堂與禪堂不分,僧人都嚴守戒律,德行澄静,忽視勞動。敦煌僧人邈真贊中禪律結合是寫作程式化的一部分,具有示相攝服的作用,表明持戒是禪修的重要法門。敦煌的禪宗雜糅了更多的律宗、浄土宗色彩,控制情欲,漸修苦修成佛,與内地奉行的平常心是道、生活化的禪學明顯不同。
何劍平《俄藏符盧格編三六五號的問題再議》一文對俄藏寫本符盧格編365號的點校、寫本斷代等問題,進行了深入詳盡的探討。
黄正建《敦煌本〈勵忠節鈔〉性質淺議》一文指出,《勵忠節鈔》是現存唐前期類書《藝文類聚》《初學記》之外的又一重要類書。《勵忠節鈔·刑法部》與《藝文類聚·刑法部》引文所反映的法律思想存在不同,由此看出唐高祖與唐太宗在政治取嚮上的不同。
秦炳坤《石谷風藏〈大目乾連冥間救母變文〉迻録與校勘》一文,指出敦煌寫本《大目乾連冥間救母變文》的各種校注本,均未超出S.2614等九個寫卷的範圍。石谷風藏《晋魏隋唐殘墨》收録了《唐大目乾連冥間救母變文殘段》三個殘片,是各校注本均未收録的别本,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孫繼民《新發現幾件宋代當塗縣文書簡介》,介紹了宋代當塗縣八件文書,這些紙背所鈔内容爲相關研究提供了新材料。
汪娟、陸穗璉《漢唐李陵相關文本中的生命抉擇——從〈李陵變文〉談起》一文,以敦煌寫本《李陵變文》相關之歷時文本(漢代史傳、六朝詩文)與共時文本(唐代詩文以及敦煌寫卷)爲研究對象,分析、歸納這些不同文本對李陵的描述或評價,深入剖析李陵的生命抉擇。這些文本的作者也藉由李陵事件,暗喻自身的生命抉擇或對此問題的深切認識。
王志鵬《簡論敦煌變文的結構形式和套語》一文指出,敦煌變文寫本有著明顯的講經特徵,主要表現在叙述方式、整體結構、相同或相近詞句的頻繁運用等三個方面。此外,敦煌寫本中不同篇名的變文,有時大段文字完全相同,在表達某種情境時使用相同詞語,即存在套語運用等現象,這都跟敦煌變文的講唱特徵有關。而隨著描寫歷史故事、民間傳説和現實生活爲内容的世俗變文的不斷發展,敦煌變文的宗教特徵表現出逐漸弱化的趨向。
武漢强《敦煌寫本“咒願文”研究》一文主張,敦煌寫本中保存有唐五代宋初的二十多篇“咒願文”,屬於民間口誦體文學,類似於今天的新婚祝詞,句式整齊,音節鏗鏘,語言通俗,讀起來朗朗上口,語氣流暢、連貫,有强烈的現場感,有著填補我國文體研究空白的文學史意義。
楊寶玉、吴麗娱《法藏敦煌文書P.4997所存書狀考釋》一文,結合傳世文獻,對法藏敦煌寫本P.4997所保存的書狀進行了考釋,對寫本提及的安重海、孔循等人名以及擔任官職官名等進行了考察,最後判斷授書人應爲曹議金。
張勇《敦煌佛教寺院史料類説》一文根據敦煌寫本,梳理了佛教傳入敦煌之後該地區佛教寺院的歷史,對相關史料進行分類整理和考證辨析。張先生提交的另一篇論文《三首神補考》,運用饒宗頤先生提出的“三重證據法”,圖文並茂,對古今三首神和三頭六臂現象進行了探討,具有方法論的啓示意義。
趙家棟《法藏敦煌寫本P.2269〈盂蘭盆經讚述〉校讀與研究》一文,用力甚勤,列表詳細比對,對法藏敦煌寫本P.2269《盂蘭盆經讚述》進行了校勘,提出了不少新的認識。
周于飛《敦煌曲子詞與花間詞的女性形象比較》一文提出,敦煌寫本曲子詞和花間詞分别作爲民間詞和文人詞的源頭,在詞史上具有重要地位,成爲詞史研究的熱點。學界對於二者的探討研究不勝其數,却較少涉及二者之間女性形象的比較。該文以“女性形象”爲切入點,選題角度新,有望取得新的成果。
朱瑶《敦煌漢文文獻題記源流述略》一文對敦煌寫本題記進行了探源溯流,指出寫本題記的出現,至少受到三方面歷史文化的影響: 一、 “物勒工名,以考其誠”文化理念的影響;二、 圖書校理中題名制度的影響;三、 佛經翻譯中“出經後記”的影響。
劉進寶《歷史比較語言學視野下的吐火羅——徐文堪〈絲路歷史語言與吐火羅學論稿〉讀後》一文,是作者編校徐文堪《絲路歷史語言與吐火羅學論稿》一書時所做的讀書筆記,該文詳細地抽繹了徐文堪先生有關吐火羅及吐火羅語的相關論述,是“吐火羅”研究比較全面的學術綜述。
此外,本組的金生楊《〈補續全蜀藝文志〉考論》一文指出,《補續》是繼《全蜀藝文志》而編的地方文獻總集,體例一仍其舊,補續了大量藝文成果,尤其是明代的有關詩文,在方志、地方文獻總集等方面都有重要地位,值得充分挖掘利用。趙祥延《〈全宋詩〉補遺二十五首》一文根據隴南石刻文獻中的23首宋詩對《全宋詩》進行了補遺。甘肅方志文獻中還有兩首也不見於《全宋詩》及其補遺文獻,合計25首,可供《全宋詩》的增訂和研究者參考。
本次大會學術研討第二組爲歷史考古及圖像藝術組,共有近40位學者參加了討論,宣讀研討論文近30篇,涉及宗教、法律、歷史、文獻、文學等諸多學科門類,視角新穎,觀點獨特。本組共進行了五場討論,内容充實,交流充分,對進一步推動敦煌學與寫本研究具有重要意義。
第一場由趙貞老師主持,王晶波老師評議。
劉屹《敦煌道經寫本對道教史研究的貢獻》立足於道教史的發展和演變,從道教研究的大背景來觀照敦煌道經寫本對道教史研究的新貢獻。游自勇《敦煌寫本〈百怪圖〉續綴》將敦煌《百怪圖》相關寫本内容及綴合情況作了詳細考察。陳于柱、張福慧《敦煌古藏文寫本P.3288V(1)〈沐浴洗頭擇吉日法〉題解與釋録——P.3288研究之一》對P.3288背面藏文所鈔第一件占法定名爲《沐浴洗頭擇吉日法》,並將經過整理的相關古藏文、漢譯文以及拉丁文轉寫予以公佈。李軍《〈蒙求〉作者李瀚生平事迹考實》基於兩《唐書》等傳世文獻,對《蒙求》作者李瀚與翰林學士李翰之間的關係及其生平事迹從交友網絡等方面作了詳細考辨。劉安志《吐魯番出土文書所見唐代解文雜考》對唐代解文處理程式及相關問題進行了探討,考察並揭示此類文書的形態及其相關行政運作。
第二場由劉屹老師主持,楊富學老師評議。
楊銘、貢保札西、馬築《兩件敦煌古藏文寺院賬簿研究》一文,翻譯、注釋了P.t.1104、P.t. 1203兩件出自敦煌的古藏文寺院賬簿,對相關的吐蕃官吏、人名、部落等進行考察,並將其中涉及的内容與同時期的漢文契約文書進行對比,挖掘相關歷史信息。張小貴《中古波斯文〈千條律例書〉述略》對伊朗薩珊王朝時期法律文書《千條律例書》從發現及研究狀況、文書的特點與價值及其内容方面進行了探討。趙貞《吐魯番文書所見唐代“身死”芻議》結合律令的記載對吐魯番文書中的注死、身死文書進行了梳理,重點分析了籍賬中死亡人口的著録方式,並對身死勘驗的過程以及身死衍生的名籍與田地變更等問題作了討論。杜海《敦煌曹氏歸義軍時期的“瓜、沙之争”》以瓜、沙二州之間的矛盾爲切入點,探討了曹氏歸義軍時期的内部争鬥,梳理曹氏歸義軍時期“瓜、沙之争”的進程與格局。王紅梅《宋元之際高昌回鶻的彌勒信仰》通過回鶻文佛典、石窟壁畫、塑像等材料的考察,對宋元之際回鶻地區的彌勒信仰源頭進行了探討溯源。
第三場由李軍老師主持,雷聞老師評議。
王晶波《石家莊毗盧寺釋迦殿壁畫内容新考》,以壁畫榜題爲依據,結合敦煌唐寫本《佛説孝順子修行成佛經》和明代《釋迦如來十地修行記》《金牛太子寶卷》等文獻,對毗盧寺釋迦殿壁畫内容及其來源重新進行考釋。雷聞《隋唐時期的聚衆之禁——國家與宗教儀式關係的一個側面》一文,分别從國家合法聚衆的傳統、漢唐間國家對宗教性聚衆的限制、唐代前期及中後期的聚衆之禁等方面展示了國家政權與宗教性聚衆之間的關係。李永平《“建興元年臨澤縣廷決斷孫氏田塢案”册反映的河西鄉里制》一文,通過簡册記載的“建興元年臨澤縣廷決斷孫氏田塢案”,從西晋鄉里聚落和鄉里管制、鄉里民户狀況等方面討論河西地區的鄉里制度。張瑛《漢簡所見河西邊塞吏卒服飾》以河西漢簡爲依據,對漢代河西邊塞吏卒的服裝種類、色彩、用途、來源等進行了探討。李旭東《敦煌“武周時期歌謡”“祥瑞”的宣傳效應稽考》對武則天稱帝前後河西地區流傳的“歌謡”和“祥瑞”及其宣傳效應、傳播者與政權的關係等進行了考察。趙青山《疑僞經〈清浄法行經〉再研究》通過日本七寺藏《清浄法行經》,重新探討了《清浄法行經》的編纂時間和編纂背景。
第四場由劉安志老師主持,游自勇老師評議。
趙曉星、江白西繞《敦煌古藏文文獻P.T.248〈如來藥師琉璃光王供養法〉研究——中唐敦煌密教文獻研究之五》對敦煌古藏文文獻P.T.248《如來藥師琉璃光王供養法》進行了釋讀,將其與漢譯本《藥師經》進行比較,並對吐蕃統治時期供養藥師的實踐進行了論述。李并成《敦煌遺書中所見絲綢路上的外來藥物考》對敦煌寫本中常見的外來藥物進行了梳理,並對近三十種外來藥物進行了詳細的溯源考證。秦凱《爲祖母則强: 寡婦阿龍財産訴訟案再探》以P.3257號寫本爲中心,探討了寡婦阿龍狀書的鋪陳和訴訟技巧,展示了中古時期的阿龍出入公私領域、憑藉祖母身份,奪回失去十一年的土地的故事,體現出對處於男尊女卑社會中的女性的關懷。楊富學、路虹《敦煌文獻所見回鶻政權的商品貿易》以借貸契約、使者往來文獻等爲基礎綜合考察了回鶻(主要是甘州回鶻、西州回鶻、伊州回鶻)與沙州之間商業貿易往來及其商品的互補性。楊富學、楊琛《霞浦摩尼教“三清”觀錐指》對福建霞浦摩尼教科儀書中的“三清”觀念和摩尼教在當地的本土化過程進行了梳理和研究。
第五場由李并成老師主持,楊銘老師評議。
董華鋒《四川博物院藏石刻佛教經咒及其與敦煌寫本的比較》以四川博物院藏石刻佛教經咒爲中心,與敦煌寫本S.15以及川渝地區出土相關經咒文獻的對比研究,探討了此類經咒的使用、製作工藝及其使用方式和經咒與民間的信仰。董永强《敦煌吐魯番寫本所見唐人的藏鈎》以吐魯番阿斯塔那193號墓所出73TAM193: 11(b)號《唐道俗藏鈎文書》爲切入點,從文本内容、藏鈎的起源、藏鈎的游戲規則、藏鈎流行敦煌吐魯番地區的原因等方面對唐代流行的藏鈎游戲進行了重新解讀。侯沖《敦煌不孤——以〈金剛經纂〉爲例》一文,將敦煌本《金剛經纂》與《金剛經纂》的其他系列傳本進行對照,探討了《金剛經要略》《金剛經纂》與《金剛經》信仰實踐、《金剛經纂》的成書等史實。吴浩軍《另類寫本: 流傳的限定性和空間的封閉性——以敦煌吐魯番出土喪葬文書爲中心》從寫本學的角度討論了鎮墓文、衣物疏、買地券等喪葬儀式文書。宋婷《唐合宫、永昌、來庭三縣置廢年代考》利用新出碑志,對合宫、永昌、來庭三縣的置廢年代進行了考辨。任雅芳《由寫刊本的文字異同考察〈白氏文集〉的編纂》,比對《白氏文集》鈔卷與現存刊本,尤其是從寫刊本的卷目差異出發,推斷《白氏文集》屢次修訂的情況,揭示出文集編纂過程中白居易詩體觀念的變化。
本次大會第三組爲碑刻與寫本組,共有30多位學者參加了研討,提交論文31篇,呈現出以下幾個特點:
第一,研究對象豐富。提交的31篇論文中,既有對敦煌各類寫本所涉文獻問題的多方位研究,也有對國内外所藏寫本文獻的刊佈介紹與個案研究,更有對碑刻、碑帖等文獻的專門討論。朱利華《論道教寫本的再利用》一文,對敦煌道教寫本的再利用問題進行了專門探討。有些道教寫本背面抄寫了佛經注疏、佛事應用文、賬目、文學作品及雜鈔等内容,這些在當時被認爲“無用”的道教應用文和殘損寫本,並未被整體廢棄,而是進行了二次利用。徐浩《敦煌本漢文〈大般若經〉同紙兑廢稿綴合七例》運用繫聯綴合法,從敦煌本漢文《大般若經》同一紙兑廢稿的綴合中選取七例,充分挖掘古代寫經製作中的相關問題,希冀深入認識寫本文獻的特點。張存良《斯坦因所獲漢文殘紙未刊部分》一文,擬對斯坦因在新疆吐魯番、樓蘭和尼雅等地所獲漢文紙質文書中的未刊部分逐一叙録、釋文並予以介紹刊佈。湯君、王倩《敦煌文獻〈降魔變文〉的性質和叙事演化》認爲敦煌文獻中的《降魔變文》文本經過了多人之手多次加工潤色,並在流傳過程中總體趨於文學化和世俗化,在人物形象的演化和叙事手法的演變上獨具特色。
有多位學者對國内外傳世寫本文獻進行了專題研究,在寫本學方法論方面具有探索之功。薩仁高娃《藏文古籍寫本邁向刻本時代——以元刻爲例》,以元刻藏文古籍爲例討論了古籍從寫本邁向刻本的特徵。劉波、林世田《〈西天大小乘經律論並及見在大唐國内都數目録〉的流變》對《見在大唐國内都數目録》在不同歷史時期衍生的不同文本進行了細緻梳理,並對淵源與演變、性質、功用等相關問題進行了深入探討。程蘇東《日傳本〈五行大義〉所見古本〈春秋繁露·治順五行〉》一文指出,《五行大義》是中古五行學的集大成之作,對於中古知識史的研究具有重要價值。由於該書大量徵引早期文獻,因此也具有重要的輯佚學與校勘學價值。日傳本《五行大義》是一種正文與注文合鈔的注釋本,由於中村璋八等早期整理者未能注意到這一問題,整理過程中出現了不少點斷、讀破現象。作者在釐清日傳本《五行大義》的文本結構之後,對其所引隋人所見本《春秋繁露·治順五行篇》的正文部分做了校理。肖瑜《對日本藏〈三國志·蜀志·諸葛亮傳〉僞卷的再研究》一文,在陳國燦已有研究的基礎上,對日本赤井南明堂藏《蜀志·諸葛亮傳》殘卷的異文内容、卷尾抄寫時間、抄寫者進行了再研究,認爲日藏《蜀志·諸葛亮傳》殘卷是僞卷。蘇芃《日本漢文近世寫本的“文本年代”》,提出古書的年代界定,除了“撰寫年代”和“刊行年代”之外,尚需關注寫本的“文本年代”,即後世鈔本所據祖本的底本年代。作者以日本宫内廳書陵部所藏江户末期寫本《史記·高祖本紀》等寫本爲例,認爲從“文本年代”這個角度對日本近世寫本的年代進行界定,甚至會超過對其“刊寫年代”確認的意義,是相關學術研究的前提。劉潔《論晚唐温庭筠詩歌之“清”——日朝漢籍視域下的温庭筠詩格人格新探》一文,以成書時間相當於五代宋初的日本平安時代漢文詩文選集《千載佳句》《和漢朗詠集》《江談鈔》以及高麗朝漢詩選集《十鈔詩》等寫本爲例,通過比較分析,認爲温庭筠在五七言詩歌創作中,“麗”的特點並不像在其樂府詩中體現得那麽明顯。“格雖晚唐而清逸閑婉,殊無塵俗之態”,加之“短律尤多警句”,温庭筠的詩作纔會較爲可觀地出現在唐宋時期成書的日韓古文獻之中。
此外,嚴正道《傅增湘致繆荃孫未刊函札釋讀》一文,對中國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圖書館所藏的五通傅增湘致繆荃孫未刊函札進行了釋讀刊佈。鄭海濤《姚華碑帖觀探析》以《弗堂類稿·序跋》爲例,對近代著名書家姚華在碑帖學所取得的成就及其碑帖觀進行了研究。姜同絢《閬中出土宋代陳安祖買地券探析》一文,對《陳安祖買地券》進行了釋文整理,並對相關問題進行了研究。張小艷在評議中指出,碑刻研究首先要在釋文上多加措意,不能以錯誤的釋文爲據進行相關研究。
第二,研究内容多樣。本組論文中既有對敦煌寫本文獻的校録整理,也有對碑刻文獻中文字詞語問題的專門討論,還有對寫本文獻所涉諸多史實問題的相關探討。
張小艷《敦煌祭文疑難字詞校考》以五篇祭文中的十則疑難字詞爲例進行了校考,主要涉及字形的俗訛、語音的通借及祭文的押韻等問題。聶志軍、向紅艷《敦煌本〈故圓鑒大師二十四孝押座文〉及相關文書再探》以刻本S.P.1《故圓鑒大師二十四孝押座文》爲底本,用P.3361、S.3728、俄藏дх.1703等作爲參校,參考其他相關文獻,做了重新釋録及校注,指出《敦煌變文集》卷七中的S.7號文書應爲S.P.1之誤,並指出S.3728題記與押座文的關係,二者不宜割裂爲兩件不同文書。陸慶夫(未與會)《讀敦煌寫本札記二則》、游世强《〈英藏敦煌社會歷史文獻釋録〉點校獻疑》、趙鑫燁《伯2704“一七”“二七”之釋讀及相關問題》等論文對部分敦煌寫本文獻進行了校考、釋讀及相關整理研究。金少華《李善注引毛詩考異》利用日藏古鈔本《文選集注》對傳本毛詩及李善注引文異同問題進行了校釋。
有多位學者對寫本或碑刻文獻中的文字詞語進行了專業考釋。郭洪義《碑刻疑難異體字考辨舉隅》、馮永芳《陝西神德寺塔出土寫本文獻異體字考辨舉隅》、吴繼剛《異體字分類問題的探討》、李薛妃《構件“彳”“亻”“氵”“忄”“阝”俗變關係研究》、張磊《寫本文獻中的借筆字》、劉傳啓《敦煌寫本異文詞語甄選例釋》、賈智《敦煌出土唐代字樣書的文字觀》等論文從不同角度對寫本或碑刻文獻中的文字詞語進行了考釋,對俗寫異體和俗變訛誤等用字現象進行了系統梳理。
鍾書林《敦煌遺書S.4654〈贈悟真等法師詩鈔〉探賾——兼論光復後的敦煌與大唐中央政權的微妙關係》、冷江山《敦煌曲子詞及敦煌僧人的社會生活》分别從歷史學、社會史的角度對兩類敦煌寫本文獻所涉史實進行了探討。
第三,研究視角及研究方法比較新穎。本組論文中既有從文學、戲劇學、宗教學等視角切入的專題探討,亦有歷史學視角下對各類文獻所涉史實的審視與觀照。伏俊璉《敦煌文學編年史相關問題討論》認爲,敦煌文學的編年,要分具體情況進行。其中有傳世經典作品,也有文人尤其是中原文人創作的詩文作品,對這些作品的編年,要充分利用學術界已有的研究成果。敦煌講唱文學,既難考作者,也無法考訂創作時間,衹能根據内容考定其大致産生時代。對敦煌文學寫本的編輯或鈔寫時間的考定,要採用多種綜合方式,如根據避諱字考定,根據内容判斷其創作的大致年代,運用繫連法,包括寫本綴合繫連法和字體歸類繫連法等方法進行判斷。喻忠傑《戲劇學視野下的敦煌話本》一文認爲,話本與戲劇作爲同源藝術的兩種形態,在長期的共存與交融中,由最初的口述到書面與形體表演,外在形制發生了根本性變化,但是在叙事上的同一和娱樂功能上的共生顯現出清晰的近緣性。楊明璋《萬里尋親傳説與敦煌聖僧萬回信仰》通過傳世文獻和敦煌文獻的綜合研究,認爲“萬里尋親一日回”是萬回和尚最爲人熟知的事迹,但其發迹變泰,因素比較複雜。其中最重要的應該是讖記多驗,並透過諸如道士明崇儼等人的見證,其他像天竺高僧菩薩轉生萬里外的中土、萬里尋親一日而回等傳説,應該都有推波助瀾之效。
總之,本次國際學術研討會以寫本研究爲討論重點,涉及文學、歷史、考古與藝術等學科門類,尤其在寫本概念、寫本學理論、寫本學方法等重要理論問題上,討論熱烈,交流充分,在文本形態、文本年代、文本編寫、文本流傳和寫本用字、寫本綴合等事關寫本研究的具體方面,也取得了比較豐碩的研究成果。各個學科之間互相學習,互相促進,舊友新知,相聚一堂,共同探討寫本學,總結寫本學已有成果及其研究方法,跨學科研究是大勢所趨。大會求真務實,積極探索,是我國寫本學研究歷程中的一次重要節點性會議,拓展了寫本學研究的深度和廣度,必將促進寫本學研究更上層樓。
本次會議期間,還召開了中國敦煌吐魯番學會2018年理事會和《敦煌學大辭典》修訂工作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