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斌
西北师范大学体育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中国古代的文学作品是中华民族重要的精神与物质财富,其中包含诸多体育活动方面的记述,也是体会古代人民真实生产生活的重要途径。它们不仅反映了各个时期体育活动的场景,活动参与者的情绪与动作,也体现了中国传统体育活动的精神风貌与深刻内涵。
体育一开始就同人们的生产生活联系在一起,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逐渐与生产劳动、军事演练、娱乐活动分道发展,并随着社会生产力与科技的进步,在人们的生活中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其中射箭、蹴鞠、角抵、围棋等在今天成了风靡世界的体育活动。
射箭是中国一项历史悠久的体育活动,据考古发现,在距今两万八千年前的山西峙峪人文化遗址中即有石箭头的发现。《太平御览》中记载,夏朝已有了专门的习射机构,《孟子》有云:“序者,射也。”商朝沿袭了夏朝的习射制度,同时《礼记》云:“耆老皆於痒,元日,习射上功。”说明习射是当时学校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学校教育的重视无形中提升了习射活动的实用价值与社会地位,在很大程度上刺激了习射活动的普及,涌现出了不少射箭好手,《战国策·西周策》中就载有:“楚有养由基者,善射,去柳叶者百步而射之,百发百中,左右皆曰善。”百发百中,可见其箭法之高超。魏晋南北朝期间,习射的竞技性、娱乐性等功能日益突显,《北史·魏诸宗室列传》中讲述有北魏孝武帝在华林园举行射箭比赛的事,他将银质酒杯挂在百步之外,让十多名射手去射,谁射中,酒杯便归谁,这种做法,可以看作是中国体育史上第一次奖杯赛了。古代还有另一种射箭形式称为射侯,即射靶活动,周礼记载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中的射即为射侯,当时的射侯有严格的礼节程序,比赛过程伴有奏乐饮酒等活动,《礼记·射义》中讲述孔子在矍相之圃参加射侯活动,并利用射礼对弟子们进行教育。秦汉时期,出于战争的需要,射箭技术在军事方面受到了极大的重视,留下了诸多关于射箭的故事,卢纶的《塞下曲》即咏李广射虎:“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汉代以后,以娱乐为目的的驰射活动逐渐盛行,这与今日的群众体育活动一样,带有一定的健身性质,应玚的《驰射赋》中即记述了一场愉快而激烈的驰车竞射活动,通过描写英武射手的表现,周围观众的鼓噪助威以及飞驰的骏马,展现出了驰射场面的激烈,生动而又传神的描述,使后人感受到了驰射场的面充实热烈,映衬出了当时驰射者的自豪与喜悦。南北朝时期,马射常作为节令活动来举行,以示讲武之礼。到了唐代,武后设立武举制,规定了九项择人标准,而马射作为测试武艺中的重要科目之一而受到重视,元稹所写的《观兵部马射赋》即为兵部通过马射而选材的射箭活动,开篇即马射的宗旨:“择材官以奋武卫”,是为拔将领,而后详细地描写比赛的情景,驰射兼写,一驰一射间,交织错综,场面雄伟,气势豪迈,正如李调元所评:能使争先斗捷之态跃露纸上,精锐处殆欲突过前人。宋金时期,民间的射箭活动已十分盛行,据记载,当时的河北一带就有六百多个的民间弓箭社,参与人数三万之多。
蹴鞠,又名“蹋鞠”“筑球”等,“蹴鞠”一词最先见于《战国策·齐策一》:“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马、六博蹋鞠者。”讲的是苏秦在游说齐宣王期间,描述齐国都城临淄经济发达,商业繁荣,民间的文化娱乐活动丰富多彩,其中便包括“蹴鞠”。《西京杂记》卷二中描述有民间以“斗鸡、蹴鞠为欢”,可看出战国时期蹴鞠活动受到了底层劳动人民的追捧。西汉初年,蹴鞠在上层贵族中流行开来,桓宽的《盐铁论·刺权》提到“贵人之家,蹴鞠斗鸡为乐”,甚至会“康庄驰逐,穷巷蹴鞠”。《汉书·东方朔传》中提及“郡国走马,蹴鞠剑客,辐凑董氏。”说明了当时已有以蹴鞠为职业者。到了唐代,蹴鞠已然成为各阶层喜爱的运动项目之一,而此时鞠的制作工艺有了很大的精进。《初学记》卷九说“蹴鞠之球,古用毛纠结为之,今用皮,以胞为里,嘘气闭而蹴之。”说明当时已有了能充气的鞠。且每逢节日及春季,宫廷和民间都会举办大规模的比赛,如《酉阳杂俎》中记载:“武宗会昌二年,寒食日,与其徒游于郊外蹴鞠、角力。”杜甫的《清明》即有:“十年蹴鞠将雏远,万里秋千习俗同。”也说明踢球的习俗在当时已十分普遍。蹴鞠在宋代更是获得了极大的发展,北宋刘攽的《中山诗话》中讲述了柳三夏通过踢球的方式获取了官职。元代关汉卿等人的散曲中甚至有男女对踢球的场景,并对不同踢法、动作技巧、姿态等作了细致的描述。
宋元以后,相继有女子参加蹴鞠活动,钱福的《二姬蹴毬》中,时逢春光二月,少女们在踢球过程中玩得“汗沾粉面花含露,尘扑蛾眉柳带烟”,并且诗中以花露、翠柳、金莲等为喻,形象生动地描绘了少女们踢球时的动作与神态。
角抵是一种极为古老的竞技运动,中国古代的角抵是融合了散打与相扑的一种类似摔跤的项目,据南朝《述异记》中相关记载,上古蚩尤族:“耳鬓如剑戟,头有角,与轩辕斗,以角抵人,人不能向。”而这种“以角抵人”的方式,后逐渐演变为人们“两两相抵”的摔跤活动。到了秦汉时期,角抵虽十分盛行,却已不是一种两两相抵的方式,据《汉书·刑法志》记载:“春秋之后,灭弱吞小,并为战国,稍增讲武之礼,以为戏乐,用相夸视,而秦更名角抵。”说明当时的角抵在表演过程中带有了明显的游戏和娱乐色彩。而到了唐代,角抵表现为比赛性的竞技,且多用于军事当中。宋代继承汉唐遗风,将角抵百戏列为了重要的宴会庆典表演项目,杨万里的《角抵诗》云:“角抵罢时还摆宴,卷班出殿戴花回。”描写的是诗人观看宫中举办的角抵表演,突显了比赛的盛况和恢宏的皇家气派。胡祗谲《相扑二首》中:“摩肩累迹隘康衡”,可以看出元大都人民观看角抵时热情高涨以及当时社会崇尚勇武竞技的风气。宋元以后,角抵逐渐在民间盛行起来,《水浒全传》七十回中,“燕青智扑擎天柱”即可略见其概貌。
围棋起源于中国,古代称之为“弈”,距今已有四千多年的历史,据传为尧所创,先秦典籍《世本》中述:“尧造围棋,丹朱善之。”春秋战国时期,围棋已在社会中广为盛行,《左传》有记:“今宁子视君不如弈棋,其何以免乎?”这是历史上对围棋的首次可靠记载。马融《围棋赋》中,以用兵作战为喻,类似沙盘模拟,常常用语双关,论的是下棋,却与实际作战打仗无异,步步见智、勇、权、慎,以培养军人的才能。之后,由于隋朝国力强盛,对外交流频繁,围棋文化也流传到了朝鲜、日本等周边国家。而唐宋时期,受到帝王的喜爱,围棋更是风靡全国,此时的围棋也不仅具有军事价值,更多则是用来陶冶个人情操,愉悦身心。《云仙杂记》中就记述有翰林学士王积薪在出游途中,与百姓下棋的故事,表明在当时社会,对弈已十分普遍,且百姓的棋艺也十分了得。张籍《美人宫棋》则描述了唐代宫中女子有对弈下棋的爱好。明清时期,随着棋艺水平的迅速提高,涌现出了如《适情录》《石室仙机》《弈史》等至今都颇有价值的棋谱,从中可窥探当时社会围棋的技艺及理论研究已高度发达。
早期的体育同季节性娱乐项目以及民俗活动联系紧密。古代人民热爱自然,希望在美丽的大自然中尽情放松享受,因此以体育为题材的文学作品,也在展示美好的自然环境,人们的愉悦心情以及积极的人生态度方面彰显着其独特的艺术魅力。
秋千原为中国北方少数民族所创造,《艺文类聚》中就有:“北方有戎,寒食日用秋千为戏。”春秋战国时期传入中原,因其简单易学,且娱乐性强,深受人们喜爱,故很快就在各地推广流行。到了汉代,秋千逐渐成为端午、清明等传统佳节的民间体育活动,并流传至今。在古代文学作品中,打秋千尤为女子所钟爱,她们不仅可以借打秋千“释闺闷”,还可以活动筋骨,锻炼身体。唐代王健所作《秋千词》中,生动描写了一群少女打秋千的情景,在写秋千戏的同时,塑造了打秋千少女们的可爱活泼形象,将她们争强好胜的性格与内心活动描绘得淋漓尽致,全诗洋溢着欢乐热闹的氛围,可见秋千活动在锻炼、放松身心方面的益处。宋代文豪苏轼亦有《蝶恋花》道:“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女子打秋千的场景充满了青春的欢快旋律,让人心情愉悦,使行人都禁不住止步来用心聆听这令人如痴如醉的欢声笑语。而李清照一首《点绛唇》:“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更是将女子荡秋千的曼妙场景描绘得挥洒自如,仿若云中仙鹤,不受网弋,又似月里桂影,不容攀折,同时也可见打秋千对少女们锻炼身体、改善心情方面的益处。
击壤,作为一种体育和游艺活动,产生很早,东汉王充《论衡·艺增篇》言尧之时“有年五十击壤于路者”,并录其所唱歌词于《击壤赋》中。由其名称看,最早的击壤活动应是以土块投掷,大约是劳动间歇之时活动身体和调整情绪的一种方式,之后逐渐演变发展为专门的体育和游艺活动。它同射箭、角抵等不同的是,它是最单纯的体育活动,与军事训练及竞技表演无关。《罗氏拾遗》卷九《击壤》中记载:“击壤为木戏。壤,木为之,前广后锐,长尺四寸,阔三寸。未戏,先侧一壤于地,远三四十步,以手中壤击之,故曰击壤。”其中描述了壤的材料、形状和尺寸,对击壤的活动形式进行了具体的描写,是一种类似于投壶的投掷游戏。汉代以后,击壤活动在下层民众中盛行,盛彦曾《击壤赋》中说:“论众戏之为乐,独击壤之可娱。”从中可推断,击壤活动已是当时人们闲暇之余游戏的首选。晋张协《七命》中有:“玄龆巷歌,黄发击壤。”描述的是童子在歌唱,老翁在击壤的情景,可见当时击壤这项体育活动受到了各年龄段人民的喜爱。到了唐代,击壤依然流行,李峤《喜雨歌》中:“野恰如坻咏,途喧击壤区。”说是道路中响彻击壤的歌声,表明了人们击壤活动的喜爱。宋代的击壤方式产生了一些变化,梅尧臣《依韵和禁烟》中:“窈窕蹋歌相把诀,轻浮赌胜各飞堶,或云起于尧民之击壤。”说明宋时流行着“飞堶”的类似击壤的游戏。明朝的击壤活动又有了新变化,被称为“打柭柭”“打柭儿”或“打尜”,刘侗《帝京景物略》中记载:“小儿以木二寸,制如枣核,置地而棒之,一击令起,随一击令远,以近为负,曰打柭柭,古所称击壤者耶?”此时的击壤已不再简单地以壤击之,是以手中棒击地上枣核状木棍,将其击起后再一击远,打远者为胜。
纸鸢即风筝,源于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时期,初为古代传递信息的工具,相传墨子“斫木为鹞,三年而成,飞一日而败。”至于风筝之称,则起于五代时期陈沂《询萏录·风筝》:“五代李邺于宫中作纸鸢,引线乘风为戏,后于鸢首以竹为笛,使风入竹,声如筝鸣,故名风筝。”之后逐渐统称为“风筝”。自隋唐始,造纸业的迅速发展,民间的风筝逐渐用纸来糊裱,杨誉《纸鸢赋》,从造纸鸢到放纸鸢,再写纸鸢坠地,透过此赋的描写,也可以感受到放纸鸢对身体的莫大益处。初春时节,气候宜人,人们放风筝时呼吸着新鲜空气,并时不时伴随着轻快的慢跑和抬头的观望,而这些无一不有利于身体的健康。到了宋代,城市经济的高度繁荣,民间手工业的兴起以及宋人对于传统节日风俗的重视,促进了风筝的发展也使其成为了传统节日的重要活动之一,风筝的流传更为广泛,放风筝已然成为民间一项广受群众喜爱的休闲体育活动,《武林旧事》卷三中就记载有当时放风筝比赛的场景:“竞纵纸鸢,以相勾引,相牵剪截,以绝线者为负。”明清时期是风筝发展的鼎盛阶段,风筝在大小、样式、制作技术等都有了超前的进步,《南鹞北鸢考工志》中即有大量对风筝扎制工艺的描写,《红楼梦》中亦有很多对放风筝场景的描写。将风筝赠送友人成了当时一种极为风雅的活动。
中国古代的休闲体育活动,不仅在锻炼身体、修养性情方面有益,也往往使人思想开阔,益人神智。在进行欢乐的游艺活动的同时还可以和大自然亲密接触,有助于去除烦闷的不良情绪,使人心境舒畅,更加热爱自然,热爱生活。
原始时代的中国先民在自身身体条件相对脆弱,而自然环境相对恶劣的条件下,凭着生存的本能以及内心希望可以超越自身乃至超越自然环境的这种精神,开始了改造自然、改善自身的努力。随着对自身与大自然认识的不断深入,创造出了崭新的属于自己的体育养生,在自主选择的基础上,弥补了自身的先天不足,赢得了足够的生存自由。
早在2300多年前的战国时期,庄子在其著作《庄子》一书中就记载:“抱神以静,形将自正,神将守形”,提倡清静养神自保形体,初步揭示了动静结合以养神,其中的《引导》篇记载:“吹呴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申,为寿而已矣。”讲述了如何利用呼吸及四肢运动、舒展身体等方法来健康长寿,这也是对先秦时期导引体操的概括反映。此后,西汉时期的医学著作《黄帝内经》提倡:“和于术数”,其养生基本原则:“顺自然,保正气”。主张动以养形,其中引导、按摩等体育内容,无所不包。确定了古代体育文化中,动以养身的思想,推崇以身体运动的方式来达到养生理气,进而长寿的效果。
《后汉书·方术列传》中载:“吾有一术,名五禽之戏……体有不快,起作一禽之戏,怡而汗出,因以著粉,身体轻便而欲食”。讲东汉名医华佗遵循“道法自然”的思想,从动物的习性特征中汲取灵感,通过模仿虎、鹿、熊、猿、鸟的行为动作与身体姿态,编成五禽戏。动作的一招一式都源于自然,展现自然本源的状态,以仿生的形式展现虎的威猛扑食,刚劲有力;鹿的轻快奔跑,身姿舒展;熊的沉稳步履,笨而不拙;猿的灵活跳跃,身手矫健;鸟的昂首独立,展翅振飞,配合以缓慢自然的呼吸引动肢体,从而引导古人锻炼在生产劳动中不常活动的部位,改善机体内脏机能,调和阴阳。动静结合之中,使人经脉畅通,气血充盈,阴阳平衡,不仅健身延年,还祛除疾病,抵御外邪。
健身气功是中国古人一项伟大的养生实践,也是中国养生文化中最为重要的技法。中国古代先贤很早就认识到“气”对于生命的重要性,《管子》中写道:“有气则声,无气则死,生者以其气。”《难经》中亦有:“气者,人之根本也,根绝则茎叶枯矣。”古人认为,气作为生命的载体与机能,与心神相通,受心神支配,因此应做到养生与修德并行,以养心治气为法。而神与气要相通,只有做到主客相融,天人合一,在虚静的基础上,才可得气。在此之上,古人以特定的呼吸方式结合形体的气功功法,将心神与形体相统一,达到了良好的养生效果。
另外,太极与太极拳也体现了中国体育文化中所具有的浓厚人文精神与哲学思想。“太极”二字出自《易经》:“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太极”是古人认识世界与人类规律的哲学思想,这种辩证的思想反映了事物的客观规律。太极拳正是“太极”所体现的哲学思想在人身上的运用。其体现的养生观主要有两方面:一是不假外物,无需外求的感悟,从自身寻找人生价值与生生不息的精神力量;二是返璞归真,回归自然本源的自我超脱,溯生命本源,悟人生真谛。
中国的体育养生活动,追求身体内外的和谐与平衡,形神兼养,表现出生生不息的生命精神,彰显浓厚的人文关怀,体现着动静结合,顺应自然,合乎自然的养神健体观念,凝结了古代先贤们对于长生久视,天人合一的共同理想追求,不仅使习练者体验到到强身健体、修身养性的无穷乐趣,同时也感受到中华民族古朴而璀璨的哲学文化魅力。
通过对古代一些文学作品的赏析,能看到古人在各类体育活动中倾注的情感,感受人们在参与体育活动与欣赏体育表演时的心理活动:体会体育同人生、同社会之间的联系,而体育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化形式,表现了对人性的礼赞、对生命的珍惜和美好生活需求的憧憬。研究古代体育活动,不仅能够了解古代体育活动开展的具体状况,更能感受我国体育文化的无穷魅力,希望通过对中国古代体育的深刻了解,让这些体育活动得到更好的继承与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