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霖
过年回家,在县城商场的肯德基陪朋友聊天,又碰到了老强。十几年没见,老强身边有了妻子和一双儿女,憨厚中多了一份成熟稳重。吵吵嚷嚷的大厅里,妻子忙着照看孩子,老强去取餐,从我的餐桌旁擦身而过。这次,我确信他没认出我。
13年前,我刚考上大学,亲戚们在一家火锅店为我饯行,我惊讶地发现,我们这桌的服务员居然是老强。我们四目相对,却默契地选择了假装互不相识。老强是我的小学同学,也是我小学最好的朋友。我们念的小学是县城机关的小学,就读的孩子大多是县城机关单位职工的子女。老强是附近村里的孩子,在我们那所小学算个另类,而我爹当时办了病休,长年在家养病,加之孤僻的性格,很少有我爹的同事来我家走动,于是我也就没有了机关子弟的朋友。不合群的孩子需要抱团取暖,老强和我同病相怜,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
老强他爹当年在我们学校附近开着一家肉食店,专卖各种肉类熟食,主打肴驴肉。肴驴肉是我们县的特产,肉质醇香馥郁不油腻,对我而言是过年才能享用的“牙祭”。老强每天放学后先去他爹店里蹭“零食”,我和他顺路回家,跟着沾光,一样有肉吃。
那时老家的电视台在重播各类武侠剧,吃完驴肉,有了力气,我们就开始操练各种武功。老强喜欢《射雕英雄传》,对降龙十八掌情有独钟。我就比较现实一些,知道电视里的武功都是骗人的,所以从地摊上淘来一本《嵩山少林拳法》认真揣摩。练功久了就要切磋一番,这时候老强就要吃亏了,因为降龙十八掌太花哨,出掌之前前奏太长,远不及我的扫堂腿来得简捷,所以常常被我放倒当驴骑。
因为痴迷武侠剧,我们当时都想拥有一件武器,老强的梦想是一把日本刀,而我想要一柄长剑。我们去县城的体育用品店看过,价格基本相当于当时普通家庭一个月的开销,当然不敢跟父母开口,这钱得自己赚。
我们当时想的主意是捡废铁卖钱,放学路上有建筑工地,工地上每天都有钢筋废料,每天捡几块,埋在路边树林自己挖的土坑里,藏好后覆上土,一点痕迹也没有。后来老强到我家玩,发现了新的生财之道。我三叔开纺织厂,厂房废弃的梭子都运到我家当柴火,木质的梭子烧为灰烬,梭子两头的伞状钢头却留了下来。这个小东西,洗净之后就是一个小陀螺。老强把这些钢制陀螺带到学校,趁着课间在走廊上玩,看的人越来越多,眼馋的也越来越多。老强说,想玩吗?一个一块钱!
可惜我们的生财之道很快被老师发现,所有陀螺均被沒收,老强还被罚站一上午。而我们辛苦收集的钢筋废料也在一场暴雨后突然神秘消失,购置武器的梦想随之化为泡影。
小学最后一年,老强他妈突然就不好了,有人说是传染病,老强断断续续请假,大概是在家照顾母亲。同学们本来就因为老强是村里来的不愿和他玩,有了传染病的传言就更没人愿意和他接近了。老强的性格越来越孤僻,在学校见到我也爱理不理,甚至为了避开我, 回家故意绕远路。我去老强家的肉食店找老强,老强他爹一脸茫然地坐在柜台后抽烟,他让我以后别找老强玩了,老强要照顾妈妈,没空陪我瞎胡闹。
再后来,老强他妈去世,老强很快有了后妈。小学毕业后,老强与我分道扬镳,我们俩进了不同的中学,很快就有了各自不同的生活,于是渐渐相忘于江湖。听说老强一直不太爱念书,倒喜欢琢磨设计软件搞点小创意,他没有子承父业而是在自己家开了个工作室做广告设计,据说生意挺不错。
吃着肴驴肉的时候,想起了年少时的老强,只是此刻的肴驴肉再正宗和美味,也没有小时候一人一口、分而食之的快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