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力
鹿豚是造物主的“现实魔幻主义”之作
“现实魔幻主义”,是作家刘震云为概括他的文学风格生造的词,与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的虚幻本质相对,强调的是魔幻般的现实。
比如,有一种生物形似野猪,却多长了两根神秘的獠牙。獠牙破面而出,不断生长,华丽卷曲,直至刺瞎双眼,戳入头颅,最终致死。
显然,这种被迫以双目瞪视死亡的生物,更像是马尔克斯或卡尔维诺小说里的某个充满悲怆意味的象征。但这种名叫“鹿豚”的生物,却在现实世界里真实存在,成为造物主的“现实魔幻主义”之作。
2018年5月,英国曼彻斯特动物园内,怀孕的六岁鹿豚妈妈Kendari诞下罕见的三胞胎宝宝。新生的小鹿豚,较普通猪仔小很多,非常脆弱。之后,经过保育区两个月的精心饲养,鹿豚全家于7月正式亮相,向来高冷的英国人也纷纷前往围观这种神奇动物。
圆筒形身材,体重可达上百公斤,抬头打个照面,细长突出的“猪鼻子”让人轻易就脱口而出:这不是黑毛猪吗?
且慢,仔细再看:相比于粗壮肥硕的“猪蹄”,眼前的这位四肢纤细苗条,媲美轻盈跳跃的梅花鹿,甚至让人担心是否撑得住那笨重的躯体。
此外,它还拥有相当复杂的多房胃结构,消化系统类似反刍动物,甚至更强大,这同样接近于鹿。苏拉威西岛上的原住民曾据此认为,这种生物是猪和鹿杂交的后代,这是“鹿豚”名字的由来。
不过鹿豚的“豚”,到底还是“猪”的意思。和猪的爱好相同,生存于热带灌木丛里的鹿豚也热衷于在泥浆里尽情打滚,把原本奶金色的漂亮皮肤染成灰头土脸才肯起身上岸。不过,它们可不是贪玩,而是为了保命。
鹿豚的頭颅骨
原本应该指向猎物的长矛,最终成了求偶的花枪,成了指向自身的命运之剑。
鹿豚不太挑食,以水果、蘑菇为主食,佐以昆虫卵或鸟类丰富食谱。但尝过各种滋味之后,鹿豚最钟情的还是一种形似足球、含有大量氢氰酸、对于人类和大多数生物来说有剧毒的果实:马来亚大风子。这种果实结在高高的树冠,成熟后自然坠下,因为含有致命毒素,鹿豚也不用和谁抢食,悠然享用即可。
长久以来,人们真正好奇的是鹿豚独特的解毒能力,但后来发现,在其栖居地的泥浆地中,含有来自温泉的丰富矿物质,或可以有效对抗氢氰酸的剧毒—并非鹿豚本身独具神力。上帝先是投了毒,后又撒下解药。于是,鹿豚就以“毒药”充饥,以“解药”续命,真正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猪”。
作为印度尼西亚的独有物种,真正让鹿豚声名远播的,还是那一对华丽的獠牙。
今天人们所知道的青面獠牙、头上长角的动物不在少数,但绝大多数的角都有着明确的生存用途。公鹿豚生长到18个月后,4颗獠牙逐渐长出。其中,下獠牙突出唇外,用于激烈对决时插入对方的下颌,好比用匕首抵住敌人的咽喉。
但鹿豚脾性温和,大多数时候并不欲致对方于死地。它们用下獠牙勾住对手卷曲的上獠牙,努力把它别断。一旦得手,断牙对于公鹿豚来说,既无碍饮食,更不致命,但会遭到母鹿豚的集体歧视—它将再也得不到爱情。
鹿豚是群居动物,以8~15只为一个小家族,族长为一头成年公鹿豚。族群中的雄性小鹿豚成年后,就会离群单独行动。也就是说,不被爱的公鹿豚将在热带丛林中孤独游荡一生。
相比于锋利坚硬的下獠牙,上獠牙由于特殊的构造无法承受巨大压力,且易碎易折。有传说称,公鹿豚以獠牙倒挂在树枝上,瞭望母鹿豚;也有说,遮挡在面部的上獠牙用于保护双目。但这些说法都经不起推敲。
美国科学家琳·克雷顿博士投入14年心血,针对鹿豚展开野外研究后,得出的结论同样令人大跌眼镜:没有玄机。这对接连刺破上唇、鼻腔,艰难生长,然后向后卷曲成弯钩状的獠牙,只是装饰。
虽然站在人类的审美立场,鹿豚丑得别具风味,但人类的看法一点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母鹿豚们相当欣赏这样的“獠牙饰品”。在鹿豚界,拥有一对洁白、威武、整齐的上獠牙,在求偶时可是很占优势的。但这对獠牙会伴随鹿豚的一生不断生长,越长越长,卷曲成钩,甚至刺瞎自己的双眼,直至扎进头骨造成致命伤。
鹿豚是群居动物,以8~15只为一个小家族
在野外,鹿豚的寿命在10年左右。或许身为人类实在很难想象,公鹿豚从“青少年”时期就开始相互攀比着这对獠牙,以此为荣七八年后,在晚年这对獠牙竟会成为死神的化身,以漫长的钝痛提示着来日无多。
这对漂亮的獠牙仿佛爱的化身,鹿豚的生命因爱而充满欲望和期待,最终却也死于这份毫无节制的、步步紧逼的爱欲。
不过,老实讲鹿豚也不是一个年轻的物种了,和其亲缘最近的一种欧洲猪于3500万年前灭绝,而基因研究显示,鹿豚与河马也有很近的亲缘关系。对于向来缜密的大自然来说,为什么会在进化千万年之后,留下这么一个荒唐残酷的漏洞呢?科学家猜测,这与鹿豚的栖息地环境脱不开干系。
今天,共有三种鹿豚生活在印度尼西亚,分别是汤加鹿豚、苏拉威西鹿豚和金毛鹿豚。它们分别生活在不同岛屿,是三个不同的物种。其中,苏拉威西岛上的鹿豚因獠牙巨大华丽,名声最盛。
苏拉威西岛目前已知有127种哺乳动物,其中62%(79种)是本岛特有种—这可以追溯到古老的冰河时期,海平面下降,岛屿之间隔海相望,生物们因此有了各自不同的进化方向。
科学家认为,在百万年以前,鹿豚的上獠牙也曾笔直而锋利,时刻准备着为生存而战,怎奈苏拉威西岛不但自然环境实在优渥,而且岛上没有大型猛兽的存在。也就是说,这些“猪”坐稳了食物链的最顶端,没有天敌!
既然如此,还要武器何用?于是,鹿豚的进化就朝着另一个方向前进,原本应该指向猎物的长矛,最终成了求偶的花枪,成了指向自身的命运之剑。
这样的宿命虽然罕见,但也不是绝无仅有。在遥远的中亚高原,有一种名为“盘羊”的动物,体格庞大可达200公斤,公盘羊头上生有一对坚硬威武的螺旋形犄角,使其同样罕有天敌,但这对犄角最终却有可能因不断生长而插入头颅。
或许,这根本就是造物主的精巧设计,所有生灵都必然要选择一条归途,为更宏大的生物链画上闭环。
若在生物界横向比较生存力,鹿豚的排名其实也不算靠前:脾气很好,视力很差,长得五大三粗卻敏感胆小,喜欢雨林灌木、河岸蔗林等隐秘的藏身所。繁殖能力较弱,在长达5个月的妊娠后,分娩1~2个幼崽,哺乳期更是长达6~8个月。若是在豺狼虎豹出没的非洲草原,怕是很难活下来,幸好生在印尼这片颇受上帝眷顾的土地。
可即便如此,鹿豚也已经濒临灭绝,被世界自然联盟列入了濒危动物红色目录,目前仅存约4000只。但你以为鹿豚都是被自己的獠牙戳死的吗?不,它们是快被人类吃光了。在苏拉威西岛上,或者说,在这颗星球上的任何地方,人类才是真正的“猛兽”。
相比人类,鹿豚是更早生存于这座岛屿上的“原住民”。苏拉威西岛上的一系列考古发现,或可为我们今天了解人类早期与这种神奇物种的相处提供一些线索:距今3.5万年以前,人类最早在洞穴岩画上具象地描绘了一只鹿豚的形象。而那一对威武卷曲的獠牙,对于早期人类始终都带有神秘意味—青面獠牙的祭祀面具,正是对这一形象的模仿。
但所有这一切,都不妨碍人类对口腹之欲的追求。自3万年以前人类上岛至今,鹿豚一直是印尼原住民的主要肉类来源。而随着人类的开发深入千百年来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处,很快,一切神秘动物褪去神性,成为更多人的盘中餐。
目前,印尼政府已经采取措施对这一物种实行保护—不然,未来我们也许只能在大荧幕上追问“神奇动物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