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龙调转欧盟航向？

何任远

2019年10月18日，欧洲联盟领导人峰会，法国总统马克龙出席新闻发布会

在10月14日的欧洲年度峰会上，北马其顿共和国和阿尔巴尼亚这两个准备启动加入欧盟谈判的巴尔干国家满怀希望，却遭到了法国的狠狠打脸。

法国与荷兰否决为这两国开启入盟谈判，象征着欧盟过去20多年来不断扩张的步伐开始慢下来。在经历了欧债危机、难民危机和英国脱欧危机后，欧盟内部需要改革的呼声不斷出现。

鉴于德国总理默克尔任期进入倒数阶段，英国陷入脱欧撕裂，意大利和西班牙自顾不暇，在当前形势下自认最有资历率领欧盟改革的人，正是法国总统马克龙。

马克龙版欧盟改革蓝图

在法国总统的否决下，欧盟一直在巴尔干半岛奉行的战略—通过许诺打开欧盟大门，鼓励阿尔巴尼亚、塞尔维亚、波黑和北马其顿共和国进行社会和经济改革，把这些巴尔干西部国家的发展水平拉上去之后，让它们正式成为欧盟一员—遭到180度逆转。

在举行峰会前夕，马克龙就对外界表示，若让两个依然问题重重的巴尔干国家加入欧盟，他将无法向法国国民交代，也会加深欧盟自身存在的问题。马克龙的这次否决，印证了他过去对待欧盟东扩的思路：抬高原东欧阵营国家入盟的门槛，防止这些东欧国家“蒙混过关”。

马克龙的一票否决，颇有力排众议的味道。从默克尔到图斯克，从即将离任的容克到他的接班人冯·德莱恩，均表示对马克龙这一决定深感遗憾—其一意孤行的劲头，让人想起当年的撒切尔夫人。然而，与撒切尔夫人当年为了凸显英国主权的做法相反，在默克尔势力减弱的情况下，马克龙试图用自己的理念重塑欧盟的权力框架。

在马克龙的改革蓝图中，欧盟是一个更加浓缩而有凝聚力的政治联盟。法国和欧盟再也不挽留三心二意的英国，而是聚焦于一个英国完全消失的欧盟。“脱欧危机向我们表明，当欧盟只是作为单一经济市场的话，它将遭到人们的唾弃。”

马克龙的欧盟改革蓝图，试图让各国在价值观和政治取向上有紧密的联系，对外形成统一的“欧洲价值体系”。其一个重要层面是，建立一套全欧盟通用的公民福利制度，包括统一的最低工资制度和退休福利规范。

在今年年初全欧报纸以22种官方语言刊登的署名文章《欧洲再出发》中，马克龙号召各国吸取脱欧教训，尽快举行一场如何改革欧盟官僚制度、重新让欧盟更加“亲民”的泛欧大讨论。

马克龙剑指的是那些在冷战结束后新加入欧盟的原东欧阵营国家，特别是在加入欧盟后发生民主和司法状况“倒退”的波兰、捷克和匈牙利—它们被视为欧盟内部的新麻烦制造者。

三个欧盟关键职位重新落入西欧人的手里，东欧人毫无斩获。

欧盟新班子往西欧倾斜

根据法国第五共和国宪法，总统对外交政策有绝对的权力。与第四共和国时期混乱的境况不一样，被戴高乐塑造成“共和君主”的法国第五共和国总统一职，在外交事务上有着与18世纪波旁王朝一样的支配地位。在欧盟新班子的各路人选中，就有不少马克龙“认可”的人选。

2014年波兰前总理图斯克当选为欧洲理事会主席，被认为是原东欧阵营国家加入欧盟后话语权上升的信号。然而在过去5年里，波兰、捷克和匈牙利等国在司法、媒体独立问题和处理难民问题上，与西欧国家发生严重的价值冲突。这在欧盟新一届班子里也得到反馈：欧委会主席、欧洲理事会主席和欧洲央行行长这三个欧盟关键职位重新落入西欧人的手里，东欧人毫无斩获。

作为欧盟行政统领的德国前国防部长冯·德莱恩，尽管与匈牙利总理欧尔班在欧洲议会同属一个党派，但在事关东欧的某些问题上，冯·德莱恩的表态依然是以批评为主。即将于12月1日接替图斯克出任欧洲理事会主席的比利时首相夏尔·米歇尔，更对东欧四国集团发出措辞强硬的警告：在重要事情上不与其他欧盟国家同心同德，理应被踢出申根地区。

米歇尔的反制措施可以说是极其严厉的，毕竟很多原东欧阵营的国家在加入欧盟后，其不少国民凭借着申根成员国的便利到西欧工作，对东欧国家的外汇收入有重大贡献。随便问一个波兰的大学生，他都能说出在荷兰或德国打暑期工赚外快的经历。

在加入欧盟十年、经历了十年相对高速的经济发展后，中东欧国家的话语权明显上升。与此同时，俄罗斯与欧盟的整体关系也因为乌克兰危机急转直下。在与俄罗斯充满历史宿怨的东欧国家的压力推动下，欧盟领导层过去5年对待俄罗斯极其冷漠。但随着马克龙展露主导欧盟的意向，欧盟对俄态度或将转变。

马克龙对待西巴尔干国家入盟的态度，正中俄罗斯的下怀。

马克龙对俄态度过于天真？

眼看着俄罗斯与中国渐行渐近，马克龙希望重新审视与俄罗斯的关系。“俄罗斯终有一天会回归它的心灵家园—欧洲”，马克龙唱响了欧盟对俄新政策的序曲。

在法国承办的七国集团峰会举行之前，马克龙单独邀请了普京作为重要的国宾。在凡尔赛宫，马克龙试图让普京记起过去3个世纪以来法国和俄罗斯的文化纽带。马克龙更加长远的目标并非为了讨好普京，而是让俄罗斯的中产阶层和知识分子重新对欧洲燃起希望，看到未来，也让普京身后可能出现的接班人明白俄罗斯的文化归属到底应该在何方。

2019年5月6日，北马其顿斯科普里，街头随处可见新当选总统斯特沃·彭达罗夫斯基的广告牌

为了赢得俄罗斯年轻一代，欧盟甚至考虑让俄罗斯25岁以下公民“免签证访问欧盟国家”，让他们能更便利地感受到欧洲同龄人的生活方式。

法国对俄罗斯的新政，在波兰和波罗的海国家引发不安。在这些与俄罗斯有深刻历史宿怨的国家看来，欧盟重新与俄罗斯修好，打压的是它们的话语权，甚至是它们的地缘政治安全。即使是法国外交系统的官员也暗示，马克龙对俄态度过于天真，连俄罗斯在地缘政治上真正想要的东西都摸不清楚。

但站在俄罗斯的立场上看，马克龙的对俄新政策模糊而难以捉摸。欧盟复杂的权力运行机制在俄罗斯人看来同样不透明，马克龙的新姿态能够打动多少欧洲盟友，也是未知数。

不过，局势最近的确有缓和的迹象。原苏联加盟共和国摩尔多瓦，因境内的德涅斯特河左岸“共和国”一直受俄罗斯支持，不便动那些亲俄武装力量，结果让对方成为一个实际上自治的地区。8月，俄罗斯国防部长破天荒首次造访摩尔多瓦，与该国政府探讨解除亲俄势力武装的问题，被认为是俄罗斯主动示好的迹象。

目前，马克龙对待西巴尔干国家入盟的态度，正中俄罗斯的下怀—毕竟这些小国不是向西方看齐，就是向俄罗斯看齐。在法国否决阿尔巴尼亚和北马其顿共和国的加入欧盟谈判后，塞尔维亚马上与俄罗斯政府签订协议，加入欧亚联盟经济体。

但从另一角度看，过往十多个东欧国家入盟后造成“人多口杂”的局面，让欧盟难以以统一的立场站在国际舞台上，给人软弱摇摆、濒临分裂的感觉—就好像罗马帝国那样，地域疆土过于宽广以致最终一分为二。马克龙一改欧盟过往不断扩张的思路，先把欧盟打造为更加紧密统一、立场更加坚定的政治实体，也许能纠正过去十年欧盟犯下的一些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