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与动漫世界的建构

徐红艳 (咸阳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播学院，陕西 咸阳 712000)

康德认为，“想象是在直观中再现一个本身并未出场的对象的能力”[1]。之后的胡塞尔、海德格尔对其想象理论进行阐发，想象“不是对一物之原本的模仿或影像，而是把不同的东西综合为一个整体的能力，具体地说，是把出场的东西和未出场的东西综合为一个整体的综合能力”，使“在场的与不在场的、显现的与隐蔽的、过去的和今天的……——互相沟通、互相融合”[1]。动漫作品就是以想象的方式，通过变形、陌生化、想象等艺术手法，创造了一个与现实世界彼此关联又截然不同的动漫世界，以此建构不同历史情境下的儿童世界，满足儿童的情感和心理需求，并显现出不同文化传统所决定的文化观念的差异性存在，以及新的时空观念。

一、时空想象和动漫世界的“惊异”审美体验

在动漫作品中，创作者通过对现实世界的改造，积极建构一个新颖、奇特、幻化、理想的动漫世界，达到“陌生化”的艺术效果，激发儿童的想象力和审美感受力，丰富其审美体验和情感体验，弥补现实世界的单一和平淡，以此突破现实世界的局限。对灵异时空的表现，集中体现了时空想象对动漫世界的建构作用。《寻梦环游记》以亡灵节为契机，描述了一个奇异的亡灵世界，它既是对现实世界的复制和再现——拥有现实世界中的生活场景、社会关系、社会机构等现实因素，以及对人的社会心理刻画，真实而深刻；又与现实世界截然不同——创造了具有生命特征、主体意识和情感的骷髅和能在空中自由飞翔的异兽等非现实因素。它使儿童进入一个新的时空，在生与死的交替中体味人生百态，在个人理想、名利与家人之间进行抉择中领悟生命的终极意义。《熊出没之奇幻空间》虚构了一个与现实世界并存的动漫世界，并赋予其灵动、真实、自由、快乐等特征。在争夺金鹿角的过程中，动漫描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旅途奇景，铺展开一个唯美的、灵异的世界，可爱的猴头菇精灵、给大地带来生机的金鹿等带给儿童新奇之感。《大鱼海棠》建构了一个玄幻的世界，它居于人类世界与神仙世界之间，遵循自然规律而生生不息，保持生命的循环，深入云海的断桥、飘摇于天地之间的扁舟、鼠婆以及神话人物等元素的加入，营造了一个缥缈的、幻化的时空存在。这些与现实世界截然不同的时空情境使儿童对世界、存在本身产生新的审美体验，并以崭新的视角审视世界、他人与自我存在，从而影响到儿童的自身成长。

时空想象还体现为动漫对人之理想世界的追求和建构，以此摆脱现实世界的喧嚣、功利和物质主义、工具理性的泛滥，寻求内心的平静和安宁。动漫《飞屋环游记》中，在老人与胖孩子罗素探险的过程中人与大自然融为一体，释放人之天性，展现人的纯真善良，身心得以愉悦。《马达加斯加的企鹅》以喜剧的手法描述了斑马马蒂为了改变单调重复的生活方式，过一种新鲜的、更坦率的、不一样的生活，和雄狮阿历克斯、河马歌莉娅、长颈鹿梅尔曼一起漂洋过海，流落到一个海岛上的奇妙之旅。这部动漫展现了人们对日常生活的倦怠情绪，对自我生活方式的突破和对未来的寻求。动漫以虚构的动漫世界来映射现实世界的局限和不足之处，使人们的心灵获得暂时的休憩，体会自由的快乐。

对宇宙时空的想象，突破了现实世界的时空界限，使受众的视域进一步得以拓展。对宇宙时空描绘比较具体、生动、形象的美国动漫《阿凡达》使儿童对地球之外的星球和外星人的存在的认知更为明确和直观。潘朵拉星球的纳美人族住在家园树上，身形高大，拖着可以和自然交流的长长的尾巴，拥有尖而灵动的耳朵，相信能量流转，天性单纯、友好、善良。还有巨大茂密的丛林，发光的植物，辨别灵魂纯洁与否的圣树，飞翔的圣兽，悬空的山脉，谜一样存在的伊娃。他们对外星人的构想和建构，体现了地球人对外星球的探索欲望和对开拓生存新领域的渴望。

想象使儿童在动漫世界中体验到“惊异”的审美情感，玄幻的动漫世界和奇异的故事情节“给日常事物以新奇的魅力，通过唤起人对习惯的麻木性的注意，引导他去观察眼前世界的美丽和惊人的事物，以激起一种类似超自然的感觉”[2]。通过时空想象，动漫把现实世界中众多神奇的、美妙的事物综合为一体，形成美轮美奂的动漫世界，在超自然的审美体验中，关注世界存在本身，并向世界敞开自己。

二、历史想象和动漫世界的历史建构

新历史主义者把大写的历史“History”化成小写复数的历史“histories”，认为“对历史而言，文学不是次等的被动存在物，而是彰显历史真正面目的活生生的意义存在体。它并不被动地反映当时历史的外在现实，而是建构历史的现实动因。它也不是仅仅模仿现实的存在，而是一个更大的符号象征系统”[3]。动漫通过历史想象对历史事件进行重构，赋予其新的特质，使其成为一种当下的存在。

在以历史事件为题材的动漫作品中，创作者在叙述历史事件时会不可避免地加入个人的情感好恶，并不能真正做到“元历史”的还原，所以，以历史事件为题材的动漫作品就成为当下存在的一种反映。日本动漫《多啦A梦》讲述现代人类穿越时光隧道进入原始社会的故事，他们体验了有趣的渔猎活动和采摘果子的野外生活，目睹原始部落之间战争的残酷和原始人类生存的艰难状况。它以历史想象的方式虚构历史现实，充分展现出原始初民具有的野蛮、未开化的生存状态，在与现代文明的鲜明对比中，或隐或现地表现了现代人类的某种优越感和自豪感。中国动漫《秦时明月·诸子百家》囊括了战国时期诸子百家的代表人物，在秦国对峙六国、项羽刘邦崛起的历史场景中，突出其所代表的主要思想观念和性格特征。它展现了古代战场的杀伐争斗和肃穆紧张气氛，但女性人物形象设计依然采用了现代动漫作品中惯用的艺术形象，符合当前审美观念和流行风尚。动漫以这种方式在历史想象中完成了对历史的重构，使历史与现在融为一体。

另外，动漫通过写实、变形、陌生化等艺术手法，使动漫世界成为现实世界的缩影与再现，参与当下历史的建构。中国动漫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发生了诸多变化，具有明显的时代特点：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动漫中，《大闹天宫》《神笔马良》《人参娃娃》等作品具有强烈的是非观念和阶级意识，《骄傲的将军》《猪八戒吃西瓜》等作品讽刺骄傲自大、贪婪懒惰的人性弱点，《草原英雄小姐妹》宣扬集体主义精神。它们自觉承担起思想启蒙和道德教化的社会责任，表现时代所要求的内容和情感，较少以“童趣”为表现内容。70年代的《哪吒闹海》《阿凡提的故事》延续了这种创作思路。80年代，中国动漫迎来第二个创作高潮，《黑猫警长》《葫芦兄弟》《舒克和贝塔》等作品充满童趣，强调儿童自我主体性问题，作品的教化意义和审美意义并重，风格、思想更多样化了，这与改革开放、解放思想的时代潮流相关。90年代以来，《宝莲灯》《大鱼海棠》《大圣归来》等作品更追求画面的质感和感官体验，商业化气息渐浓，与当下社会的商品化、物质化和大众文化需求相关。每一阶段的中国动漫都是时代发展的产物，成为历史建构的一个组成部分。

动漫随着时代的发展，完成了“自我塑造”，表现特定的思想观念和社会意识，实现其所具有的“集体构造机能”和意识形态再生产的社会功能。通过历史想象，动漫创作者把历史现实化和现实历史化，对动漫世界进行历史建构，使动漫成为过去、现在和未来共存的场域，更好地实现其社会历史建构功能。

三、文化想象和动漫世界的文化建构

文化想象对动漫世界的建构体现为两个方面：在同质文化中，动漫对儿童的“想象”，即对儿童的定位、动漫角色的设置等因素的思考；在异质文化中，本土文化对异质文化的移置、改造、创新等活动。

在《“儿童”的诞生》中，美国学者菲力浦·阿利斯主张“儿童”不是一个生物学上的概念，而是一个历史的概念，即人类社会进入一个特定的历史阶段后创造出的一个概念；加拿大学者培利·诺德曼在《阅读儿童文学的乐趣》一书中，认为童年是成人意识形态中的“普遍假设”。动漫对儿童的预设，是一种文化身份的设置，涉及权力关系问题，“谁在定义，谁决定标准，谁被描述和界定”，“掌握着话语权的一方倾向于从自己的立场和习惯来凝视另一方。这种凝视不是敞亮的、透明的，而是一种主观观念的投射，在身份构建上是本质主义思想的体现”[4]。中国动漫“低龄化”“幼稚化”的原因就在于把儿童想象为天真、无知、非理性的教化对象，追求教育意义，从而显现出成人的成熟、睿智、理性和完美，“成人如何刻画儿童、描述儿童长大、解释时间与性的关联，最直接关系的仍是成人如何定义、定位自己”[5]，以此确定成人的自我价值和社会地位。《围棋少年》坚持作品应有的道德伦理价值导向，把棋道与天道相结合，把人生与棋理融为一体，在体悟自然规律的同时，思索人生存在的意义。江流儿成为表现这种思想观念的文化符号，性格设计趋于成人化，完美的棋艺与道德上的自律，成为评判其他人物的标尺，人之高下在他面前立显。这部动漫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对“儿童”的界定和对儿童世界的成人化建构——理性、克制。儿童通过动漫认识自我，界定自我，进行自我主体建构，“儿童将故事中显现出的成人幻想当作自己的理想镜像，并把它定为自己的主体结构”[6]。动漫创作者以自我对儿童的想象来塑造儿童角色，设置故事情节，渗入特有的文化观念和思想观念，为儿童成长树立一面“镜像”。

动漫一方面传承本民族的文化传统，参与本民族的文化建构，另一方面是在对异质文化的移置、改造、创造的过程中，“凝视”他者，认识自我。美国动漫《花木兰》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改造极为明显。《木兰辞》中花木兰代父出征的故事表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特有的家国情怀，而动漫中的花木兰强调个性自由、不受拘束、敢于表现自我，是美国人性格特征的凸显。此外，动漫作品中的皇帝也是在文化想象下对魏晋风度的表现，与历史现实不符；龙则由民族图腾、皇族专属标识变为家族守护神，成为逗乐、凑趣的对象。动漫作品对“他者”形象的塑造是在对异质文化的误读、想象中完成的，“西方的中国形象，是西方文化投射的一种关于文化他者的幻象，它并不一定再现中国的现实，但一定表现西方文化的真实，是西方现代文化自我审视、自我反思、自我想象与自我书写的方式，表现了西方现代文化潜意识的欲望与恐怖，揭示出西方社会自身所处的文化想象与意识形态空间”[7]。

综上所述，动漫以时空想象、历史想象、文化想象的方式建构动漫世界，使其具有与现实世界截然不同的思想观念，为儿童成长提供了一面“镜像”，在儿童自我主体建构过程中发挥作用，并折射当下的社会现实和社会心理内容，参与当下历史的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