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很长吗》:立足人本叙事之美

2019-11-20 09:13张晓庆河南科技学院文法学院河南新乡453003
电影文学 2019年5期
关键词:黄忠生命

张晓庆 (河南科技学院 文法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3)

继《喜马拉雅天梯》《我在故宫修文物》之后,萧寒的第三部纪录影片《一百年很长吗》于2018年12月1日上映。没有了珠峰的高度,没有了故宫的深度,这部小人物大银幕的故事,一上映就引发了不同的声音。有人质疑其商业片的价值,有人赞美其艺术片的坚守;有人批评艺术操作的粗糙生硬,有人探寻影片内容的终极意义。不同层面的人解读出了不同的生命理念和艺术价值,做出不同的接受和应用,这本身就是立体文化映照现象。作为刚刚上映的影片,尤其是作为纪录片剪辑的影片,相信后续的纪录片会给我们带来更多的思考和讨论,然而仅就影片本身而言,这部电影还是值得我们深思它的来龙去脉的。

一、人本初心

探寻一部影片的源头,最好回到导演的初心。一个好的导演,不管风格如何变化,他的思想里应该有个一以贯之的闪光点。以人为本,是萧寒的闪光点。从处女作《丽江·拉夫斯基》开始,萧寒说:“我基本上给自己今后的创作定了下了一个调子,其实就是去呈现人,就是去用我们的影像,用我们的镜头记录活在这个地球上的人。”[1]他希望自己的纪录片就像镜子,在别人的故事中去映照每个自我。很幸运,2015年《喜马拉雅天梯》以关注藏族登峰少年为视角,加上珠峰的冰雪奇缘,此纪录片取得初步成功;2016年《我在故宫修文物》以平民视角献礼故宫博物院成立九十周年,在媒体整合的化学反应下取得巨大成功。不管是登峰少年,还是故宫匠人,萧寒都以关注常人为切入点,探寻地球上每个人的生活状况,并因此取得了成功。

携带着对工匠艺人的继续追寻,萧寒将视野从故宫转到墙外,试图从寻常市井中去看这些工匠的生存状态。毕竟,在生态链的顶端故宫里的大国工匠们,相对来说生存保障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有情怀地择一艺终一生。而在庙堂之外的江湖艺人,他们的真实生活又如何呢?萧寒带着这样的命题开始新的追寻记录。历时两年、行走十万公里,在一百多个艺人中选取了两个与手艺有纠结的主人公:一位是佛山的小包工头黄忠坚;一位是新疆的牧马农民阿合特,剪辑他们的生命轨迹成为新的电影,并命名为《一百年很长吗》。

诗意哲学的命题,由两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人物去承担,这是萧寒对影片观众的再次挑战。电影之于普通大众的一个重要意义,就是在黑暗的封闭空间里,在简单的两三个小时中,通过大银幕中的他者故事寻求生命暂时的愉悦满足。然而,纪录影片的真实性决定难以通过“柔软的银幕”剔除“坚硬的生存现实”[2]。萧寒的取材不得不让人捏一把汗,如此真实是否能够愉悦大众。因为大银幕上的人物,跟任何一个努力生存的大众没有任何区别。实际上整个观影期间,影院爆笑的次数和激发的眼泪,并不少于商业片所谓的讨巧,这恰好印证了萧寒的人本初心能够激发共情产生共鸣。

二、时空叙事

普通人物的题材,又面临着怎样的叙事方式呢?仅就叙述事件而言,黄忠坚经历的是学习蔡李拳和舞龙狮,结婚生子;阿合特老人则是牧马做马鞍,拯救亲人。影片并没有特意去刻画叙事线索,但人生本是生老病死的合集,在不同时空上映着同样的悲欢离合。影片因此有机借用时间叙事和空间叙事相互辉映,构成了主人公命运的交错合集。

首先,以爱情亲情理想为依托的时间叙事。故事是在永恒的主题——爱情下开幕的,尽管黄忠坚没房没钱没身材,但他仍凭借人格魅力赢得了女友芳心,在为获取女方家长祝福时,一并呈现了中国式岳父岳母的期待。故事结尾是阿合特老人寻找不争气的大儿子,并许愿不论如何一定再为他讨个媳妇,这又展现了中国式爹娘养儿的历程。两个主人公的线索在婚恋上相合,从恋爱到再婚,从女方父母到男方家长,为我们合集了中国式父母的婚恋观。故事又在亲情的线索上得以蔓延,黄忠坚升级为父亲,但是上天给了他先天性复杂心脏病的孩子;阿合特老人的侄子得了重病,他决定让二儿子去捐肾。在这条线索上,为亲人捐肾的光辉形象并没有放大,因为儿媳有离婚的抗议;相对而言,影片凸显了黄忠坚的走投无门。南北两条亲情线索在“患病”上合集,最终在“穷病”这一世上最大的病中被放大。理想,作为影片的初衷与追求,似乎淹没在日常叙事的琐碎中。然而,影片不断拍摄黄忠坚的舞狮经历,也着实是想表达带上狮头,我也能向命运嘶吼;阿合特的牵马前行,也是在苦海无涯的人生中历经劫难,期许渡过这一难关,我也可以策马奔腾活得潇潇洒洒。

其次,以南北两地都市乡村对立的空间叙事。空间,是影片语言的表现之一。该影片在空间造型上,具有较强的冲击力。一南一北,南方阴雨缠绵,北方冰天雪地,自然环境差异鲜明;同时,佛山作为都市文化的代表,新疆作为乡村文化的体现,人文环境也截然不同。导演擅长利用长镜头以及航拍俯视,为我们呈现出不同环境中的立体文化。之于黄忠坚而言,楼层林立、灯火辉煌的都市文化是他的社会环境,然而,狭窄拥挤、混乱不堪的出租房才是他得以栖息生存的真实环境。之于阿合特而言,群山耸立、风景如画的乡村文化是他的自然环境,然而,牧马做鞍、为钱奔走的生活才是他的天际线。都市的灯红酒绿,是山里人对城市的向往;乡村的劈柴牧马,是城里人对田园的期许。然而,他们生活在各自的文化圈里,却又被置于各自的文化之外。当黄忠坚面对新生儿的严重病情时,我们看到他在硕大的玻璃窗前凝视窗外的流光溢彩,这份繁华与他的弱小形成强烈反差;当阿合特在新疆高山峻岭间穿梭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他如同草木羊群的万物同一。与此同时,空间叙事具有强烈的表意性,佛山的都市文化,因为靠海,而呈现出海洋文明的拼搏乐观坚韧。即便生活再残破不堪,我也依然以歌声面对。新疆的乡村文化,因为靠山,呈现出山地文明的宽厚仁慈。即便自己的生活一地鸡毛,他还是让儿子为亲人捐肾。生活不是目的,歌唱才是方式。

三、生命美学

舞狮的没有一争高下的威风,牵马的没有行走天涯的潇洒,当我们还沉浸人生百味怀疑人生是否值得时,影片戛然而止,这也迅速引起我们对百年极限的意义追问。纪录影片无法预设,在真实的生命历程中为我们呈现了二元对立的生命美学,并启迪我们追求生命之光。

首先,是身体悖论的真实美。影片主人公不是明星,甚至不是帅哥美女,然而造物主的安排本身就具有奇妙美。两对男女主人公,一是瘦弱对胖壮,一是高大对弱小。影片开幕胖壮的张雪菲正襟端坐在电脑前,瘦弱的黄忠坚在一边小声询问婚事。两人上形象的巨大差异形成强大的视觉冲击,也有趣味地表征家庭地位。家境较好的张雪菲自然可以女主十足,一无所有的黄忠坚只能侧身而坐,这里根本不需要机位安排。身体形象又与家庭地位紧密相关,黄忠坚的单薄连带的是原生家庭的贫瘠,而张雪菲的胖壮也正好对应着殷实的家境。黄忠坚的单薄着实显示出能力不足,比如无法顺利扶起产后的张雪菲,无力面对重病的新生儿。但也是这个瘦弱的男人,顶着巨大压力坚持用自己的肩膀为老婆孩子撑起一片天,形成反身体叙事的美学效果。另外一对阿合特夫妇,也具有悖论中的身体叙事美。阿合特高大的形象,几乎取代了弱小的妻子。面对银幕上布满皱纹的老女人,阿合特却亲热地称呼“我的美人”,这让我们体会到不是岁月不败美人,不是人心不凋零爱人。再对比下黄忠坚和阿合特两个男人,不管是瘦小还是高大,抑或不同民族不同地域,他们都是家庭中的顶梁柱,这是中国男人的主体形象。

其次,是悲喜对立的张力美。当黄忠坚用歌声表达“没房,没钱,只有有需求的丈母娘”的无奈时,当丈母娘用“行情”实实在在称量爱情时,当张雪菲临产前做噩梦死掉时,影院爆发一次次笑声。不管是银幕内外,大家都认为真爱可以战胜一切。黄忠坚还是那个自信满满的青年,他是村里第一个给家里盖上房的有为青年。张雪菲尽管各种嫌弃黄忠坚,但还是坚信爱情不是门当户对七斤八两的衡量,而是无可比拟的专属幸福。可以不穿名牌,可以吃有虫菜,可以住简陋房,但贫贱夫妻百事哀还是处处流荡出银幕外。面对腹中胎儿的法洛四联症,年轻父母心烦意乱,那个谁也不愿意整治甚至无处安放的婴儿车,表明二人还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面对已经出世并患有复杂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两人更是四处碰壁。阿合特老人也是如此,不光要抚养离了婚不见踪影的大儿子和他的孩子,还要面对因为捐肾而造成二儿媳妇要离婚的现实。生活,正像年久失修的厕所门,永远都比想象中更糟糕。悲喜交加、连哭带笑之间,形成巨大张力美,让我们彻底品味了生活的两端。

最后,是生命中黑暗与光明的光学美。影片中拍摄了 “人生理发店”这个镜头,以此比喻剪不断理还乱的人生。在泥淖人生的琐粹中,我们似乎都忘记了初心何在。影片中曾出现两次黑屏:一次是黄忠坚对话岳父;一次是孩子被推进手术室。根据导演介绍,之所以黑屏是因为确实没拍到。幽默的是,真实的黑屏恰好诠释生活的底色。相对黑暗,我们看到更多的是光明。佛山出租房里的灯下聚餐,是黄忠坚在告别川流不息的城市后的最后归依;新疆农家屋里的橘黄灯光,是阿合特老人被生活不断挤压后的心灵栖息。当阳光一次次照射在佛山与新疆上空时,我们似乎想起太阳神话的原始意义,即冲破黑暗迎接光明。是什么支撑人生百年,就是不断冲破困难挫折的希望之光。正因为心中有光,我们看到主人公的脸上始终阳光灿烂,迸发着生命力量。影片最后,阿合特老人在城市的微光里带着大儿子回家,伴随着音乐的响起,他像战士一样去渡过下一难关。镜头内外,都传递着诗意般的生命曲调。认真生活的人,自然会在电影中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希望之光。

四、结 语

萧寒影片以人为本的价值观念,符合整个文艺领域的新趋向。在新时代的命题下,如何讲述中国故事成为大家一致关注的话题。国内主旋律上,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3],对外宣传上,国外期待拍出当下中国老百姓的真实生活[4],在内外需求的呼唤下,纪录片开始从历史人文自然地理偏重到普通中国人的生活。同讲述中国故事主题相对应的,是艺术界对中国电影民族性的探讨,或者说电影作为艺术的一种,在整个中国文化与艺术精神层面上的定位。中国文化的本质是对人的关注,其艺术精神的核心是人文精神。如何反映中国文化的人文本色?中国艺术向来有以“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的传统,这恰好是纪录电影写就生命真实的立足之本。通过柔软的大银幕,纪录当代中国文化的建构者——普通大众,真实揭示中国人生命的硬度,以中国方式讲述中国故事,这将是中国纪录影片当前的责任与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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