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天梦

■ 习志淦

时 间

西汉文景时期

地 点

汉都长安及蜀地

人 物

邓 通—— 汉代佞臣，先为黄头郎（即御船船工，因戴黄帽而得名），受文帝宠幸升任太中大夫，因铸钱而富甲天下。景帝时被讼入狱。（丑生）

萦 儿—— 长公主贴身宫女。后嫁邓通为妻。（花衫）

汉文帝——刘邦之子，西汉开明君主。（老生）

刘 启——太子，后为汉景帝。（小生）

长公主—— 文帝长女，刘启之姊。曾遵文帝遗嘱照顾邓通。（正旦）

申屠嘉——右丞相。（花脸）

耿 风——御船监船，后为邓府管家。

沈知府——蜀川知府。

东方少纯——游方道士。

何公公——内宫总管。

宫女、武士、黄头郎、蜀女若干。

【幕启：汉都长安未央宫之渐台。旁有沧池，水色皆苍，为皇家御船停泊之所。

【十数个御船工在练习摇楫，边练边唱。耿风在一旁躺椅上喝茶。

【伴唱：（邓通领唱“摇橹号子”）

邓 通（唱）唷吙嘿，唷吙嘿。

嘿佐嘿佐嘿佐佐!

日头当顶七月天，

黄帽船夫练棹船。

【众船工早已汗流浃背，却不敢停下，跟着节拍机械地舞动。

耿 风快，快！不许停！

邓 通（唱）烈日炙烤饥肠断，

一身臭汗湿衣衫。

哎呀呀，

老爷凉棚享清闲！

划佐，嘿佐。

嘿佐嘿佐嘿佐佐!

【耿风睁开眼，起身。

耿 风停下，都停下！

【众人趁机停下来休息抹汗。

耿 风邓通，你小子──出来！

邓 通耿爷？

耿 风你唱的什么？

邓 通唱什么，号子呀！

耿 风你借着唱号子咒老爷吧？

邓 通耿爷您看，自从清晨到眼下，弟兄水米没沾牙；臭汗流一身，腰酸膀子疼；腹中咕咕叫，头上太阳烤。您开开恩，让弟兄们歇歇吧……

耿 风想歇？好呀，我让你歇。来，把邓通放到石头上！

邓 通啊？石头晒滚烫，烙烧饼呀──

耿 风烙了肚皮，再耍嘴皮！架上！

【二船工将邓通放倒石上。

邓 通哎哟，好烫咧！

众船工耿爷……

耿 风老爷专打出头鸟，谁说情，陪他一起烙！

众船工不敢！

【小太监上。

小太监耿船监，耿船监。

耿 风公公何事?

小太监长公主要游湖，郑总管命你速去。

耿 风哦，请转告郑公公，小官即刻就到。

【耿风整衣，回头。

耿 风你们──就在此歇息。

众船工谢耿爷!

邓 通（扒在石上叫）老爷，我呢？

耿 风你跟老子扒着，不许动！

【耿风欲下随小太监下。

众船工（见其去远，一齐回头）邓通──

邓 通（低声）走了吗?

众船工走了！

邓 通（跃身而起）不动?动给你瞧瞧!( 啐一口) 呸！什么东西!

船工甲耿爷走啦，邓通就神气啦！

邓 通哎，你们得谢我，不然一个个还在太阳下烤油呢！

船工乙你起来了，不怕耿爷的鞭子？

邓 通老子屁股硬，挨得起！

船工乙对，邓铁嗓该叫邓铁腚!

众船工（起哄）对，邓铁腚，邓铁腚！

【邓通飘飘然。

邓 通铁嗓，铁腚，我还是铁胆呢！

（唱）铁打的屁股铁打的胆，天不收，地不管，神不沾，鬼不缠，

还怕他小小耿监船？

王爷的帽儿我敢戴，

相爷的胡须我敢拈。

人说马王爷三只眼，

邓铁胆一条铁嗓喊破天!

船工丙（故意）耿爷，您怎么不声不响又回来了！

【邓一听飞快跑到石上扒下。

【众忍住笑，缄口。

邓 通（低声）哪儿?

船工甲（指另一个方向）那儿──

【内传来萦儿和小青的笑闹声；“往哪儿跑，看你往哪儿跑，嘻嘻!”

船工乙是宫女。

众船工（大笑）邓铁腚、邓铁胆，见了宫女吓破胆！

邓 通（自我解嘲）嘿嘿，宫女算老几，我怕她？

船工甲不怕？有种的逗逗去。

船工丙是呀，你敢惹相爷，就不敢惹宫女啦?

众船工是啊，嘴把式！

邓 通（一捋袖子）谁说不敢！

船工丁调戏宫女，有杀头之罪！

邓 通呃……

众船工哈，还是怕啦！

邓 通怕？瞧着！

众船工（起哄） 闪开闪开，有好戏瞧罗！

【小青内：“萦儿，这边来呀！”

【萦儿内 ：“来了，来了──”二人捧花上。

萦 儿（唱）离后官，到渐台，沧河水阔眼界开。

小 青（唱）楼船倒影织锦带，

萦 儿（唱）水光烟霞似逄莱。

小 青（唱）公主深宫无聊赖，

萦 儿（唱）闲愁万种锁胸怀。

游湖赏心船儿摆，

定叫她，

二 人（唱）心花伴着浪花开！

【邓通观二人发呆。

船工甲邓通，怎么不上呀？

邓 通（紧张）别、别吱声……过来了。

小 青萦儿姐，瞧那些戴黄帽的歪着头，斜着眼，盯咱瞧呢。

萦 儿那是船工。跟咱们一样，都是跟皇家做事的。

邓 通呀，来啦……（欲躲）

萦 儿黄帽大哥请了。

船工乙邓通，答话呀。

邓 通（回头）她、她在叫我吗?

船工甲是呀，上呀！

小 青嘻嘻，这人有毛病。

邓 通你才有毛病呢。

萦 儿怪，好话听不清，坏话听得明。

邓 通哦……你……从哪儿来？

萦 儿我么……天上来。

邓 通天上，那不成了鸟啦！

小 青你才是鸟呢。

众船工（起哄）对。他是鸟，是无头鸟。

邓 通（假装很会说笑）我是鸟，他们是鱼，这沧河里的鱼！（跃跃欲试）

萦 儿（忍住笑）告诉你，我们是馆陶宫的。

长公主要游湖，让我们先来张罗。

邓 通（退缩）哎哟，公主千岁的人……

船工甲怎么，怕啦?

邓 通胡说，我这是在运气!

萦 儿哈，这人有趣，等会儿告诉公主，叫他上船取乐！

小 青萦儿，时间不早，公主还等咱们回话呢。

邓 通哎，别走。（摩拳擦掌）

萦 儿这人真逗。有事吗?

邓 通（又缩回）呃……公主的船在那儿！

萦 儿你说什么？

船工乙哈，邓通君子动口不动手呀！

邓 通谁说不动手。

【邓通一把抱住萦儿，萦儿大叫，邓不放。二人挣扎。小青帮萦儿。众船工起哄。萦儿愤怒中将邓的后衣撕破，脱身。

【邓通却将萦儿头上的玉笄抢到了手。

萦 儿（伤心愤怒）无耻之徒！（唱）

黄头郎，大色狼，

调戏宫女乱宫墙。

公主驾前奏一本，

刑杖打断你脊梁。（抹泪下）

船工乙（哄笑）嘿，抢到一支玉笄，邓铁胆变成邓铁爪啦！

众船工邓铁爪，邓铁爪！

【邓通望着萦儿去的方向，呆立。

船工甲哎，你怎么不吭声啦？

邓 通她，哭了……

船工乙女人生来就是流眼泪的。

船工丙弄哭了方显男人能耐！

邓 通（内疚）她本来……好高兴的……

船工丁如果她报告公主，就麻烦了。

船工甲哎呀，弄不好大家都要受牵连。

【众惊恐，顿时鸦雀无声。

邓 通啊，那我……（示玉笄）向她赔罪？

船工甲别忘了，耿爷还让你扒石头呢。

邓 通（不知所措）哦……

【蓦然，喧闹声大作。鼓角震耳欲聋。

【全副武装的武士们奔跑而上，太监们忙忙碌碌，跑上跑下。

【船工们一个个不知所措。

船工甲（拉住一个奔跑的太监）公公，出了什么事?

太 监万岁驾临渐台啦！

众船工（惊）啊。万岁爷来啦？

【耿风匆匆上。

耿 风快，快列队！

【众船工列队。

船工甲耿爷，万岁驾临，怎么先没下御旨呀？

耿 风万岁召见所有黄帽。一下早朝，直奔渐台而来！

船工乙宫女告御状啦！

众船工不对，没这么快呀？

邓 通（面如土色）完了，大祸临头啦！

耿 风邓通，先戴上帽儿。你的账老子还没算呢！

船工甲这回怕要丢脑袋。

邓 通你们害苦了我，害苦我啦！

【鼓乐声起，何公公上。

何公公黄头郎不许喧哗，跪迎圣驾！

【内；“万岁驾到─一”

众船工万岁万岁万万岁！

【汉文帝与宰相申屠嘉谈笑风生，兴致勃勃而来。

汉文帝申卿，你可知，朕一下早朝就直奔这渐台，却是为何?

申屠嘉莫非万岁想乘船散心？

汉文帝非也非也。孤此番，专为寻梦而来呀！

（唱）昨夜间一枕画眠尝奇梦，

紫祥云托孤王扶摇九重。

飘至在南天门身躯沉重，

不着天不着地半悬云空。

来了个黄头郎舍命推耸，

助孤王脱困境腾跃苍穹。

定是那上天为孤把良才送，

下早朝到沧池寻觅其踪。

申屠嘉船工黄头郎成百上千，万岁所认何人？

汉文帝嘿嘿，此人身上的标记，朕铭记在心。

何公公万岁，黄头郎尽数在此，恭听圣裁。

汉文帝哎，他等一个个匍匐尘埃，叫孤王如何辨认？平身。

何公公黄头郎平身谢恩。

众船工万岁、万万岁！

【何公公：“万岁入座”。

申屠嘉按次排列，御前通过。

邓 通（畏缩）哎，后衣破了，见不得人。

耿 风（一把将邓揪回）邓通，哪儿跑!

何公公不许喧哗，挨次而行。

【伴唱：

皇恩宠幸，皇恩宠幸，

黄帽船工谁领情?

平素驾船包天胆，

今日见君吓掉魂。

肉跳心惊，肉跳心惊，

却为何君王捋髯笑吟吟？

福兮祸兮难测定，

人臣怎解帝王心？

【伴唱中，黄头郎挨次从文帝身前走过。文帝审视，失望摇头。

【邓通用手将后衣襟破处捏住，企图蒙混过关。

汉文帝回来！

邓 通（掩饰地对船工丁）喂，皇上叫你呢！

船工丁叫我?

汉文帝（指邓通）不，你！

耿 风邓通，万岁叫的是你。

邓 通（惊惶）啊，万岁……（手仍置背后）

汉文帝你的手呢?

邓 通（左手捏襟，伸出右手）这里。

汉文帝那一只？

邓 通（右手捏襟，伸出左手）这里。

汉文帝出示双手！

邓 通不敢。（双手缩回紧捏后衣襟）

何公公小子，敢违圣命!

邓 通我举、我举……（双手同举）

汉文帝（起身）转过身来!

【邓通转身，露出撕破的背襟。

【文帝上前，观察审视，面有喜色。

汉文帝申卿，可见此人后襟？

申屠嘉（呵斥）破衣面君，有违法礼，绑了！

汉文帝慢来慢来。申卿，朕梦中相助之人，后襟撕破一个口，正如其状呀!

申屠嘉万岁……

汉文帝（望邓通，回想梦境）头戴黄帽，襟带反穿，亦有撕裂破口，不是此人，又其谁哉!

申屠嘉有这等巧事？

汉文帝（近前）尔姓甚名谁?

邓 通啊?

何公公万岁问你叫什么名字，还不快快回答。

邓 通小子贱姓邓，单名一个通……

汉文帝邓通、邓通……哈哈哈！申卿，可悟出其中之妙？

申屠嘉这个……

汉文帝哎呀呀，如此简单的暗喻，竟开解不出，枉为丞相了。

申屠嘉老臣愚钝。

汉文帝邓乃登也，通即达也，他就是助朕登天上达之人呀！

（唱）渐台寻梦遂心愿，

识得忠良在眼前。

伸手孤将爱卿挽──（扶邓起）

邓 通爱卿? （受宠若惊，不知所措）不，万岁，万岁……

汉文帝朕一非狼，二非虎，不会吃了你的。哈哈哈！

（唱） 随孤王内宫叙话听管弦。

摆驾回宫。

何公公万岁回宫喽！

【馆陶长公主内唱：“疾步匆匆出宫院──”

【萦儿、小青引馆陶长公主疾上。

长公主见过爹爹。

汉文帝哦，我儿缘何面带愠色?

长公主父王!

（唱）有船工戏宫女色胆包天。

除恶务尽用重典，

杀一儆百清宫苑！

汉文帝哈哈，小事一桩，交与内宫总管处置便了。

【萦儿四处寻找邓通，邓惊恐战栗地朝汉文帝身后躲。

汉文帝邓卿，你怎么还在发抖? 走走走，孤赐你御酒压惊。摆驾!

何公公万岁回宫──

汉文帝申卿，你也同来呀，

【文帝，邓通下，

萦 儿（认出邓通）公主，夺走我玉笄的，就是那个家伙！

长公主是他──?

小 青错不了。他衣服后面那破口子，还是萦儿给撕开的呢。

长公主哦。待我将他唤回！

申屠嘉公主慢来。

长公主丞相大人？

申屠嘉公主，此人刚刚应了万岁一个吉兆，龙心大喜，休要败了圣上的兴致。

何公公是呀，万岁爷可是专程来找他的。

长公主（饶有兴味）这是怎么回事，父皇怎么对一个黄头郎有兴趣了？申相爷，快说我听听。

申屠嘉这个……公主自去询问吧。（下）

萦 儿公主……

长公主嗯，整日在内宫平淡无聊，就喜欢些奇人怪事。他叫什么名字？

船工甲邓铁嗓。

长公主邓铁嗓？

船工乙又叫邓铁胆。

船工丙还叫邓铁腚。

长公主哎，本宫问他的姓名。

耿 风他叫邓通！

萦 儿邓通？！

【光暗。

【伴唱：

奇哉，怪哉，

黄帽儿交上好运来。

君王一夕梦，小人上天台。

休笑他肚内无才，

凭一副铁嗓来卖乖。

【灯亮。馆陶公主宫，华丽舒适。

【萦儿上。

萦 儿（唱）邓通那日将我戏，

抢去玉笄胆包天。

公主她打抱不平曾许愿，

时过境迁又不言。

胸中怨气实难咽──

【长公主上。

长公主萦儿!

（唱）你为何心事重重不开颜?

萦 儿唉，我们这些做下女的，还敢有什么心事。

长公主看来，你还在生本公主的气？

萦 儿奴婢之事，公主当真不管了么?

长公主没头没脑的，你说的什么事呀?

萦 儿就是那日受辱之事。我那玉笄可是传家之物哩。

长公主哦。你是说，让我帮你找邓通算账?

萦 儿是公主自己答应过的。

长公主那家伙新得父皇宠幸，恐怕不好办。

萦 儿难道萦儿受他欺侮，就罢了不成?

长公主休要着急。今日父皇过宫赴宴，你何不当面告他一状。

萦 儿告御状?

长公主当年为你父免遭肉刑，小小年纪给万岁上书，何等胆量。此刻倒被邓通吓住了?

萦 儿那个小人，我才不怕。

长公主着哇，告他个调戏宫女，淫乱官帏。请万岁碎他的尸，灭他的族，替你出这口恶气!

萦 儿哎呀公主，我不过只想讨回玉笄，倒不必惩处太过。

长公主你看看，不管呀说我不为你做主，管了却又嫌惩罚太重，倒叫本宫为难了。

萦 儿（窃笑）公主聪敏过人。但凭公主做主。

长公主（话中有话）好，说不定今天另有彩头呢!

萦 儿另有彩头？！

【内：“万岁驾到！”

【宫女列队恭迎。文帝满面春风上。

长公主见过父皇。

汉文帝皇儿平身。

长公主萦儿。快快见驾。

萦 儿参见万岁。

汉文帝皇儿，这就是当年上书的小萦儿吧?

长公主正是。

汉文帝记得上书之时，你仅有一十三岁。如今长大成人了!快快平身。

萦 儿（惊喜）万岁记得婢子？

汉文帝当年若非汝上书，孤王怎会废止肉刑，赢来四海赞颂? 忘不了 ，忘不了的。哈哈！

萦 儿万岁宽仁，天下洪福。

汉文帝皇儿，今日以何款待为父呀?

长公主特备下父皇喜爱的新鲜野味，只叹管弦不齐，未免冷清。

汉文帝（会意）无妨。为父新收了一名宫伶，会唱蜀地竹琴调，只是缺一个敲铃配舞之人。

长公主萦儿能歌善舞，倒可助兴。

萦 儿我可从来没敲过铃，再说，又不知他唱些什么……

汉文帝（哈哈一笑）所唱之曲么，你应该最最熟悉了。

萦 儿（不解）我熟悉？!

长公主萦儿聪慧过人，定能胜任。父皇，那宫伶来了吗？

汉文帝正在宫外。

长公主快传。

何公公是。宫伶进宫。

【邓通宫伶打扮，执面具，背竹琴，一脸惶恐。

邓 通来─—也！

（唱）邓铁嗓沐皇恩我是朽木逢甘雨，

胸无点墨手不缚鸡只会耍嘴皮。

万岁爷命我编曲取悦长公主，

竹琴调太粗野，狗肉岂敢上正席？

更担心冤家路窄碰上那位泼宫女，

暗将这玉笄随身带我以防万一。

腿儿抖心儿颤快快戴上假面具，

学一个卖笑的宫伶，打躬作揖!

汉文帝伶人，你的新曲，可曾编好？

邓 通（紧张颤抖）编，编了……

长公主父皇，此人声音颤抖，气喘吁吁，能唱得好吗?

邓 通公主，颤抖之音，乃小人独家流派。只是竹琴调还须一个帮腔敲铃之人。

长公主帮腔的已经跟你选好了。

萦 儿（走近）敢问大哥，您唱的哪一曲?

邓 通（发现是萦儿，忙用面具遮脸）哎哟我的妈，怎么恰恰是她?

萦 儿喂，人家在跟你说话呢。

邓 通（整肃面具）啊，大姐!

萦 儿你编的这个曲子，叫什么名字？

邓 通呃，此曲叫：“萦儿上书行 ”。

萦 儿住嘴！

邓 通怎么了？

萦 儿萦儿乃本姑娘名讳。岂是你叫得的?

邓 通怎么，你也叫萦儿？

萦 儿是呀。

汉文帝哎，世上同名共姓者甚多，何必大惊小怪！

长公主圣上命你唱，就唱。让你帮，你就帮。废话少讲，演练上来!

邓 通遵命!大姐，铜铃在此。竹琴调仍我蜀地高腔，你可要跟着拍子敲啊！

萦 儿少噜苏，开始吧。

【邓通将碰铃交给萦儿，用面具遮住脸，唱竹琴调。

邓 通（唱）汉皇法典重，酷吏用肉刑。

太仓令有罪，递解长安城。

自恨身无子，困急小萦萦。

小女痛父言，千里赴京门。

上书诣阙下，思古歌《鸡鸣》。

字字如泣血，吾皇感至情，

圣汉孝文帝，布政废肉刑。

万民颂君德，四海多升平。

百男何愦愦，不如一萦萦！

【萦儿随歌起舞，十分惊喜。

【邓通面具不时掉落，怕被萦儿认出，手忙脚乱，丑态百出。

汉文帝（喜形于色）百男何愦愦，不如一萦萦！编得好，妙哉，妙哉！哈哈哈！

萦 儿万岁恩重如山，以歌赞奴，肝胆涂地，无由报答。

汉文帝哎，亏了这位伶官，孤不过将你的事儿讲给他听，就编成如此生动的歌谣，还不致谢于他。

萦 儿谢谢伶官大哥。

邓 通哎，别谢。别谢。

汉文帝你唱了半天，为她歌功颂德，难道不值一谢？

邓 通什么？

长公主她就是歌中的萦儿姑娘。

邓 通（无形中摘下面具）什么，你就是替父亲上书的萦儿?

萦 儿正是……哎，你……

邓 通（急掩面）我……

萦 儿（追着辨认）你──怎么这样面熟？

长公主萦儿莫非认识此人？

萦 儿他……他不就是那个黄头郎吗?

邓 通冤家路窄，认出我了……

汉文帝好眼力，他原本就是那划船的黄头郎呀，哈哈哈！

长公主萦儿，缘何认得此人？

萦 儿公主，他就是我给你说过的，那个调戏奴婢，抢夺玉笄之人！

长公主是他？！

萦 儿萦儿不会认错。

长公主冤家路窄，快奏他一本。

萦 儿这个……

汉文帝哎，你们俩嘀嘀咕咕在说什么呀?

长公主萦儿要告御状。

汉文帝哦，你有何冤枉?

萦 儿奴婢么……并无大事。

长公主父皇，萦儿遭人调戏，玉笄被抢。

汉文帝何人如此大胆?

邓 通（急跪）小人，小人该死!

汉文帝邓通。你该不会是那调戏宫女，抢夺玉笄之人吧?

邓 通（示玉笄）玉笄在此，原物奉还，

汉文帝邓通，你如今得孤宠幸，要什么尽可开口，怎么还去抢一个宫女的东西呢?

邓 通（语无伦次）不是，是，不是，是，小人……一时糊涂，后悔……

长公主父皇呀！

（唱）萦儿渐台遭人戏，

淫贼邓通罪大恶极。

打狗便是欺了主，

不惩元凶誓不依！

汉文帝（唱） 乱宫帏，处以极刑是正理——

邓 通（大惊失色）万岁饶命，公主饶命呀！

长公主（唱）只怕你，事到如今悔后迟。

邓 通饶命、饶命……姑娘，帮着求个情喽……

萦 儿（跪唱）求万岁情恕理遣重审议，

他已然低头认错还玉笄。

长公主（唱）你为何突生怜悯消了气?

萦 儿（唱）不见他头如捣蒜泪惨凄。

长公主（唱）告状人是你，求情人是你，

你，你，你究竟用的甚心机?

萦 儿这个……

汉文帝哈哈哈！（唱）

小萦儿宽仁为怀合孤意，

邓通呀，还不快负荆请罪还玉笄。

邓 通谢万岁不斩之恩。谢姑娘大人大量。玉笄我带来了，还给你，还给你！

萦 儿（接看）倒未损坏。

长公主（故意不依不饶）父皇，这玉笄乃萦儿传家之物，原为择婿之用。却被邓通拿去多日，有损姑娘名声呀!

汉文帝萦儿，玉笄原是你择婿之用？

萦 儿这个……

长公主玉笄被邓通玩过，她将来如何嫁人。

汉文帝哎呀呀，这就难了……邓通，你要对此事负责呀。

邓 通万岁……

长公主要保住萦儿名声，只有一个办法。

众什么办法？

长公主顺水推舟，嫁邓通为妻。

汉文帝（假作惊讶）哦？！

邓、萦（大惊）万岁?

汉文帝邓通，你不喜欢这姑娘？

邓 通喜欢，喜欢!

萦 儿万岁，奴婢不要嫁人。

长公主哎，你既为他说情，为何不肯嫁他？

萦 儿奴婢要永远陪伴公主。

长公主萦儿，你本非官奴，难道还伺候我一辈子? 哦……我明白了。

汉文帝我儿明白何来？

长公主女人择夫，总希望他前程远大。邓通乃一介宫伶，萦儿怎能托付终身呢。

萦 儿这个……

汉文帝这有何难。邓通听封──

邓 通万岁──

汉文帝孤封你为大中大夫，统管宫中礼乐。

邓 通（不知所措）大中大夫？……

长公主邓通，大中大夫，可是个不小的官儿呀，还不叩头谢恩！

邓 通啊，臣，邓通，叩谢皇恩，叩谢皇恩！

萦 儿公主……

长公主这回你该满意了吧？我说你今天有好彩头，这不就来啦！

萦 儿今日之事……是万岁公主刻意安排？

汉文帝好一个聪慧的萦儿。

长公主万岁主婚，本宫做媒，天下谁个有此殊荣？

邓 通谢万岁，公主大恩！

长公主萦儿，还不谢恩？

萦 儿奴婢……谢皇上，公主……

汉文帝好哇！

（唱）一只玉笄牵红线，

一段竹琴结姻缘。

聪男慧女同比翼，

朝云暮雨度华年。哈哈哈哈！

长公主父皇，快快择一佳期，给他俩完婚吧！

汉文帝今天本是黄道吉日，就将这场乐宴变作为二人的婚宴吧。

邓 通万岁圣明！

长公主父皇，你看邓通这模样，都急不可耐了。

邓 通公主，有道是“好事宜早不宜迟”呀！

汉文帝哈哈，就依卿奏，即刻完婚。

邓 通谢万岁!

长公主邓通，还不把你的新娘子扶起来。

邓 通娘子——（凑近萦儿）

萦 儿（反手一掌）谁个是你娘子！

众（惊）索儿?

萦 儿臣妾谢恩！

【众大笑。切光。

【追光起。耿风拎礼物上。

耿 风（唱） 升官运，桃花运，

交得邓通发了晕。

圣上皇恩重，

小子骨头轻。

后悔当初将他惩，

恐遭报复大祸临。

备厚礼，释前因，

低头上门赔小心。

泥地蚯蚓腾了云，

恨我未长后眼睛。

【灯亮。邓通府邸。

耿 风来此已是。哎，府门虚掩，不见门官……（探头探脑）咦，奇怪呀? 邓大夫，大夫大人……

【突然，从屋内窜出一只长毛狗，“汪汪”地叫着直冲耿风扑来。

耿 风（惊吓躲闪）呀，怪物，怪物……你别咬，我是来送东西，不是来偷东西的呀……

【长毛狗跳跃追逐，耿风惊惶逃窜，丑态百出 。

耿 风狗爷爷，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长毛狗突然立身大笑，他是邓通。

邓 通哈哈哈!

耿 风是你，邓通?！

邓 通（条件反射，见了耿风就气短。惶恐地）啊，耿……爷，是您呀……

监 船（条件反射，见了邓通就气粗，骄横地）邓通，你这狼不狼狗不狗的模样，又耍什么鬼把戏?

邓 通呃，我……我……

耿 风你小子的皮又痒啦！

邓 通耿爷，小人正在为圣上练习新节目。

耿 风什么，为圣上练节目？

邓 通是呀，皇上经常到我家串门，想跟他找点乐子……

耿 风啊，皇上经常串门？

邓 通（猛想身份巳变，跳起）嗯，怎么忘了，我我我已经不归你管啦！

耿 风（也突然想起）啊，对，如今……你你你已经是我的上司啦！

邓 通（摆起架子来）耿风，你不在御船值班，来此何干?

耿 风（惶然）呃，我……

邓 通我邓通已经不是原来的邓通了，难道你忘了么？

耿 风（谦卑）啊，您如今是大中大夫，万岁的宠臣啦！

邓 通（越发神气）今天上门，该不是来抓我去扒石头的吧？

耿 风不不不，小子是专程来赔罪的。

邓 通赔罪?

耿 风怪小人当初有眼无珠，多多冒犯。您大人千万别记小人过！

邓 通（旁）嘿嘿，一眨眼，我成了大人，他变成小人啦！

耿 风（捧礼）小人今日特意送上一份薄礼，敬请大人笑纳。

邓 通啊，还给我送礼？

耿 风不过算是尽您老的一点孝心。

邓 通嘿，难怪人人都想当官。刚当了官，就有人送礼上门啦。是些什么玩艺？

（新奇地开礼包）

耿 风这可都是些时髦新鲜货，您瞧，您用得着的……谁不知，您如今是万岁爷驾前的红人哪！

邓 通瞧他那德性。嗯，今天倒要吓唬吓唬他。耿风。

耿 风啊，大人。

邓 通这份礼送迟了。万岁听说你欺压船工，龙颜大怒。已命申丞相对你从严处置！

耿 风哎呀，大人救我，大人救我。

【萦儿上。

邓 通哼，想我邓通在御船当船工的时候，你是何等狂傲，大热天让小子们挥铁桨，烤太阳，一口气都不让歇。我邓通不过唱号子叫叫苦，就被你石板上烫肚皮，挨鞭子。你当日的威风呢?

耿 风大人面前，我早威风扫地了。邓老爷，求您老在万岁面前替小人求个情，饶小人一命呀。

邓 通嘿嘿，送这么点礼，就想让我跟你求情？

耿 风大人嫌少，小人加倍孝敬！

邓 通加倍？打算加几倍？

耿 风五倍……

邓 通五倍？

耿 风十倍！加十倍，怎么样？

邓 通加十倍么……

萦 儿（厉声）拿回去！

耿 风哦，原来是萦儿姑娘。

邓 通住口，萦儿是你乱叫的吗？她是我的夫人！

耿 风哦，小人罪过。耿风见过夫人大人。

萦 儿耿风。

耿 风小子在。

萦 儿没听见我刚才的话吗，东西拿回去。

邓 通哎，夫人……

萦 儿我家老爷刚做官，你就想让他背个贪赃的骂名呀！

耿 风呃……小人不是这个意思。

萦 儿那是什么意思？告诉你，邓老爷吃的是皇粮，受的是皇恩，你要是想让他跟那些当官的一样，走后门徇私情，那可是找错了人！

耿 风呃，我……

萦 儿东西拿走，滚！再不走，让有司判你个行贿之罪！

【萦儿将东西摔还耿风。

耿 风是，小人滚，这就滚！哎哟，我怎么这么倒霉呀！

【耿风恨恨而下。

邓 通夫人，你就让他这么白白的走啦？

萦 儿怎么，你还舍不得呀？

邓 通夫人呀，这些年那小子骑人头上拉屎拉尿，变着法儿地整我，那可不是人受的罪。今儿个我好不容易翻了身。让那小子放点血，是理所当然的事。

萦 儿老子云：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老爷你休要忘乎所以！

邓 通哎，我不过是想出出这些年胸中的怨气！我是个男人，得有男人的尊严！

萦 儿官人若讲尊严，恐怕就不会这副打扮了。

邓 通夫人是说，我不该披这身狗皮？

萦 儿好好的人不做，为什么要做狗？

邓 通夫人，别人不知，难道你也不晓么？唉！想我邓通，出身卑微，不学无术。如今万岁让我当了这太中大夫，可腹内空空，啥也没有，这些“四书五经”背了好些天，却是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年三十喂过年猪──迟了。万岁若到家来，用什么让他高兴呢？左思右想，只有扮只毛狗，也让他知道我这份愚忠呀！夫人，你瞧，我装得像不像？！汪、汪、汪！

萦 儿官人，起来，起来。你是铁锅敲茶壶──（响）想岔了！

（唱）大丈夫，安身立命在官场，

你不该，自卑自贱自轻狂。

邓 通我也想象别的官儿，与万岁谈古论今，可没那本事呀。

萦 儿（唱）常言道，人的本领有大小，

尺有短来寸有长。

邓 通我除了划船，还会干啥呀？

萦 儿（唱） 夫君你天生一副好铁嗓，

自编竹琴，出口成章。

邓 通那种山野小调，哪能老唱呢。

萦 儿（唱）山村野调，纯厚朴实又清爽，

胜过了皇宫苑老调陈腔。

邓 通说得有理。可唱竹琴，要人敲铃伴舞打下手呀。

萦 儿（唱）妻伴你，敲铃配舞相酬唱，

邓 通如今你是夫人，不是宫女了，怎么能抛头露面呢？

萦 儿（唱）助夫君报皇恩，抛头露面又何妨！

邓 通如此说来，夫人愿意跟我打下手？

萦 儿这又不是头一回。

邓 通唱竹琴？

萦 儿在馆陶宫就唱过呀。

邓 通哎呀呀，早知夫人此心，我又何必出此下策，装什么毛狗。夫人，我把那铃儿取来，咱们说试就试！

萦 儿要试，先把这身狗皮剥下来。

邓 通（天真地）剥狗皮，剥狗皮！嘿嘿，有夫人为我帮忙，邓通就用不着作践自己了。我去为你取铜铃，拿竹琴！

【邓通高兴地下。

萦 儿（一笑）孺子可教也！（随下）

【文帝便装打扮上。何公公随上

汉文帝（唱）国事繁琐，头晕脑重，

微服出宫，寻找轻松。

何公公万岁稍候，待奴婢传邓通出迎。

汉文帝慢，你看这府门虚掩，待孤悄悄而入，瞧他干些什么。

【邓通与萦儿唱上。

邓 通（唱）敲铜铃击竹板夫妻同唱，

萦 儿（唱）你编曲我伴舞伺奉君王！

邓 通（唱）再不怕埋没了为夫这副铁嗓──（高腔）

汉文帝（击掌大笑，唱）

好一个山野歌喉天籁奇腔！

邓 通（见是文帝，惊恐）呀万岁！（跪）小人不知皇上驾到，得罪得罪。萦儿，快快见过皇上！

萦 儿见过皇上。

汉文帝起来起来。免了这些大礼吧。孤王正是被那些繁文缛节缠绕不过，才到你这儿来的。别又搞得孤不自在。

邓 通哦，是是是。圣上请坐。

萦 儿圣上请茶！（捧茶 ）

汉文帝你夫妻一唱一和，是唱的竹琴调吗？

邓 通正是，只是不知合不合皇上的口味？

汉文帝（饶有兴味地）竹琴调自然清纯，让人心旷神怡！

邓 通果然被夫人说准了。

汉文帝哎，萦儿怎知孤的喜好？

萦 儿宫内靡靡之音听腻了，当然想听民间小调。

汉文帝还是萦儿善解人意。邓通，铜铃拿来，孤王不光要听你唱，还要跟你学敲铃呢！

邓 通哎呀呀，这玩艺粗俗，万岁您……

汉文帝怎么，你是嫌孤王笨，学不会呀？是这么敲吗？

邓 通哎呀呀，万岁爷无师自通，是这么敲，是这么敲。

汉文帝哈哈哈哈！

（唱）哼起小调敲起铃，

君王也有常人心。

学宫伶唱一曲山村野调──

【内传来铜铃声。

汉文帝嘿嘿！（唱）门外又有敲铃人。

【东方少纯摇铜铃上：“相面，相面 !仙人之术，预卜吉凶。相面，相面 ！”

汉文帝外厢何人敲铃?

何公公（观）万岁，乃是一相面的方士。

汉文帝相面的方士？来得好，让他进府凑趣。

何公公是。

【何公公出。

汉文帝邓通，少时不以君臣相称。

邓 通奴才明白。

【东方少纯仙风道骨，雍容雅步而入。

东方少纯府主请了。

汉文帝少礼，请坐。

东方少纯谢坐。

汉文帝先生敲铃，所从何业？

东方少纯为人相面，预卜吉凶。

汉文帝你真有这种本事？

东方少纯有道是相有前定，世无预知。要知人生富贵贫贱，贤愚寿夭，祸福善恶，一定于相之形貌，皮骨、格气、声音为准。仙翁嗟失世人无有能预知者，非神异以秘授而得。所能解推其意者渺渺也，若夫舜目瞳遂获，禅尧之位，发石屋之丹书，莫忘吾道，破神仙之古秘，广兴希夷，吾独获矣!

汉文帝吾闻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先生既然自称得古之秘，预卜吉凶。请先给这位夫人相上一相，卜卜她的贫富贵贱如何?

东方少纯待某观来。

邓 通夫人，面相来了。要露出笑脸，才会引出吉利的话儿来。

萦 儿不要你多嘴。

东方少纯哎呀，夫人三停长广，五岳隆明，部位不迫，六府皆全谓同字面。男人得此相，初终皆吉，功名富贵，有丞相之份；夫人既为女流，又兼目秀眉清，仙气凛然，蕴超人神韵。有望成我道家一代传人!善哉，善哉！

萦 儿（一笑）怎么，先生说我会出家当道士？

东方少纯若得如此，定然超凡脱俗，得道成仙！

汉文帝信口雌黄。人家夫妻情投意合，怎会舍得出家！

东方少纯万事都有机缘，吾不过据相而测。

汉文帝不予你争。再给这位官人看看，他的吉凶荣辱，比这位夫人如何？

东方少纯待某观来。

邓 通嘿嘿，我的命好，天下没人比得上。

东方少纯（为邓通看相）哎呀呀，官人虽说额角宽广，却是地阁尖亏，此乃有天无地甲字之面。额方而阔，初主荣华，颊有削偏，晚景孤凄。中停不正，鼻歪为贱；气浊神枯，始富终贫。纵能显赫一时，富贵一刻，却难逃那贫病交加，冻饿街头之命……

邓 通（面如土色） 胡说……你胡说！

东方少纯吾依相而论，从不妄言。

汉文帝危言耸听！

东方少纯府主莫非不信?

汉文帝为人看相，就该多用吉言，哪有咒人贫贱之理。如今太平盛世，万民安乐，更无冻饿街头之人，实是一派胡言。

东方少纯既然不信，又唤我进府作甚?荒唐，荒唐！

何公公住口，可知你与何人讲话？

东方少纯观其相倒是个大贵之人，只是少些礼仪。

邓 通狗东西，在万岁面前，口吐狂言。大胆犯上，活该杀头！

东方少纯啊，万岁？（急跪）……直言犯君，罪不可恕。

汉文帝好不知趣的方士，你……去吧。

东方少纯谢万岁！（起身）

何公公还不快走。皇上自那年受了方士新垣平之骗，砍了他的头。你呀，还敢在京城厮混？别地谋生去吧。

东方少纯新垣平之流，怎能与本道相比?真乃是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东方少纯扬长而去。

邓 通小人生相贫苦，难逃冻饿之命，恐不能伺候圣上始终了……（哭泣）

汉文帝休听方士胡言，孤王让你富甲天下就是！

邓 通万岁……

汉文帝太中大夫邓通听旨。

邓 通小臣在。

汉文帝孤自即位以夹，巳废除盗铸钱令，凡公侯平民，均可铸钱。孤赐你蜀地严道铜山，自铸铜钱，让你成为天下第一豪富！

邓 通（惊喜）万岁，万万岁！

【切光。

【伴唱：

谁说他命犯贫贱，

不见这钦赐铜山，滚滚财源？

紫气东来，百花吐妍，

引得那蜂飞蝶转舞蹁跹！

【蜀地。

【沈知府率甲乙丙丁四女欢舞而上。

沈知府（唱）邓老爷奉旨来铸钱，

众 女（唱）巴山蜀水笑开颜。

沈知府（唱）升官发财时机到，

众 女（唱）凤凰于飞上九天！

【耿风上。

耿 风哎，沈大人来啦！

沈知府啊，蜀川知府沈成，见过耿大管家！

（行礼）

耿 风哎呀呀，沈大人乃蜀地百姓父母官，怎么跟我小管家的行礼啦！

沈知府相府家人五品官，您是邓通老爷家的总管，岂敢怠慢。孩子们……

众 女（一齐拥上）耿大管家万福！

耿 风哟，从哪儿冒出这么些花花朵朵来啦！

沈知府她们都是小官的干闺女，给您送礼来啦！

众 女（围拢纷纷献礼物）耿大管家发财，耿大管家升官，耿大管家赏脸啦！

耿 风（应接不暇）哟，我耿风不过是邓老爷手下一条看门狗，哪值得这样抬举呀！

女 甲人家都说，要见邓老爷，先见耿管家！

耿 风哦，你们是来……

沈知府邓老爷要选美纳妾，孩子们是来应聘的！

耿 风沈知府甘心把她们献给邓爷？

沈知府耿大管家，天下人都知道邓老爷是皇上的心尖子，谁不想跟邓通老爷攀个亲呀！

女 甲自从邓爷到蜀川，

女 乙天也阔来地也宽。

女 丙凤凰要把高枝占，

女 丁荣华富贵享不完！

耿 风沈知府，她们不但模样光鲜，口才也是一流呀！

沈知府小官千挑万选，不就想图邓通老爷满意吗？

众 女耿大管家牵红线，知恩图报在后边！

耿 风既是沈知府的干闺女，敢不效力？不过，我也有一桩事拜托知府大人。

沈知府敬请吩咐。

耿 风（拿出名单）我耿风来蜀川嘛，也收了几个干儿子，也想衙门里混个一官半职呢……

沈知府哎哟，您的干儿子就是下官的兄弟呀，包在下官身上，定让他们个个满意。

耿 风好，我的干儿子你照顾，你的干闺女么……

众 女全仗大管家关照啦！

耿 风别忙别忙。邓老爷可有个交代。

沈知府什么交代？

耿 风纳妾之事，先要夫人点头。

众 女（大失所望）夫人点头？！

耿 风是呀，邓老爷虽想纳妾，又不想得罪夫人呀。

众 女是这样？那我们姐妹就没戏啦。

沈知府听说邓夫人孤傲清高，自从到了蜀川，成天上山挖药给人治病，豪宅大院不住，绫罗绸缎不穿？

耿 风可不是吗。瞧，这凤冠霞帔，都给退回来了。

女 丁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她有福不享脑子有毛病呀？

沈知府乌鸦嘴，不许说夫人坏话。

耿 风这叫高风亮节。邓老爷发下话来，谁能让夫人戴凤冠，穿霞帔，就娶谁做二奶奶！

女 乙哪个做夫人的愿意老爷纳妾？

女 甲干爹呀，你让女儿们空喜一场啦！

沈知府看来，大家是鸡孵鸭子──白忙活啦！

耿 风沈知府，我耿风答应帮忙，就没有办不成的事。要想夫人点头，还得如此这般！

众 女耿大管家指教。

耿 风干女儿们，跟我这边来！

众 女是！

【耿风引众下。

【萦儿背药筐药锄上。

萦 儿（唱）锦衣玉食，花晴柳暖，

福兮祸兮，雾满蜀川。

夫妻陌路，渐行渐远，

幽怨惆怅，知向谁言！

【众女上。耿风、沈知府随上。

众 女（跪）见过夫人！

萦 儿（吓了一跳）你们……是干什么的？

众 女来服侍夫人的。

萦 儿服侍我？

女 甲是呀。

萦 儿谁让你们来的？

沈知府蜀川知府沈成，见过夫人。

萦 儿哦，知府大人。

耿 风夫人，沈知府是专门给您送人来啦。

萦 儿耿管家？

耿 风老爷说，您看中了谁，就把谁留下。

萦 儿留下？留下她们做什么？

沈知府您如今是富家夫人了，身边怎么能没几个佣人侍候呢。

萦 儿一个个油头粉面，搔头弄姿，有这么妖艳的佣人吗？

女 乙不是我们妖艳，是夫人穿得太寒碜了。

女 甲夫人，您把这凤冠霞帔穿上，就比我们光鲜啦！

众 女（围上）是呀。我们侍候您穿上，侍候您……

萦 儿闪开闪开！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叫人服侍。再说穿上这种衣衫，我怎么进山采药，如何给人治病？

沈知府您如今做了夫人，该享清福啦。

耿 风这衣冠可是邓老爷给夫人定做的。

萦 儿哦？

沈知府也是邓老爷让她们侍候给您穿上的。

众 女是呀夫人，您赏个面子吧……（又上前）

萦 儿闪开！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我用不着！

众 女啊……

耿 风夫人，赶走了她们，恐怕有损夫人的名声。

萦 儿这就奇了。此事与我的名声何干？

耿 风老爷乃天下首富，找人侍候理所当然。把她们赶走了，人家会说夫人容不得人。

萦 儿哎，她们究竟是来侍候老爷的，还是侍候我的？

众 女既是侍候夫人，也是侍候老爷。

萦 儿哦？

沈知府只要您点头，您就是大房夫人，她们都归您管啦！

萦 儿哦……说了半天，是来给老爷做小老婆的。

沈知府是与不是，得夫人您批准。

耿 风老爷说啦，在他心目中夫人永远是第一位。夫人看中谁他就娶谁，绝不擅作主张。

萦 儿他的主张，都被你耿管家给做啦！

耿 风夫人，您这话……

萦 儿这还用说吗？耿风，自从你来以后，老爷是一天一变，花天酒地，纸醉金迷，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啦！

耿 风这话把小人冤死了。夫人呀，老爷如今大发了。做富人就得有个富人样。小人不过把有关礼数教给他，以报答他把我从长安带出来的恩情呀。一片忠心，对天可表！

萦 儿你的忠心，就是找来这些女人，迷惑老爷！

沈知府夫人，她们是我的女儿，是小官特意献给邓老爷的呀！

（唱）叫声夫人莫见怪，

你知情达理好胸怀。

俺沈某，蜀川做官三十载，

几多冤屈心里埋。

女 甲（唱）这一回，邓爷铸钱来川外，

众 女（唱）爹爹他，扬眉吐气把头抬。

沈知府（唱）答谢邓爷恩似海，

女 丙（唱）女儿家，做个偏房理应该。

沈知府（唱）夫人您做大太太，

众 女（唱）我姐妹就是二奶、三奶、四奶奶。

沈知府（唱）背靠邓爷这棵树，

众 女（唱）老爹他，从此无祸也无灾。

女 甲（唱）夫人好慈悲，快把凤冠戴，

女 乙（唱）夫人好善心，霞帔穿起来，

众 女（唱）你，我，她，相敬如宾做姐妹，只为邓爷心花开！

萦 儿你们一个个，真的甘心做小老婆？

众 女不做穷人妻，宁为富人妾；终身有依靠，就嫁邓老爷！

萦 儿那邓老爷他……

沈知府男人本爱色，难舍旧情结，心中想纳妾，口里说不得。

耿 风邓老爷早有此意，难道您看不出？夫人，这沈知府一心巴结权贵，姑娘们只图终身有靠。邓爷也是求之不得。您向来善解人意，今日做个顺水人情，挑一两个姑娘做做伴，不是皆大欢喜吗？

众 女夫人，成全我们吧……

萦 儿呀！

（唱）人与人，终有别，

富与贫，难分撇。

亦真亦幻多费解，

孰苦孰乐天壤别。

这一边攀龙附凤，

那一边甘做小妾。

吾独恋冰清玉洁，

去也，去也，

但与世俗作了结！

众 女夫人……

萦 儿既然老爷同意，你们就都留下来吧！

沈知府怎么，四个您都看中了？

萦 儿一个是留，四个也是留。

沈知府哎哟，还是夫人大度。还不快谢夫人！

众 女谢夫人大恩呀！（跪）

萦 儿好了好了，这事都是耿管家办的，你们还是谢他去吧。

【萦儿拿药筐下。

众 女谢谢耿大管家！

沈知府您真是料事如神。

耿 风夫人的秉性我早摸透了，哈哈，这就是本事！哎，凤冠霞帔怎么还在这儿？

沈知府哦，快给夫人拿去穿上呀。快去！

众 女顾了高兴，把大事忘了。夫人，夫人──

【沈知府率众女捧衣追下。

耿 风这个萦儿，一口答应四个人女人都留下？邓通小子艳福不浅，叫人眼红啊！

【邓通衣冠楚楚，蹑手蹑脚地上。

邓 通（偷偷来到身后）耿管家！

耿 风啊，老爷是您，吓我一跳。

邓 通你在眼红谁呀？

耿 风呃……当然是老爷您呀。

邓 通眼红我什么？

耿 风老爷，小人说服了夫人，沈知府的四个姑娘都留下啦！

邓 通我纳妾……夫人点头啦？

耿 风可不是吗。您哪，一下子就可以娶四房姨太太啦！

邓 通哈哈哈！我说嘛，萦儿就是胸怀宽广。

耿 风不过，同时娶这么多奶奶进门，得花不少钱呀。

邓 通钱好办，去库房取呀。

耿 风老爷，前些时张扬选美，库房的钱已经不多啦！

邓 通不多了，就赶快去铸呀。

耿 风工人日夜加班，开山挖矿，烧炭练铜，倒模铸钱，工序繁琐复杂，哪能那么快呀。

邓 通啊，不是说我富甲天下，怎么也会……

耿 风俗话说，赚得快不如花得快呀。

邓 通那怎么办？

耿 风小人倒有个法子，能解这燃眉之急。

邓 通快说。

耿 风老爷，您凭什么到蜀川来铸钱的呀？

邓 通凭的皇恩浩荡呀。

耿 风皇上为什么让您来，却不让别人来呢？

邓 通因为皇上喜欢我呀。

耿 风着哇！皇上对您这份厚爱，就是一棵摇钱树，比铸钱快得多。

邓 通哦，摇钱树！？怎么摇呀？

耿 风老爷呀。

（唱）俗话说天高皇帝远，

沈知府在蜀川一手遮天。

谁升官谁降职他说了算，

从州府到县衙，大小职位有价钱。

他羡慕老爷与皇上关系非浅，

巴结您只为自己一步登天。

卖官鬻爵无本生意不赔只赚，

老爷呀，

在官场，巧周旋，您自身就是取不尽，用不完的滚滚财源！

邓 通你这番话，让我如梦方醒呀！哈哈哈！

（唱）原只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又谁知，钱财之外还有权。

权钱之间一条线，

邓通拉住了这两边。

锎山铸钱来得慢，

不如官场会周旋。

从今后，卖官铸钱两不误，

日进斗金富甲天下扬眉吐气更光鲜！

耿 风老爷总算明白啦！

【四女捧衣返上。

众 女邓老爷，邓老爷！

耿 风老爷，这就是沈知府的姑娘，果然个个如花似玉呀！

众 女见过邓老爷。

邓 通起过起过，哈哈……哎，这凤冠霞帔不是给夫人的吗，怎么拿回来了？

众 女邓老爷，夫人已经用不着了。

邓 通怎么，她嫌不好看？

女 甲夫人她，不辞而别啦。

邓 通什么，走了？

众 女临行留下一首诗。

邓 通哦。快念念。

耿 风（念笺）富贵有似无，性耿难媚夫；

自脱凡尘去，仙道浴风骨。

邓 通什么意思呀。

耿 风哎呀老爷，听这口气，夫人是出家去啦。

邓 通（惊）什么，出家啦？！

众女子邓老爷，夫人走了，还有我们。我们来伺候您呀！邓老爷……

邓 通你们……你们……都是你们坏的事，跟我滚开！（追逐高喊）夫人不能走，萦儿呀……

【邓通追下，众人跟后呼喊。切光。

【伴唱：

妻去也，妻去也，

良缘终了结；

钱山得，佳偶失，

人生命运难测。

叹古今帝王，

能主他人富贵，

难逃自身祸孽。

生老病死，任由天决！

【灯亮：汉文帝内宫。帐幔重叠。

【丞相申屠嘉背剪双手，焦急等待。他身后有太监进进出出。

【刘启出。

申屠嘉（迎上）太子，万岁他…

刘 启嘘── 刚刚睡下。

申屠嘉万岁今日龙体如何？

刘 启背痈初见好转，心中仍是不快。

申屠嘉倒要设法让他开心才是。

刘 启听说那太中大夫邓通，父王最宠……

申屠嘉（摇头）不妥不妥。那邓通庸俗不堪，万岁宠他已失君臣礼仪，何况人告他在蜀地铸钱卖官，还有贪赃之嫌呢!

刘 启丞相言重了。父王既赐他铜山，也就任由其便。只要他能博得病中的父王一笑，小王还要赏赐他呢。

申屠嘉怎么，太子巳传邓通回长安了？

刘 启飞马传讯，命他即日赶到。

申屠嘉他铸钱昏了头，恐怕未必会来。

【小太监上。

小太监禀千岁，太中大夫邓通恭请圣安。

刘 启邓通赶回来了?

小太监人未换袍，马未卸鞍，直奔皇宫而来。

刘 启丞相大人，怎么样！传他进宫。

小太监是。邓大夫进宫。

【邓通风尘仆仆上。

刘 启邓大夫。

邓 通见过太子千岁。（叩头）太子爷，万岁他怎么样了?

刘 启别急，有话平身再讲。

邓 通太子爷，万岁爷生的什么病?

刘 启王是因为想你呀。想得心里烦，腹中胀，背上长了一个疮。

邓 通啊……那疮有多大?

申屠嘉（冷冷地）与尔的脑袋一般大。

邓 通（才看到申屠嘉，忙打招呼）哦。老相爷也在此。

申屠嘉哼哼，尔被那钱山遮住了眼，还认得相爷！

邓 通听说皇上生病，小官心慌意乱，有失礼仪。相爷莫怪！

甲屠嘉嘿嘿，满朝文武，就你忠心!

刘 启罢了，邓大夫星夜赶回，足见其诚。父王心情忧闷，你要尽量让他高兴。

邓 通是。

刘 启父王未醒，小心侍候。我去看药汤煨得如何。

【刘启下。

申屠嘉邓通，君臣之间，礼法有序，万岁驾前须收敛为是。休要有天没日地进些中遘之言。

邓 通相爷，皇上欢喜的就是小人直言快语。要是限制太多，只好把这嘴皮缝起来。

申屠嘉油嘴滑舌，依权恃傲。你在蜀地作为，本相已得知。届时看尔的下场头！（下）

邓 通相爷……相……唉，无形之中，倒把相爷得罪了。万岁呀万岁，只求您老万寿无疆，小子才得平安无事呀!

（唱）跪宫门，祷上苍，

求的是神仙天皇，

保佑我人间帝王。

莫叫病魔缠龙体，

君王有难臣担当。

只求他万岁爷灾消病除心舒畅，

邓通我情愿脚流脓、头长疮，

大痘小疹浑身长，

变一只癞皮蛤蟆也无妨！

【邓通祈祷时，汉文帝由何公公扶上，闻言感动。

汉文帝邓通，你若变成蛤蟆。谁保孤王升天呢？

邓 通万岁？！邓通问安来迟，乞请恕罪。

（叩首 ）

汉文帝起来起来，孤不是早已说过。你我之间，繁文缛节可免。

邓 通哎呀万岁爷，适才丞相还责难卑臣不知礼法，我不敢放肆了。

汉文帝那个申屠嘉是条古怪筋，不要计较于他。

邓 通是，小人听万岁爷的。（起身）

汉文帝邓卿，你如今在铜山铸钱，称得上富甲天下了吧?

邓 通万岁爷，钱是有了，可老婆没了。

汉文帝哎，那萦儿呢？

邓 通她出家，当了道士，走了。

汉文帝出家当了道士？哎呀呀，果真应验那方士的预言了。

邓 通怕就是那个方士给咒的啊。

汉文帝那你，没去把她找回来呀?

邓 通万岁！（跪）

汉文帝哎，要你平身讲话。怎么又跪下了?

邓 通卑臣买山寻妻，被人告到丞相门下啦！

汉文帝买山寻妻? 倒也新鲜。从头讲来！

邓 通万岁呀！为了找回萦儿，臣曾悬赏万金，四处打听，人告她去了峨眉山。

汉文帝峨眉山那么大，怕也不好找啊！

邓 通是呀。所以，小子才花钱把峨眉山给买下来了。

汉文帝你有钱了，连山都买下了，哈哈！

邓 通可无意间犯了法呀。

汉文帝难得这片痴情，孤恕你无罪。

邓 通谢万岁！

（唱）上峨眉，把妻找，

数不清山中弯弯道，

云雾中只见那仙女飘摇!

【布景变，峨眉山一角：烟雾中，萦儿方土打扮，云帚药锄，飘飘而来。

萦 儿（唱）离俗世方悟得人世虚渺，

弃享乐不求那鹤鸣九皋。

无即有有即无尊奉黄老，

风也清水也明自在逍遥。

邓 通（唱）这道姑恰像是吾妻容貌，

待我冒叫一声。萦儿──

萦 儿（唱） 清风逗趣，树动影摇。

邓 通果然是她！萦儿，妻呀!

萦 儿谁在唤萦儿?

邓 通萦儿，是我，是我呀!

萦 儿哦，你是……

邓 通萦儿，我妻，我是邓通呀!

萦 儿（无动于衷）呵。邓大夫。

邓 通哎。别人叫我大夫，你得叫我丈夫！

萦 儿（依然冷淡）邓大夫，你不在严山铸钱，到峨眉作甚?

邓 通（迎面拦住）萦儿！你可知道。为夫想得你好苦！ （掏出玉笄）幸亏你那天走得急，留下这玉笄跟我做伴。为了寻找你，我可是把心都操碎了，好不容易才打听得你在峨眉山。

萦 儿（略有感动）你我姻缘已绝，找我做甚？

邓 通请你回家去呀。

萦 儿你身边美女如云，还要萦儿干吗？

邓 通一百个美女，也抵不上我的一个萦儿！都怪我不好，我已经把她们都赶走了。跟我回去吧。

【萦儿转身，被邓通再次拦住。

邓 通萦儿……

萦 儿邓大夫，你我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回去吧。

邓 通你让我回哪儿去？

萦 儿回你的铜山铸钱去。

邓 通（见萦儿不肯，摆起谱来）嘿嘿，铜山是我的，峨眉山也是我的!

萦 儿什么?

邓 通我已经用钱买下了!（示地契）

萦 儿买下了峨眉山？

邓 通这山上一草一木都是我的了。你挖药还得我点头才行呢。

萦 儿嗯。你如今是峨眉山主了。

邓 通我乃天下第一富翁，什么事情办不到？只要你答应跟我回去，这峨眉山就送给你！

萦 儿邓大夫……你果然是富甲天下啊！

邓 通（笑）哈哈，你没听说过，钱能通神吗？我赚这些钱，都是为了你呀──

【萦儿已在烟雾中隐去。

邓 通萦儿，萦儿，怎么一说到钱，她就没影儿啦，萦儿，妻呀──你在哪里！

（呼喊）

何公公邓大夫!圣驾在此，休得失态。

【景转回皇宫。

邓 通哦，万岁，万岁……

汉文帝如此说来。萦儿她走了?

邓 通她听说我买下了峨眉山，给吓跑了呀!

汉文帝（感慨）这大千世界，也有视金钱若粪土之人。

邓 通小子枉费心机，也辜负了皇上美意。

汉文帝姻缘前世定，由他去吧。哈……哎哟。

邓 通万岁怎么了?

何公公万岁的痈痛又犯了。

邓 通哎呀，好多脓血。

何公公奴婢去唤太医。（下）

邓 通万岁……你不要动，待卑臣给你吸去。

汉文帝什么?

邓 通民间偏方，治疗背痈，用嘴吸掉脓血，便可痊愈。万岁，你不要动，不要动。

【纱幕后，隐约可见邓通为文帝吮痈。

汉文帝（感动）邓卿。真真难为你了。

邓 通不难，不难，万岁的脓血还有一丝甜甜味呢！

【以下对话，在邓通为汉文帝吮痈时进行。

汉文帝邓卿，你说这世间之上，何人与孤最亲?

邓 通与万岁最亲者么……当然是太子千岁。

汉文帝何以见得?

邓 通亲莫过于骨肉，知莫过于父子。太子乃万岁亲生，素以孝悌著称。除他还有何人?

汉文帝邓卿，看来你在蜀地铸钱几年，也会咬文嚼字了。

邓 通钱财钱财，有钱就有才嘛！

汉文帝哈哈……好一个有钱便有才。

【刘启随何公公急上。

刘 启父王，父王? 怎么样了?

何公公太医少时就到。

汉文帝不用太医，皇儿，你来替为父看看。

刘启 遵命。

汉文帝还有多少脓血?

刘 启哎? !已不太多。

汉文帝帮为父将余脓放掉。

刘 启儿一无医术，二无器械，如何下手？

汉文帝蠢材，你还生有一张嘴呀。

刘 启嘴？

汉文帝用嘴吮痈，为父才痛快。

刘启 什么，用嘴吸脓血？

汉文帝怎么，你嫌不净?

邓 通万岁，还是卑臣来吧。

汉文帝（怒）亲生儿子不干，要你这外人干什么！

刘 启父王息怒，儿臣遵命就是!（替文帝吮痈）

【伴唱：

勉为其难，勉为其难。

父子情何须试探?

皇太子几多难堪。

汉文帝（推）罢了罢了，为父不过试你一试，做出如此难色。邓通，还是你来为孤分忧吧!

刘 启父王息怒，孩儿我……

汉文帝（怒）滚！

刘 启儿臣……遵命。

邓 通太子爷……

刘 启邓通，你的这片忠心，小王永远不会忘记！（拂袖而去）

邓 通太子……啊？！（切光）

【伴唱：

背痈背痈，

招来祸患无穷：

太子为它忌恨，

皇上因它驾崩。

斗转星移主子换，

枉尽了这片愚忠。

【灯亮。汉景帝偏殿。

【长公主匆匆上。

长公主（唱）父皇临终留遗训，

嘱我关照小佞臣。

疾疾过宫来询问，

争长论短讲人情。

【何公公迎上。

何公公公主干岁，新皇万岁爷请。

长公主知道了。（入）

【汉景帝──即前太子刘启上，申屠嘉随上。

汉景帝（念）父皇晏驾，朝纲重振。

申屠嘉（念）抑恶扬善，除旧布新。

长公主见过皇上。

汉景帝皇姊免礼赐座。

长公主谢皇上。

汉景帝皇姊驾临偏殿，有何指教？

长公主皇上，听说你把那邓通关起来了？

汉景帝这个……有人告他铸钱卖官，以权谋私。让有司甄别真伪。

长公主你过去不也常说，这些佞臣，不过是我皇家掌上玩物，尊卑荣辱，乃儿戏一般，不必认真太过么？

汉景帝这个……朕如今已是一国之君，与前不同，当以法纪为重。

长公主真个是此一时彼一时呀。我看你是有私心！

申屠嘉公主千岁，邓通用所铸之钱，在蜀川卖官鬻爵，还买下一座大山。此案非同小可呀!

长公主不就是蜀境之内的峨眉山么？

汉景帝哦，皇姊知晓此事?

长公主非但我知晓，父王在世之时，他也知晓。他哪里是买山，他是在寻人呢。

申屠嘉他寻何人?

长公主寻他的老婆萦儿呀。父皇亦命人查过。买山寻妻。父王概知。再说那么大一座山。他也背不走，驮不去。还不是在我刘家版图之上。又何必大惊小怪呢!

申屠嘉公主之言，于情于理都讲不通。那邓通不学无术，既受先皇信赖，委以重任，就该廉明清正，以报皇恩。若说在王土之内即可徇私舞弊，那天下岂不贪官横行，污吏遍野，哪里还有法理呢！

长公主申相爷，听你之言，倒真是一位刚直不阿的大清官了。

申屠嘉直言进谏。乃申某本性，公主不要见怪。

长公主哈哈哈！

汉景帝皇姊笑些什么?

长公主我笑老相爷口出此言，也不怕闪了舌头！

（唱）父皇心中一杆秤，

是非曲直甚分明。

邓通无才皆知晓，

难得他，不献虚伪献坦诚。

你口称直臣来自诩，

其实是炫玉贾石假作真。

申屠嘉公主指责，从何谈起？

长公主（唱）既知邓通早违禁，

当初何不奏圣君？

老王晏驾你神气，

为媚新君驱旧臣。

这等直臣何足论，

相爷怕也不光明。

申屠嘉你……

汉景帝皇姊，申相乃先王旧臣，你言重了。

长公主我不光说他，还要说你！

（唱）既登大宝为天子，

该学父皇厚待人。

邓通吮痈得罪你，

覆手为雨翻手云。

为君但记小人过，

不像刘家继位人。

申屠嘉长公主，新皇乃一国之君，如此指责，实在是……

长公主相爷莫非想问本宫一个欺君之罪不成?

申屠嘉不敢，不敢!

长公主父王在世之时，就知邓通会有今日，曾嘱我关照于他。我是遵先皇遗命行事。古人云：君子不为察。皇上，你若不把邓通从牢里放出来，今天我就不走了！

汉景帝这个……

申屠嘉（暗暗示意）万岁，既是老王遗命，公主这个人情该准才是!

汉景帝也罢。朕下诏赦免邓通，也就是了。

长公主好，我就亲眼看你写这赦免诏书。

汉景帝好厉害的皇姊。内侍，御笔伺候。

何公公是。

【切光。

【太监内声：汉孝景帝诏曰：查前太中大夫邓通，趁蜀地铸钱之便，卖官鬻爵，购置私产，触犯法令，本当依律严惩。兹念其侍奉先皇孝文皇帝多年，姑赦免其罪，革职为民。所铸铜钱及全部家产，尽数入官。所欠官债，日后交清。钦此──

【灯亮：长安街头。有玉石牌坊，隐约可见一道观。

【北风呼啸。二太监上。

太监甲（念）公主懿旨找邓通，

太监乙（念）送衣送钱度寒冬。

太监甲（念）长安街头都寻遍，

太监乙（念）两腿跑肿肚跑空。

太监甲公公，自那日邓通被新皇革职，流落街头。有人说他藏身破窑，沿街乞讨，你我却为何偏偏找不到呢?

太监乙是呀，公主给他备下的这些衣物银两，我们总不能棒回宫去吧?

太监甲公公，前面有一饭庄，我们先去歇息片刻再说。

太监乙嗯，顺便再打听打听。

【二太监下。

【耿风及二校尉鬼祟祟尾随其后。

校尉甲耿大人，你带我们找邓通，怎么跟着这两个阉人在街上躲迷藏呀?

耿 风嘘──二位刚才没听见吗，他们是馆陶长公主的宫人，给邓通送东西的。那邓通如今一文不名，等他们把东西送到邓通手里，二位再露面，就不会空手而归，相爷面前才有个交代呀。

校尉乙所言极是，不可打草惊蛇。

校尉甲有道理。哎，耿大人，听说你过去曾在邓通手下干过事？

耿 风胡说，是他在我手下干事。

校尉乙不管谁上谁下，你俩是一对冤家。

校尉甲不然不会对他如此仇恨。

耿 风嗨，什么恨与不恨，他小人得志，我好人受屈。今日他是罪有应得。

校尉乙废话少讲。看好那两个太监，别让他们走失了。

【耿风引二校尉下。

【邓通衣衫褴褛，从石牌后转出，朝三人背影啐了一口。

邓 通呸！耿风，耿风，只会跟风。后悔当初文帝爷在世时，没一本将你参死，反聘你做管家，当顾问，变成了我的大祸害。哼，想置你邓爷于死地，没那么容易！

【内：“相面，相面，仙人之术，预卜吉凶，相面相面！”

邓 通那边来了一位方士，我找他算算命，看我邓通命数几何，也好有所准备！

【萦儿方士打扮上。

萦 儿（唱）断梗飘蓬数年整，

重回长安寻故人。

邓 通方士……

萦 儿（吓了一跳）哎哟，你是人是鬼，缘何从雪堆兀地冒了出来?

邓 通我当然是人。方士，我想请你卜上一卦，却无银两，不知可否赊欠?

萦 儿济贫救困，乃本道之宗。观先生乃落泊之人，免言银两之事。

邓 通我么……先要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萦 儿是男是女，年方几何?

邓 通她么……此方士好生面善。（认出萦儿）天呀，是她、是她，怎么偏偏是她?

萦 儿缘何欲言又止?

邓 通我——不能让她认出来 !（转对萦儿）这卦我不卜了，（往后退）我实在是没钱。

萦 儿穷人占卜，不收银饯。

邓 通不收钱我也不占了，不占了！（退下）

萦 儿此人缘何如此委琐? 待我上前问个明白，先生，先生──

【萦儿追邓通下。

【景转道观。太监甲乙上。

太监甲这儿有个道观，正好避避风雪。

太监乙哎，那边来了一个人，像是邓通模样。

【邓通躲退而上。

太监甲（拍其肩）邓大夫!

邓 通我不是邓通，我不是邓通！

太监乙邓大夫，就凭你这张脸，也瞒不过我们。

邓 通我真不是……

太监甲馆陶长公主命送来这些衣物银两给邓大夫，如果他不接受，我们就原物带回。

太监乙是啊，如果他偏要冻饿街头而死，我们也只能悉听尊便。

太监甲唉，让我们白白挨了一天冻，告辞。

（佯作离去）

邓 通二位公公。二位公公! 我邓通岂能辜负公主美意。

太监甲你是邓通？

邓 通正是小人。

太监乙这些东西你不肯收下？

邓 通收下了，收下了!

太监乙早这么痛快不就得了。

【二人为其穿衣。递银。

太监甲公主发话，长安城乃是非之地，拿了衣服银两，外乡逃生去吧!

邓 通请回禀公主，邓通不忘大恩。

【二太监下。

邓 通如今换了衣。有了钱，我这就找萦儿去。萦儿……

【耿风及二校尉上。

耿 风邓通！

邓 通嗯，你？！

校尉甲你官债未清，这些银两正好入官。

校尉乙还有这身衣帽。也能充钱抵债。

邓 通不，这是我的活命钱，活命钱！

耿 风你若不拿过来，我们就动手了。

邓 通你们不能抢，你们不能抡!

耿 风他们乃相府校尉，奉圣旨行事。

邓 通耿风，当初你投奔我时，何等谦恭。今日为何如此凶恶？

耿 风嘿嘿，当初你有钱有势，如今不名一文。这叫此一时也彼一时。

邓 通势利小人！

耿 风你敢骂，跟我打！

【耿风指挥二校尉与邓通厮打，抢去衣帽银两。

耿 风（扭打中将玉笄抢在手）哈哈，这个归我了。

邓 通（歇斯底里）玉笄不能给你，不能给你!

【开打。邓拼命将玉笄抢过，却被校尉打倒。僵尸。

【耿风正欲再抢玉笄。萦儿出现。

萦 儿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凶伤人?

耿 风（被其正气镇住）奉命行事，你管不着。走，回府复命!

【耿风及二校尉下。

萦 儿（来到邓通身边）先生，先生……（发现玉笄）玉笄，我的玉笄，怎么在这里？呀！他是邓通，邓通……（感动地）难得他落泊至此，还不忘前情。我去弄些柴火来，给他暖一暖！

【萦儿点着火，取柴下。邓通渐渐苏醒。

邓 通我在哪里，我在哪里……呀，原来是一座道观，上有老君塑像。（挣扎起身看观外）这大雪漫天，寒风嗖嗖。好冷的天呀！想我邓通，这隆冬时节，流落街头，冻饿交加，恐怕难逃一死了……我乃孤命之人，死后哪个收尸，谁个祭奠？趁着此时还有一口气，倒不如对着老君塑像，自诉一篇祭文，超度自己便了！

（唱）大雪漫天北风吼，

天寒地冻涕泪流。

拜老君，唱祭文，一腔怨气堵胸口，

诉不尽人世间的欢乐苦愁。

天呀天，世情冷暖方悟透，

落泊之日忆当初；

怎能忘，御船摇橹那时候，

苦中作乐少忧愁。

斗胆戏宫女，衣襟撕破口，

恰应了先皇万岁梦乡游。

沐皇恩，我平地一跃重霄九，

船工上了燕子楼。

先皇他乱点鸳鸯配佳偶，

馆陶宫唱歌习舞结鸾俦。

拜大夫，胸无点墨人共睹，

报皇恩，夫妻同唱竹琴调，

为我的君王解闲愁；

做钱官，卖官鬻爵贪不够，

我真是，吃着碗里看锅里，

自轻自贱、不知好歹，忘恩负义的贱骨头。

萦儿她，尊卑荣辱早看透，

不怪她，离我一去不肯留！

我好比七窍未通的泥中藕，

更似那不知高低的喘月牛。

尽愚忠，没给自己留后路，

为吮痈，却与太子结了对头。

先皇呀，你既宠邓通就莫撒手，

为什么英年早逝不多留?

老皇下世骨未朽，

新皇不忘报旧仇。

他那里铁斧不怕我柴纹皱，

丞相来插手，

我差点儿掉了这项上头。

天呀天，我本道旁一枯柳，

何故让我撑高楼?

到如今，孤单单，落街头，

冰雪打，风儿抽。讨债人，

随身后，沿街乞讨不自由，

成了个饥寒交迫亡命徒！

莫非说真应了方士当年丧家咒，

果然是冻饿街头尸不收？

唱祭文，思故人，哭拜老君三叩首，

索儿，妻呀!（掏出玉笄）

夫妻们见一面我别无他求！

（哭倒在地）

【萦儿复上。听到邓通所唱内容，十分感动。

萦 儿（唱）邓通他口述祭文苦情诉，

萦儿我百感交集也悲秋。

人生一场升天梦，

利禄功名苦作舟！

从今后，悟得大道人长久，

但向东隅望银钩。

命运捏在自己手，

离尘世，弃享乐，至虚极，守静笃，

萦儿伴你走从头！

邓 通（恍惚中挣扎起身）萦儿，萦儿，是你吗？

萦 儿是我。回长安看你来了！

邓 通啊？！我是在梦里，还是在阴间？

萦 儿你在道观之中，在老君的尊像之下。

邓 通萦儿，哦……我有多少话，要对你说……

萦 儿邓通，你振作起来，千万不能就这么死去！你看，东方已经发白，大雪停了，太阳出来了，我扶你起来！

邓 通萦儿，如果让我重活一回，我会珍惜命运的安排，好好做人的，可今日，晚了，一切都晚了……（死去）

萦 儿邓通，邓通……

【伴唱：

开弓没有回头箭，

山形依旧枕寒流。

隔断红尘三十里，

白云乡处再从头。

【红日冉冉升起，萦儿起身朝太阳走去，她的剪影镶上一道金边。

【全剧终。

（注：有关邓通的史料记载见《史记》卷一百二十五·《佞幸列传》第六十五。萦儿的原型，系《汉书》中所载上书汉文帝为父亲申冤的缇萦，剧中有所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