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燕群 口述 蓝向东 执笔
“后来呢?”我问。
“这两名预审员问完赶紧到局长那儿汇报去了,因为局长还等着呢。”老卢接着往下讲。
他们刚一进局长办公室,局长腾地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直接说,人是不是他杀的?”局长盯着老张的眼睛单刀直入地问。
“局长,这个案子怪了,我问过这么多年的案子,今儿我要栽在这小子手里了。”
“什么?你说他是真凶!”局长这回急了,因为真是办错了案,局长的这张脸在预审界里也算是丢尽了。
“你是怎么认定这小子的?”局长问。
“这小子把作案的过程讲得都对。”
“手段呢?”局长问。
“作案手段也对,连死者长相、衣服、内裤都能说出来。”
“他当时穿的什么鞋也能说清楚吗?”
“能!”老张肯定地说。
“你们立即问刑侦,现场遗留的作案证据到底是一个人的还是两个人的?确认他们勘查现场没有遗漏。”局长命令道。
一会儿工夫,预审员回来汇报:“刑侦说了,完全可以肯定现场遗留的证据是一个人作案。”
“那就是说,在交代这起案子的两个人中间一定有一个是假的,在冒充作案者。”局长说。
“这案子是要掉脑袋的,干吗要冒充呢?这有什么好处呢?”
“啪!”局长一拍桌子,“这小子就是假的!没错!”
“您是怎么断定的?”预审员问。
“你们想,送七处的那个犯人在没有搞任何运动的情况下把这事儿给撂了,他一定是琢磨到了七处,七处会根据他在炮局的表现兴许最后给他一个宽大处理留他一条命,所以他撂了。而这小子是在我们搞坦白检举运动中,尤其是在我们搞完体现党的政策大会当场放人之后,他看到了好处才来了个冒名领罪,为此想撞出去这样的手法。”局长说完他的分析,预审员觉得有道理,但就是想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犯罪细节的。
“给我查,这两个人是否认识,是否有过接触。”局长开始指挥着。
预审员立即去进行调查并很快回来报告了。
“局长,查出来了,尽管他俩不是一个地方的人,但他俩曾被关在一个号里过,两人完全有串供的机会。”
局长笑了:“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但这事还不能算完,你们必须要有死的证据来证明这起案子不是他干的才行。你们回去接着给我问,明天我等着听汇报了。”
这俩预审员就这样被局长给“轰出去”了。
“得,咱哥儿俩还得接着提那小子。”
半夜了,这小子又给提到预审室问话。
“怎么样?还有什么问题要交代的吗?”
“没有了。提审,我什么时候能出去?”这小子就一门心思地惦记着要出去。
“你给我听好了,出去的事你别考虑了。”预审员真恨得牙根痒痒。
“你们不是说坦白从宽吗?我坦白了你们不放我了?你们政府不能说话不算话呀,要这样我回去就在楼道里喊,让大家都知道你们在骗人!”这小子还真来劲了。
“够了!你小子甭在这儿给我们演戏了,人不是你杀的还愣在这儿装傻充愣!”预审员拍桌子了。
这小子愣了一下:“人就是我杀的,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这小子梗着脖子瞪着眼,那叫一个“口儿正”。
无论预审员怎么软硬兼施,这小子就是死不改口。审讯再度陷入僵局。
眼看天就快亮了,局长还要听汇报,难道这小子就真拿不下来了吗?这俩预审员一阵嘀咕后,一个预审员先和这小子绕着圈聊着,老张回自己的预审室翻看被他送七处那个案犯的副卷。看着看着,老张眼前一亮,一拍大腿:有了!
“这样吧,既然你说人是你杀的,我们相信你了,你把作案经过再重新讲一遍吧。”老张开始问话了。
于是这小子故伎重演,滔滔不绝地又把这个案子讲了一遍。当他讲完之后,老张突然问他:“你往死者嘴里塞东西没有呀?”
“塞了。”
“塞的是什么?”老张问。
“报纸。”
“什么报纸?”老张一步步逼他。
“什么报纸?我想不起来了……”这时这小子有些慌乱。
“你塞的是不是《人民日报》?”老张盯着他语气加重地问。
“对,是《人民日报》,我想起来了。”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老张不动声色地问。
“我确实给忘了,您一提醒我想起来了。”
“你怎么就能确认是《人民日报》呢?”老张慢条斯理地问他,这时连那名预审员也不知道老张这葫芦里装着什么药了。
“我看了,我往她嘴里塞时有人民日报几个字。”这小子的话来得很快。
“你小子看清楚了吗?别再看走了眼,哪天你再给我编别的什么报纸,不就落下欺骗政府的罪名了吗?”老张说这话时没有看这小子,是看着那名预审员说的。仿佛是告诉那名预审员这小子将来再胡说要从重处罚他。
“提审,我没讲瞎话,真是《人民日报》,我看得清清楚楚。”这小子生怕说他认罪态度不好得不到宽大处理。
“你先回去吧,哪天再聊。”等这小子一走,老张兴奋地给了那名预审员一巴掌,“兄弟,这案子下来了!”
“怎么就下来了?”这名预审员还是莫名其妙。
“走,找局长汇报去。”老张一看天也大亮了。
“局长,我可以肯定这个案犯不是真凶。”老张拍着胸脯说。
“讲!”局长就一个字。
“我问到死者嘴里塞的是什么报纸的时候,他说是《人民日报》,我又再一次‘盯’他这个报纸时,他非常肯定说自己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人民日报》。但刑侦从死者嘴里提取的报纸是《参考消息》,而被我送往七处的那小子自己交代也是往死者嘴里塞的《参考消息》。那么,只有能说出与现场证据完全吻合的人才是真正的凶手,因此,他是假的杀凶。”
“好,干得漂亮!回去休息,剩下的就是你的事儿了。”局长用手一指那名预审员。
最后,这小子一看自己也“撞”不出去了,才说了实话。他和那个杀人犯关在一起的时候,闲得无聊,就跟听故事一样让那个犯人把杀人的过程讲了一遍。由于涉及女性的隐私,这小子就更为好奇,一边听一边问,但就是没问塞了什么报纸这个情节。他是个法盲,认为交代什么案子都能得到政府的宽大处理呢,于是就把这个案子安在自己身上,琢磨着“我坦白出这么个大事,政府还不得把我给放了”,于是就出现了开头的那一幕。
“那这小子最后是怎么处理的?”我觉得这个案子挺有意思的。
“还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呗!”老卢笑着说。
“他本来是在车上偷钱包,关个十天半个月也就出去了,这下可好,判是判不了他,但那时有劳动教养,一下给丫玩儿一满贯,三年。”
“这个案子虽然是讲着玩儿,但作为一名执法者来说,可是给我们提了个醒儿。在司法实践中,要头脑清晰、要逻辑思维强,在众多的线索中要学会发现和运用使犯罪嫌疑人无法翻供的证据,要知道,在办案中重证据,不要轻信口供是何等的重要。”老卢如是说。
(未完待续 本文略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