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语境中融合性文化记忆与融通性国家认同

2019-11-16 06:18黄卫星张玉能
关键词:融合性文化记忆国家认同

黄卫星 张玉能

[摘 要]文化记忆的融合性效应是在网络的互动中,与文化记忆的互补性、矛盾性一起产生的。它可以在与用户(读者)的互动之中使文化记忆变得更加生动具体;它还可以在交互之中通过矛盾性的异延使文化记忆变得更加特色鲜明;它又能够在交融之中使文化记忆变得融会贯通。因此,文化记忆经过了互联网的互动性操作处理以后,就会出现多副面孔,变得活灵活现,达到动态呈现。人们的文化记忆在經过了这种互补性、矛盾性、融合性效应处理以后,可以使人们更好地认同自己的民族和国家,刻骨铭心、不忘初心、矢志不移地构建自己的身份意识。

[关键词]互联网;文化记忆;融合性;融通性;国家认同

[中图分类号]G0[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372(2019)03-0088-06

Abstract:The interactivity of the Internet can produce the complementary, contradictory and integrated effects of cultural memory in the network interaction. It can make the cultural memory become more vivid and concrete in the interaction with the user (reader), make the cultural memory become more distinctive through the contradictory variation in the interaction. It can also make the cultural memory in the blend become integrated. Therefore, the cultural memory processed through the interactive operation of the Internet will become multi-face, vivid and dynamic, thus allowing people to better identify with their own nation and country with this kind of cultural memory, which is processed through complementary, contradictory, and fusion effects, and to build their sense of identity with an enduring sense of purpose and perseverance.

Key words:Internet context ;cultural memory ;integrated;fused ;national identity

互联网的互动性会使文化记忆产生互补性、矛盾性、融合性的效应。文化记忆在与用户(读者)的互动之中,由于这些效应可以变得更加生动具体;文化记忆在交互作用之中还可以通过矛盾性的异延而变得更加特色鲜明;文化记忆又能够在互动交融之中达到融会贯通。因此,文化记忆经过了互联网的互动性的操作处理,就会显现出多副面孔,变得活灵活现,达到动态呈现。这样,人们的文化记忆经过了这种互补性、矛盾性、融合性效应处理之后,就可以促进人们对自己的民族和国家的认同,达到刻骨铭心、不忘初心、矢志不移的地步,构建自己认同的民族和国家的身份意识。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中国共产党人和中国人民面临着继续完成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历史任务,进一步转入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历史使命。完成这个历史任务和历史使命,本来就是一个史无前例的伟大历史创举。尽管苏联十月革命以来的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给中国人民和中国共产党提供了一些可以借鉴的经验和教训,但是,中国从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蜕变而来的国情毕竟与苏联的情况大不相同,自身有着许多特殊的历史情况和现实状况。面对着自身独特的历史和现实,中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进行着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实践,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过程中筚路蓝缕,披荆斩棘,不断摸索前进。一些巨大的失误、挫折和失败接二连三、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党和人民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甚至付出了血和泪的代价。这些带着血泪的经验教训,在经历了这一段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历史的每一个中国人的心目中,不可避免地形成了反映这段历史的文化记忆。由于每一个人的具体处境和遭遇并非完全一样,而每一个人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文化程度、经历、修养、人品、性格等也不尽相同,所以每一个人的文化记忆千差万别,这些千差万别的文化记忆在互联网上公之于众必然就会产生千差万别的效果,甚至产生对立状态。在这些不同的文化记忆的矛盾、碰撞、冲突中,如果能够进行一定舆论的正确引导和疏通,这些千差万别的文化记忆就会产生相辅相成、相反相成的辩证运动,并在各种文化记忆的互补或对立中,大部分的形形色色文化记忆也可能最终产生不同程度的融合,让人们在纷繁复杂的情况下逐步转换形成一种不同人群和不同个人之间的融通性国家认同。实际上,只有经过了互联网语境下互补性、矛盾性、融合性的这种碰撞,文化记忆才可能形成互补性、对立性、融通性的国家认同。只有这样的国家认同才能够真正具备具体生动、深刻广泛、融会贯通的品质和特征,也才可能真正具有融通、巩固、持久的社会效应,从而达到实现民族大融通、国家大团结、天下一家亲的国家认同感的现实效果。也只有这样经过不同视角、不同声音的文化记忆之间的碰撞和对话,才能彼此启发思想、沟通情感和深化意义,真正形成中华民族文化共同体。

比如,1953—1956年中国共产党领导了全国性大规模的农业、手工业、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简称“三大改造”), 互联网上关于“三大改造”的文化记忆和历史评价分歧很大。就“三大改造”本身而言,社会上和互联网上主要流传着以下几种类型的具体评价:第一,胡绳主编的《中国共产党七十年》如是说:“从方向和路线上来看,对个体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毕竟是符合于客观需要的,完成这些改造是一件有伟大历史意义的事情”(332页);同时指出“三大改造”存在着 “要求过急、改变过快、工作过粗、形式过于单一”等 “四过”的缺点。第二,薛暮桥的《从新民主主义到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一文代表了刘国光、林蕴晖等人的观点。20世纪50年代我党提出在工业化的同时逐步开展对个体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是正确的,但是这应是一个相当长的历史过程,1955年掀起的以消灭生产资料私有制为目标的社会主义改造高潮,建立的单一公有制和计划经济体制,则不符合当时中国国情,不利于生产力的发展。第三,“三大改造”从根本上讲是搞错了,在当时的生产力水平条件下,不应该消灭个体经济和私人资本主义经济。还有的文章谈到,由于总体上忽略了个体经济与资本主义经济改造的本质差异,缩小了社会主义改造,尤其是小生产改造的内涵,从而导致工业化主体地位的否定。还有的著作通过比较认为,邓小平与毛泽东关于这个问题的看法是“根本不同的”。毛泽东认为,经过“三大改造”,我们就在一个经济落后的东方大国内建立了马克思所预想的高级社会主义,因而,“三大改造”是应当予以充分肯定的。这“恰恰表明了,毛泽东这时已陷入了新空想主义的泥潭”,邓小平则“只是肯定了‘三大改造的短期效应,同时否定了‘三大改造的长期效应。”

然而,像荣毅仁、徐令娴等一些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留在大陆的民族资本家,以当事人的身份通过自身经历对“三大改造”予以了充分肯定。吴琪的《60年十大经济事件解密:三大改造时期的资本家》记载,继1950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土地改革,1953年,中央全面开始进行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运动。数亿農民来不及细品刚刚分田立命的喜悦,便投身农业合作化的大潮之中;手工业则第一次不再由单个手工艺人独自传承、发展,一些千年工艺因而趋于鼎盛;而如荣毅仁等那样的“红色资本家”,当年那样积极响应公私合营,其命运沉浮更是见证了那段轰轰烈烈的历史。徐美峰是徐令娴的父亲,他是南京中国水泥厂的经理,也是南京工商业界的重量级人物,他家大业大、交友甚广、德高望重,人称“南京的刘靖基”。他的家人住在1948年刚刚入住的上海高安路大花园洋房里。这座建筑有四层楼,中西合璧,相当豪华时尚,庭院里有个荷花池,一楼设置了一个酒吧,二楼构筑了一个玻璃花房,四楼还有一个健身房,宽敞时髦,有100多平方米。徐美峰是做水泥、钢筋等建材生意的,他用的水泥是从南京运来最好的,窗户用的全是英国名牌铜和铁,木地板用的是侧面拼接工艺,厚度有好几寸,厚实耐磨,十分美观耐用。浴室里的大理石浴缸,是从国外进口的,能够充分满足“全是又大又胖的身形”徐家人的欲求。2009年已经88岁高龄的徐令娴回忆说,解放军这一进城,“不恐慌是不可能的,若是个穷光蛋也就无所谓了。”作为有产阶级,她不知道自己将面临怎样的命运,前途未卜,惶惶不可终日。从徐家出来,穿过高安路小学的弄堂,就来到康平路71号,这里是荣毅仁家的公馆。离开此处不远的高安路18弄住着荣毅仁的姐姐荣漱仁。这一带是徐汇区的核心地段,聚集了工商界的不少名流。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徐令娴经常参加工商界的各种活动,徐令娴与荣家成了很好的朋友。经过了解放初期这一段时间,徐令娴回忆说:“共产党来了,资本家的生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国家安定,人民齐心,因此解放时留下来的资本家感到十分满足。”上海市政府把徐家在高安路的花园洋房当作了接待外宾的一个“样板房”,每当有国外的高级官员前来访问,上海市统战部部长等领导便会来徐家细致地检查一遍,“乒乓球拍换换新的,荷花池的水弄干净些”。为了接待外宾,徐令娴就换下列宁装,穿上最好衣料做的考究旗袍,订来高级饭店的饭菜款待外宾贵客。来访的外宾们谈话的主题无一例外的是:“你们资本家怎么会接受共产党的领导?”徐令娴给外宾最好的回答就是她目前展示出来的自己的生活。

毋庸置疑,“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是一场全国性的大规模的群众性革命运动,情况不可能是单纯的,肯定是复杂多样的,人们关于“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的文化记忆当然也只能是互补的、对立的。实际上,正是这些互补、对立的文化记忆汇合在一起,才真正构成了资本主义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的真实历史,构成了资本主义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的融会贯通的口述史、档案史、符号史。据互联网上披露的材料,央视法治频道主持人劳春燕曾回忆,她的外公是中医世家的传人,从医一生,在绍兴上大路开了一家名叫“致大药栈”的药房。“致大药栈”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的绍兴城里可以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大药房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在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运动中,“致大药栈”公私合营了,“外公从堂堂的药店老板变成了一名普通的药店倌,也被命令去接受改造。外公与其他改造对象一起住在绍兴城里唯一一座教堂里,每天挑河泥。年幼的妈妈去给他送饭,发现他的腿都肿了,一掐一个小坑,原来是得了浮肿病”。一些公私合营的资本家,意识到工商业改造已是大势所趋。也有一些人开始对前途感到茫然,终日惶惶不安,顾虑重重,而心甘情愿把家产献出来的毕竟是少数。资本家有的是“白天敲锣打鼓,晚上痛哭流涕”;也有的说“多年心血,一朝付之东流;几声锣鼓,断送家财万贯。”

互联网上有一篇博客转帖,题名为《请看阶级斗争年代民族资本家的小姐如何度过!》,记录了上海永安公司(后来改为上海中百十店,现在的华联商厦)郭老板的四小姐黛西的回忆故事:20世纪50年代以后,政治运动不断,一次次的运动,黛西从一个锦衣玉食有房有车的富家女,被剥离到住进7平方米的亭子间,每月只有24元的工资。“晴天时,有阳光会从屋顶的破洞里射进来。而有北方寒流到来的早上,她醒来时,常常发现自己的脸上结着冰霜。”而每月24元的收入里,她每月要为儿子交纳15元的大学生活费,再扣去每月交通月票费3元,她实际只剩下6元生活费。她不吃早饭,在食堂吃最便宜的午餐,晚餐就是8分钱一碗的阳春面。这么艰难的生活,20世纪90年代黛西提起时,“她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好像在回忆一朵最香的玫瑰一样,她说:它曾那么香,那些绿色的小葱漂浮在清汤上,热乎乎的一大碗。我总是全部吃光了,再坐一会儿,店堂里在冬天很暖和。然后再回到我的小屋子里去。”1963年,她被送到青浦乡下的劳改地接受改造。她住在被废弃的鸭棚里。她在回忆录里关于自己这段生活这样写道:“先把稻草铺在烂泥地上,然后,我们把铺盖铺在稻草上。到了早上,身下的东西全都湿了,我们不得不把它们统统拿到外面去晒。当时,我们八个女人住一个小棚子,挤得连翻身也不能,晚上一翻身,就把旁边的人吵醒了。我们的乡下厕所靠近一条小溪流。刚去的时候,我问别人到哪里去拿水刷牙洗脸,他们告诉我像村里的人一样,到溪流那里去取水用。我拿着牙具到河岸上,我看到人们在河边上洗衣服,有人在那里洗菜,让我大吃一惊的是,还有人在上游洗着他们的木头马桶!所以在开始的三天,我没有刷牙洗脸。后来有人告诉我,我们每天喝的水也是从那条河里打上来的,不过放了一些明矾在里面消毒。”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她是一个大百货商的第四个千金小姐,过着优渥的生活。可是,有一天,当生活夺走了她曾经拥有过的一切,在贫民窟的煤球炉上,她还可以用铁丝在煤火上烤出恰到火候的金黄的吐司面包来,她也可以用被煤烟熏得乌黑的铝锅蒸出彼得堡风味的蛋糕来,虽然没有烤得那么香。她被改造得十足就是一个布衣女。她甚至经历了比一般的布衣女更多艰难困苦、恐怖可怕的事。但最终当她端正地坐在桌前,文雅地喝着红茶,雪白的卷发上散发着洗发液的沁香,她所表现出来的教养里,依然有一种芳香的、精致的、对生活微小而纯正的坚持。对于一个曾经养尊处优的小姐来说,这样的社会主义改造无疑是非常痛苦的,但是,残酷的现实最终被她接受了,她终于把自己改造成了自食其力、吃苦耐劳的劳动人民。这里面饱含着惊人的痛苦和磨难,也蕴含着刻骨铭心的心灵创伤,但是,更加包蕴着一种脱胎换骨的毅力和热爱祖国的情怀,最后达成了一种对人民中国的国家认同。这种国家认同,正是那些互补的、对立的、融合的文化记忆所造就的;这种国家认同,是一种互补性、矛盾性、融通性的国家认同。

在社会主义改造运动中,千千万万农民、手工业者、工商业者恰恰把这种国家认同当作了他们始终坚守的信念和信仰,也正是这种信念和信仰的精神支撑和心灵力量,在经历了生活困难时期、“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等等劫难以后,保证了广大人民群众仍然矢志不移地坚持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今天,我们仍然应该在互联网的互动过程中,重温那些互补性、矛盾性、融合性的文化记忆,在这种纷繁复杂、矛盾冲突的互动过程中,构建对于中华民族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融通性国家认同、民族认同、国族认同,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和祖国的繁荣富强奠定坚实牢固的族群基础。

当然,完美的、和谐的、同一的国家认同,在互联网时代也并非易事,历史易结难疏的积怨、个人/家族刻骨铭心的遭遇以及现实生活的种种境遇,在网络空间里易形成众声喧哗的多声部,立场不一、观念不同、虚虚实实、真假难辨;加之社会阶层的固化和阶层的断裂,进一步撕裂了利益共同体、文化共同体、命运共同体;全球化浪潮和后现代主义思潮的泛滥对国家认同的建构更是雪上加霜。

2018年初上映的电影《无问西东》,掀起社会追忆、讨论历史记忆和文化记忆的大热潮,面对同样的历史阶段和历史事件,却有着不一样的记忆—除了电影制作者的记忆生产外,许多观众都纷纷在叙说和建构着关于那个时代的中国记忆,其间折射、隐射着对新中国种种不同的国家认同观念和国家认同情感。《无问东西》原本是一部2011年向清华大学百年校庆献礼的片子,讲述了从20世纪20年代到21世纪10年代跨越近百年的多个人物的命运故事。“雪藏”了6年多后,该片终于公开放映。因为关涉历史、历史观和历史叙事,触动了很多人的时代记忆和文化记忆,尤其对新中国前后三十年的评价问题,各种观影评论蔚为大观,评价不一。但从中不难窥见评价者们对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认同状态。

有人在网络发文感慨影片贬抑新中国、抬高旧中国(民国):这三个时代,呈现了三种面貌,从故事主调,人物命运,到情感氛围,画面色彩,仿佛是三重天。一重天是民国,画面阳光、明亮,人物崇高、神圣、自由,故事高昂、壮丽;二重天是新中国成立后的20世纪60年代,画面以阴暗、灰黄为主色调,人物阴郁、扭曲、压抑,故事悲惨、酷烈、荒诞;三重天是当下,画面是都市风、广告味,人物是纠结、焦虑,故事是竞争、算计、抉择。三个时代,构成影片叙事结构的三段式,演绎出一种关于现当代中国史的三段论。正如影片处处从天而降的基督教歌曲给人以宗教宣传片的印象一样,影片结构也隐然是一副宗教神话的框架:曾经是失去的天堂,而后堕入地狱,经过一番挣扎、沉沦、试炼、坚信,最后回归人间、地面,在塵世里坚守内心之信。那失去的天堂,就是影片浓墨重彩描绘的民国:人物、场景,高大上,美光亮。影片中对于新中国和旧中国(民国)的记忆形象显然展现了对比鲜明的色调:旧中国有情有义,重情重义,诗情画意,例如云淡风轻气宇轩昂的民国大师、英俊帅气正义凛然的美国大兵、仁爱浓厚感天动地的传教士、恬静优美沁人心脾的圣歌等;而新中国却是一派秋风秋雨愁煞人、巫山巫峡气萧森的肃杀,连小知识分子和普通群众的形象也是那么晦暗和阴冷:或自私软弱,或狭隘保守,或暴戾恣睢。

从电影《无问东西》的历史场景及其人物命运的故事演绎中,有人指责影片错误地歌颂了美国救恩和“民国精神”,有人批评电影歌颂清华买办传统。百年清华有两个传统,一个是革命的传统,一个是买办洋奴的传统。在民国时代,洋奴买办的传统是主流,革命的传统是潜流;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时代,革命的传统是主流,买办的传统是暗流;而到了今天,我们看了《无问西东》,百年一梦,清华又轮回了,买办的传统又成了主流,革命的传统被消解和淡化,了无踪影。清华有明确的,而且可以说是很好的校训“自强不息,厚德载物”,但是这个校训压根儿没有出现在《无问西东》这部电影里面,拍一个大学的百年史,怎么能把校训都丢了呢?反复咏叹“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这是要用这句宗教式箴言来取代“自强不息,厚德载物”,成为新的校训吗?当代所有的精致利己主义者都可以拿这句话来辩护,来做遮羞布。无独有偶,有清华学生组合写文,批评影片丢失了清华的革命传统。虽然把清华传统粗暴分为“以梅贻琦校长为代表的买办传统”和“以蒋南翔校长为代表的革命传统”,是机械僵化和上纲上线的,但《无问西东》给笔者最大感觉就是为这种不合时宜的二分法背书—只不过褒的是买办传统,贬的是革命传统。虽然没有言明,但《无问西东》这种一褒一贬的偏颇手法对清华的历史公正吗?如果这就是所谓清华传统和清华精神,那么导演也就坐实了蒋南翔校长对老清华的批判:“一所打着国耻烙印、适应美帝国主义需要的封建买办的贵族化学校,一所亲美、崇美、媚美的典型的资产阶级大学。”无独有偶,有清华校友看完电影互相调侃,莫非自己上的是个冒牌清华大学。

还有不少批评者不止于揭示《无问东西》中的清华小时代是如何背离主流,进一步深入揭露作为“新中国”记忆的反衬面—民国真实历史的残酷性和民国情怀的虚幻性。关于民国的记忆,曾有不少名人撰文呈现了完全有别于“民国范儿”和“民国热”想象下的另一种记忆。作家李存葆的散文名篇《沂蒙匪事》,呈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间地狱;英国汉学家贝思飞(Phil Billingsley)的学术名著《民国时期的土匪》里,让你了解民国大乱的时代;做过南京政府首任教育部长与北京大学校长的蒋梦麟,晚年在台湾续写回忆录《新潮》,作为抗战时期《西潮》的姊妹篇,提供了一点民国亲历者的旁证,其本人的一些见闻,令读者惊悚不已,文摘如下:

当时我是以红十字会的会长资格,去视察各地壮丁收容所的。

在贵阳一个壮丁收容所里,我曾经和广州来的壮丁谈话,我问:“你们从哪里来的?”他们说:“广东曲江来的。”“你们一共有多少人?”他们说:“我们从曲江动身的时候有700人,可是现在只剩下17个人了!”我说:“怎会只剩下17个人呢?是不是在路上逃跑了?”他们说:“先生,没有人逃跑啊!老实说,能逃跑到哪里去呢?路上好多地方荒凉极了,不但没有东西吃,连水都没有的喝。我们沿途来,根本没有准备伙食,有的地方有的吃,吃一点;没有吃的,就只好挨饿。可是路却不能不走。而且好多地方的水啊,喝了之后,就拉肚子。拉肚子,患痢疾,又没有药,所以沿途大部分人都死了。”听了这些话,我不禁为之悚然!

我在湘西、廣西的路上,屡次看见野狗争食那些因死亡而被丢掉的壮丁尸体,它们常因抢夺一条新鲜的人腿,而红着眼睛厉声低吼,发出极其恐怖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在贵阳城外,有一块壮丁经过的地方,因为弃尸太多,空气里充满了浓烈的臭气,令人窒息欲呕。

有一天我看见几百个人,手与手用绳子穿成一串,他们在山上,我们的车子在山下驶过。他们正在集体小便,好像天下雨,从屋檐流下来的水一样;他们连大便也是集体行动,到时候如果大便不出,也非大便不可。

以我当时估计,在八年抗战期内,未入军队而死亡的壮丁,其数不下1400万人。……当时我曾将估计的数字向军事高级长官们询问意见,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只会多不会少。”

以上诸多记忆共同的结论是:“民国时期是个天下大乱的时期,根本不像现在人吹的,简直是黄金时代。天下大乱,最最倒霉的是谁?是老百姓,不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再不舒服,也跟老百姓没法比。你不能把全部历史都写成知识分子的受苦受难史。”《环球时报》在2014年的社评《病态的“民国热”是对历史的侮辱》中这样批评道:

在少数知识分子中间,出现了一种对“中华民国”的病态缅怀,以至于一些小圈子里甚至形成“民国热”。这种思潮的积极分子对大陆的民国时期不断进行浪漫主义描述,称那是个“民主”“自由”、而且“崇尚知识”的时代。

民国真的好吗?如果它真好,当初就不会被中国人民那么坚决地抛弃。中共以成立之初才几十个人的“小众”,其力量甚至不如今天微信上一个稍大点的圈子,却用28年的时间动员了全中国的老百姓,摧枯拉朽般把国民党的庞大国家机器打得七零八落。

今天的中国,无论在综合国力、国际地位、民生水平以及对国民各种权利的综合保障能力方面,都远远超过了当年。我们可以怀念民国时期的一首歌,一道风情,以及一些时间越久越让我们感到亲切的面孔,但歌颂那时的国家制度和它所带来的影响,这是对中国历史以及推动这个国家发生伟大变化的所有人的侮辱。

还是让“民国热”作为小资情调保持其特有的醉意吧,最好别把它带到正儿八经的舆论场来。因为它会瞬间变得十分丑陋。稍微一扒,它里面的无知和装腔作势就暴露无遗。

较为遗憾的是,清华百年壮怀激烈的大历史、大时代、大情怀在影片中几乎荡然无存,既没有我以我血荐轩辕的“一二·九”学生运动、“拍案而起”的闻一多、“宁可饿死,不领美国救济粮”的朱自清、“我愿以身许国”的无数“两弹一星”“三线建设”科学家,也没有“自强不息”“又红又专”“两个服务”(服务祖国,服务人民)“两个拥护”(拥护共产党,拥护社会主义)等精神血脉。 总之,网络媒介中批评和赞美的声音两极分化,批评者指称这部电影宣扬了美国中心主义、基督教救世观、清华的精英主义、篡改历史、抹黑新中国等诸多问题;而赞美者被影片的结构、人性、爱情、理想所感动,认为该片既有励志性又有批判性,赞扬电影宣扬了真实、善良、恩典和人性光辉等等。沈光耀、梅贻琦、西南联大等热词刷屏网络。这部电影及其评论反映了我们这个国家阶层分化和意识形态撕裂的现实,折射出构建广泛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认同还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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