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卫电影摄影视点的选取

2019-11-16 01:01张纪州新乡学院文学院河南新乡453000
电影文学 2019年11期
关键词:顾长卫视点角度

张纪州 (新乡学院 文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0)

摄影镜头常被喻为人的眼睛,它就像人眼一样,可以去观察和发现人们生存的现实世界里的种种事物和现象。随着科技的进步,摄影镜头在色彩还原、成像质量等方面愈来愈优异,单纯从技术特性上,它在某些方面,已经大大超过人眼,所拍摄的画面清晰、锐利,色彩还原生动逼真。而摄影镜头的表现力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摄影视点的选择。根据摄影镜头所拍摄电影画面造型是否真实自然或接近真实自然地反映现实世界这一点,可以把摄影镜头的视点分为两大类,即冷静审视的视点和主观参与的视点。顾长卫所执导的电影多数的镜头视点属于前者。

顾长卫在其带有现实主义倾向的影片中,如《孔雀》《立春》等中,以克制、冷静、审视的摄影视点所拍摄的画面造型获得了广泛的运用。它在角度、光线、色彩、运动、构图上遵从人们的视觉习惯,不追究新奇和独特。它的摄影角度多用水平拍摄即平拍,镜头焦距多用标准焦距,接近人眼视野,摄距适中,镜头所用光圈较小,景深大,多用自然光或模拟自然光源。在运动方式上多采取固定镜头拍摄,并常和长镜头结合。这种镜头下的画面接近真实和自然,它追求在平凡的画面中去发现美和善,去发现和揭露问题。这种冷静审视视点下的镜头大多属于客观镜头,即那些并不反映影片剧中人的视点和目光,而是模拟观众和旁观者视点的镜头,这正是克拉考尔所坚持的“电影的目的是把激动的目击者一变而为清醒的旁观者”[1]80的理论。这些镜头在叙事表意上不偏不倚,客观公正,但是这也不排除一些主观镜头。在画面的实际观影效果中,反映剧中人视点的主观镜头也有很多给人冷静审视的画面印象,而一些客观镜头,因为画面构图、用光、色彩、镜头运动等打破常规,常给人以强烈刺激的感官冲击,这种画面就不能用冷静客观的视点来加以讨论。在影响摄影视点的多个因素中,摄影角度和摄影用光是最重要的。

一、顾长卫电影摄影角度的选择

为取得冷静审视的摄影视点,摄影角度的选取至关重要。“镜头角度也称拍摄角度,是在拍摄时所确立的视点”,[2]161角度有两方面含义:“一是摄像机镜头与被摄对象在水平方向上构成的夹角,这个角度我们称为朝向。二是摄像机镜头与被摄对象在垂直方向上构成的夹角,这个角度我们称为高度。”[3]前者有的称为“拍摄方位”,后者有的则直接称为“拍摄角度”。两者对观众的观影态度都有影响,“这就为表现该事物的典型特征,美化、丑化提供物质基础,从哪个方位去表现,突出对象的哪个面就为作者表现倾向性提供了选择的余地”,[4]“不同水平方向和垂直方向角度的镜头,对内容的表达形成不同的造型效果和情绪感染”,[2]162结合顾长卫电影画面造型分析,影响摄影画面感情态度较多的,主要是由摄影高度决定。摄影高度即是摄影镜头相对于被摄体的高度。在顾长卫电影中,摄影高度多采取平角度,即镜头与被摄体高度相等或近似,在以人为表现对象的电影中,平角度即是与人眼的高度持平。平摄(平角拍摄)的画面中,其视觉效果和人们日常的观察经验相同,给人自然、客观、公正的感性印象,它是形成冷静审视摄影视点的一个重要手段。

《孔雀》中有一个场景是妈妈到摔伤的幼儿家里赔罪,这一场景就是用和人眼基本一致的平角度拍摄,画面给人以冷静旁观的意味。它就像一个恰逢事件发生时的过路人,一个见证人,亲眼目睹、亲耳听到这个事件发生的整个过程。这个一分钟长的镜头先是用移动方式拍摄,起幅画面是近景窗户里幼儿一家坐在桌子旁吃饭的情景,幼儿母亲抱着头上缠着绷带的孩子,正大声训斥妈妈。镜头慢慢向右移动,并在移动中向左摇摄,受伤幼儿的奶奶、爷爷入画,他们也高声训斥。镜头继续摇摄,在打开的窗户玻璃后,母亲入画,她恭恭敬敬站着,像个小学生一样,镜头在此时暂时固定不动:母亲听完训斥,给这家人鞠了一个躬,退出屋子。接着镜头向左摇动,跟拍母亲掀开帘子出屋,站在门旁的姐姐入画,镜头又静止不动,中景画面中,母亲和姐姐一前一后,背对着镜头向小巷拐弯处走去。

《立春》影片中王彩玲女邻居小张老师的出场也是用平角度拍摄。平摄的画面中,小张老师和她穿着公务员制服的老公,骑着自行车从学校大门外买菜回来,坐在后座上小张老师搂着老公的腰,说着“驾……驾……吁……”,两人亲昵地在车上嬉戏,好不亲热。镜头跟拍两人到所居住小屋跟前停下,两人下车,老公掏钥匙准备开门,女邻居扭头开始和在一旁等王彩玲回来的周瑜搭讪。这一平角度结合长镜头的调度,让观众仿佛置身现场,亲眼目睹了小张老师与老公开始时的亲热情形,为影片后面老公突然失踪,卷款潜逃做了情节的准备。

二、顾长卫电影摄影用光的选择

要取得冷静审视的画面效果,摄影用光就要求自然真实,不能夸张,所以自然光效就成为顾长卫电影中摄影用光的基础。自然光效“是纪实风格在光的造型中的体现,它强调生活场景中现有光源的再现,或用人工光再现生活中的自然光照明,达到在画面上创造真实、自然的光线效果,从而营造真实的环境气氛”,[5]不管是室内用光还是室外用光,不管是自然光还是人工光,都力求真实、自然,接近生活,接近现实。顾长卫电影摄影用光在白日多采用自然光照明,而晚上则使用或模拟常见灯光,力求让被摄物的形象和色彩的还原表现与规定环境一致,从而获得令人可信的、真实自然的画面效果,正如克拉考尔所说,“这种求助于搬演的做法,只要经过搬演的世界能使人感到是忠实地复制了真实的世界,它便是十分正当的”。[1]48

《孔雀》影片中临近春节人们买爆米花的画面就是利用白天阳光照明的,用的是正面朝向、平角度的摄影角度。由画面中人们的亮部和阴影可以判断,阳光与摄影机水平夹角接近90度,是正侧光。固定全景画面中,前景是门洞两边的灰墙,两扇木门向两旁打开着,透过垂直的矩形门框,可以看到院子里人们排着长队在等待,而他们的背后,则是一幢楼房的两根立柱,一左一右。大人们端着盛有玉米的簸箕,小孩儿则站在旁边。在队伍的前头,爆米花的师傅正摇动机器手柄。一会儿他站起来,将长袋子套在爆米花机器上,准备开锅了,近处的小孩儿赶紧捂住耳朵。他打开盖子,随着砰的一声,一锅爆好的爆米花滚进了长袋子里。这幅画面因为采取自然光照,平角度拍摄,画面构图严谨、自然,仿佛是一幅会活动的中国民间风俗图。

《最爱》中得热病的人在学校灶房里聚集讨论开伙做饭的小全景场面就是以室外自然光为主进行布光的。老柱柱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向画左侧的灶台,大嘴和赵得意等人都围坐在灶台周围。画面左方是窗户,光线主要是由这里照射进室内,形成正侧光。大灶台在正侧光的照射下,一片明亮,将脸朝画右面向窗户的人们照亮,灶台上炖药的药罐也在不断向上冒出热气。整个画面的拍摄角度是以人坐着的高度为准,属于平角度拍摄。画面中的人物在自然光为主的光效下,自然、真实,观众也似乎置身其中,静观默察中一起感受大家热闹的说笑和彼此的戏谑。

冷静审视视点所拍摄的画面,绝不是机械地,不加选择地记录镜头前的一切,“如果艺术与现实无从区别,那么艺术也就没有存在的空间”,[6]213可以这样认为,“影像是对真实世界的经过选择的某些方面的一次受限定的再现”。[6]212

其实,不管画面造型是给人冷静审视印象的客观视点,还是给人视觉冲击,主动参与表情达意的主观视点,它们都是导演的视点,都是导演眼睛中和心目中所谋划、所组织并希望达到的效果。即使导演再冷静客观,也有他独特的思考,就像克拉考尔所说的,“即便是普鲁斯特笔下的不动感情的摄影师在自发地组织进入他视界的形象时,他的其他感官在同一时间内的感觉、他的神经系统中固有的某些恒久的形式范畴,以至于他的一般气质都促使他在看的行为中组织他的视觉素材。而他不自觉地进行的这些活动必然会影响他正在拍摄的照片”。[1]19

《孔雀》中姐姐和弟弟请哥哥吃包子一场戏在客观冷静审视的视点下,将家庭关系的脉脉温情和兄弟姊妹的骨肉亲情表现得自然真实,真切感人。“更重要的是因为艺术家摄照了现实,因而他也就解释了现实,在被复制的现实中渗透了创作主体的思想、情感,包含了主体对现实的发现、认识、理解和阐释”。[6]143固定镜头中,以三人坐着的高度为基准的摄影角度下所拍摄的中景画面里,姐姐坐在桌子旁靠窗的位置,弟弟挨着姐姐坐着,画左边的座位空着,两人看着桌子上的笼屉向上冒着的热气。一会儿临街的窗户玻璃外,镜头中哥哥的身影跑过,然后是开门声,姐弟两人叫了一声“哥”,哥哥哎了一声入画,坐下。哥哥迫不及待地将笼子拉到自己面前,打开,先用两手摸了摸包子,嫌烫,后抄起筷子夹起包子就往嘴里塞,边吃边说“你俩咋有钱请我吃包子了”。弟弟没回答,从桌子下拿起一个长方形纸盒子,放在桌子中央,哥哥看见,边掀上面的盖子边扭头看了姐弟一眼,盖子打开,一只黄色的小鹅出现,它朝着哥哥探头,扇翅膀,欢快地叫着,哥哥先吃了一惊,然后开心地笑了。“描绘情感必定是电影的中心目的”,[7]这一静态构图虽然简单朴素,但哥哥、姐姐、弟弟三人血浓于水的亲情却在冷静“目光”的注视下,配合演员看似无技巧的表演,表现得淋漓尽致。

《龙头》结尾,拾荒老人回到自己的栖居地,他倒水,做饭,吃面,画面在冷静审视的视点背后,是导演充满人文主义关怀的人间温情。静态构图中,近景拍摄的固定镜头里,前景白色的水蒸气袅袅上升,而拾荒老人在逆光照射下身体周边形成了光亮的轮廓线,将它与暗背景分离,景物层次丰富,明暗有别,水蒸气和老人吃面的动作增加了画面的动感,老人的形象刻画得既真实又动人。与此同时,他收养的白猫母子也得到了他慈爱温暖的照顾。那只爬到扇形电热器下取暖的小白猫的特写,其纯净的白色和电热器发出的暖色调的红光,在这个特写镜头里,显得温馨而感人。而一旁探头凝视的另一只小白猫,那疑惑、好奇、清澈的目光通过特写,更是传递了生命的意义,这两个特写镜头,以冷静审视的视点做支撑,画面造型真实自然,感人至深,“好的特写能在逼视那些隐蔽的事物时给人一种体察入微的感觉,它们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宣的渴望、对生活中一切细微末节的亲切关怀和火热一般的感情。优秀的特写都是富有抒情味的,它们作用于我们的心灵,而不是我们的眼睛”,[8]贝拉·巴拉兹所说的话在这里得到了完美的诠释。

顾长卫电影在现实原则的基础上,常给人以纪实主义风格倾向的印象,这种不干预生活,尽可能还原生活原貌、客观真实的画面效果,离不开冷静审视的摄影视点。而水平角度拍摄的方式,自然光为主的布光效果,连同实景拍摄等,是形成冷静审视视点的重要方式和手段。这种冷静审视摄影视点的拍摄并不只是逼真地、机械地记录,“这并不等于说电影只是对生活做自然主义的实录。显然,一部影片不可能也不必要机械地反映现实生活的原貌”,[6]136它们是现实生活高度浓缩后的“精华”,是现实生活的典型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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