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高审美范畴下的《太空救援》

2019-11-15 22:12董秋荣吉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吉林四平130000
电影文学 2019年10期
关键词:弗拉基米尔礼炮维克托

董秋荣 (吉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吉林 四平 130000)

崇高是苏联及俄罗斯电影的重要审美范畴之一。在苏联时期,苏联电影就自觉地追求崇高之美,以电影来关注、彰显时代和国家的英雄,树立那些为国家民族利益而不惜牺牲个人利益的光荣奉献者,俄罗斯电影也继承了这一点。如根据苏联作家鲍里斯·瓦西里耶夫同名小说改编而成的《这里的黎明静悄悄》(2015)就是其中的范例。尤其是在以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及冷战中苏联各方面建设为内容的蔚为壮观的电影中,俄罗斯电影人更是坚守着崇高的美学特征与审美形态。其中美国与苏联为争夺航天实力最高地位而进行的太空竞赛,给予了俄罗斯电影以充沛的创作灵感。克利姆·斯彭科根据真实事件“礼炮七号”改编而成的《太空救援》(2017)正是一例。

一、景观之壮美

“崇高”(Sublime)一词可以追溯到公元一世纪,其时古希腊的凯基利乌斯撰写了《论崇高》一文,文章将《荷马史诗》标举为崇高的典范,提出了“庄严伟大的思想、强烈动人的激情、修辞格的使用、高雅的词语、庄严卓越的结构”这五个崇高的标准,这一观点后来为古罗马的朗基努斯等人继承,逐渐演变为形式上直观的“壮美”概念,即阳刚、雄浑、豪放之美。如王国维就曾针对崇高审美表示:“而美学上之区别美也,大率分为二种:曰优美,曰宏壮……如自然中之高山大川、烈风雷雨,艺术中伟大之宫室、悲惨之雕刻像,历史画、戏曲、小说等皆是也。”这与认为崇高是“对象体积无限大”的康德所列举的如暴风雨中有着惊涛骇浪的大海、荒野之中莽莽苍苍的崇山峻岭,以及建筑中埃及金字塔、罗马圣彼得大教堂等诸多自然、社会景观其实是相吻合的。

在《太空救援》中,太空灾难是矛盾的中心,这也就使得电影中必然出现浩瀚星河、茫茫宇宙,以及宏大而静谧的空间站、火箭和航天飞机等景观。“礼炮七号”作为苏联“礼炮计划”的最后一个空间站,于1985年突然和地面控制中心失联,面临着或是被苏联主动爆破,或是被美国用航天飞机带回的结局,在这样的情况下,苏联决定派出富有经验的宇航员弗拉基米尔与机械师维克托前去修复“礼炮七号”。因此,观众可以看到,火箭发射时的红光照亮了黑暗的地面与幽蓝的天空,宇航员能在太空俯瞰苏联辽阔的领土,也能看到硕大的、光芒万丈的太阳,以及维克托看到的地球北极附近大片绿色的极光等。

而在这样的壮美景观之下,映衬出的其实是人类坚持不懈、百折不挠、移山填海的气魄。正是因为人类有着征服和改造自然的精神,才能离开居住的地球表面,登上危机重重、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太空。无论是电影一开始弗拉基米尔和女宇航员抵御低压的太空行走,抑或是电影后期弗拉基米尔和维克托在空间站外的奋力挥锤,观众在感到宇宙空间的惊人庞大的同时,也感受到了人类对抗性力量的无限。这些匪止出现在《太空救援》中,如美国的《地心引力》(2013)、《星际穿越》(2014)等电影亦然。

值得一提的是,在《太空救援》中,还隐晦地出现了“天使”的意象。这也是根据历史记录设置的情节。在电影一开始,原本应该进入到空间站的弗拉基米尔在转头的瞬间看到了“天使”,震惊无比并且瞬间沐浴在了某种神奇的平静感中的他顿时忘记了进空间站,以至于让同行的宇航服已经被扎破的女宇航员陷入到危险的境地中,这正是弗拉基米尔被迫退役的原因。而在电影的结尾,解决了传感器问题的弗拉基米尔和维克托在目送美国宇航员飞走之后,又一次神奇地看到了“天使”——呈现人形的柔和亮光,两人的宇航服面罩被违背人类科学认知的蓝光照亮,两人也在这一奇景面前诧异无比,心灵也舒缓平和,瞬间遗忘了世间万事。这一意象的引入,拔高了《太空救援》的立意,两名成功完成任务的宇航员无疑是英雄,他们从事的事业也是理性和科学推动的,苏联更是一个去除巫罔、“非神圣化”(desacralization)的无神论国家,这也正是弗拉基米尔的报告被压下的原因。而电影最终却让弗拉基米尔重见“天使”,肯定神的“在场”,这并非一种宗教迷狂,而是提醒观众值得追求的“彼岸”依然存在。人类探索太空的目的究竟是为了取得冷战的胜利,还是为了全人类的利益,在太空中等待人类的又将是什么,这成为电影留给观众的问题。在地球上绝难看到的“天使”,也是电影壮美的组成部分。

二、情节之痛感

如果说壮美是崇高的外在形式之一,痛感则是与崇高相关的意识。英国美学家柏克在对崇高进行了深入研究后,认为崇高与人自我保存的本能意识有关,他从人们审美感受的角度,提出了“凡是可恐怖的也就是崇高的”的观点。在柏克看来,人在面对审美对象时,产生了恐怖感、惊惧感,尤其是某种生命受到威胁时的痛感,这种痛感又可以转化为某种自豪或胜利感,这些都可以视为崇高审美意识,这与“优美”所能给予人的愉悦、宁静感有着非常明显的区别。

在《太空救援》中宇航员与身处环境及所要完成的任务发生了强烈的冲突,后者对前者有着压倒性的力量,弗拉基米尔和维克托在空间站中基本都处于九死一生的状态,由于观众将自己代入到了两位宇航员的身上,全心全意地关怀两人的命运,此时,观众从电影中感受到的便是疼痛、压抑与恐惧,观众并不憧憬他们遭遇的辐射、寒冷和孤独,以及连同空间站一起被打下来的命运等。但由于两人的这种遭遇是亘古少有,更是观众在日常生活中无法拥有的,这种痛感对观众来说又是具有快感的。与之类似的,能给予观众痛感的还有如同样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阿波罗13号》(1995)、虚构的《火星救援》(2015)等,宇航员们无不满怀希望升空,却又遭遇了无限磨难。

首先是在弗拉基米尔两人乘坐“联盟号”升空后,面对高速旋转且无人操纵的“礼炮七号”,有着无法实现对接的困境。尽管地面的工作人员在忙碌地计算,两位宇航员依然无法得到万无一失的数据。而在两个空间站都高速运行的情况下,即使没有旋转,对接也是具有很高的技术难度的。面对翻滚的“礼炮七号”,只要弗拉基米尔的操作稍有失误,两个空间站发生撞击,两人都会粉身碎骨。在弗拉基米尔平静的表情之下,实则有着强烈、激动的情感,这是让观众极为紧张的。

其次是在他们完成对接,进入到几乎一塌糊涂的“礼炮七号”后,发现站内设备全为冰霜覆盖,所有设备几乎都无法工作。在化冰后,两人还有繁重的抽水任务,水珠飘荡在他们身周,两人每天的休息时间都严重不足,只能以偷带上来的伏特加取暖。低温和繁重的工作使得两人都开始发烧,更为糟糕的是,空间站内发生了火灾,维克托被烧伤。在氧气和补给有限的情况下,地面做出了两位宇航员只保留一个,炸毁“礼炮七号”的决定。工作的劳累、寒冷和烈焰的侵蚀、两个只能活一个的安排,都超出了弗拉基米尔的预期,让弗拉基米尔感受到痛苦和绝望。

最后则是两人辛苦地砸管奋战。“礼炮七号”原本能吸收太阳能的传感器外有一个被太空垃圾砸中变形的铁管,这铁管让传感器无法工作,两人唯一的生机就是砸掉铁管,靠太阳能来为自己提供能源支持。然而铁管的坚硬程度使得这个“砸管”计划成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地面指挥中心的指挥官舒宾在气急之下,也用锤子不停砸向地面的模型,而直到他汗流浃背、精神崩溃,铁管也岿然不动,这似乎预示了两位宇航员最终的悲剧命运。然而随着维克托从自己父亲的车链容易在冬天断裂中得到启发,金属的韧性将因为低温而大打折扣,弗拉基米尔在空间站进入“夜间”后冒着低温奋战一夜,铁管终于被砸掉。可以说,宇航员们面临了一个接一个的恐怖对手,无论是缺氧、低温、病痛,以及牺牲通知等,都是对人有着威压感的,但是弗拉基米尔和维克托最终用自己的智慧、勇气和毅力战胜了它们,挽救了自己的生命,获得了一种战胜感。在观众看来,人的自我力量一次次得到肯定,崇高意识也由此产生。

三、人物之大无畏

康德总结了上述两种崇高的特征,将崇高分为了数量的崇高和力的崇高两类。而在探讨力的崇高时,康德将崇高与社会道德联系起来,将人类的大无畏精神也视为崇高审美的一种。在康德看来,自古至今英勇奋战的战士,就是崇高的化身:“就是这样一种人,他勇敢无所畏惧,百折不挠,在巨大的危险中仍然沉着地英勇地工作着。” 在康德看来,崇高与一种道德态度紧密相关:“如果没有道德意识的深入,对于有修养准备是崇高审美意识的东西对于无教养的人却是可怕的。”如战士能够勇敢面对粉身碎骨的死亡,而这对于无教养的人来说却是难以接受的。因此,康德才认为,崇高是对人们的判断力的一种“暴政”,死亡原本是激起人的不愉快感的,但在崇高感的影响下,人们拥有了能超越恐惧的道德判断。康德提醒着人们正视社会生活中的崇高,他的观点也深刻地影响了后来诸如席勒、黑格尔等美学家。在《太空救援》中,弗拉基米尔、维克托和他们的家人,乃至舒宾等工作人员,甚至包括后来乘坐“挑战者号”升空,向弗拉基米尔和维克托敬礼,也得到了他们回礼的美国宇航员,正是这种大无畏精神的代表。

以弗拉基米尔为例,原本已经退役的他在现役宇航员全都通不过测试的情况下毅然接受了国家的任务,远离妻女上到广袤的太空之中,冒着生命危险完成了对接;而在后续的任务中,考虑到维克托的妻子正身怀六甲,且维克托从来没有太空行走的经验,弗拉基米尔处处冲在前方;在两位宇航员只能保留一个人的情况下,弗拉基米尔收到了“舰长最后离开”的通知后,明知必死也没有任何的抱怨,而只是问自己支持的莫斯科中央陆军队有没有赢球,在和妻女通话时,也只是安慰自己的女儿“爸爸修完天上的东西就回去”,然后默默地点了一支烟作为自己最后的慰藉。又以维克托为例,维克托在知道地面要撤回的人是自己以后,果断表示要与弗拉基米尔共生死,即使此时的他已经因为烧伤服药而出现幻觉,因为这样他回去将无法面对自己的女儿,也无法面对弗拉基米尔的女儿。在这样的情况下,从来没有离开过空间站的他小心翼翼地走出了空间站,陪伴和保护着弗拉基米尔完成了砸管工作。

又如弗拉基米尔的妻子,在地面指挥中心的人将她和女儿接来后,她始终保持平静,并没有失控痛哭,更没有指责在场的工作人员,在与丈夫做了最后的诀别后,就带着女儿离开了。维克托的妻子也是如此,在身怀六甲的情况下,她明知维克托“只是上天修一个灯泡”的说辞是谎言,也没有阻碍维克托,还叮嘱他戴上她做的两顶毛线帽子,在两位宇航员陷入寒冷时,他们就戴着这两顶毛线帽,在临盆时,维克托的妻子自己打电话叫救护车。苏联对人类航天事业所做的卓越贡献之中,也有这些大无畏的女性的参与。

《太空救援》将历史上的真实事件编码为具有戏剧性和崇高感的故事。崇高的自然性和社会性被统一于电影中两位宇航员圆满完成带回“礼炮七号”空间站的故事中。整部电影闪耀出卓越的光辉,令观众对宇航员,乃至苏联/俄罗斯在冷战中坚持屹立的国家形象肃然而起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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