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地球》:观众视角下的中国科幻电影审美心理共情

2019-11-15 13:20上饶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江西上饶334000
电影文学 2019年8期
关键词:流浪地球科幻电影共情

杨 超 (上饶师范学院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江西 上饶 334000)

科幻电影是一种基于“认知陌生化”的类型影片。区别于奇幻电影的“神秘陌生化”,科幻电影的实质是“一种认知逻辑证实架构下的新奇性”,它是对现实用科学幻想装饰后的光弧折射。一般来说,科幻电影时常因题材、故事结构、文化差异、导演与观众间的鸿沟,导致观众难以在审美上达到沉浸式的共情体验,这个问题在过去的中国科幻电影中体现得尤为明显。

随着2019年春节档国产科幻电影《流浪地球》的热映,中国科幻电影的票房成功成为一种现象级的事件,“中国科幻电影元年”的说法也频繁见诸媒体。一直以来,科幻电影作为国产类型片的短板,人们习惯于将它的发展阻滞归因于特效水平的相对落后。但从创作者的层面而言,科幻影片因缺乏共情能力而产生的“违和感”,是中国科幻片屡遭票房冷遇的重要原因。

一、缺乏共情:中国科幻电影的重要阻碍

共情,又译作同理心。19世纪中叶,德国哲学家Robert Vischer曾将“共情”一词解释为:“人们主动将自己内心感受投射到所见的事物上的现象。”人本主义创始人罗杰斯认为:“自己对当事人世界的共情理解,就像当事人从内部看到他的世界一样。”[1]中国科幻电影当中缺乏共情,通俗而言,即指观众在科幻场景当中看到中国元素会觉得别扭和不适应。这种不自然流畅的观影感受,直接阻碍了国产科幻电影的发展。

中国科幻电影难以让观众产生共情,溯其根源是中国的文化传统与科幻类型片之间天生的“违和感”。历史悠久的农业文明让中国人将注意力长期聚焦在现实生活上。笃行务实一直是中国人的标签。与西方社会乐于冒险、崇尚个人英雄主义的价值观不同,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中强调“平衡”与“和谐”,集体主义的观念深入人心。若是生硬地将“超级英雄”与“拯救世界”的西方科幻母题移植到中国的文化背景下,在文化上缺乏可信的土壤。

同时,科幻电影类型片与重工业文明有着紧密的联系。美国在宇宙科幻电影类型片中硕果累累,创作出了《星球大战》《2001太空漫游》《星际穿越》等诸多佳作。这些作品虽充满天马行空的幻想,但都是建立在美国航天技术的绝对领先地位上的,这一现实基础能让观众在心理上认同美国人征服太空的故事背景设定。同样,《变形金刚》系列电影的成功,也有很大程度要归因于美国发达的汽车工业与成熟的汽车文化。作为美国家庭生活的普通消费产品,汽车对美国人的生活有着重要的影响,美国人一生中有大量时间是在车中度过的。所以在《变形金刚》中汽车变成了人后,美国人普遍会产生一种“汽车是我们的伙伴”的心理认同。但在发展中国家,汽车还多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汽车文化的差异也阻碍了人们产生强烈的心理共鸣[2]。

由于中国观众在情感上缺乏与机械科技的绑定,中国科幻电影在尚未找准自身的特色时,如果盲目地移植与复制好莱坞科幻电影成功的商业模式,容易让观众因缺乏“共情”而产生“跳戏”的感觉。而《流浪地球》的上映能成为2019年中国电影的现象级事件,不仅是因为它在票房上的成功,更是在科幻题材类型上,探索了一条能让中国观众产生审美共情的创作思路。

二、从“糅合”到“构建”:《流浪地球》的中国式科幻特点

(一)工业设计的中式实用主义美学

工业设计之于科幻电影,就像动作设计之于武侠电影。早在《2001太空漫游》时代,好莱坞科幻电影当中的工业设计就有了专门的团队来负责。飞船、防护服、武器要如何设计才能具有科幻感,好莱坞的工业设计团队通过代际的师承相传积累了大量的经验。在工业设计上的翔实,帮助观众觉得影片的背景设定可信。

长期以来,中国优秀的电影美术设计专注于票房反馈力更高的奇幻与仙侠电影。在科幻电影的工业设计上鲜少投入,使得中国科幻电影在工业设计上难免对经典科幻影片进行生搬硬套。与影片主题不贴合的工业设计,容易让观众产生别扭与出戏的观影感。

《流浪地球》与之前中国科幻电影重大的不同,在于自成体系的中国式工业设计风格。郭帆导演组建了专业团队,撰写了100年的流浪地球编年史,绘制了3000多张概念设定图,将电影中的道具与场景都进行了翔实的设计。《流浪地球》里卡车刚直的线条、粗粝的连锁传送带都充满着中国式的实用主义美学。这些由点带面形成的中式美学元素,没有好莱坞科幻中流畅的线条和科技光感零件,却形成一种独特的中式工业设计魅力,从而帮助建构了能触发观众审美心理共情的影像空间。

(二)中国元素的自然“糅合”

过去的好莱坞科幻大片出于迎合中国市场的考虑,会在剧情当中加入一些中国元素。如《太空旅客》中杂糅了中文的屏风、《阿丽塔:战斗天使》中的咏春拳、《第五元素》中的北京烤鸭店。好莱坞电影体系下的科幻大片里,中国元素的生硬植入常让观众感觉到尴尬与违和。究其原因,是目前就科幻电影这一类型而言,国人的审美大多还是建立在西方科幻美学体系上。在没有一个中国式的美学架构的情况下,靠硬植入的中国元素也只能停留在流于形式的浅薄层面。

《流浪地球》的一个重要特点在于:整部电影建立在一个中国式的故事架构之下,将中国元素自然地“糅合”进了电影。这种中国式的故事,包含了地域特征、语言习惯、价值观念的整体架构性的中国化。

电影里中国的地标城市在后现代美术视觉效果下,让观众产生了亲切感与探索欲。角色之间“哥”“爷”的中国式简称,为观众建置了一个贴近的语言环境。影片中反复播报的“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符合中国道路交通警示语实际,自然融入不显生硬。在常见的好莱坞科幻片中,英语是宇宙级通用语言。而在《流浪地球》中,每个人物都可以说自己国家的语言。而全人类共同拯救地球的中国式“集体英雄主义”价值观设定,也让观众能感受到,这是一部自然糅合了中国元素的中国科幻电影。

(三)好莱坞科幻类型模式的“逆流”

好莱坞科幻电影普世价值观的核心,是个人英雄主义的价值理念。这种个人英雄主义当中所蕴含的独立奋斗、自我坚持的理念,是大部分好莱坞科幻电影的精神内核。个人英雄主义电影中通过二元对抗的形式,让主角为人们抵挡灾难,最终创建或打破一种体制,维护了世界的秩序,通过一场“大众梦幻”来满足观众的情绪宣泄需求[3]。

而《流浪地球》作为一部大情节科幻电影,在价值内核上,并没有套用好莱坞科幻电影的个人英雄主义模式。《流浪地球》所传达的是一种集体主义价值观。主角在电影中并没有独自拯救地球,饱和式救援下90%的发动机是由人类共同修复的。而更能触动观众的,是影片集体主义价值观下的牺牲精神。在运送火石的过程中,韩子昂被人救下后并没有发生奇迹,他还是死了。运载车司机为了保住火石,自己选择了牺牲,但火石最终还是被损坏。在这些事件里,并没有出现好莱坞电影叙事中常见的逆转,这些牺牲看起来毫无意义。但对于近现代曾饱受战争苦难的中国人来说,这种牺牲恰能最大限度地触发观众的共情。

同时,在影片冲突的建置上,《流浪地球》也有别于传统好莱坞电影的二元冲突模式。没有脸谱化的反派人物,没有用“正邪冲突”的基础设定来推动剧情,影片的叙事张力来自人类凝聚程度提升的过程,而观众情感的宣泄,主要来自在灾难面前,基于人类命运共同体人类不屈挣扎而产生的心理共情。

三、引发观众审美心理共情的策略分析

(一)发掘能激发中国观众想象力的视觉元素

在以往的好莱坞科幻片中,中国元素总是以“植入”的方式被强行加入。“长城”“北京烤鸭”“中国功夫”这些元素,其实只是外国人眼中的中国元素标签。当这些标签因为迎合中国市场的原因,被生硬地贴在充满异域元素的电影中时,会让观众感受到违和与不适应。

电影当中的中国视觉元素要让观众能够产生共情,不仅需要有中国式标签,更需要这些元素能够激发观众想象力。比如“中国龙”这一元素,如果在电影中是作为浅层的中国元素符号来使用,则难有想象空间。但若是将“中国龙”这一元素融入科幻片的机甲与道具的功能中,成为影片工业设定的一部分,则更能激发观众的文化认同感。相较于中国科幻电影的蹒跚学步,在中国视觉元素的开发上古装奇幻类型电影有着更为成熟的经验。如在徐克的《奇门遁甲》、陈凯歌的《妖猫传》中,充满中国风的视觉元素的巧妙设计让观众很自然地融入设定的中国故事里。

(二)设定有心理关联性的情节动作

要引发观众审美心理共情,中国科幻电影在最初的设定上,也需要考虑设定与国人心理关联紧密的情节动作。

如“灾难故事”是一个相对普世性的题材,“灾难”与中国人的生活有很强的心理关联度,开发成科幻电影在情节上容易引起观众共情。“超级英雄”题材的故事情节就与中国传统集体主义文化不符,所以很难做成能引起国人共情的科幻影片。“外太空战争”的电影故事需要庞大的世界观构架,在中国电影工业化程度尚不高的现阶段,中国的“外太空战争”的题材电影在拍摄制作上,也会遇到很大挑战。

“太空冒险”题材则是以国家的综合国力作为观众的审美心理基础的,观众在面对综合国力不强的国家主导的“外太空战争”电影时,会感到别扭与违和。以当前中国载人航天科技的迅速发展为技术背景,结合《流浪地球》的口碑与话题现象来看,“中国人的太空故事”已开始能被国人普遍接受。

同时,鉴于当下国人的科技绑定感较弱的情况, “未来科技”和“人工智能”的故事情节可以考虑结合中国社会文化环境,开发小情节的“软科幻”影片。

(三)寻找符合中国文化价值观的电影母题

在以往中国科幻电影的失败案例中,我们总看到“西方价值构架下的中国故事”。这其中一部分出于商业回报率考量,迎合已习惯好莱坞叙事模式的观众心理,但究其根本,仍旧是因为我们尚未找到有自身文化、哲学、艺术特点的科幻电影母题。如何将民族特色文化特色与科幻的普世性结合,已经成为当下中国科幻电影亟待解决的问题。

比如在中华民族文化传统中,一直强调知行合一、脚踏实地的奋斗精神,所以 “超能力改变世界” 的故事较难引发观众共情。而中国一直强调和平崛起路线,所以“外太空战争”的题材也并不适合中国科幻电影。相较于个人英雄主义的主角不死的光环,集体主义价值观下团体协作与牺牲精神,更容易符合中国观众的文化价值审美。

寻找符合中国文化价值观的电影“内核”,不仅需要发掘传统文化价值,还需要把握发展中的社会价值观念变化。如当下中国的“互联网体验”与“都市体验”,都是不错的电影创作蓝本。科幻电影的电影构架,是建立在对当下现实生活的反思之上的。科幻电影的创作过程是对人类生活极限的拓宽[4]。可以从当下中国现实生活中,提炼出能引发观众审美共情的内容来拓展中国科幻电影边界。中国厚重的传统文化与近20年来社会发生的剧烈变化,都为中国科幻电影的本土化提供了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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