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之辈”的荒诞幽默与锋芒反叛

2019-11-15 13:20成都理工大学传播科学与艺术学院四川成都610051
电影文学 2019年8期
关键词:文化

赵 岚 刘 欣 (成都理工大学 传播科学与艺术学院,四川 成都 610051)

《无名之辈》作为一部荒诞喜剧类型的青春电影,由饶晓志指导,饶晓志、雷志龙编剧。影片围绕一把丢失的手枪,讲述了在西南地区的一座小城市里,以马先勇和劫犯二人组为线索展开的一系列荒诞幽默故事。该片于2018年11月16日在中国大陆上映。上映不久便赢得了观众的一致好评,成为一部由口碑带动票房的影片。影片于2018年12月获得了第十届澳门国际电影节金莲花最佳影片大奖。演员陈建斌、潘斌龙分别获得金莲花最佳男主角奖和最佳男配角奖。编剧雷志龙也因为此片获得2018年12月编剧嘉年华年度关注编剧奖。

一、“无名之辈”的心理结构

青年观众作为最具批判力、活力、创造力以及荒诞幽默感的一个群体,他们是电影评论和舆论导向的主要引导者。他们在观看电影时不是被动地去接受电影所传递出的信息,而是能动地通过自身的生活体悟有选择性地去“再创造”影片。影片《无名之辈》讲述了几个正在奋斗中的青年人在遭遇生活困境时所展现的种种状态。观众在几个主要人物身上找到了自身生活的“影子”,同时影片所传递出的“荒诞幽默感”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青年观众群体的观影趣味,也符合他们的深层心理结构。

(一)审美心理的满足

风格化的镜头语言以及动感十足的剪辑节奏是青年观众所喜欢的。导演对视听技巧的熟练掌控也是该片获得成功的一个关键。当代的青年大都受好莱坞商业大片的影响,如2018年3月在中国大陆上映的科幻冒险片《头号玩家》。该片讲述了虚无于现实、沉迷于网络游戏的男主在游戏的虚拟世界里,通过一系列通关找到三把钥匙获得成就感,并成为“头号玩家”与网恋女友相爱的故事。导演史蒂文·斯皮尔伯格首先在电影选材上就迎合了青年观众的审美趣味,再加上华丽酷炫的视听技巧对游戏世界的展现,使得动感十足的剪辑节奏和风格化的镜头语言在调动观众情绪上起到了很大一部分作用。

同样在《无名之辈》的开头,胡广生和李海根抢劫手机店后逃逸与刘五在工地为高明开追悼会这两段戏中,导演运用蒙太奇手法多次转换了镜头角度、景别和视点,并运用手持摄影和跟拍镜头让画面与画面之间的组合流畅干净,增加了画面真实感,也营造了紧张欢快的氛围。伴随着警车到来的声音响起,危机解除。片头警察向肇红霞问话的场景运用的黑白影调,以及随着时钟指针的倒退,劫犯二人组在抢劫时不断暂停的定格画面配上暗黄色的复古影调,在一定程度上具有“漫画式”的影像特点,增添吸引力。这样的“热开场”在影片开头幽默有趣,满足了青年观众的审美趣味。

(二)深层心理的愿望

“观影的深层心理是探讨影像与人的深层愿望之间的内在联系,以及深层愿望如何借助影像得到替代性满足、替代性宣泄以及升华的过程。”[1]青年是一个怀揣梦想、关注爱情和自身前途并且始终处于迷茫中的群体。因此,他们在欣赏电影时会与自身的个性化深层心理对比,也会结合自身对生活的体悟对影片进行“再创造”。

比如2017年5月同样获得票房口碑的印度电影《摔跤吧!爸爸》。影片讲述的是曾经的摔跤冠军辛格为了继续圆梦,辛勤培育两个女儿当上摔跤冠军的故事。影片主要围绕着两个女儿从孩童到成年的成长故事展开。影片围绕着对梦想、对爱的主题探讨,在一定程度上也满足了青年观众群体的深层个性心理。

在影片《无名之辈》中,马先勇梦想当上协警,胡广生梦想当上“大哥”,李海根梦想娶到自己心爱的女孩肇红霞等。这些主要人物的个性特点都与青年群体的深层愿望有关。青年观众通过对影片人物的角色同化,在内心重新建起自己失去的对象,把自身的愿望投射到影片主要人物身上,使得内心重新拥有自己没有得到的客体,获得愿望满足感。所以青年观众在观看影片时,他们的深层心理也会跟随着片中的人物行动获得情感替代性满足、宣泄和升华。

(三)文化心理的影响

“电影与生活的形似性,不是建立在影像与原物之间,而是建立在影像与早已建成的文化范本之间。观众对电影的感知本身便包含着文化的符码,过去被看作是‘自然的’真实的形似性,实际上是依附于文化常规的。”[1]先在结构中的文化因素也是研究电影成败原因的主要部分。当代青年群体大多属于知识分子,他们在欣赏电影的同时也结合自身的知识结构来对电影文化价值取向进行评判。因此,符合青年观众群体的文化心理也是影片成功的一个主要因素。

儒家思想作为中国传统正统思想,统治中国几千年,“仁爱”二字深植于中华民族的思想之中。悠久的历史文化氛围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青年人并最终成为全民“文化无意识”。《史记》中曾提到:“仁者爱万物,而智者备祸于未形,不仁不智,何以为国?”就像影片所体现的仁爱关怀精神一样,作为残疾人的马嘉旗属于我们社会生活中的弱势群体,观众对她是怜爱的,对胡广生和李海根等“无名之辈”的尊严的丧失是怜爱的。不仅如此,片中还加入了一些传统文化元素,如《水浒传》第十五:巧戏孙二娘。这一章的故事内容配合着劫犯二人组在马嘉旗家发生的一系列荒诞幽默故事符合青年观众群体的先在文化知识结构,使得影片能够得到观众认同,带来亲切感。

同样在2018年1月上映的国产影片《无问西东》里,影片通过对中国战争时期、“文革”时期、新中国时期、当代四个时期的青年对梦想和爱情的追求来展开叙事。在历史文化变迁中,他们身上的时代烙印同“无名之辈”自身所接受到的文化认同有关,他们之间所碰撞出的文化精神是永存和共通的。这使得习惯于这种文化的青年观众主体一见到影片中所塑造的形象就从内心里生发出一种深深的感动。

二、“荒诞感”的叙事

一桩手机店抢劫事件引出以劫犯二人组和马先勇为代表的双线叙事,从几个主要人物的生存状态来营造“荒诞感”是影片叙事的一大特征。从叙事上说,《无名之辈》是一部幽默的荒诞喜剧,其叙事策略与2006年宁浩导演的荒诞喜剧电影《疯狂的石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两部影片基本都围绕着市井生活里歹徒和市民的生存状态来展开,只不过《疯狂的石头》是以一块玉石为争夺对象,而影片《无名之辈》是以一把枪的丢失来展开荒诞情节。在对比两部影片时可发现,采用四线叙事策略的《疯狂的石头》和双线叙事的《无名之辈》在“荒诞感”的情节、人物角色和主题表达上都具有相似性。

(一)“荒诞感”的情节

“‘荒诞’指的是缺乏目的……与宗教、形而上学和超验性断了根,人就成了个迷路人;其所有行动便变得毫无意义、荒诞和毫无用处。”[2]这类“荒诞感”来自20世纪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哲学。“存在主义认为,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人们都不约而同地遵循着自古以来流传下来的‘形而上学’的哲学原则;按照这一原则,人的存在本身所固有的丰富、具体、多样的特征被一扫而光,剩下的都是没血没肉的‘骷髅’,距离原有的生活样态又何止十万八千里!”[3]正是因为这样,受存在主义哲学影响的人去反叛自古以来流传下来的“形而上学”的哲学原则,他们反叛宗教、反叛文化甚至反叛文学和美学,从而发展成后现代主义。这使得他们在不断的反叛中造成一种“荒诞感”,使得一切变得“荒谬可笑”。

在影片《疯狂的石头》中,厂长儿子谢小盟将真玉石调包送给了道哥的女友菁菁,谢小盟与菁菁偷情被道哥发现,道哥以为谢小盟送给菁菁的玉石是假的,于是就用他们手中的真玉石去换回了一个假玉石,直到换回来之后才发现自己白忙活一场。这一情节与《无名之辈》里所传递出的“荒诞感”一样,当胡广生和李海根以为自己抢劫成功时却意外发现自己抢的只不过是一堆并不值钱的手机模型。除了这一相似情节,在《疯狂的石头》中,国际大盗麦克由于不认识自己的雇主冯董而错杀掉冯董,当他拿到保险箱里的玉石准备给雇主打电话要雇佣金时却发现雇主的电话在办公室里响了,这下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杀掉的是花钱请自己去偷盗的雇主。这一系列看似幽默搞笑的情节实则给影片带来一种荒诞闭塞之感。

(二)“荒诞感”的人物角色

影片《疯狂的石头》和《无名之辈》所选取的角色都是市井生活里的普通人——“无名之辈”。电影采用高度推理的情节结构来揭示“无名之辈”生活状况的毫无意义。影片《无名之辈》里的主人公胡广生和李海根都来自农村,梦想在大城市里干出一番大事业,他们以“陌路人”的身份在城市里生存,他们毫无用处可言,有的只是心中的大侠梦。他们思想是纯洁的,目的是单纯的,他们经常做着自己认为正确的有意义的行动却换来实则毫无意义的结果并受到世人嘲笑。就像《疯狂的石头》里,三宝以为中了5万元大奖兴高采烈地跑到北京去领奖,结果一个人站在偌大的北京天安门面前无助、茫然地看着四周并一无所获。他们的理想和目的一再地遭到打击和贬值,与城市人之间产生强烈的“不协和”。

同样,《无名之辈》里马嘉旗作为一个全身瘫痪的残疾人,她因为哥哥马先勇的一次错误突然来到了一个失去幻想和光明的天地,她生活不能自理,已经不再抱有将出现任何一片福地的希望。就像《疯狂的石头》里的包世宏,影片一开始就告诉观众包世宏是一个患有肾虚的病人,他们的生活成了一种无期的虚无。这种人与生活的分离,便造成了“荒诞感”。

在《无名之辈》结尾,本以为可以逃过警方侦查的胡广生和李海根却因为天上突然燃放的绚丽烟花而开枪打伤了马先勇,马先勇原本也以为已经逃脱了高翔的一枪,准备去医院安心做体检却最终还是被胡广生打了一枪。这就好像是上天或者生活给他们开的一个玩笑。而“玩笑”作为当今一个“幽默”的时代态度,是时代样式的一种成分,这样的艺术表现方式使得影片呈现出“荒诞感”,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一种后现代化倾向。

三、后现代化倾向

后现代主义产生于20世纪后期的西方后工业阶段,它是信息时代的产物。随着科学技术的日益发展以及信息时代的飞速到来,“社会面临的主要问题不再是自然和机器问题,而是人与人、人与自我的问题”。[4]人们“反文化”“反美学”“反艺术”,让“虚无主义”不断膨胀,使得人生变得荒诞而无意义。影片的后现代化倾向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商品性的“通俗化”

当今世界,经济压力已经成为每个社会人奋斗的一个主要原因。人们“金钱至上”的观念认为革新就是所有行为的目的。而电影作为一种文化产品,其本身的商品性和大众性就必然导致其“通俗化”倾向。因此,电影文化反映当今时代的普世价值观也是一项必然要求。就像2018年7月在中国大陆上映的同样获得高口碑的电影《西虹市首富》一样,《西虹市首富》所传递出来的价值观也是后现代人们“金钱至上”的观念。《西虹市首富》这部电影重在完成当代青年“暴富梦”的功能。

早在清代,李渔曾说过“传奇不比文章,文章作与读书人看,故不怪其深,戏文作与读书人与不读书人同看,故贵浅不贵深”。[5]作为商业电影的《无名之辈》和《西虹市首富》,通过将文化“通俗化”处理来反叛传统古典文学的旧形式和样貌,使得更多的观众认同这一当代文化样态,从而让电影靠近更多的文化受众。

影片《无名之辈》所讲述的故事取材于市井生活,人物选取的是现实社会中的普通人,对白运用的是地道的贵州方言,其美学形态是一种视觉和听觉形态,注重表现影像给观众带来的新鲜感、亲切感和真实感。电影作为一门文化艺术,其将高雅文化与通俗文化融合在一起,变成大众所喜闻乐见的商品化需求,使得商品化的逻辑浸染着大众思维。可以说这是后现代主义对传统艺术文化的反叛。

(二)后现代游戏精神

后现代的反叛精神,使得电影作为艺术成为一种游戏。“后现代社会是一个‘他人引导’的社会,理论不再提供权威和标准,以一种怀疑的态度进行不断的否定。理论不再讨论什么真理、价值之类的话题,而是在一种‘语境’中,谈论语言效果,是一种关于语言的游戏、关于语言的表述、关于文本的论争。”[4]

随着后工业技术的进步、信息时代的凶猛来袭,广播、电视、网络、各类社交软件无一不在控制着人们的语言。电影作为一门关乎美学的语言,是观众对电影文化意识形态的言说。当人们逐渐淹没在种种声音之中时,人性在这强大的社会舆论中就变得毫无意义可言。在影片《无名之辈》中,胡广生在马嘉旗家通过电视新闻看到自己和李海根的失败被网友制作成“抖音”视频发布在网上并受到社会嘲笑,他的自尊在此刻遭到社会的践踏,尊严受到世人挑衅。这一情节表明本是痛苦中的人却玩味着痛苦,实则对这痛苦的玩味又是无聊的,从而有了“荒诞”之感。这何尝不是后现代人的一种游戏表现。

正如《头号玩家》里所讲述的故事一样,故事发生在未来,人们的现实生活是一片狼藉,未来的人们只能沉浸在虚无的游戏世界中,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变得逐渐冰冷和疏远,人与人之间关于爱的体验也只能在游戏世界中展开。人们以各种游戏的方式去缓解生活的虚无和无趣。这使得对生活真实的体验逐渐成为一种奢侈,后现代人所谓的快乐也只不过是虚无的、荒诞的快乐。

(三)“戏仿”和狂欢

后现代人用反叛的精神,做着一系列无所谓的事情,其实则是痛苦的。呈现出的“荒诞感”只是人们在用“狂欢”的姿态和反叛精神来掩饰内心的痛苦罢了。狂欢“所指涉的似乎是一种‘一符多音’的荒诞气质。一种语言的离心力所游离出来的支离破碎感,一种拉康意义上的精神分裂症,或杰姆逊所说的吸毒的感觉”。[4]在影片《无名之辈》中,刘五请了一班乐队分别在大街小巷、建筑工地高调地给高明开追悼会,这属于一种仪式上的狂欢。就如同《疯狂的石头》里麦克的人物形象一样,国际大盗麦克准备好一套精良的装备从悬梁上吊下偷盗玉石,看似专业、万无一失,结果与另一小偷小军直接大摇大摆地从大门进入抢走玉石形成行动反差,此时“一本正经”的麦克还吊在悬梁上像一只不能行动的蜘蛛被小军戏弄而无计可施。麦克夸张的人物动作给影片带来一丝荒诞幽默气息,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算作一种行动上的“狂欢”。

《无名之辈》里胡广生对李海根说以后他们的组合就叫“头盔侠”。另外台词中还提到了神雕大侠、蜘蛛侠、蝙蝠侠和钢铁侠,这对本身就具有英雄情结的青年观众来说具有很强的吸引力,满足了青年观众的观影趣味。台词中所提到的各类“大侠”多出自好莱坞英雄主义大片,其中神雕大侠出自中国文学。导演通过对这些人物的“戏仿”运用加之以幽默的语言进行调侃,一方面显示出青年胡广生对待自己英雄梦的正经和天真,另一方面也是展现电影对东西方传统英雄主义的彻底嘲弄和反叛。

四、结 语

影片中的人物和我们芸芸众生,都可以说是“无名之辈”。毫无疑问,“无名之辈”都有着自己大大小小的理想和梦。这些具有精神理想的“乌托邦式人物”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都可以被称为“诗人”。然而在信息大量充斥的后现代社会,每个人的灵魂都毫无保留地裸露出来,“诗人”们的信念往往遭到一次次的摧毁。就像影片中的胡广生、李海根和马嘉旗一样,他们没有能力去怀疑社会,只能抱怨社会、反抗社会,最终怀疑自己。要么选择放弃去找寻意义,就像影片里马嘉旗刚开始想自杀的行为一样;他们要么选择在无意义的生活中找寻“荒诞”的快乐。

而影片《无名之辈》就给出了第二种选择的信念。影片结尾,马嘉旗在烟花绚烂中醒来,看见胡广生向自己表白的画,是爱给了马嘉旗生存下去的信念。同样,影片结尾的彩蛋中也继续叙说了各个主要人物后期的生活状况,这也给予了电影观众第二种选择的信念。或许《无名之辈》就是以这样自我否定、自我怀疑的“荒诞”方式成为非艺术或反艺术而宣告这个世界的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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