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美主义的悖反之物
——当下大学生银幕形象“小清新”风格的反思

2019-11-15 06:47宁夏社会科学院宁夏银川750021
电影文学 2019年16期
关键词:亚文化青春大学生

徐 哲(宁夏社会科学院,宁夏 银川 750021)

自《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九把刀,2011)开始,青春校园电影异军突起,票房大卖,成为银幕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虽然这些电影塑造了各色各样的大学生形象,但却有着共同的风格特征——“小清新”。基于高校生活投射出人生最美年华的影像符号,有学者认为当下的青春校园电影赋予大学生形象以“小清新”风格,这展现了自然纯真的青春之美,具有唯美主义的美学倾向。(1)杜沛《近期台湾青春片的主题与类型研究》、曾佳《价值怪圈:内地青春电影审视》、李静姝《当代国产青春电影的影像审美》、王垚《作为一种电影实践的小清新》、祝媛《小清新电影的分类及特征分析》均提及当下的青春电影小清新的风格及其所具有的唯美倾向。然而这些大学生形象的唯美主义表征是赢取消费者注意力的商品包装,是商业逻辑的产物,即电影塑造出的“小清新”与市场、资本是相伴相生的关系。从本质上来看,这与王尔德的唯美主义恰恰相背,王尔德以纯美与纯爱作为资本丑恶的批判武器,“小清新”式的大学生银幕形象应是唯美主义的悖反之物。故此,有必要重新审视和探讨当下校园电影中的“小清新”风格,从而反思当代电影中大学生形象的建构美学。

一、“小清新”的话语溯源和物化本质

悄然间,“小清新”兴起于青年群体之中,成为当下青年亚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2)刘黎黎《“小清新”风格的亚文化解读》、王文捷《青年亚文化:作为80后和90后“文学生活”的延伸——从“小清新”与“杀马特”亚文化谈起》等将当下的“小清新”风格归纳为青年群体的一种亚文化,是文化抵抗的方式。笔者看来,“小清新”是青年亚文化的一部分,但却并不是青年抵抗的文化表征,恰恰相反这一文化是资本崇拜基础上的逃避。岩井俊二的电影、陈绮贞的音乐、安妮宝贝的爱情故事、白衬衣、长裙、帆布鞋、lomo相机等物品成为人们口中所说的“小清新”。究竟何为“小清新”,作为网络新语言,暂时并没有明确的概念界定,因此需要从其发展谱系对“小清新”进行词义辨析,同时要结合其物化的能指来探析“小清新”在各个领域的流行和影响。

目前很难对“小清新”的问世进行溯源,也很难对该概念的首提者进行考证。(3)“小清新”的相关研究论文:刘黎黎《“小清新”风格的亚文化解读》、王文捷《青年亚文化:作为80后和90后“文学生活”的延伸——从“小清新”与“杀马特”亚文化谈起》、王垚《作为一种电影实践的小清新》、行超《逃兵主义的现实困境——小清新文化分析》等均将“小清新”的缘起追溯到独立音乐的曲风特征,很难再做进一步的考证,需要指出的是这些论文中有将“小清新”追溯到英国独立音乐,也有学者认为是中国台湾陈绮贞等人的音乐,也有学者模糊处理为欧美独立音乐。据笔者考证独立音乐可追溯到英国,进而发展到日本、中国台湾,由此来看,“小清新”基本可追溯到英国独立音乐的曲风。比较明确的是,“小清新”最早指向欧美、日本、中国台湾的独立音乐曲风,其曲风特征是清爽优美、淡淡忧伤。由此来看,“小清新”最初的基本内涵大体指清新自然、唯美纯真中带着些许忧郁元素的风格。

之后,陈绮贞及其音乐产业实践对“小清新”风格由音乐迅速扩展到其他文艺领域具有重要意义。2005年陈绮贞及其音乐作品横空出世,被印刻上“小清新”音乐风格代言人的她促成了该概念的走红。陈绮贞的音乐粉丝在追捧其音乐典型的“小清新”特点之余,也热衷陈绮贞侧逆光的MV风格及其清爽自然的外在造型和简单朴素的生活态度。于是,作为音乐风格的“小清新”逐渐被视觉化和物化。同时,借助于互联网的传播平台,“小清新”的物化符号得到越来越多人的追捧,其所标志的范围也从音乐扩大到文学、电影、服饰,进而成为一个群体的生活态度和文化风格。值得注意的是,“小清新”的迅速发展与网络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互联网时代,碎片化、多元化的文化群体都在寻觅着属于自己风格的文化部落,“小清新”以其简单、纯真的风格特征吸引了一批为生活所累的年轻人。伴随着网络文化的发展,“小清新”也逐渐演变出“森系”“ins风”等多种风格,这正是碎片、片面的后现代文化的具体表现。

作为青年群体的生活态度和审美旨趣,“小清新”风格借助物体来表达具体的内涵。“小清新”的能指是一个个具象的物化符号,大致包括不带logo的衣饰(棉质为主)、森女妆扮(原始自然的、北欧风格的服饰)、岩井俊二的影片、随时自拍的lomo相机等。综合“小清新”的发展以及其能指来看,“小清新”所指向的文化意义是自然唯美、安静淡雅、脱俗如出水芙蓉但又有着淡淡的忧伤,虽然阳光却并不明媚。其“小”是相对于大众文化而言的,突出这些群体的特立独行。可以说,“小清新”是由一个个具体的商品组成的风格、审美概念。

由“小清新”词语谱系和商品化的能指,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其物化的本质。“小清新”所表示的是生活的文艺化、艺术化,仿佛都市污浊生活中“出淤泥而不染”的那朵莲花,它的美学旨趣看似承接自浪漫主义与唯美主义的自然纯真,似乎独立于当下的消费文化之外。其实不然,“小清新”所追求的生活自然之美与消费主义紧密相扣,是可复制的商业美学,甚至是一系列商品的贩卖标签。对标签商品的追求,更多的是资本崇拜,并非表面上所追求的干净纯真之精神世界。从这个角度来看,小清新文化所追求的独立于物欲社会的纯真自然不过是另一种平静和缓的商品“狂欢”。

质言之,“小清新”是商品的,那么融入电影的“小清新”则成为电影商业美学的一部分。虽然“小清新们选择在都市的水泥森林中做一个精神的流浪者,他们标榜自由、崇尚自然,却又逃不出现实的枷锁,不得不屈从于现实生活的种种生存法则,最后只能在具有相似‘逃兵’主义艺术气质的文艺作品中寻找一条共鸣与释放的途径。”[1]17以“小清新”来建构大学生形象,是以“小”来解构大学生之“大”,使大学生形象缺乏知识和精神的支撑,成为徒有精致外形的商品。

二、“小清新”风格的银幕建构

结合目前我国的校园电影和青春电影来看,侧逆光的光影手法、简单的衣饰以及“小鲜肉”的身体之美是电影建构大学生“小清新”形象的三大手段。

首先,从岩井俊二青春片经常运用的光影手法——逆光拍摄就一直受唯美青春的偏爱。逆光镜头中的主人公笼罩上一层光晕,突出人物的轮廓,增加画面的空间感,丰富光影的变。逆光自带的美颜效果能够将形象朦胧化处理,能够使画面充满透彻纯净的美,体现出对美的极致追求,这也是它被青春电影所偏爱的重要原因。这一手法多在表现爱情场景时使用,当橘色的光线透过主人公身体形成丰富的线条与光晕时,朦胧又不失真实的光线搭配喻示童话般的爱情,明亮的光也成为刹那情动的象征。例如,《最萌身高差》(马侃,2016)中张潇在图书馆遇见夏汐泠时运用逆光镜头,增加了女主人公的美,同时也是对一见倾心的暗示;《既然青春留不住》(田蒙,2015)中王劲辉抱着吉他在礼堂舞台上唱歌时,阳光洒在他身上,这是缓缓走来的周蕙眼中的画面,是周蕙的倾心时刻,阳光、音乐将王劲辉的形象建构成童话中的王子;《同桌的你》(郭帆,2014)里逆光中林一、周小栀两人相拥,增加了影片的美,也增加这段情感的幸福度;《微微一笑很倾城》中肖奈载着贝微微穿过学校林荫道时,阳光透过枝丫洒在主人公的身上,增加了画面的纯净度,也为二人的第一次约会营造出单纯的幸福。在侧逆光的基础上,影片选择纯白和嫩绿作为主要色调。逆光拍摄时,淡橘色的阳光穿过青葱绿叶,显现出充满生机的青春之美,在意义上则是以郁郁葱葱的颜色象征大学生的芳华时光。

其次,大学生形象的着装与用品也成为塑造银幕“小清新”风格的重要元素,其中以“T恤牛仔+帆布鞋”为最典型的衣着构造。像《致青春:原来你还在这里》(周拓如,2016)中苏韵锦、莫郁华的棉衬衫、牛仔裤和小白鞋,还有不断在影片中出现的lomo相机;《既然青春留不住》(田蒙,2015)、《同桌的你》(郭帆,2014)等也有lomo相机拍照的镜头,这些都是“小清新”的具象符号。

值得注意的是,关于服饰的符号存在一个有趣的现象,即皮鞋与帆布鞋的对立。比如,回忆中的学生着装一般是T恤、格子衫、棉布裙、牛仔裤和“小白鞋”(包括白色帆布鞋与运动鞋),而现在时的人物形象则是西装革履;电影中的主人公基本上是帆布鞋,而与之对立的配角尤其是女生则是高跟皮鞋的装扮,以此突出大学生应有的清新自然之美。由此来看,西装革履代表了成人的世界,当大学生的身体套进那一套衣服,就要开始受到社会和都市的规矩与约束,所以在校园怀旧中观众回忆那些没有穿着高跟鞋和皮鞋的日子,想念舒适的棉质衬衣和随意的长裙牛仔裤,以此抵抗西装革履代表的正式、拘谨而疲惫的生活。

最后,作为学生形象的本体,演绎这些形象的明星以其身体之美进一步完善了影片的形式,产生强有力的票房号召效果。因此,建立在商业逻辑基础上的身体美也是伪唯美主义的表现之一。

当下火起来的“小鲜肉”是“高颜值”诠释者。“小鲜肉”一词是网络语境中形成的词语。根据网络释义,“小鲜肉”指代年轻、帅气的男性。如电影《致青春:原来你还在这里》(周拓如,2016)中的吴亦凡、《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张琦,2016)中的陈晓、《栀子花开》(何炅,2015)中的李易峰和蒋劲夫、《左耳》(苏有朋,2015)中的杨洋、《既然青春留不住》(田蒙,2015)中的张翰等都是观众所熟知的小鲜肉。影片中的女主角则是观众们所认可的“女神”,《致青春:原来你还在这里》(周拓如,2016)的刘亦菲、《既然青春留不住》(田蒙,2015)的陈乔恩、《同桌的你》(郭帆,2014)的周冬雨、《匆匆那年》(张一白,2014)的倪妮……根据迈克·费瑟斯通的理论来看,影片的上映和火爆“使这些时尚的身体形象广为流传”[2]324,而这些“时尚的身体形象”也使这些电影获得更多的观众。

可以说,消费社会里身体也被商品化了。在这些电影中,美丽的容颜、完美的身材是消费的重要符号,演员的自身条件再加上画面的技术处理,影片中由他们所饰演的学生拥有了完美的形象,这正是消费的时代所需要的“外衣”。“我们的时代是一个痴迷于青春、健康和肉体之美的时代。电视、电影、占主导地位的可视媒体坚持不懈地昭告人们,优雅自然的身体和魅力四射的面庞上露出的带酒窝的微笑是开启幸福,甚至是开启幸福实质的钥匙。”[2]321对外形美的过度要求是影片流于形式美的证明,也是票房要求下的伪唯美主义。需要承认当下明星对票房的号召力,“在票房不断创新高的国内电影市场,‘看电影’正逐渐演变成‘看明星’”[3]56,以至于剧情上的“烂片”总能因“颜值”收获高票房。在这个“看脸”的时代,电影中“小清新”的学生形象不断满足观众力比多的窥视欲望,从而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票房神话。从其弊端来看,影片的不真实性也与日俱增,以至于网友们纷纷戏称,“长得好看的人才有青春”[4]。这正是过度追求形式美,忽略形象内涵后使观众与形象之间产生了隔膜。

大学生银幕形象的“小清新”化,折射出建构当下大学生形象时的唯美诉求。高颜值明星的青春身体在不断进步的影像技术协助下,在银幕画框中涂鸦着精致的美,视觉上的赏心悦目能够满足观众力比多的窥视欲望,也在一定程度上勾起观众校园记忆中的美好,最终产生一定的经济效益。这份精致又虚幻的“白日梦”使青春校园电影、大学生形象显现出唯美主义的倾向,如王尔德对美与纯爱的描述与追求。事实却恰恰相反,王尔德追求的美是建立在对资本的批判之上,而“小清新”式的大学生银幕形象却源自对商业的诉求,实质是资本操作的游戏和商品。

三、形象商品化下的唯美悖论

被赋予“小清新”风格的大学生银幕形象是吸引观众的商业手段,其生成的根本在于市场逻辑和资本游戏规则。因此“小清新”不是唯美主义而是其悖反之物。具体来说,主要表现在将自然纯美当作商品兜售,以“小”解构大学生之“大”。

“为艺术而艺术”是王尔德美学思想的核心。正如其所提出的,“艺术除表现自身之外,不表现任何东西……一切坏的艺术都是返归生活和自然造成的”[5]142-143。唯美是以艺术美反对市侩与庸俗的物质生活,就像莎乐美以生命追求美与纯爱是对物质社会的尖锐批判,纯艺术并不是切断社会联系的形式美,而是资本社会的批判物。简单来说,“从莫里斯到王尔德,都用美作为政治武器,以反对自鸣得意的写实主义的维多利亚资产阶级社会,并且突出它的否定力量,作为对商业与金钱的排斥和在丑陋的工业社会的中心所产生的对个人与社会变革的渴望”[6]137。

当下大学生形象建构的唯美追求源自商业生产的需求,消费大众对美的日常生活化需求反作用于商品生产,尤其是在“粉丝经济”的语境中,观众的要求必须被实践才能为生产者带来他们所需要的经济利益。唯美的形象不是资本的批判者而是拥立者,只能是徒有其表的伪唯美主义。而看似矛盾、吊诡的内容却被商业文化合理地容纳,正如詹姆逊所说:“在文化领域中后现代性的典型特征就是伴随着形象生产,吸收所有高雅或低俗的艺术形式,抛弃一切外在于商业文化的东西。在今天,形象就是商品。”[6]137唯美主义批判、反思的对象转换为其存在的基础,它的批判意义被消解,徒留形式上的美,可以说,作为商品的大学生形象是“小清新”的“伪唯美主义”。

将大学生形象冠之以“小清新”看似是以艺术的美为现实中焦虑的大学生与疲惫的都市青年搭建精神的“桃花源”,事实上“小清新”以拜物的“无欲无求”这一悖论消解了青春的奋斗与梦想,是以形式美对大学生形象内涵的解构。正如《致青春:原来你还在这里》(周拓如,2016)的苏韵锦只想平安健康地活着,这样的生活态度正是现实中“小清新”一族所标榜的,他们以在物欲横流的都市中安静生活、简单的生活小情调的无欲求为借口逃避奋斗着的、热血沸腾的青春。与之悖论的是,他们又不断追逐着奢侈品和特定的品质生活,是拜物的表现,带有不劳而获的意味。当下很多80后、90后对生活和生命具有这样的态度,看似是老庄、禅宗的淡泊安然,但对于未有太多阅历的青年人来说并不是大彻大悟后的淡泊,只是将头埋进沙子中的鸵鸟心态而已。他们并不是没有欲望,正如《致青春·原来你还在这里》(周拓如,2016)中的沈居安,当在校园里他听到苏韵锦的生活态度时,他是认可的,但进入社会白手奋斗的困难让他选择了与富家女章粤的婚姻,金钱与权力胜过了爱情。清风霁月男孩“消失”的同时,也是大学生身上知识精英与民族责任等内涵被消解的过程。为此,身处都市压力中的青年也将影片中曾经的学生形象当作疗伤的良药,观看影片成为都市青年忙碌之余的“造梦空间”。但“小清新”背后的文化内涵消磨了经受高等教育的学生该有的精英模样,而是被商品文化和伪唯美强硬地拼贴在一起,消弭内在文化意义,只留空洞的表面美。

一言以蔽之,“小清新”式的大学生形象是当下银幕上唯美精致的商品。它生成于资本逻辑之中,是唯美主义的悖反之物。同时,“小清新”风格赋予大学生银幕形象消极的、逃避的文化意蕴,以之解构了大学生作为精英学子的“大”责任与“大”理想。银幕上的“大学生”形象是当下大学生的影像缩影,“小清新”同样是很多大学生的生活态度和审美风格。作为一种美学风格,“小清新”是现代文化、美学多元化的一部分,无可诟病。但作为当代大学生的生活态度,却有其可圈点之处,有必要去糟粕取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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