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 洁 (成都理工大学 工程技术学院,四川 乐山 614000)
史诗是多民族在世界范围内为自己民族的历史塑造进行的一种文学尝试,早在古希腊时期,这种历史文化表现形式就已经出现,并取得了巨大的艺术价值。此后,各民族都出现了以这种特殊的历史追寻形式来纪念和追溯本民族的文化语境。这种追求最终渗透进各种文体中,并在小说等艺术性更强烈的文本中取得了广泛的探索,这种探索被称为史诗性的追求。如果把这种历史的追溯和民族文化的心理联系起来,就会发现,宏大的历史场景和壮阔的英雄传奇深刻地影响了绝大部分的民族,最终在文化心理上形成了对历史的虽然有些偏颇但是高度一致的认知。
不可忽视的是,在漫长的历史书写方式的演进过程中,这种执着于对过往光荣历史的宏大追溯也逐渐有了新的内涵。因为历史不仅仅是一种伟大的潮流,它更加是关注于每一种个体化语境和个体化空间的一种时间样态。如果简单地割裂了漫长历史演进过程中的历史组成部分,那么宏阔的历史将日渐疏远于文学读者的生活,从而再难在审美层面上引起文本接受者的共鸣。从艺术的角度进行历史追溯,主要是从历史人物的视点来进行历史多元的线索铺陈,这就促使史诗的建构中引入了个人的历史感受。这种历史感受还会与宏大的历史观点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交错的历史纵深,这种史诗的书写则被看作是个人史诗的一种书写。
如果把历史看作是一种文本取材的源头,不难发现,作为一种与文本关系相当密切的话语体系,历史是在不断被当代指认的,而指认的对象,当我们真正从一种哲学的意义上来审视的话,会发觉文本总是在指认那些与宏大的历史叙事所不同的,在一定程度上看甚至是互相抵触的现象。这种对于异质性的追求,就形成了一种个人史诗话语的建构。个人的史诗实际上是将史诗建构中的一些特质应用到了个体化的精神和客观世界历程的成长过程中。这些个人的史诗,作为历史的一个注脚,在历史中往往都扮演着一个尴尬的角色,他们的遭遇太过荒诞,在今时今日显得格外尴尬与悲哀,甚至形成了既有的被意识形态所书写的历史中对当下小人物生活的一种回应和预告。
当个人史诗逐渐走向文本创作的台前,如何建构个人史诗也逐渐成为一种文本艺术的下意识追求。在个人所承担的历史意义的基础上为了逃离一种宏大历史的冷漠的浪潮,被席卷的小人物就只能在一种更加压抑的状态里曲折地表达自己的观点。这种方式是一种被压抑的结果,但实际上也是一种另类的释放,似乎在某种情况下,不再需要压抑的情感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得以宣泄,这种隐晦的情感表达本身成为个人历史表达的一种意义。把这种隐喻渗透到叙事当中,当叙事成为隐喻的一个部分,或者说当隐喻彻底脱离了所谓的叙事修辞的类型标签,成为一种文化或者更高的文本结构,文本中的个人历史就逐渐带有了一种更加吸引人的黑色幽默的色彩。这种色彩总是带有某种对于既定历史的促狭的意味,在玩味甚至颠覆以往宏阔的历史的同时,个人的历史叙述并不主动追求对于过去时间的固化和塑造,而是需要通过更加私人化的历史体验表达,超越历史所处的时代底色,成为更进一步立足于当代的社会立场,观察和回顾彼时历史时空的一种文化心理活动。
在隐喻的过程中,一些深层次的文化心理被揭示出来。尤其在电影文本中,隐喻具有更加泛化的表达方式,在镜头、视角、叙事多个角度都对既往的历史重新做出讲述,甚至还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所谓的历史限定,通过一种历史的外衣表达着一方面重塑另一方面关注当代的一种倾向。在一些更为特殊的文本中,甚至这种关注当代的倾向也成为一种对过往历史的解构,成为某种纯粹的自我意义的建构过程。
《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往往被看作是充满着黑色幽默的叙事文本,这种黑色的幽默被寄予在多样态的隐喻结构中,呈现出一种别样的文本隐喻体系。在电影文本中虽然整个电影被分成了六个彼此独立的故事,但是有一些特殊的镜头和事物却总是在看似不同的文本中反复出现,互相映衬。比如在六个故事中,都出现过一个场景,就是孤立的建筑或者空间,这种孤立的状态大多时候是物理意义上的孤独,比如第一个文本《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里的小酒馆、第二个文本《阿尔戈多内斯附近》中被抢劫的银行、第三个文本《饭票》中表演用的舞台等。这些场所与周围的空间环境或者形成一种完全意义上的隔绝,在镜头所及的整个空间内,没有其他的类似建筑物与之相联系;或者与镜头所形成的接受者视角形成一种多与少的对比。在第三个文本《饭票》中表演用的舞台同时也是一台旅行用的车,这台车停靠和展演的位置总是与所在的村落或者城镇形成一种反差,城镇的建筑和灯光更加繁荣,而舞台所在的位置,往往处于这些城镇的边缘地带,从镜头的展现来看,不能和城镇之间形成一种呼应。
另一种贯穿于整个电影文本中的隐喻是马,这种动物在西部电影和文本中十分常见,实际上也同样贯穿于这部电影中,但是马在这部电影中所具有的意义似乎更加独特。在《饭票》和《遗体》两个部分中,具有隐喻功能的不是马,而是马车;而在《黄金谷》和《受惊女子》中,出现的隐喻不是马而是另外一种动物,这实际上是在说明马一方面作为移动的工具,是西部历史生活当中的重要参与者,在此基础上这种移动的工具也引入了马车。在移动的意义上,马与马车成为一种道路上的工具,也就是说这个场所连接着出发与到达的两极,是一种过程,也是一种抵达。譬如在《遗体》中,这种表达最为明显,一车乘客在移动的过程中不断地对出发点和终点进行表达,马车本身成为一种相对静止的空间,是一种非常明显的过渡阶段。而与此同时作为一种动物性的隐喻,马与狗、猫头鹰等西部动物一起构成了一种美国西部生活的动物图腾,在自然的氛围中每一种动物的出场都是一种别样的西部文化隐喻,象征着忠诚、死亡和传奇的种种文化心理。
从历史文化的发展脉络来看,这些隐喻所能指出的概念都是固定的,但是在这部电影文本的表达中,一些隐喻的固定含义逐渐发生了偏移,进而形成了一种相对而言更加私人的意义表达。这种私人的意义表达形成了一种对历史传统的颠覆,而颠覆的结果总会呈现出某种对历史的嘲弄,这也就是这部电影文本中黑色幽默元素的由来。
如果说隐喻在上述角度上来看还属于修辞层面的一种创作审美艺术,那么在个人历史的建构层面,这部电影文本的隐喻就和电影文本叙事结合在了一起,成为文本叙事的一个侧面,甚至说在一定程度上成为电影文本叙事的核心。这部电影的结构重新塑造了一种新的美国西部的历史,挖掘了一些遮蔽在西部历史叙事洪流当中的小人物形象,这种形象的发现通过多元的叙事最终构成了一条多重角度建立起来的漫长的历史线索。从文本的角度上看,这部电影一共有六个片段,每一个片段所探讨的都是一个个体的困境,在不同的独立的小文本当中,这种叙事的节奏和方法也在发生着变化,或许这是一种吸引阅读兴趣的手段,但是从更深层次来看,这种叙事的逻辑同时也是一种隐喻的结构。
在叙事的层面上看,第一个文本《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当中,巴斯特作为文本的叙事者经常跳跃出电影叙事的正常逻辑,面向镜头打破叙事的闭合逻辑,这个文本放置在电影文本的第一篇叙事,不难发现这个文本成为整部电影最具有代表意义的一个文本空间。在这部分的叙事中,主人公不受制于文本叙事的限制,超越出了叙事边界,常常试图干预文本之外的观众的感受和判断,并且在这部分的叙事环节中出现了很多歌舞场景,这些歌舞场景本身成为一种对人物关系的隐喻。当然文本需要这些叙事结构来丰富相对片面的人物形象,但是人物在这种多元的场景中展现出来的独特形象也确实难以令人忽视。
这种叙事语言也同时形成了一种对宏阔历史的嘲弄,这种嘲弄实际上具有一定程度上的真实性,最少对于这些叙事文本无法将之证伪,这是一种或然的存在状态。人物的最终命运的产生总是偶然的,并且不受读者的经验所影响,往往超出了接受者的预料,这本身就是对已经固化在接受者思维中的历史叙事的一种颠覆,也是叙事文本在叙事结构层面上的隐喻意义。从这个角度上看,似乎西部的历史环境成为一种后景化的叙事空间,在整个叙事环节中充当着对于故事背景的点缀,形成了叙事发生的场景。
对于叙事而言,文本的话语空间指向的是美国西部的文化空间,这种空间的营造与文本所试图传达出来的真正内涵似乎呈现出一种割裂的样态。这部电影文本的核心含义实际上与当代文化精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代的文化在这个场域之中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了一种潜在的主导作用。但是对于个人史诗而言,这种当代性在这些空间之内与当时的西部文化历史形成了一种勾连,两种文化互相指涉,形成了一种交互的文化形式。在这种文化形式中,当代的文化视野与美国西部历史的英雄元素形成了奇妙的冲突,在这些矛盾与冲突的缝隙中,最终形成了对于个人史诗的表达。或者说,在这个空间内,美国西部历史的精神要素与当代的文化视角一道形成了个人史诗的文化核心,共同承担起了这种建构过程中的文化意义。
美国西部的电影在建构美国文化的时候,不会脱离对西部历史传奇的书写,或是孤胆英雄,或是快意恩仇,抑或对不同种族之间关系塑造,基本都难以摆脱这种苍茫宏阔的历史多层次的表达[1]。这也是西部电影文本的一种共同特性,这在《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文本中也有所体现。这种西部电影的共性本身就是西部话语的一种呈现,不论这种文本如何试图融入当代的思想和视野,这种最为基础性的欢愉逻辑是永远不会被改变的[2]。
但是《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有别于一般西部电影文本的异质性特征。在描述西部的历史时,《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这部电影总是在试图突破传统西部历史所构建起来的历史话语,试图对传统的历史主义原则进行突破,在单一的历史语境之中融合进了丰富的当代视角,形成了一种独特于西部电影体系的历史话语。
当个体的历史进入了宏阔历史语境当中时,势必会呈现出个体历史的孱弱和相较于宏大历史叙事的悲哀个人元素,但是科恩兄弟并没有止步于个体历史的讲述这个层面上,而是更进一步挖掘了这种个人历史本身就存在的宏大的观感[3]。当个人的历史书写同样具有宏伟的历史进程的时候,或者说,当历史中的小人物同时也具备了宏大历史中英雄人物特质的时候,个人的历史终于显现出了一种历史的厚度。比如在第三个文本《饭票》中,青年艺术家以富有感染力的演讲为老板赢得收入时,他的处境仿佛是一个落魄的诗人,但是他的残疾最终构成了他的艺术贩卖的一种噱头。和真正的金钱比较而言,他的艺术最终会被背弃,这使他的身上具有一种希腊悲剧的色彩,他仿佛是一位被放逐的艺术者,最终走向背叛和死亡。这是英雄的悲歌,但是与这种悲剧构成戏谑的是,取代他的是一只会演算的鸡,这又在悲剧构成的同时融进了一种黑色幽默的元素。他的史诗在被建构的同时又在不断地被消解,最终留下一种荒诞的历史叙事。这种对历史的反讽和嘲弄打破了史诗的建构,但是悲剧的色彩和不够英雄的历史遗留在了文本中,形成了一种对历史的背叛,形成了这部电影文本的个人史诗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