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与诱惑

主题歌《诱惑歌》( 仿〔明〕钱福《明日歌》)：

诱惑复诱惑，诱惑何其多！

生在人世间，处处有诱惑。

世人若被诱惑累，

犹如飞蛾扑烈火。

美色是陷阱，黄金铸枷锁，

争名又争利，取辱又取祸。

请君细思量，

面对诱惑当如何？

诱惑复诱惑，诱惑何其多！

人世百年间，时时有诱惑。

人有贪欲困诱惑，

人无贪欲奈我何？

淡泊而宁静，奋进且开拓，

明辨是与非，远离灾与祸。

劝君慎抉择，

面对诱惑当如何？

歌声中出片名：欲望与诱惑。

1.海边

字幕：本世纪初。

夏天。黎明前的大海从睡梦中醒来，波浪轻轻地吻着沙滩，海面一片宁静。天地都仿佛屏着呼吸，在等待着庄严的时刻：迎接一轮红日的升起。

2.海景房宾馆客厅

曾小明、曾小芸兄妹二人在宽大的落地窗前观看海上日出。

海平线上出现了一个红点，染红了一小片海水。紧接着，红点在扩大，海水被染红的面积也在扩大。忽然，一轮红日跳出海面。从落地窗望出去，旭日的红光在海面上铺出了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道，红地毯似的从太阳底下一直铺到窗下。

小明兴奋地指着海面说：小芸你看，这一轮红日把红地毯一直铺到窗前。我们好像可以踏着它，一步步走到太阳里去。

小芸兴奋地回应：哥哥，你太有想象力了，这比喻太有诗意了！

小明：这是一个好的预兆，我们兄妹俩，你考上清华，我考上北大，这就是为我们铺上了红地毯。我们只要好好走下去，一定会有朝阳一般的前程。

王宁从卧室来到客厅。

小芸、小明异口同声道：舅舅，早上好！

王宁：小明说得好。年轻人就是要敢想，对自己的未来要有想象力。我这次带你们到海边来，就是要你们有大海一样的胸怀，增强对未来的信心。

小明点点头，表示对舅舅话语的赞同。

小芸：王叔叔，早上好！

王成兴从卧室来到客厅：你们兄妹起得真早。看到海上日出了吗？

小明、小芸同时回答：看到了，看到了。

小芸：太美妙、太壮观了！

王成兴：这是一个好兆头，预示着你们兄妹俩像初升的太阳一样，前途无量。王成兴指着窗外，四人一起向窗外望去：辽阔的海面上，灿烂霞光中，一轮鲜红的太阳冉冉升起。

3.宾馆卧室

王宁与王成兴进入卧室关上门，小声地说话。

王成兴：你这两个外甥真是让人喜欢，让人羡慕，明理懂事、朝气蓬勃，很有才气。

王宁：这对双胞胎是我姐姐、姐夫的心肝宝贝。只要把他俩照顾好，跟我姐姐、姐夫就好办事了。我们只要不心疼钱，没有办不成的事。

王成兴：你这当舅舅的，对自己的亲人也耍手腕。

王宁：有钱买得鬼推磨，什么人都一样，感情也离不开金钱。

两个人心照不宣，相视而笑。

4.海滨饭馆

王宁、王成兴带领曾小明、曾小芸兄妹二人就餐。

丰盛的食物摆满餐桌。王宁、王成兴出手阔绰，殷勤周到，曾小明、曾小芸兄妹俩非常开心。

5.海滨商场

各种商品琳琅满目，购物者来来往往，一片繁忙。王宁、王成兴带领曾小明、曾小芸兄妹在选购商品。小芸在服装区看上了一条漂亮的连衣裙。王爽快地付了钱，让她拿到试衣间去试穿。

王成兴在挑选名酒、名烟、名茶和各类补品、土特产品。他对小明说：这是给你爸爸带的，曾局长对我有恩。

王宁：这叫知恩图报，做人就应当这样。

小芸穿上新买的连衣裙走来。

小明：小芸穿上新装，漂亮多了。

小芸：有钱真好，想买啥就能买啥！

小明纠正道：有钱也有买不到的，钱不是万能的。不过，没钱啥也买不到，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王宁与王成兴相视而笑，没有说话。小芸不满地瞪了小明一眼。

四个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离去。

6.宾馆客厅

成堆的物品满满装了四个行李箱。王宁、王成兴收拾箱包，小芸在一旁帮忙。

王宁：小芸，想家不想？

小芸点点头：啥时候回去呀？出来快一个月了。

王成兴：明天就回。

小芸高兴地在大镜子前扭动着腰肢，欣赏新买的连衣裙。

小明恋恋不舍地遥望大海。窗外，海天空阔，船舰往来，充满生机。

7.曾强家客厅

沙发、茶几、饮水机、电视、空调等一应俱全，是一个超乎一般水平又不过分豪华的客厅。墙上醒目的地方挂着两个像框，装着曾强不久前获得的“优秀共产党员”“优秀干部”奖状。一架巨大的落地座钟， 长长的钟摆不紧不慢地左右摆动，嘀嗒有声。时针正指向上午11点，悦耳的报时声响起，客厅显得空旷而安静。后面有一道门通内室。左面是由户外进入客厅的正门。

四十七八岁，国字脸，微胖的曾强正在看电视，他面前茶几上是一杯清茶和摊开的报纸。电视正在播放足球比赛。绿茵场上，人声鼎沸，声浪充满了整个客厅。曾强看得着了迷，端起茶杯，竟然忘了送到嘴边。

四十一二岁，身材容貌俱佳的王芳从内室进来，她手上托着一个果盘，盛着去皮切成小块的西瓜瓤，上面插着牙签。王芳：嗬！看得这样投入，快钻到电视机里去了。快五十的人了，还跟小青年一样。喂，刚上市的早熟西瓜。王芳放下果盘，用牙签挑起一块瓜瓤往曾强嘴边送：喂，小明、小芸要回来了。

曾强摆摆手，自己从果盘里扎起一块瓜瓤送进嘴里，眼睛不离电视地说：是该回来了。他们这一去，快一个月了。玩心太大了。

王芳：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是那旧脑筋。现在的年轻人都强调享受生活，旅游又是当今的热点。好不容易熬满三年高中，今年又一块考上重点院校，是该放松放松。反正，又没有叫你掏一分钱。

曾强以告诫的口吻说：你要注意，今后和私营企业的老板不要走得太近，要保持距离，免得别人说三道四。

王芳不以为然地：多大的老板？王成兴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包工头，得了他多大好处？况且，这一块出去的还有孩子他舅舅，外甥花舅舅的钱，天经地义，别人能说啥？这王成兴，要不是靠你对他的帮助，把煤矿上的建筑工程包给了他，他哪有今天？人家小王要找机会表示表示，也是人之常情。几天旅游能花销多少？我看这王成兴也是很纯朴忠厚，不是那种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人。

曾强：我这只是给你提个醒。

曾小明、曾小芸一身夏天的旅游装束，各拖着拉杆箱回家。两个人都是19岁，朝气蓬勃。小明衬衣短裤，墨镜遮阳帽；小芸穿着新买的那件连衣裙，墨镜、长发披肩。他们奔向父母，小芸拥抱了妈妈，又甜甜地叫了一声爸爸。小明兴高采烈地向父母打了招呼。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曾强关了电视，注意力转移到了孩子们身上：还有两个人呢？

门外有人应声：回来了！回来了！随着声音，王成兴与王宁也进了屋。他们也是夏天的旅游装束。王成兴身着白衬衣，蓝色长裤。王宁穿着花哨的宽大衣裤，旅游景点出售的那种彩色图案服装，戴着遮阳帽、墨镜。二人各推着一个更大的行李箱。

王成兴向曾强夫妇打招呼：“曾局长好！王医生好！”王宁叫着“姐姐、姐夫”。小明和小芸接过王成兴与王宁的行李箱放到屋角。王成兴、王宁坐到沙发上。小芸端来茶水，王芳把装西瓜的果盘递向他们：“吃西瓜，吃西瓜。”

王芳满脸笑容：看来，你们这一趟真玩得尽兴。人晒黑了，瘦了，身体更壮实了。这是享受了海水、沙滩和阳光。按现在流行的说法，富人黑，穷人白；富人瘦，穷人胖。嗬，小芸的连衣裙真漂亮！

小芸撒娇地：舅舅给买的。(炫耀地扭动腰肢，让爸爸、妈妈欣赏)好看吗？

曾强打趣道：我们这两个孩子，跟着两个富人出去玩了一圈儿，也沾上富人味了。

众人开怀大笑。王成兴笑得比较节制。王宁则同自家人一样，毫无拘束。

小明：爸爸、妈妈说得太对了！出去旅游真是享受，看到青山绿水、碧海蓝天，精神一放松，自然就高兴起来了。特别是在豪华的海景房里看海上日出，真是妙不可言！(神往地)清晨，在落地窗前望出去，海平线上出现了一个红点。红点不断扩大，动荡的海水就像熔岩一样，金光闪闪。越来越大的海面好像燃烧起来。转眼间，一轮红日跳出海面。海面上，一道金色的光芒，红地毯似的，从太阳底下一直铺到窗前。好像可以踏着这红地毯，一直走到天上去！

小芸快乐地：哥哥又在作诗了。真的，那情景，太有诗意了！

小明：这同在沙滩上看日出，感受真不一样。要是不住海景房，就没有这样的感受。海景房的房费多贵呀，是一般客房的好几倍。没有钱，旅游的感受就要打折扣。

曾强有些不高兴：诗意不要沾上铜臭气。(教训地)小明，你要知道，这世界上有许多珍贵的东西，不是钱能买到的。

小明不高兴地：爸爸太使人扫兴了。你是想说，钱不是万能的。当然，从原则上说，这句话，非常非常正确。但是，还有一句话，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我看这句话更实际一些。如果没有钱，不要说海景房，就连地下室也住不上。

曾强脸上现出不悦的表情。

小芸看见父亲脸色不悦，连忙提醒道：哥哥，你这尽管是大实话，不过，说得太难听了。

小明意识到此言失当，一伸舌头：爸爸，请你原谅。我这叫引喻失义。不恰当，没分寸，我不是想跟你抬杠。

曾强摇头苦笑了一下：小明，说话不能锋芒太露，更不能让别人难堪。你要牢牢记住。

小明点点头。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王宁为打破这局面，打开那个很大的行李箱：姐，姐夫，我们两个人给你们带了些礼物。

王芳兴奋地凑上前去，曾强则转身进里屋。场面又一次落入尴尬之中。

王芳轻轻地说：先收起来。(向王成兴、王宁打招呼)今天，都在这里吃中饭。我准备去了。(进了里屋)

这时，曾强的父亲进来。曾父一身农民的装束。他已过古稀之年，仍精神矍铄。

小明首先看见，迎上去：爷爷来了！大家一起向老人打招呼。小芸拉着爷爷往沙发上让。

曾强从里屋来到客厅，微笑地看着这个场面。

曾父看见王成兴，连忙伸出两只手，热情地与之相握：王老板，王师傅，太感谢你了！多亏你帮了大忙，要不是你带上一帮人给我修补好了房屋，我那几间破房子，说不定就塌了，我这把老骨头，也得压在底下了。

王成兴连忙站起身，一双手紧紧地握住老人的手：老人家，你这样说就太见外了。曾局长忙公家的事，一时顾不上。我们做晚辈的，帮这点小忙是应该的。我是承包工程的，这只是举手之劳，小事一桩。大伯，我还寻思着，要把你那房子彻彻底底来一番修整，让你安心，也让曾局长和我们放心。

曾父：那天一早，你们去了一辆大卡车，十多号人忙了大半天，贴上人工，还贴上材料。房子修补好，水也没顾上喝一口。你们走了以后，邻居街坊，一个个羡慕得不得了，都夸我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过了几天，一场大暴雨，我旁边不远处一家邻居，没人住的旧房子，半夜里就轰的一声塌了。我的眼泪一下子就忍不住，多亏了你啊，王师傅！

王成兴瞥见曾强在客厅里，有意表示感恩：老伯，你有所不知，我能够在县城站稳脚跟，完完全全是靠了曾局长的关心。要说感谢，首先我要感谢曾局长，感谢你老人家。如果你愿意到城里来住，我给你修一栋新房。

老人连连摆手：不行，不行！那就更承受不起了。

曾强摆摆手，阻止王成兴说下去，对老人：爹，你歇歇吧，喝口水。累了就进去躺一躺。

王成兴很真诚地：老人家，一点点小事，不要记在心上。

曾父忽然看见奖状，走过去站在近处仔细观看，念念有声，连连点头：优秀党员、优秀干部……好、好！(对身边的小明、小芸说)你们也要像你爸爸一样啊！小芸、小明应着随爷爷进了里屋。

曾强对王成兴点点头，在沙发上落座。他赞赏地看着王成兴，以手势让座。

王成兴在王宁身旁坐下。王宁试探地：姐夫，听说你们县上的柳河煤矿亏损严重，维持不下去了，最近要准备拍卖？

曾强警觉地问：谁说的？听你姐说的吧。

王宁狡黠地笑笑：这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了。柳河煤矿这几年年年亏损，成了县上的包袱。现在国家有政策，中小企业允许卖给私人经营。还不赶紧甩掉包袱？

曾强公事公办地：你想买？煤矿就是要拍卖也是按照程序公开竞拍。谁出价高就给谁。现场成交，现场公证。你有钱吗？我可以告诉你，还不一定拍卖。这几年，市场煤价走低，煤矿是有不少困难。不过，还没到要拍卖的地步。我知道，早就有不少人长伸着脖子，等着拣便宜了。

王宁不做正面回答，闲聊似的：人家外国人说，中国未来的富裕阶层，有一部分将在购买国有企业的这些人里产生。现在，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对王成兴)王老板，你不想吗？要是能够把这个煤矿弄到手，比你搞建筑队强一百倍。你要明白，私人跟公家打交道，是不会吃亏的哟。

王成兴在演双簧：怎么不想？想不到手不是白想吗？我正在盘算着，不能单纯地搞建筑队，那是永远给别人打工。我要把建筑队扩大成建筑公司，自己也搞房地产。如果能够把煤矿也买过来，就是一个联合企业。待几年，要是顺利，还可以扩大到超市、宾馆，成为一个经济联合体。

曾强默默地听着，若有所思。

王芳从里屋出来，站在旁边注意地听，不禁插嘴：小王，野心还真不小。你一人管得过来吗？

王成兴：一个人管不过来，可以和别人联合经营，找几个人合伙。王宁要是愿意，就算一个。大家当股东，分享股权红利。王医生，你要愿意当股东，我们也特别欢迎！

王芳有些动心：我们老曾是县上的领导，我入股，怕不行吧？

曾强听到这里，连忙起身进里屋去了。

王宁：姐，你这就是顾虑太多了。姐夫是县上领导，你不是领导。他是他，你是你。你要是舍不得你那份工作，你入了股，当了股东，由我们负责经营，你凭股权分红就是了。这是符合政策的。是不是这样？姐夫！

王芳：老曾，这不违反政策吧？咦，他怎么走了？

屋里只剩下王芳、王宁、王成兴三个人。

王宁扮了个鬼脸：姐夫避嫌，主动回避了。(鼓动地)姐，你就自己做一回主！这事和姐夫没有关系。是不是呀，成兴哥？

王成兴：对。王姐完全可以自己做主。

王芳：我可没有钱投入。你们的资金从哪里来？

王成兴：这，有办法，你不用担心。

王宁大包大揽地：钱的事好办。

王成兴：我可以把建筑队的资产做抵押，从银行贷款。煤矿接手以后，只要经营得法，一年半载，就可以还清贷款了。

王宁：姐，只要你肯加入，贷款就更容易了。

王芳听明白了，仍犹豫地：我现在还不能决定。毕竟这么大的事情，还得问问老曾。

王宁：姐，你要多做姐夫工作，一定要加入。(与王芳耳语)

王成兴：这件事就讲定了。我担心的是，如果进入拍卖程序，公开竞价，我们不一定能够拿到手，一定要想办法才行。(与王宁耳语)

王宁：姐，我俩这次在旅游景点给你们带了些小礼物(指着两个大行李箱)，都是当地的一些土特产。有姐夫喜欢的名烟名酒名茶。待我们走后，你再告诉他。(见小芸从里屋来，招呼她)小芸，过来。你兄妹二人考上了名牌大学，为了表示祝贺，我这当舅舅的，给你们一人送两万。

小芸爽快地：谢谢舅舅！

王成兴：小芸，你们兄妹考上大学，这是大喜事。我赞助你们一人五万，祝贺你们前程似锦，将来出国留学。

小芸迟疑、为难地：这，怎么好意思呀？

王芳：还不快谢谢王叔叔！

小芸：谢谢王叔叔！妈妈，午饭已经摆好了。这次出去旅游，舅舅、王叔叔破费不少。我兄妹二人给他们接风洗尘，表示谢意。

王芳：看看，跟你俩出去一趟，小芸开始懂事了。

小芸前边进屋，王成兴、王宁则落在后面，交替地对王芳小声说话，在商量着什么重要的事情。王成兴比较平和、冷静。而王宁则较冲动，还激动而夸张地比比画画。他们谈话持续了很长时间。小芸再次返回催促：妈妈！爷爷、爸爸都在等，你们快一点！

三个人这才停止交谈。王芳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小声地：你们的意思我完全明白了。今天晚上就跟他摊牌，一定要把这件事情搞定！

8.曾强家客厅

时钟指向夜里12点。屋里灯光柔和。

曾强仍像白天一样，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看电视，声音开得很小。他旁边是小明、小芸。

曾强：小明、小芸，你们兄妹二人给父母争了脸面。小明考上了北京大学文科，小芸就更出色了，考上了清华大学理科。双胞胎兄妹双双考上全国最有名气的学府，这在我们县还是头一回。你们取得了优异的成绩，我们做父母的，也要尽其所能满足你们的要求，给你们提供良好的条件。

小芸调皮地：谢谢。爸爸，你能不能说具体些，到底给我们提供什么样的良好条件？

王芳端着一盘新鲜的草莓由里屋出来，放在三人面前。她侧着头站在孩子对面，欣赏地看着小芸说话的神态。

曾强一愣：说具体些？啊，不外乎就是在经济方面尽量满足你们生活、学习上的要求。当然，标准宽裕一些，不使你们感到困难、感到窘迫、感到不如别人。

王芳：小芸，你爸爸真不愧是当领导的。这些话说得很有分寸，既有原则又灵活，简直是滴水不漏，就是不具体，叫你抓不住把柄。不管将来实行得怎么样，都让你挑不出毛病。

一家人都笑了。

小明：爸，应该再具体一点。干脆，一学期多少钱，一学年多少钱，读完大学一共多少钱。这样，你和我们都心中有数。更重要的是，对你的承诺也有个考核标准。

王芳：老曾，现在的孩子不好糊弄了。

曾强尴尬地笑了，关掉电视：社会风气变了，现在的老百姓也不接受空头支票了，工作不好做了。好，就拿具体数字说话。

王芳 ：老曾，小明说得也对。我看，满打满算，按一般标准，一人一学年得5万，两兄妹一学年就得10万。读完大学就要50万。这只是常规预算，额外开支还不算。啊，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对小明小芸说)我和你爸的全部工资，不吃不喝，也不够啊！

小明：我也是这样预算的。要不，就让妹妹去上大学，我打工挣钱。(打哈欠，起身)我休息去了。晚安。(准备进屋)

曾强与王芳尴尬地互相看了一眼。

王芳：小明，不要胡思乱想。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你们读完大学。小芸，你也休息去吧，这些天太累了。

小明、小芸困倦地站起身，进里屋去了。

王芳：老曾，孩子舅舅已经承诺，新学年开学，一个孩子给两万。王成兴也表示，一个孩子赞助五万。

曾强：王宁的钱可以要，但王成兴的钱万万不能收。唉，孩子们考上大学是大喜事，又是大难事。当然了，无论如何，都要让他们完成学业。车到山前必有路嘛，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打哈欠，起身、伸懒腰)我也休息去了。

王芳声音不大，但很坚决：老曾，跟你商量个重要的事情。就是现在。

曾强被王芳严肃的语气镇住了，睡意全消：什么事情？

王芳：这件事情，我是下了决心的。先不说孩子们上学的事。我问你，这些年，你是不是有时候觉得很憋屈？心里很不平衡？感觉活得不如别人？你说老实话，是不是这样？

曾强：你、你，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王芳：好几次，你从外面应酬回来，乘着酒兴带着醉意，可说的都不是醉话。你说……

(闪回)曾强：这世道真变了。前些年，端着铁饭碗，坐着铁交椅，拿着铁工资，只要大小是个领导，就有人羡慕你。可现在，忽然发现，这几十年的干部身份，还不如那些摆了几年摊儿，做了几年生意的人。这些成功人士，有的成了企业家，有的成了大老板。他们住豪宅、开豪车。在社交场合，一个个豪爽大气。一桌酒席往往顶我一两月的工资。酒席上的菜肴，更是让人匪夷所思。常见的都不要，满桌的山珍海味，鸡鸭鱼肉赶下台，乌龟王八请上来。酒后还有特殊服务，什么桑拿、按摩……那时候，心里真不是滋味。

在曾强的话语中，出现以下画面——

城市繁华的夜景，华灯齐放，车水马龙。

大饭店外的停车场,豪车满满当当。

宴会厅的豪华场面。

桑拿、按摩的服务场面。

一曲《潇洒走一回》响彻歌舞厅。

娱乐场所，轻歌曼舞、狂歌劲舞。

台球、保龄球馆的竞技。

麻将桌前的豪赌。

高消费者的豪爽大气。

曾强的拘束表情，甚至自惭形秽的神态。(闪回结束)

王芳：你还说，有一次，你和一个下海经商的同事下饭馆……

(闪回)结账的时候，曾强正要掏钱。同事一把按住曾强的手，打开钱包交账，里面尽是百元大钞。

同事真诚地说：老曾，我俩多年的交情，你就不要见外了。我知道，你们工薪阶层，就那点工资。不要把油盐柴米钱花了，回家没法向嫂夫人交账。

曾强一脸尴尬。(闪回结束)

王芳：你后来对我说，从此再不参与这些人的应酬了……

曾强愤然打断：别说了！

王芳：好好好，不说不说。其实，我这心里也跟你一样——很不平衡！不过我想，都是一样的人，人家能够做到，为什么我们就做不到？只不过没有机会罢了。如果有一天，有了这样的机会，我绝不会放过。(盯着曾强的眼睛，激将法)老曾，现在就有这样的机会——就看你愿不愿意，敢不敢抓到手！

曾强：你说的是什么机会？

王芳：今天上午，王宁、王成兴他们提到过的买断柳河煤矿。你，还记得吗？

曾强：我还以为你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找到了什么大金矿。还满以为你这一锄头下去，就要挖出个大金娃娃。哼！原来是看上了一个濒临破产的烂煤矿。他俩有多大本钱？想竞拍，没有五六千万，想都别想。你那兄弟，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是个纸上谈兵、眼高手低的人。要不是前两年，我给他找了个好地段，开了个小超市赚了点钱，还不仍然是个无业游民？现在就不知天高地厚了。管理企业和经营小商店根本不是一码事。你告诉他，老老实实守着小店，过安宁日子。王宁王宁，图个安宁，别胡折腾！还有，你要明白，这王成兴为什么把王宁拉上？因为王宁是我的小舅子。拉上王宁，就是想把我拉下水！

王芳：哼！说你们这些拿死工资的人都是死脑子，你还不服气。你不知道，他们的主意……(对着曾强耳语)

曾强睁大了眼睛：你你你……你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不行，绝对不行！这是贱卖国有资产，是犯法的。 老实说，这煤矿还没有到非卖不可的地步，还处在可卖可不卖之间。我还真有点舍不得。过去几十年，这柳河煤矿一直是县上的骨干企业、税利大户，给工厂、给老百姓供应优质煤炭，为国家做过不少贡献的。

王芳：还舍不得卖？不卖对你有啥好处？不过是再给你发几张奖状罢了。有啥害怕的？富在险中求。啥时候不是这样？你看这世界上，那些一夜富贵的人，有多少是按规矩出牌的？这些人，都有一些不便言说的猫腻。常言道，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特别是那些人的第一桶金，气味都不大正。在经营方面，正如你所说，王宁是不怎么样。但这王成兴确实是一把好手。别看他是农民出身，他今天的话，不是随随便便说的，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是很有眼光的。如果他们真能够把柳河煤矿弄到手，改变经营思路，短时间就肯定能够见效。

曾强：好，那你就说说，他们究竟有什么本事，在短时间里就能够让多年亏损的柳河煤矿起死回生？我在县上搞了十几年企业，这柳河煤矿就是我主管的。我深知这些企业，问题成堆，改变面貌，谈何容易？他们难道有什么灵丹妙药不成？

王芳：你怎么总跳不出那老一套政府管企业的模式?说个很现实的例子，人民公社大锅饭时候，农村是什么样子？为什么包产到户只一年时间，农村面貌就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强：你说具体点。他们如果接手，将采取什么措施？

王芳：采取你们国有企业不愿意、也不敢采取的措施。他们说，首先精简管理机构，裁撤非生产人员，实行定额管理，大幅度提高生产第一线工人工资，人员能上能下、能进能出。管理人员的选拔使用，只看能力，不照顾任何关系。根据市场需求调节产量，加强市场营销。总之，把国有煤矿所有的弊端，统统去掉。

曾强沉默不语。

王芳见曾强态度有所松动，趁热打铁：还有，资金方面，王成兴用建筑队的家当做抵押，向银行贷款。他们把身家性命都押上了，不会像有些国有企业的厂长们，因为企业不是自己的家当就不心疼。当然，这些厂长，没有经营自主权，芝麻绿豆大点的事，都要请示主管部门。研究来研究去，黄花菜都凉了。

曾强微微点头，仍然不语。

王芳：他们说，如果能够把柳河煤矿承包到手，或者购买成功，会无偿送给我们股份。不过他们说，问题的关键是要价不能太高。他们还说，私人同公家打交道，岂能让私人吃亏？

曾强点点头又摇摇头，心神不定的样子。

王芳：王宁上午说了一句话，当时你也在场，你听清楚没有?

曾强：我也在场？究竟是哪句话？

王芳：中国未来的富裕阶层，一部分将在购买国有企业的这些人里产生。你不会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吧？

曾强猛然一震：中国未来的富裕阶层，一部分将在购买国有企业的这些人里产生……嗯，有点道理。

王芳：改革开放初期，我们错过了最好的机会。今天，再也不能错过这最后的机会了！王宁是我的亲兄弟，王成兴是你一手扶植起来的。他们会亏待你？会出卖你？办成这件事，根本用不着多大动静。柳河煤矿是你主管的，权，在你手上。成不成，就是一句话的事。事情办成功，我们就成了股东。人怕老来穷。你想过没有？我们过几年就要退休了，现在不抓紧机会，将来就靠那点可怜的退休金，如何安度晚年？特别是小明、小芸，要完成学业，你真的就忍心让小明去打工？就是不去打工，你总不能叫他们在同学们面前一脸寒酸相，像贫困户一样抬不起头。

曾强犹豫着：这煤矿，卖还是不卖？(终于下决心)嗯，建议县政府批准拍卖……不过，公开拍卖，价格上他们肯定得不到多大好处，说不定还拿不到手。只好这样……(与王芳耳语)

王芳：这就对了。只要想办法，总会有办法。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除了承包、拍卖，今后，有关贷款、税收等方面的事情，还得利用你的身份，从中疏通。

曾强：唉！上贼船容易，当贼难呀！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直到现在，你还没有完全明白——这股份，绝对不是好拿的！

9.杏花村大酒店

字幕：两年以后。

临街的杏花村大酒店门口张灯结彩，大门两侧排列着花篮，楼顶上悬挂着许多祝贺的布标，一直垂到地面，气氛热烈、隆重。

酒店大厅的背景墙上贴着“杏花村大酒店隆重开业”的大红字。两侧有一副对联“借问酒家何处好，满城争夸杏花村”。背后正中有一道门通包间，门额上题“宴会厅”。另有一道侧门，门额上题“厨房”。 大厅里摆着沙发、茶几。茶几上有茶壶、茶杯、香烟、烟灰碟。

街道上，有手提筐子叫卖“下岗菜”“老板菜”的下岗工人走过。有等待雇用的农民工、下岗工人，举着纸板走过。纸板上写有“装修”“砌墙”“疏通下水管道”等文字。

酒店大厅，服务员端着餐具、酒具、茶具，由厨房进入宴会厅。王成兴与王宁在大厅检查工作，迎接客人。

曾强、王芳衣着入时，从酒店正门进入大厅。

王成兴：曾县长、王医生，欢迎光临！

曾强和王芳分别由年轻美貌的女服务员引导至中间沙发入座，并立即敬上茶水。 紧接着，众多客人鱼贯而入。有身着工商、税务、公安、城管等制服的各类行政管理人员，还有企业界一些知名的老板，他们有的气宇轩昂，有的外表粗俗。王宁与王成兴二人趋前迎接，口中称呼“王局长”“李局长”“陈主任”“周行长”“张乡长”“张老板”“王老板”……

后来者，分别趋前与先到的曾强、王芳握手，曾强、王芳连忙站起身回应，互致问候，一片寒暄之声。

客厅里洋溢着热烈、喜庆气氛，略显忙乱。随即各就各位，众星捧月似的，把曾强夫妇簇拥在中间。服务员依次敬上茶水。还有的服务员在厨房与宴会厅之间，携带餐具、酒具进进出出，甚是忙碌。

王成兴：今天，杏花村酒店开业，欢迎各位领导、各位贵宾光临！两年来，我和王宁二人多亏了各位领导关怀、支持才有今天。我们的煤矿有点发展，超市、酒楼能够开业，都是曾县长、各位局长、主任，大力支持的结果。向各位领导表示衷心感谢！(一鞠躬)

王宁衣着鲜亮，西装革履，精心修饰过。他陪站在王成兴旁边，微笑着向众人致意。

各位来宾在聊天，互唱赞歌，说着吉利话。

王局长站起来(字幕：新任县工业局长，曾强的继任者)，谄媚地说：今天，我要说几句心里话。这两年，我们县的面貌可以说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有目共睹的。我们工业局老局长、曾县长，功不可没。他也因这两年县上经济发展，成绩显著，荣升为我们的县长……

曾强欠身，连连摆动双手：不敢当，不敢当。

王局长继续说：要是没有曾县长当初的气魄，把一个快破产的煤矿承包、拍卖，我们县就没有今天的局面。救活一个煤矿，搞活了全县经济。煤矿生产上去了，带动了各行各业。食宿餐饮零售业，还有房地产，都带动起来了。全县就业状况明显改善，县财政收入大幅增加，到处是一派兴旺景象。

曾强坐着回应道：我们顺应形势，实行了国家的政策，对管理不善、扭亏无望的国有中小企业毅然承包、拍卖。就是说，国退民进。果然，这一包就灵，一卖就灵。

李局长：曾县长，不要过谦嘛。真的是一业兴，百业兴；一步好棋，满盘皆活。煤矿由私人经营以后，产量上来了，税收也上来了。曾县长这一举措，使我们县税收成倍增加，财政状况大为改观。我这个税务局长也好当了。这要感谢曾县长为我们开创了大好局面。

周行长：这两年，王老板时来运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煤炭价格一涨再涨，赚了个盆满钵满。房地产经营也风生水起，又进军超市、酒店，转眼就成了我县首富。比我们这些端铁饭碗的工薪阶层强了一万倍。说句大实话，我这银行的行长都比不上了。(哈哈大笑)

众人陪着大笑。

形象粗俗的刘大有(字幕：房地产老板)与王成兴握手：还是王老板有眼光呀！下海第一网就网上了一条大鱼。柳河煤矿这条大鱼可是一条大金鱼哟。可惜，我们没有这样的运气。就是看见了，也要不上啊！

王成兴若无其事地笑笑，将刘老板拉到旁边，小声警告：哼，人要知足。你昨天刚拍到的那块地，好处还少吗？要不是曾县长，你能拿到手吗？刘老板，不要吃了香椿放臭屁。还不赶快闭紧你的嘴！

刘大有尴尬地笑笑：刚才是几句玩笑话，不要介意，不要介意嘛！日后，生意上，还得老兄在曾县长跟前多多美言。

王成兴小声说：相互关照。

刘大有挤过人群，趋前伸出双手与曾强相握：曾县长好，曾县长好！非常感谢，非常感谢！以后多多关照，多多关照！

王成兴向曾强介绍：这是鸿运地产公司老板刘大有，今天特来向曾县长表示谢意。

几个各行业老板跟随趋前，纷纷伸出双手与曾强相握。他们极恭敬地点头哈腰，连声表示感谢。曾强微笑答礼，客气地应酬。

曾强站起讲话：各位企业家，恭喜发财啊！但是你们不要只想着自己发财，也不要小富即安。要有雄心壮志，把企业做大、做强，还要敢于创国际品牌，更要想着今后为国家多做贡献，为地方多做贡献。(提高声音)能不能做到？

众老板齐声鼓掌。“不辜负曾县长期望”的声音有先有后，响成一片，气氛热烈。

乡长张明：我们曾县长在兴业强县方面很有魄力，很有眼光。不愧是一个为民谋福利的父母官。在曾县长的领导下，我们县一定会成为全国的百强县。对不对？

众人鼓掌。

王局长：王老板，你是怎样使一个连年亏损的煤矿在短时间就盈利的？请给各位领导介绍介绍。

王成兴：首先感谢党的好政策，感谢各级领导的关怀，感谢银行在资金上的支持！柳河煤矿，我们先是承包。购买产权以后，改变原有管理体制，撤掉臃肿机构，加强生产第一线力量，招收一线工人，大幅增加一线工人工资。在煤炭销售上，采取灵活措施。结果是产量上去了，工人收入上去了，煤矿利润上去了，国家税收也上去了。这就是“四个上去了”！(听众鼓掌)为了感谢各级领导的关怀，回报社会，我和王宁二人向家乡教育事业捐款一百万。(听众鼓掌)为答谢各位领导的支持，今天，借杏花村酒店开业的机会，备薄酒一杯，敬请赏光。

王宁：酒后有舞会，还有健身、桑拿等服务，希望大家能够尽兴。我们的美女服务员们,都是最好的舞伴。客厅里的气氛活跃起来。

王成兴：请曾县长致辞。(鼓掌)

曾强站起身，指着墙上的对联，风趣地：为了不耽误大家喝酒，也不耽误酒后的活动。我就顺从民意，只说一句现成话(提高声音，朗诵式语调)，借问酒家何处好，满城争夸杏花村！

众人：好、好、好！

王成兴：贵人贵言，大吉大利！众人齐声鼓掌。

众人在多位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引导下，鱼贯进入宴会厅。

10.杏花村酒店外

街上，人流渐渐增多，频繁传来叫卖声：“下岗菜！下岗工人卖下岗菜。望各位乡亲多多关照；老板菜！下岗工人卖老板菜，望各位老板多多关照！”几位手提筐子的卖菜人停留在酒楼外边，声音越来越大。还有背着擦鞋箱子擦皮鞋的，推着自行车搞修理的下岗工人等陆续来到。等待雇用的农民工、下岗工人，高举书写有服务项目的纸板，站成一排。酒店门口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女记者挂着胸牌，拿着录音笔向下岗工人和围观群众采访。隐隐约约从酒店里传来划拳的吆喝声。

有人喊口号：“反对贱卖国有资产！严惩贪官！严惩奸商！”

一个警察跑过来制止。

声音惊动了酒楼里喝酒的人。王宁从宴会厅来到大厅，低声问服务员：怎么回事？

服务员小声道：听说外边是下岗工人要找领导反映情况，有很多人围观，还有记者现场采访。

王成兴从宴会厅出来，低声问：怎么回事？

王宁与王成兴耳语，以手势指外边，神色慌张。

王成兴低声吩咐服务员，指指宴会厅：不要让里面知道。还有，酒席散后，领客人们从后门出去。

王成兴、王宁二人进宴会厅，宴会厅的门轻轻关上了。

11.快活林别墅区

字幕：两年后。

夏天。一大片独栋别墅，矗立在高地上，掩映在绿荫之中。

12.曾强新家客厅

原先出现过的大座钟仍在，时针正指着10点，浑厚悦耳的报时声响起。

这是间宽大的客厅，豪华、气派、雅致，铺着地毯，远胜过先前的客厅。屋里摆放着豪华沙发、茶几、跑步机、钢琴。供奉着佛龛和财神前香烟袅袅。右面墙上有大幅的图画，一幅书法横幅“但愿人长久”，字体遒劲。窗外阳光明媚，绿植怡人，可以望见远处掩映在绿荫中的多栋别墅。

着家居休闲服的曾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年纪比前几年略显老，虽保养得很好，但显得心事重重，精神不振。电视机里正播放着反腐的新闻。

王芳发式得体，衣着豪华，精神饱满。她由内室走出来，鄙夷地说：老曾，那个马屁精张乡长又来了。

曾强不满地横了王芳一眼：请他进来。

张明手提礼品盒进来，客气且不容推辞地将礼品盒交给王芳。王芳不冷不热地接过，进里屋前，回过头说：老曾，我到他舅舅家去了。小明放暑假了，昨天深夜才到家，现在还在休息，不要惊动他。

张明过分热情地伸出双手，快步趋前：曾县长好！曾县长好！

曾强慢慢站起，官场应酬式地伸出一只手与其相握：张乡长你好。我又要不客气地批评你了，我说过多少次，下次不要带礼品，下次不准带礼品！你就是不听啊！

张明：好好好，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曾强：你呀，依然还是下次照例，下次照例。

曾强大笑，张明也赔着笑。

年轻保姆小兰双手捧来一杯茶，放在茶几上：“张乡长，请喝茶。”

曾强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先坐下了。

张明等曾强落座后方就坐。他侧着身子，只有半个屁股坐在沙发边沿，一副毕恭毕敬又很拘谨的样子。

曾强举杯向张乡长：请喝茶。

张乡长点点头，举杯喝茶。

保姆小兰将西瓜放在茶几上。

曾强用牙签送西瓜入口：今年天气特别热。吃西瓜。

张明：就是，特别热。好，吃西瓜。(用牙签吃西瓜)

曾强：我说的是，县城里特别热。你们乡下，就凉爽多了。

张明：是是是，我们乡下就凉爽多了。

曾强：你们那儿靠近桃花潭水库的地方，尤其凉爽。

张明：曾县长，我正要向你汇报。你的别墅……

曾强纠正道：不是别墅，是房子。

张明连忙改口：啊，房子。就建在水库旁边小山头上，依山傍水，风景好，风水也好。

曾强：那附近还能不能再划一份宅基地？

张明有些意外，紧张地支支吾吾：曾县长，你当初好像说过……只要这一处，是吧？

曾强：地区吴秘书长，马上要退休了，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安度晚年。他听说你们那里有个桃花潭大水库，山清水秀。除了空气好，闲来无事，还可以钓钓鱼。他想和我处邻居，你，能不能办？

张明面有难色，又连连点头：尽力而为。不不不，一定办，一定办好！

曾强：你调动的事，基本上可以落实了。县农业局李局长要上调到地区，另有高就。你就补他的缺吧。

张明：感谢，感谢！曾县长，太感谢你了。情谊后补，情谊后补。

曾强摆摆手：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嘛。

张明：你那水库边的别墅……

曾强再次纠正：房子。

张明：啊，房子……快竣工了，啥时候过去看看？

曾强：太让你操心了。最近一定抽空去看看。

张明：完全是按照你给的图纸施工的，王成兴的建筑公司做得很上心，处处精工细作，样式、质量都是头一份。欧式风格，上下两层，气派得很！你一定会满意的。交工以后，这装修上的一应事情，你就不用操心，都交给我打理好了。

曾强：那就太麻烦你了。这……不太好吧？

张明：哪里、哪里。应该的，应该的。当初是你把我从村干部提拔为乡长，现在又让我成了县里的局长，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一辈子都牢牢记在心上。曾县长，你忙、你忙。我告辞了。

张明鬼鬼祟祟地左右看看，凑近曾强小声说：谢杏花托我问你好。她说你好长时间没去了。

曾强点点头，小声说：你告诉她，等忙过这几天，我就过去。

张明起身告辞，曾强站起来伸出一只手去。张明微躬着腰，用一双手紧紧相握，不住地点头哈腰，离去。

小明由内室侧门进来，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爸爸，这是谁？那副谦恭的样子，唯唯诺诺、低三下四的，叫人看了很不舒服。

曾强：是下边的张乡长。你明年就大学毕业了，跟着就是要成家。现在提前给你把房子安排好。我委托他找了个宅基地，房子都快竣工了。靠近桃花潭水库，位置不错，景致也很好。等几天，你可以去看看。

小明：爸，你考虑得太远了。这还是几年以后的事。大学毕业以后，我还准备考研究生，到国外深造。(略为停顿)我们有个同学，他的父母，都给他准备了好几套住房。(笑笑)连孙子的儿子都安排好了。

曾强：兴家立业，宁可备而不用，不可用而无备。趁我现在还在位上，提前把这些事情办好。不然，退下来以后，就无能为力了。

小明：难怪民间流传的顺口溜说“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曾强：这很正常，人走茶凉嘛。因为不在其位，就不能给别人什么了；别人呢，也就什么也不给你了。

小明：啊。这真是官场格言。妈妈呢？

曾强：到你舅舅家，找几个牌友散心去了。

小明：爸爸，我这次回来，家里变化太大了。家务活有保姆，妈妈也不再上班，无所事事，打牌消遣。家里还设了佛龛。这几年，衣食住行大变样，钱多了，生活比过去好多了。可是，当初那股精神没有了。我刚考上大学那年，你说过一句话：这世界上许多珍贵的东西不是钱能够买到的。当时，我还反驳过你。现在看来，你那句话还真的在我们家里应验了。

曾强略显疲倦地双手手指交叉，托着后脑勺：菩萨，是你妈妈供奉的。我总是很累，也睡不安稳。唉！就求个心神安宁吧。你还年轻，你不懂。自然规律，人生无常，都不可抗拒。转眼我已是快退休的年龄了，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将来，你就是到国外发展，这里也是你的根，也要有个落脚的地方。你妹妹毕竟是女孩子，就不给她考虑了。喔，你那年说的话是对的——没有钱，真是万万不能的。(闭目养神)

小明迟疑地：爸，我想问你一句话。

曾强仍闭着眼睛：唔……什么话，你说吧。

小明：爸，你没啥问题吧？现在，反腐已经形成高压态势。揪出的“大老虎”级别越来越高……

曾强：你放心。自古以来，知县只是七品芝麻官，我就是有点问题，也算不上“大老虎”。

小明：现在是“老虎”“苍蝇”一起打，上不封顶下不保底。小官也有巨贪。连乡村基层都有“大老虎”。据公开报道说，有个科级干部家里抄出上亿的现金，点钞机都烧坏了。

曾强神色黯然：这些事，你……不用操心。

小明心事重重地：你如果真有什么事，叫我们怎么有脸活下去？

曾强：现在是法治社会，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搞株连九族。也不会像“文革”时期，搞政治歧视。退一万步说，我就是有问题，也不会牵连你们，怎么没脸活下去？不要胡思乱想！

小明沉默了，似乎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

曾强也不再说话，仍然闭上眼睛养神，气氛变得沉重起来。

大座钟钟摆的声音，显得特别清晰。

王芳急匆匆地回来：这王宁简直是越活越混账了！这些年有句话叫作“男人有钱就变坏”，果然，这王宁有了点钱就家宅不宁，竟然叫他老婆抓了个“现行”！他在桃花潭水库村子里买了房子包了小三。两口子正为这事闹得烟溅火起，巧珍铁了心，吵着要离婚。

曾强：应该说，有钱变坏，男人女人都一样，这是人性。你怎么不在那里好好劝劝？

王芳：你！胡说什么，什么男人女人都一样！劝过了。这样的事情是劝得好的吗？

曾小明插嘴道：劝不好，要离就离嘛。

王芳：咦，你什么时候进来的？说得轻巧！你娃娃家懂什么？离婚就是家产分割，王家的财产就流失了。有句话说，过不过得好，不在钱多少。依我看，那两个人都是一样的毛病。说不定，还真是那巧珍借题发挥，趁机小题大做，想达到分家产的目的。

曾强：怎么样，我说得不错吧？男人有的毛病，女人也一样有。

曾小明知趣地回避，进里屋去了。

王芳见孩子不在跟前，恶狠狠地说：哼！你老曾要是也有这样的毛病，我绝不会放过你的！不信，你就试试！

曾强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你不是花了大价钱雇私人侦探了吗？请问，探出什么对你有用的信息了？

王芳神秘莫测地一笑：知道就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不聋不哑，蛛丝马迹还是知道一些。我就给你透一点风，那个马屁精张乡长，就不是个好东西！

曾强一怔：无端疑神疑鬼，你不怕得精神病？

王宁突然闯进，后边跟着巧珍。

巧珍，三十多岁，身材、容貌皆好，妆扮时髦。

王宁满脸委屈：姐，姐夫，你们劝一劝她。

巧珍气势汹汹地：我忍你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是铁了心的！今天，谁也劝不了。离了好，你自由、幸福，我也幸福、自由。

王芳：我说，你们俩都是钱多了闹的。

曾强：清官难断家务事，不管你俩的事。只是奉劝你们一句话，就只一句——前前后后想清楚，免得将来后悔。(掉头进里屋)

巧珍举起拳头愤怒地在王宁眼前挥舞了几下，然后扭头愤然离去。

王宁发狠，向巧珍背影嚷叫：离就离，你也不是好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只要有钱，还怕找不上黄花闺女？瞧你那七翘八拱、不得了的样子！

王芳狠狠地瞪了王宁一眼：离婚，家产就要一分为二。将来你要后悔的。

王宁忽然醒悟，赶快掉头离开，高叫：巧珍，巧珍，你等一等——

13.曾强新家客厅

字幕：一个月后。

王芳对着穿衣镜试穿新衣，身子扭来扭去，搔首弄姿良久，终于露出满意的表情。她向里屋叫：老曾，你快来看看，我这衣服合不合身？

曾强由里屋出来，精神略显困倦：唉！昨天晚上还是睡不安稳，光做噩梦。快活林里不快活啊！

王芳的兴致消失殆尽：昨天不是已经到庙里进过香，还过愿了吗？捐了一万元，还抽了一个上上签，法师都说圆圆满满。你怎么还是吃不下、睡不着？长期下去怎么得了！王芳脱下试穿的新衣，扔在沙发上。

曾强刚刚坐下，衣袋里的手机突然大声响起，他一惊站起,与王芳愕然对视。曾强迟疑片刻才接听手机，向王芳竖起一根手指，表示噤声：啊，是小郑，郑秘书啊……你说什么？新到任的地区纪检委王书记到县里来了？说要找我了解有关情况？要到我家里来？好好好，我在家等你们。

王芳：纪检委找你干什么？该不会是什么麻烦吧？最近，反腐风声很紧，各地揪出来不少“大老虎”。听说，银行的周行长已被双规了，罪名是贪腐、道德败坏，加上柳河煤矿违规贷款。我还听说，贷款这件事牵扯到你。这王书记怕是来者不善吧？

曾强心神不宁的样子：谁知道？不管是福是祸，反正躲不过。该来的早晚要来。

王芳到观音菩萨像前虔诚地低头作揖、祈祷：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有求必应的观世音菩萨，多多保佑我一家，平安无事。(又到财神像前作揖、祈祷)送财送福、送喜送欢乐的财神啊，永远保佑我一家，财运高照……

曾强：小明呢？

王芳：跟他舅舅一大早就到桃花潭水库去了。说是去看别墅……(改口)看、看房子。老曾，我怎么觉得小明这几天有点不大对劲儿，好像有多大的压力一样，老是神不守舍的样子。这孩子从小就敏感，感情脆弱，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你对他说些什么了？

曾强：没说什么。这个王宁，总是爱往桃花潭跑，还是忘不了那个叫刘艳的女人。(指客厅)赶快收拾收拾，他们一会儿就要到了。过一会儿，给小明打个电话，叫他不要去桃花潭水库游泳。记住，千万不要忘了！

14.桃花潭水库

清晨。湖面碧波荡漾，四周青山环抱。不远处湖边有一村庄，翠竹绿树，青瓦粉墙，间有二层小楼。湖边小山头上，一栋新落成的欧式别墅掩映在绿树丛中。

小明与王宁一同从别墅走出，环顾四周景色。

王宁：小明，你为什么总是高兴不起来，好像有多重的心事一样？你看，这周围风景比起海景房别有风味。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小明凄然一笑，抑郁地摇摇头，没有说话。

王宁与小明分手，沿湖边向附近的村子快步走去。

小明站在湖边出神地望着一轮旭日从宽阔的湖面升起。湖水金光闪闪，一条红地毯似的光带一直铺到他的脚下。

小明眼前幻化出了大海日出的场景，凝神观看，若有所思。

忽然，小明默默地脱去衬衣、背心和长裤，只穿一条短裤，纵身扑进湖面那条金光闪闪的光带中，奋力挥动双臂向太阳游去。湖面波光粼粼，动荡不息。

15.曾强家客厅

王芳急呼小保姆：小兰，小兰。

小兰进来，熟练地收拾好客厅，把王芳扔在沙发上的衣服拾起，进了里屋。

曾强用手势让王芳把观音像和财神像遮挡起来。王芳略显慌乱，一脸茫然。这时，响起敲门声，已来不及遮挡。

曾强着急：来不及了，怎么办？怎么办？

王芳急中生智：如果问起来，你就说那是我妈生前供奉的。

曾强点点头：只好这样了。你呀，真是说谎话不打草稿，张嘴就来脱口秀。佩服、佩服。

王芳狠狠地横了曾强一眼：等会儿灵活一点，不要说漏嘴了。(示意他开门，向门外大声应道)来了！来了！

曾强打开门，热情地：请进，请进。啊，王书记，欢迎欢迎！

地区纪检委书记王翔进门，后边跟着县政府秘书小郑。王翔五十来岁，浓眉，脸庞棱角分明，中等身材偏瘦，给人精干、睿智、刚毅的感觉。小郑二十几岁，刚工作不久的大学生。

王翔在门口换拖鞋：小郑，你的任务完成了。你就先回去吧。

小郑在门口：好。曾县长、王阿姨，我就先走了。再见。

曾强与小郑道别后关上门，强作镇静，恭维道：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啊！

王翔打量着整个客厅，玩笑似的：曾县长，你太谦虚了吧。这快活林是县城第一别墅区。这么好的家居，岂能叫蓬荜？应该叫华堂才对啊！

曾强故作轻松：王书记开玩笑了。这些年，国家经济发展很快，大家的住房条件都改善了。比起真正的华堂，这只能算是小康。王书记，我们这是第二次见面了。第一次见面是上个月在地区开会，你刚到任，在会上给我们传达中央最新的反腐败精神，讲得真好，使人深受教育，真是振聋发聩，受益匪浅啊！请坐请坐。

王翔落座：啊！真有这样的效果吗？

曾强落座。

王芳端来盛满水果的果盘。小保姆端两杯茶水，放在王翔与曾强面前。

王芳笑容可掬：王书记，请喝茶。没有什么好的招待。

王翔欠身：谢谢！君子之交，清茶一杯，这就是最好的招待了。

在曾强的目光示意下，王芳与小保姆静静地退到里屋。门，轻轻地合上了。

王翔喝了一口茶。

曾强的目光紧张地随着王翔的动作和目光移动。

王翔的目光从落地窗外的别墅区全景开始，进入客厅，仔细打量着客厅的布置。他的目光在“但愿人长久”的书法上停留了一小会儿，最后，定格在观音菩萨及财神的塑像上。

曾强略显紧张。

王翔收回目光：曾县长，你刚才说，那天听了我的传达，深受教育，还获益匪浅。真是这样的吗？

曾强连连点头：是真的，是真的。

曾强从茶几下面快速找出一份会议资料：这是你那天的讲话稿。你说“有些领导干部堕落为腐败分子，是因为他们忘了党的宗旨。这些人什么都不相信，只相信物质利益。本来，共产党人应当是无所畏惧的彻底的唯物主义者，而他们却成了彻底的(以下六字，一字一顿)‘唯物质利益者’。有些地方，前任贪腐落马，后继者不久也贪腐落马。可见，在物质利益面前，他们真是前腐后继，非常地无所畏惧啊！”真是一针见血，讽刺得太深刻了。

王翔：唯物质利益者，就是赤裸裸的拜金主义者。

曾强继续念：“有的贪官还自我调侃说，我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我不信鬼神，不信地狱，不怕报应。也不怕灵魂受审判！我，只相信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实在在的利益。”真是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

王翔：这是无知，也是无耻，是对唯物主义的亵渎。

曾强：你还说，“其实，根本不用到所谓阴曹地府，报应就在今生今世。他们从贪腐开始，就堕入了深渊。他们做贼心虚，害怕群众举报，害怕组织审查，害怕法律制裁。寝食难安，噩梦连连。这就是他们给自己建造的人间地狱！治国先治吏，所以，对于领导干部中的贪腐分子，一定要绳之以法，绝不手软！”——王书记，你说得真好！

王翔：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反腐倡廉，是民心工程，也是基础工程啊！(举杯喝茶)

曾强：你还说，“除了社会原因，贪腐的产生，还应当从人性中去寻找。人性是善恶并存的。只要是人，都有欲望。恩格斯说过，远古时候，人就有物欲、情欲、权势欲。正是这些欲望，激发了人的能动性，使社会从蒙昧、野蛮走向文明。但是，过度的欲望，必然产生诱惑，使人变得贪婪、卑鄙，走向罪恶。”王书记，你说得太好了！太精辟了！

王翔：难得你这样上心。腐败分子为了个人、家庭、亲友的私利，把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抛到九霄云外，成了三观尽毁的人。十八大以来，党中央加大力度反腐败，“老虎”“苍蝇”一起打。从发现的问题看，真是触目惊心啊！(义愤地站起来，在室内走动)这些人，公然践踏法律、道德和人性的底线，甚至出现了钱多、房多、情人多的“三多”分子！

曾强心里发怵，低声嗫嚅：太不应该了，真是太过分了……

王翔：这些人，对党纪国法没有敬畏之心，对党和人民没有感恩之情。不知自律，不思回报。只有无限膨胀的贪欲。他们羡慕企业家、商人的巨额财富和豪华生活，心里很不平衡。他们忘了当官不发财，发财不当官的准则。既要当官，还想发财，就必定是以权谋私的贪官！这些人尽管是极少数，但影响极坏，危害极大。

曾强额上沁出了汗珠，他侧过身偷偷擦去。

王翔：这些人是三观尽毁，五毒俱全。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掌权弄权、任职渎职。见财起意、见色动心！如果任其逍遥法外，不受党纪国法制裁，必将是民愤难平，天理不容啊！(落座喝茶稍微平静)这些人，如不悬崖勒马，下场将会很惨。

曾强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放下《会议资料》起身道：王书记，你这段话义正词严，给贪腐分子画了幅标准像，也是一篇声讨贪腐的檄文！

王翔：改革开放初期，贪污几十万就是大“老虎”了。这些年，赃款赃物，动辄上百万、上千万，甚至过亿！他们能够花这么多钱吗？需求有限，欲望无穷啊！曾县长，你说，是不是这样啊？

曾强与王翔面对面站着：是这样，是这样。人的基本需求本来是容易满足的，要求不高、也不多，这就是需求有限而欲望无穷，就是不断地想占有更多、更好的东西。比如房子，一两套就够住了，有的人却费尽心思弄了十多套、无数套。

王翔：欲望是永远无法满足的。古人说“欲壑难填”，就是个意思。过度的欲望就是“贪欲”。贪腐有极强的传染性，能够很快地传播，使一些地方发生塌方式的腐败。贪腐还是顽症，使人成瘾。严刑峻法，不能根除。它的诱惑力太大了。因为，人的欲望与生俱来，而贪欲与欲望，总是相伴而行，只差一步距离。

曾强：对、对。贪腐就是这样产生的。

王翔落座，感慨地说：贪腐还贯穿了整个人类社会的进程。历史上任何朝代，世界上所有国家，什么时候没有贪腐？专制国家有贪腐，现代民主国家也有贪腐；私有制有贪腐，公有制也同样存在贪腐。凡有权力，就可能有贪腐。权力是什么？就是对社会资源的管理权、支配权！手握权柄，心怀贪欲，必然要以权谋私。千百年来，贪腐屡禁不绝，根本原因就在这里！我们现在就必须下决心，把权力关进法制的笼子里去。

王翔重新打量起客厅的摆设。

曾强明白王翔此行的目的，也紧张地打算如何应对。他见王翔又把目光定格在观音菩萨及财神的塑像上，不由得紧张起来。

曾强想转移王翔的注意力：这客厅的布置，格调不够高雅。王书记不要见笑。(喝茶，心中慌乱，茶水溢出)

王翔看见曾强不自然的动作，知道其心理防线正在崩溃，于是，不失时机地发起心理攻势：不见笑。有文化品位，也很耐人寻味。(突然地)曾强同志，你信佛吗？

曾强猝不及防：不不不。共产党人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不、不是唯物质利益者——我不信仰宗教。这菩萨是我爱人的老母亲生前供奉的。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我当时既不好阻拦，后来也没有及时搬走。

王翔：啊——原来是这样。据我所知，那些悄悄到庙里烧高香、捐善款；偷偷在家中设佛龛、供佛像的贪腐分子，并不是真正地信奉佛教。只是为了心安，为了消灾，为了祈求保佑。这是急来抱佛脚。这些人供奉菩萨，是贪腐依旧。你说，菩萨会当这些人的保护伞吗？

曾强很尴尬，无言以对。

王翔直视着曾强的眼睛：这不奇怪。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儿都有啊！

曾强紧张地试探：王书记，你、你，找我，是不是有、有什么事？

王翔迎着曾强的目光，语气平静：是有事，曾强同志。现在社会上很难听到同志的称呼了，都是称呼职务，或者叫老板、叫师傅。曾强同志，今天，我是代表组织，向你了解有关情况，希望你能够配合。

曾强：我受党多年的教育、培养，参加工作从村干部做起。能够到今天，要深深感谢党组织的关怀。人无完人，我的缺点、错误肯定不少。现在就请组织给我指出来，我一定虚心接受，坚决改正！

王翔：有这样的态度就好。我知道你曾经是优秀共产党员、优秀干部。可是，我刚到这个地区，就接到不少干部和群众举报，还有报纸的内参消息披露，表明你主持的柳河煤矿的承包、产权转让，存在着违反法定程序、权钱交易和国有资产流失，问题相当严重。经初步核实，这些举报基本上都是符合事实的。

曾强被戳着痛处，很快又急切辩解：王书记，不是不符合程序。我们是先承包，后来，才在承包的基础上搞产权转让，不是直接的产权拍卖。所以，在具体操作上存在差异。国有资产转让本来就是一个新事物，都没有经验，是摸着石头过河。不周到之处，在所难免嘛。

王翔不与曾强争论，只列举事实：经调查核实，你夫妇二人，都无偿得到煤矿的“干股”。你们凭这些股份成为煤矿股东，年终参与分红。这是事实吧？为啥要送你们干股？难道是无缘无故的吗？

曾强语塞，低下头。

王翔：还有，你先后任县工业局局长、土地局局长。升任县长以后，县上有几位局长、乡长的任免，大都违反组织原则，不按程序办事，都是你一人说了算。这些年来，国有土地拍卖，对外招商引资，基建立项、工程招投标等，你都到处插手，从中索要好处。有些人，为了升官调动，给你送钱送物，为你修建房屋。还有人在牌桌上以输钱的方式向你送钱。银行对柳河煤矿的违规贷款，也是你批示的。你真的不知道，这些行为都是滥用权力吗？

曾强激动地站起来强辩：王书记！要工作，就难免得罪人。现在有些老百姓，都成了告状专业户、上访专业户。某些记者别有用心，推波助澜，唯恐天下不乱。还有些人有仇富心理，捕风捉影，造谣中伤。他们破坏稳定，聚众闹事，以告状、上访相要挟。这些年，县上为了维护稳定大局，花费了不少人力财力，堵截上访，化解矛盾，减轻上级机关的压力。王书记，我们基层工作的干部，难处不少呀！

王翔：群众有反映问题的权利，媒体有舆论监督的责任，这都是正常的，我们应当习惯才对。现在的反腐，不是过去搞政治运动，而是法制反腐——按程序、重证据，最终要营造良好的社会生态和政治生态。至于你说群众的仇富心理，这要具体分析。有些人的财富，来路就不正，是权钱交易的非法所得，群众当然应当反对。曾强同志，这是仇腐，不是仇富啊！

曾强无言以对。难堪的沉默中，钟摆的声音显得特别清晰。

门外突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和巨大的拍门声。曾强与王翔愕然对视。

门突然被撞开，王宁、张明闯进来。

张明极度紧张：曾县长，小、小明出事了，在、在水库……

王芳从里屋冲出来失声叫着，给了王宁一巴掌：你们是一块去的啊！你这当舅舅的不在跟前干啥去了？去找你那小三幽会去了？

王宁：姐，你，冷静些。不要太、太悲痛……

王芳两腿发软瘫倒在地。

小兰急忙上前，与王宁吃力地想扶起王芳。

曾强惊愕地站起来，两眼发直，站立不稳。王翔和张明赶忙双手相扶，把曾强安放在沙发上。他们又一同去搀扶王芳，把她安放在另一张沙发上。小兰站在王芳旁边，用手背擦眼泪。

王翔用手机呼救，话语急切：急救中心！急救中心！快活林别墅区8号楼，有两位病人突然晕倒，请求救助！请求救助！(问张明与王宁)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宁：当时我不在跟前，小明一个人到水库游泳……真想不到，就出了意外！

王翔：没有及时抢救？

张明：没抢救过来……

王翔：人现在在哪里？

张明：在桃花潭水库边的别墅……房、房子里。

曾强苏醒过来，声泪俱下：小明啊，你就这样走了？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啊！我要那么多钱、那么多房子有啥用啊！千不该，万不该呀，我不该要水库边的别墅哇！钱是王八蛋啊，是害人精啊！小明……小明，是我害了你呀……你真是踏着红地毯到天上去了吗？我这是躲、躲不过的报应哇！

听了曾强的悲呼，王翔与张明相互望了一眼，表情沉重。

王芳仍然处于昏迷状态中。

楼下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

王翔对王宁说：120来了，你赶快下楼引路。张明、王宁急忙奔出。王翔跑到落地窗旁，使劲地向窗外挥手。

16.纪检委办公室

字幕：一个月后。

办公室正面墙上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二十四字，及有关反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享乐主义和奢靡之风的内容。别处墙面上还有关于党风建设的规定，及典型贪腐材料的展览图片。王翔与数名工作人员和记者、上访的下岗工人、知情者座谈结束，他们握手道别。

王翔：感谢你们提供的情况，感谢广大群众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如果还有什么新情况，请随时联系。再见。

众工作人员热情地：感谢了！再见。

王翔对身边工作人员说：任何时候，群众路线都是我们工作的法宝。腐败分子搞腐败，必然要损害群众利益，遭到群众反对。他们的行动必然瞒不过群众的眼睛，这就必然地使他们永无藏身之地。

一个工作人员：王书记，你刚才一连说了三个必然，我再加一个必然——新时期的反腐工作必然会取得全面胜利。

王翔赞许地点点头：说得好，说得好！

曾强进来，后边跟着一个工作人员。

曾强由于问题暴露，爱子死亡，现在又被双规，精神濒于崩溃。他面容憔悴，头发全白，目光呆滞，步履迟缓，仿佛一下子衰老了二十岁。

王翔：曾强同志，纪检委为了让你把问题说清楚，给你安排了一个安静的地方，给了你一个星期的时间，希望你能够全面配合。

曾强不说话，只是呆立不动。

工作人员端来一杯茶水，轻轻地放在曾强面前的桌子上。

已精神失常的王芳突然闯入，她手中捧着放大的小明婴儿裸体照片，仔细端详，口中叫嚷着“小明，小明——”声音悲切。曾小芸搀扶着她，径直向曾强走去。

王芳语无伦次：老曾，老曾，你看见小明没有？(笑)小明在这儿呢。你看，(举起照片)一丝不挂。唉，到世上来的时候，一丝不挂；走的时候，一条裤衩。(唱)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忽而清醒)唉，老曾，当初我真不该拖你下水。都怪我不好。千不该，万不该呀！是我毁了这个家……(忽而怒骂，推搡曾强肩膀)你也不是好东西，你贪得无厌、善于伪装。这次搜查，才搜出你在郊外还有几处房产，有一套给了你那个情妇谢杏花。马屁精张乡长，就是个皮条客。报应，活该！你活该，我也活该呀！你为啥要在桃花潭修别墅？我们的房子还不够住吗？我不要房子，我要儿子！你还我儿子！(大哭起来)

曾强没有反应，麻木地任王芳推搡。

看着呆立不动的曾强，曾小芸脸上显出漠然的神色，她满怀怨恨，泪流满面，控制住没有哭出声。

一个女工作人员协助曾小芸搀扶着王芳，缓缓离去。

王芳仍一声声悲切地呼唤着“小明、小明”，声音渐远渐弱。

曾强仍呆立不动。

工作人员对曾强说：根据相关规定，我们对你的住宅，依法进行了搜查。这是搜查时开列的清单。请你过目。(递清单)

曾强呆滞地仍无反应。

工作人员只好逐项念：曾强住宅财产清单：房产证十本。存折八本，共计人民币八千万元。人民币现金两千万元、美元二十万元、欧元十八万元。古董字画十件。名表十块。貂皮大衣两件。名烟名酒若干，金银首饰玉器若干，人参鹿茸虫草若干。你听清楚了吗？工作人员每念一项都略停顿，抬头看曾强一眼，观察其反应。

曾强麻木地自言自语：钱多了有啥用？房子多了有啥用？人参鹿茸虫草有啥用？补药不补人，五谷杂粮才养人。家常饭，布衣裳，合家和睦平安，平平淡淡，才是最幸福的日子。唉，钱财身外物，生死不随人。哎！一失足成千古恨啊，世上没有后悔药啊！(频频摇头)

曾强迷迷瞪瞪地往外走，却走错了方向。

王翔以手势提醒：这面才是出路。

刚才随曾强进来的工作人员把他扶回到正路上来，一同从来路离开。在场所有人都目送着曾强离去。

工作人员甲：看起来，曾强还是清醒的。应该说，比过去明白了。他刚才的自言自语，句句都是大实话。

工作人员乙：需求有限，欲望无穷。这些人好像就是为了活给别人看的。要那么多的财产就是为了炫富——你们看，我多富有。

工作人员丙：他说，合家和睦平安才是最幸福的日子。这话太经典了。人哪，拥有的时候不懂得珍惜，失去了以后才知道可贵。

王翔：你们今天怎么都成了大学问家了，说出话来，都富有哲理意味，好像把人生参透了似的。旁观者清，当事者迷呀。金钱本身不是罪恶，不正当的索取手段和使用目的才是罪恶。这些道理谁不知道？可是，这些错误谁都可能犯。抵挡不住诱惑，这是人性最大的弱点。包括我在内，我们每个人都要随时随地控制欲望，拒绝诱惑。否则，今天审查别人，明天就会成为被审查的对象。

众人沉默、沉思，微微点头。

工作人员甲从外面进来：王书记，你约谈的王成兴、王宁、张明、刘大有，还有银行的周行长，已经在指定地点等候了。

工作人员乙：王书记，国家的法律除了严惩贪污受贿者，对这些行贿者，也应当依法严惩。他们出于罪恶的目的使用金钱，用金钱制造腐败。只有严惩，才能更有效地反腐肃贪，还人间风清气正。

王翔：说得好啊！我们就按先前的分工，分别向他们了解相关情况，讲清楚党的政策。

大家要细致、耐心、客观，做好记录。

众人随王翔离开。

17.尾声

字幕：经法庭审理，曾强以贪污受贿罪、滥用职权罪等罪名，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八年，追缴所有赃款赃物，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在法庭宣判以后，曾强当场认罪，表示不上诉。他总结自己从一个领导干部沦为罪犯的教训，话语不多，现身说法，发人深省。

身着囚服的曾强：人生的悲剧，往往就是人性的悲剧。人本来是需求有限，却总是欲望无穷。拒绝诱惑，才能保住幸福和自由；放纵欲望，就是悲剧的根源、毁灭的深渊。以我为戒啊，所有追求幸福、渴望自由的人们！

《诱惑歌》的歌声响起。

一轮旭日从海面上升起。海天空阔，云蒸霞蔚，一片光明。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