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朋克电影：影像城市空间与哲学思考

张 璐(枣庄学院 传媒学院，山东 枣庄 277100)

一、重构“生命”权利的赛博朋克影像城市空间

在电影史上，对于电影空间的认识大致分为两种观点：一种是取景于现实的以巴赞为首的“纪录本性”；另一种是苏联蒙太奇学派的“画框说”，认为电影空间只局限于画框内，是镜头内的空间再现。赛博朋克电影艺术形式的最大魅力，就是从电影技术与电影艺术两个层面重新定义电影空间的形式与内涵，抓准电影空间表现虚实的临界点，最大限度地实现人类主体对空间的想象。在赛博朋克电影中，保留现实城市空间的部分取景，更多地运用数字技术对未来城市重新建构。这种对城市空间“陌生化”的表达，形成了赛博朋克城市空间的独特符号，重新定义了电影空间的文化表达。

不论是《银翼杀手2049》中的“废土洛城”，还是《攻壳机动队》中对于“后现代虚幻世界”的再建，赛博朋克电影从影像空间的形式表达上，重构了虚实临近的电影空间，延伸影像空间外的信息传送，实现了电影空间作为影像元素的文化表达，不再是单纯地复制与再现现实。正如法国哲学家德勒兹发表的对电影本质的看法，即“电影不是对外真实的再现，而是一种创造新的运动、时空组织方式的本体论实践”。在赛博朋克电影中，这种创新找到了出路，从电影空间表达方式上突破了古典电影理论的认知，形成了“陌生化”的影像空间符号，建立受众理性思考外部空间的同时，用符号化的元素完成影片本身的文化意义传达。

下文中，笔者以赛博朋克电影《银翼杀手2049》与《攻壳机动队》为例，总结赛博朋克电影影像空间符号化的表现。它们分别是：残破都市与贫民窟、大型基因(生化)企业、人工智能与数字空间、后人类与虚拟现实。这些符号化的空间元素建构在赛博朋克的影像中，形成电影本身的意义传达。如赛博朋克电影《银翼杀手2049》中，创造复制人的大型基因公司“华莱士”；《攻壳机动队》中制造智能机器人的公司Hanka Robotics。这些企业的存在成为影片叙事的核心，它们重构人类世界，形成故事叙事中的主要元素：后人类。人类与后人类(复制人或是人工智能人)一起最终构建出“反面乌托邦”的“第三空间”。在这个全新的“第三空间”中，更多的是一种时间与空间、历史和未来的交融状态，一种穿越真实和想象、中心与边缘的全新旅程。

后人类作为这趟旅程的全新者，代表着未来城市、未来科技的符号，也成为人类实现统治欲望的符号。在实现后人类“生命价值”的背后，便是人类一直引以为傲的后电影技术，即人工智能与虚拟现实。人类在赛博朋克的影像空间里，构筑完全区别于现实的“第三空间”，在这里，时空、虚实没有了很条理、规范的分界线，人类与后人类便在这虚实相交、真真假假的影像空间寻求生存的空间与意义。在电影《银翼杀手2049》中，情感传达不再是人类唯一区别于其他生物的生存技能。AI机器人joi与复制人K的爱情，是如此刻骨铭心，形成了“比人类更人类”的情感表达。这种凌驾于现实空间之上的叙事传达，模糊了“真实”与“不真实”的界限，重构人类的生活空间，为多元的城市空间想象与社会文化表达提供了更多的思考。

二、人与“后人类”生命体关系

后人类作为赛博朋克电影叙事的核心元素，承载着完成叙事表达完整的任务外，更多的是为人类的现实、生存提供哲学思考，成为影片文化意义传达的中心。在法国哲学家那里，“欲望”一直是对人的情感研究的核心词汇。在拉康和弗洛伊德这里，欲望是由于欠缺而引起的一种主体心理状态，因而它是匮乏式的、收缩式的、否定式的。德勒兹则将欲望看成是生产性的，积极的、主动的、创造性的、非中心性的、非整体化的，欲望是和尼采的意志类似的一种创造性力量，它具有革命性、解放性和颠覆性，它应该充分地施展出来。

后人类的诞生，从思想层面上表现出了人类想要征服、统治世界的欲望。就像德勒兹笔下谈及的，人类的欲望在赛博空间中被无限放大，成为建造未来世界的创造性力量，人们不再为了有欲望而感到消极，而是为自己的欲望感到兴奋。这种心理状态的表现，在赛博朋克电影展现人类与后人类的关系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攻壳机动队》中女博士奥莱特，对90多位普通人做人工智能实验，从来不问这些人的出处，只为自己最终科技的进步而喜悦。在影片中，她最常对人工智能机器人素子说的，便是“素子，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是完美的，是我最完美的作品”。在赛博朋克的电影世界中，人类的欲望被无限放大。在欲望面前，展现更多的是理性、命令与服从，少了人类本该有的多元情感表达。然而，这种本该是人类具有的人性，在电影中更多地给予了后人类(复制人或是人工智能)，让后人类拥有一颗是非明辨的内心，剥夺人类本该有的认知能力，传达对人类世界的失望。

不可否认，在赛博建立的生命空间中，人类的未来是迷茫、悲观的，造成这种悲观结局的便是人类自己。人类创造后人类，为科技的发展增添成果。但也正是人工智能、虚拟现实数字科技的发展，让人类陷入了无限的欲望循环中，不断探寻自己生命能力的底线，把欲望称为“创造性的力量”，无限放大，打乱原本现实世界的情感组织构架。再者，在赛博的电影世界中，后人类最终都会形成身份认知上的模糊，为了寻求生命的本源与人类为敌，使得人类与后人类陷入一种对生命渴望的死循环。《银翼杀手2049》中，复制人K一直在为自己是谁、自己可否与人类一样的问题而苦恼，当得知自己可能是人类与后人类的后代时，他掩饰不住对自己生命本源的喜悦。但当他最终得知，仍是复制人时，他也表现出了对生命的失望。后人类在赛博世界的电影中，无疑成为一种人类对科技悲观的符号化的象征。两部影片中，后人类对人类由服从到反抗这种情节的展现，更多地体现出人类运用人工智能建构世界的悲观情绪。欲望，使得人类乐观地认为科技是改变未来世界的唯一力量。但在赛博朋克的电影世界里，也正是欲望下的科技产物成为反人类中心主义的最终隐患！

三、假设“第三空间”存在？虚拟与现实，人类何去何从？

在传统的电影理论面前，电影最大的魅力是对现实空间复制与再现下，形成对“人”的艺术形象的表现与文化传达。时至今日，随着电影技术与艺术的发展，推动了带有“后人类”“人工智能”“虚拟现实”“反乌托邦”元素的影像赛博空间的重构。从电影本体的表现形式与内容上，改变了影像空间传达的路径与文化意义的表达。笔者认为，赛博朋克电影作为科幻电影的形式之一，让受众在电影的影像时间中，相信了“第三空间”的存在，并产生对“第三空间”的物质与精神期待，产生对人类生存问题的本源思考。

法国存在主义哲学，一直在为人类如何生存、如何选择的问题思考。其代表性人物萨特，曾经说过：“根本没有‘人性’这样的东西，而我们是什么样的人——成为一个人意味着什么——永远是选择的问题。但是，没有唯一正确的选择，只有诸多的选择。”萨特的哲学世界中，人是自由的，人也在不断选择中完成自我成就。但在这个过程中，因为选择太多，哪个是正确的选择，人仍须一直寻找。就如赛博世界的精神架构一样，在赛博的电影空间中不论是人类还是后人类，也一直在进行选择，貌似是在完成自我的成就，但最终只能是徒然。人类用人工智能、科技创造出后人类，不断为自己的选择试错；后人类他们本身是真实还是虚拟？他们在真真假假的世界中求生存，但根本没有生存的权利。

也就是说，在赛博朋克电影中，人类与后人类实际都陷入了生存选择的“自欺”状态。所谓自欺，就是拒不接受自己，是存在主义哲学中的一个概念。其中，自欺的表现形式有两种，一种是拒绝自身的自我同一性相关的事实与行动，即不承认自己有能力或是没有能力做什么。在赛博电影的世界中，人类一直处于自欺的状态不可自拔。将人类对科技的运用统称为统治世界、掌控一切的最牢靠、最稳固的武器，但最终也是科技让人类的生存变得不可控，陷入到了人类与后人类的斗争中。另一种方式是更极端地走向反面，认为自身的行动绝对地不可能树立自我的同一性。同样，在赛博电影的世界中，当后人类感知到自己对真实世界情感的向往时，他们选择回避，甚至是陷入自我催眠式的不自知，不断发出“我是谁”“我从何而来”这样的反问，让电影中的人类与银幕前的观众，在内心不断地发问、陷入沉思。但回归到现实，会发现后人类对自身的自欺的虚无。复制人K或是人工智能素子，他们是否真的存在？是真实还是虚拟？认知、找寻自我，形成自我的同一性，在自我欺骗的过程中不断恶性循环。在这个“自欺”的电影空间中，虚拟与现实、真真假假，人类最终是接受科技的现实，还是在科技的把控下走向更为尖端的未来？电影最终也没有给出一个答案。在当今的现实社会中，现实生活中的人们，在每一次的选择中，逐渐接近自我，完成对自我成就的认可。但在这个过程中，也往往陷入自欺的状态，让自己陷入对自我意识与他人给予的自我意识的选择中。何为“我”？如何自我？不但在赛博朋克的电影中，在当今的现实世界的生存面前，人们仍须选择。

或许，这就是赛博朋克电影的最大魅力！不论是电影世界中的人类、后人类、人工智能抑或是大型的基因企业、后工业的城市空间，只要基本的社会规则存在，人类就要为自己争取生存的空间。但在这个选择、自我成就的过程中，不应该丢失“人性”。笔者认为，人性是人区别于其他生物的根本，人性不是萨特理论中的无，而是一直存在于每个人的生命中。假设人类最终只要理性的科技，而丢弃主观世界的人性，那可能就会陷入后人类、人类一直找寻的死循环，在现实与虚拟、真真假假的世界中，茫然、病态地生活着，得不到自我同一性的认知，也达不到自我的成就。人除了是理性生物，更是情感的生物，这才是“人”能为人的本源！

赛博朋克电影引发的哲学思考，让观众在生存的问题上更为自知、自治。科技发展与人类的生活方式、生活观念的转变息息相关，赛博朋克电影诉说的都是未来的故事，但里面的未来还有多远？显然，已经很近了。2017年，美国官方公布了一份由各国政府、世界各地科研组织发布的报告浓缩而成的《2016—2045新兴科技趋势报告》，赛博朋克中提到的诸多技术，比如人工智能、人类增强技术等，都赫然在列。当电影影像空间中描述的世界越来越接近现实时，人类应该如何正确地面对？仍是一个选择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