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玉/扬州大学外国语学院
作为中国文化的不朽瑰宝,中国古典诗歌一直以其优美的语言、典雅的风格以及丰富的文化意象著称。《月下独酌》是唐代诗人李白的组诗作品。这首诗约作于唐玄宗天宝三载(744年),当时李白政治理想不能实现,心情孤寂苦闷。但他面对黑暗现实,没有沉沦,没有同流合污,而是追求自由,向往光明,因有此作。
月下独酌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随着全球化趋势的不断增强,中国已经踏上了世界舞台,中国文化走出去、中国文化走进去成为新时代的一项重大任务,诗歌英译被提上日程。《月下独酌》篇幅虽短,但其奇妙的想象和生动的描写如磁石般吸引中外多位译者不断进行重译,其中不乏成功的译作。本文选取的四个译本分别来自于中国著名翻译家许渊冲、林语堂、美国诗人埃兹拉·庞德(Ezra Pound)以及英国汉学家亚瑟·威利(Author Waley)。之所以选择这四个译本进行对比分析,原因在于这四个译本有享有一定知名度且各有千秋,其中既有中国学者译本,又有外国学者译本,还包括汉学家译本,对比性较强。
关于《月下独酌》英译的研究并不多,且现有研究聚焦于多个译本的对比分析,主要可分为两大类。第一类是从理论指导下各英译本对比分析,如胡筱颖的从目的论看唐诗英译——以《月下独酌》为例;第二类是从不同角度对各英译本的翻译质量评估,如贺靓的汉诗英译中音形意的再现——李白《月下独酌》英译文对比赏析。本文类属于第二类研究。
翻译批评(Translation criticism)是指在一定的社会条件下、遵循一定的翻译原则、并运用一定的方法,对某一译作所作的评价。这种评价必须尽可能做到客观、科学和公正。但对于如何展开这项工作,翻译界一直没有一个特别统一的标准。王宏印教授结合中西译论进行综合思考,建立了极具特色与独立性的文学翻译批评体系,于《文学翻译批评论稿》一书中,为文学翻译特别是诗歌翻译提供了明确的批评评价标准,分别为语言要素(language)、思想倾向(inclination)、文化张力(tension)、文体对应(genre)、风格类型(style)和审美趣味(taste)。本文将分别从这六个标准对《月下独酌》的四个英译本进行评析。
原诗用词言简意深,为准确地传达原诗的意境,英译过程中也需使用类似词汇。
许译中将“影徒随我身”中的“徒”字译为“in vain”,更加充分地体现了诗人寻而不得的无奈与落寞。最后一句中的“Our friendship will outshine all earthly love”与原诗中的“永结无情游”虽有差异,但也传达了诗人对“无情”的月亮及影子的依恋之情,只能将情感寄托在月亮与影子身上,侧面烘托了诗人内心的孤寂。
林译在语言要素方面简单随意。词汇平淡随和,虽然易于理解,却在意味表达上有失深度。例如“无相亲”译为“sans company”;“对影成三人”译为“with my shadow we are three”都传达了原意却未能再现诗人豪放中暗含凄凉的心境。
Pound的译文细节处理地可圈可点,其中的“party”和“vainly”用得十分传神。诗人本来是“独酌”,随后与月亮和影子为伴,独酌变成了聚会,暗含了诗人由独转为不独。但将“暂”译为“still(仍然)”,语义有所偏差。
Waley的译文存在的误译现象是四个译本中最多的。“花间一壶酒”译为“A cup of wine, under the flowering trees”,“a cup”意为“一杯”,“花间”是指在置身花朵中而非在长着花的树下。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日为阳,月为阴”,因此月亮这个意象通常是女性的化身,使用“he”代指月亮是为误译。
译文语言在符合标准用法的基础上,要有一定的现代生活气息,吸取古汉语的长处,体现深厚的文化传统底蕴,但也要有生动明显的个性化风格化体现。语言要素是进行翻译批评的起点,是评价译作的基本原则,首先体现在原文信息的准确再现上。从语言要素方面进行分析,许译最为准确,其次是林译和Pound译文。
王宏印教授认为:“所谓思想倾向更多的应该偏重于作品本身所流露出来的情绪感觉是否在译文中得到比较充分地反应。”原诗描写了诗人在月夜花下独酌,无人亲近的冷落情景。诗人运用丰富的想象,表现出由孤独到不孤独,由不孤独到孤独,再由孤独到不孤独的一种复杂感情。表面看来,诗人仿佛自得其乐,可是背后却是无限凄凉。前三种译文都较好地把握了原诗的意境,尤其是林译在音、形、意三个方面有所顾及,基本再现了诗人看似豪放,实则凄凉的情感状态。
相较而言,Waley的译文思想倾向略有偏差。“listless”一词,中文意思为“无精打采的”,“我的影子无精打采地在我身旁悄悄走动”,给读者一种压抑低沉之感,然而诗人是将月与影看作是把酒言欢的好友,全诗也表达了诗人旷达的胸襟,这显然与原诗的思想倾向不相吻合。此外,Waley对“暂伴月将影”中的两个意象拟人化,增添了原诗中没有的形象“slave”。诗人明明是邀请月亮和影子把酒言欢,“slave”一词的使用将影子看作是低人一等的附属品而非共饮的好友,带有贬义的情感色彩。
综上所述,Waley译文在思想倾向方面存在偏差,其它三个译文则要高出一筹。
文化张力来源于译文与原文之间形成的差异。中英语言文化的差异可以通过意译来转换。以原诗中的“永结无情游”为例,原意为“与月光、身影永远结为交游”,Pound译为“Forever will we keep this unfettered friendship”,Waley译为“May we long share our odd,inanimate feast”,忽略误解导致的误译,这两个译本都是偏向直译的,表现出的文化张力有限。“月”和“影”毕竟还是无情之物,与无情之物结为交游,主要还是在于诗人自己的有情,因此许译为“Our friendship will outshine all earthly love”看似不着边际,未能忠实原文,实则这种有创作成分的新译文与原文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可想象的自由空间:与月、影这些无情之物的感情超过了与尘世间人的感情,点尽了诗人内心的孤独与寂寞。许译和原文相映成趣,创造出了较大的想象空间与文化张力。译文二中的“An eternal, speechless trio then”同样运用了意译的方法表达了诗人、月、影三位一体、不离不弃,“speechless”一词体现了无情之感,也给读者留下了一定的想象空间。
从文化张力这个批评标准看,前两个译本更为突出。
文体是为了表达或表现一定的思想内容而设计的一定的语言艺术形式。诗是音、形、意高度融合的有机整体,以凝练的语言和丰富的想象力高度反映诗人所想所感。由于中英文的差异,很多时候在中文语境十分优美的诗词,翻译成英文后,便缺乏或减少了这一特色,但除去词汇不对等的客观局限,译者还是应该努力使译文与原文在文体方面做到基本对等。
这首《月下独酌》共十四句,每句五字,第四、六句以及第十、十二、十四句分别押韵。前两个译文以诗译诗,后两者属于以散文译诗。许渊冲采用了韵体译法,除了第四句为十一音节外,每句十音节,为五步抑扬格,韵式为aabbccddeeff。林译行数与原诗一致,每行都为八个音节,虽然在押尾韵上稍逊一筹,但也运用了头韵的手法(sans,see,sing,swings)。译文四为无韵体散文诗,译者亚瑟·韦利提倡根据原诗的结构逐字逐句直译,不求押韵,尽量保留诗中意象,译文依然遵循传统的英语表达方式,多用名词与形容词。相比之下,Pound的译文属直译,更偏向中文行文习惯,多用动词。
虽然散文译诗也有其可取之处,但译诗长短不一,参查不齐,与原诗格律相去甚远。然而诗之所以为诗就在于其特殊的韵律节奏赋予的美感。译诗时,固然不可过分拘泥于原文而因形失意,但也不能因达不到形式的尽善尽美而放弃对形似的追求。笔者认为在无损意义和神韵的前提下,译诗应力求形似,以诗译诗为佳。
全诗以独白的形式,自立自破,自破自立,豪放中暗含凄凉,想像丰富,语言流转自然,诗情波澜起伏而又纯乎天籁,因此一直为后人传诵。四个译本都是使用易懂、流畅的英语进行翻译的,原文中的奇妙想象以及诗人孤独寂寞的心情都得到了充分的表达。林译中“sans”、“amidst”使语言更富诗意感,更加适合古诗的风格;Pound用“understand”对 应“解 ”、“lingers”诠释“徘徊”,生动有趣,再现了原诗的丰富想象,显示出诗人旷达不羁的的乐观个性。
趣味可以看做是风格的要素和机制。王宏印教授认为:“译味要重行创作,所谓重行创作就是原来的意味,不拘泥于原来的表达方式,而创作新的方式”。对比四个译文,Waley的无韵体散文诗最为符合英文的行文习惯,多用连词与名词;Pound模仿中文的行文方式,失去了一定的英文味。许和林都是以诗译诗,尤其是许译工整押韵,富有音韵美和节奏感,这两个译文都体现了中国古诗味。因此,四译文各有千秋。
原诗《月下独酌》构思新颖,音韵流畅,豪放中暗含凄凉,是诗仙李白的一首佳作。根据王宏印教授诗歌翻译评判六标准,四个译本各有千秋。许渊冲版可谓是音美、形美、意美,三美合一,是为名译;林语堂版和Pound版语言流畅,各有新颖独特之处,是为佳译;Waley版完整忠实,但因存在几处误译稍逊一筹。但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到每位翻译家都凭借自己深厚的语言功底,从不同方面对原作进行了令人叹服的翻译尝试。
翻译是一门艺术,而且是一门“有节制的艺术”,译诗更是如此,犹如“带着镣铐跳舞”。译诗难,评诗更难。笔者参考王宏印教授提出的翻译批评标准,旨在探讨规范化、系统化、合理化的诗歌翻译批评参数,以期更好地指导诗歌翻译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