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金方言话语标记“好嘛□［mən］”

■祁连会／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话语标记，译自英语的discourse markers，最早由 Labov、Fanshel使用，但并未对该术语做任何说明。Schiffrin的discourse markers催生了对话语标记这个词及这个面的研究。直到现在，学界对于话语标记的研究还是方兴未艾。国外学者和国内学者从不同的角度运用不同的研究方法对其进行探索，认为至少有一种意义存在于这些词当中，即非真值条件义。研究成果也斐然，如“口语交际中的话语标记；”“自然口语中弱化连词的话语标记功能；”“现代汉语话语标记研究”等等。

与汉语普通话的话语标记研究相比，方言的话语标记研究相对薄弱，仅有“河南商丘方言‘就那吧’语用分析”；“重庆方言中几个含否定词的话语标记”等。而关于织金方言的话语标记研究则基本空白。由此，为记录以保护自己的家乡方言，基于田野调查的语料获得方式，本文将对织金方言的话语标记词“好嘛□［mən］”进行研究，以期能为丰富我们大家对方言的研究做一点参考。

一、话语标记的判定及其性质特征

关于话语标记的界定，殷树林认为“在语音上，话语标记形成独立的语调单位，与其他语言单位之间有停顿；在句法上，话语标记具有独立性，出现在居首；在语义上，话语标记编码程序信息，除证据标记外，不会增加所在语句表达的命题的内容，也不影响其增值条件；在语用上，话语标记是自返性的，对言语交际进行调节和控制；在风格上，话语标记多用于口语；在位置上，话语标记可位于句首、句中、句尾，主要以句首为主；”姚双云则指出“话语标记是一种用来标示话语连贯，传递话语互动信息和人际功能信息的语言范畴。”由此，我们基本可以概括出话语标记的特征：连接话语、具有非真值条件性、存在与否不对句法的合法合理性产生影响、独立性以及可识别性。织金方言“好嘛□［mən］”在语音上，形成独立的语调单位，与其他语言单位之间有停顿；在句法上，不充当任何句子成分，主要在句首，也出现在句子中间；在语义上，会话过程中，“好嘛□［mən］”存在与否不会影响其所在语句表达的命题的内容，也不影响话语的真值条件；在语用上，“好嘛□［mən］”具有自返性，可以对言语交际进行调节和监控；风格上，“好嘛□［mən］”主要用于口语交际。综上，“好嘛□［mən］”是一个话语标记，有记录及研究的价值。我们先一起来看看下面的例子：

（1）“我 今 天 要 出 克 玩，你 看家好。”

“好嘛□［mən］，你克嘛。”

（2）“你是不是跟人家讲我又抠又小气？”

“我不有嘛”

“你不有我今天会听到人家说啊”

“好嘛□［mən］，你要这样觉得我也不得办法”

例（1）中的“好嘛□［mən］”是一个应答，答应对方自己同意不和对方出去玩儿，而是留在家里看家这件事，在句中独立存在，充当独立语，不论在句法还是语义上都不对句子的真值条件义产生影响，但却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但在例（2）中，“好嘛□［mən］”并不是一个应答，而是对对方已经认定自己是谣言散播者这个事实的无奈妥协，一种不满。当然，也是为自己辩护的最有利回击。与例（1）相比有着明显的差别，具有以下特征：在语音上，与其他语言单位之间有停顿，在口语上表现为说完“好嘛□［mən］”停顿几秒再接着说下一句，书面语表现为用逗号与后面的句子隔开；在句法上，“好嘛□［mən］”与后面的句子成分没有语法关系，省略后后面的句子语法依然合法；在语义上，“好嘛□［mən］”没有明确的语义内容，可以省略，并且省略后并不对原句子的命题内容产生影响，也不影响句子的真值条件；在分布上，“好嘛□［mən］”经常独立于句首，所以，在例（2）中“好嘛□［mən］”是一个话语标记，具备话语标记的所有基本特性。

二、“好嘛□［mən］”的话语标记功能

话语标记因语用而形成，语用功能是其基本功能，也是其根本功能。话语标记的不同分布所产生的作用也是不一样的。因此，本文主要从语用的角度，对话轮中“好嘛□［mən］”这个话语标记的不同位置带来的不同语用功能进行研究探索。

（一）位于句首

话轮句首，即话轮的开始，刘丽艳认为“话轮开端分为话轮开端和非首话轮开端。所谓首话轮是指交际活动的第一个话轮，是整个交际活动的开始话轮；而非首话轮是指交际话轮以外的话轮”。简单来说就是“好嘛□［mən］”这个话语标记是不是某个话轮开始的起始点的问题。通过观察，发现织金方言中人们开启某个话题并不直接使用“好嘛□［mən］”这个话语标记，所以“好嘛□［mən］”应该属于非首话轮。例：

1、衔接话轮功能

（3）“姐，你晓不晓得拉家那天办酒嗯？”

“咦，我哈不有听倒讲嗯。”

“好 嘛 □［mən］，我 一 哈 问 哈拉们。”

“嗯，你问好了跟我讲一哈好。”

“晓得咯”

上述例子中话语标记“好嘛□［mən］”起到了一个衔接的作用，使会话正常有序的进行。根据语用学中会话的礼貌原则，为了对方的积极面子，受话人会适当的用一些非语义性的词语来减轻说话人的负面压力，由此会增加一些词给对方台阶或者避免双方出现不必要的尴尬，影响交际的正常进行。在上面的例子中，如果省略了“好嘛□［mən］”这个话语标记，虽然不影响句子原本的命题内容，但是会显得生分，不利于交际的正常运转，损害了说话人的积极面子。

2、转移话题功能

（4）语境，猪肉摊贩前

“老板，你这个肉少点卖不卖？”

“好 嘛 □［mən］，你 以 后 经 常来哈。”

（5）“吃完饭你要做哪样嗯？”

“你有事要我做？”

“不得啊，随便问问。”

“哦，我一哈要克图书馆。”

“好嘛□［mən］，你将就帮我占个位置好。”

例（4）由说话人与肉贩的讨价开启话轮，但是肉贩老板的回答却不仅仅只是对说话者的砍价的一个直接回复，它在承接上文的同时而且转移了话题，开启另一个话轮：答应给客人降价优惠，但也要求客人以后经常光顾自己的生意。例（5）也是，本来也就是随便问问，到后面的请对方帮自己占一个位置，“好嘛□［mən］”在转移话题的同时做到了自然，使话题在一个良好、和谐的氛围中得到转移，开启新的交际。因此，“好嘛□［mən］”这个话语标记在这里的功能除了衔接句子外，还有转移话题的作用。

3、结束话轮功能

（6）语境，夫妻俩商量要不要借钱给亲戚

“他三叔今天来借钱，你看哈要借跟拉不啊？要借我又怕拉到时候还不了，等小娃开学又要用钱勒事情。不借又不好开口讲，你讲嗯？”

“好嘛□［mən］你就拿借给他噻，等小娃时候再想办法嘛。”

“想哪样办法，我哈是不借咯，管拉咋想。我负担这么重，他应该理解哈。”

“好嘛□［mən］，我说勒不作数，管你们勒哦”

（7）语境，地没打扫干净，妈妈很生气

“老二，我喊你刷地你刷了？”

“我刷了啊。”

“你这个叫刷了啊，你这个像画大字像，像刷过勒地不像你自家讲。”

“好嘛□［mən］，你讲不有刷就不有刷，反正我刷了，一天硬是烦人。”

根据刘虹的观点，“结束会话是合作行为，假如一方想结束谈话，并且坚持这样做，而对方不同意时，那么另一方会受到伤害，或产生被冷落的感觉，因为以这种方式结束谈话不是协商的结果，而是强加的。”例（6），“好嘛□［mən］”的前面应该是对对方即说话人观点或者立场的同意与赞同，当然，这个同意可能不是出于自己的内心的同意，而是在表明自己的立场北说话者拒绝或者驳回后的无奈示弱（也包含了自己不与说话人计较，大度退让的情形），但是此时的受话人的“好嘛□［mən］”一方面表现了除了对对方的妥协情绪外，还暗含了自己虽然不满，但是又碍于面子或者势力或者其他等不愿与说话人过多的争执而无奈选择退步、妥协的情感态度；另一方面也表现了受话人此时已经不想和说话人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因为继续下去可能就只是无休止争端的开始，所以用这个话语标记来主内结束话题，因为即使自己继续说下去不仅不会让对方接受自己的观点、立场，还可能引发更大的矛盾，所以下面的对话是无意义的，还不如趁早结束。例（7）也是如此，本来受话人已经扫过地了，但是可能由于受话人的马虎或者说话人的要求过高导致说话人对受话人已经完成的扫过地这一动作的结果的不满意而责怪受话人，受话人又不能铿锵有力地进行反驳，毕竟那是自己的长辈，出于尊重，即使自己不满对方或者不同意对方的做法，但还是要给对方留一点积极面子，所以虽然受话人已经做出了反驳但是是不彻底的，所以“好嘛□［mən］”这个话语标记的作用或者说功能在于同意了说话人的观点的同时也表现了自己的不满，无奈之下的不满；同时，终结话语交际。

综上所述，“好嘛□［mən］”这个话语标记位于句首时，在织金方言的人际交往中不仅仅有衔接话轮，使话轮有序、合理的进行，完成人际互动的功能；还能转移话题、缓解尴尬情绪；同时，还有着表明受话人无奈之下的不耐烦、不满的情感态度的功能以及终结话语交际的功能。

（二）位于句中

我们都知道，独立语位于句中，除了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时，还可能影响句子接下来所要表达的命题内容，标记语也是这样，标记语处于句中时仍然具有话轮转接、加强语力、拉回话题等功能。“好嘛□［mən］”在织金方言人际交流时同样具有以下几个话语标记所具有的一般功能。下面我们一起来看看。

1、话轮转接功能

（8）语境，新生开学，父母带孩子一起进城报道

“拉又走哪去咯嘛，喊看房子看房子，这人都不晓得跑走哪点克咯。”

“我马上跟拉打电话，先克学校看哈吧，怕一哈人家报名的老师些下班了。”

“也是哈，好嘛□［mən］，一哈将转来看房子。”

（9）语境，约定时间明天一起去吃酒

“你们确定明天几点钟起身咯不有？克晚咯不好转来哎。”

“拉们讲最多九点钟就走。”

“九点好，好嘛□［mən］，我睡觉克咯。”

例（8）中，父亲和母亲本来是先带孩子去看房子然后确定是否满意租房，但是由于孩子的贪玩或者怎样，孩子不在身边导致无法实施这一动作，所以在孩子父亲提出另一解决方案时母亲应承同意，“好嘛□［mən］”后面的成分显然是回指之前未完成的租房一事，所以，这里的话语标记的主要功能是回指话题。而后面的例（9）则是在应承的基础上，自然地转接话轮。根据刘丽艳的观点，话语标记的话轮转接功能分为抢夺式转接和非话轮式转接。抢夺式转接指上一轮说话人还没有完成话语之前，标记使用者用话语标记来打断对方，直接抢夺话语权。非抢夺式话轮转接通常发生在后一话轮说话人应承上一轮说话人的期待而发话，故织金方言的话语标记“好嘛□［mən］”以非抢夺式话轮转接为主。

2、调整语力功能

（10）“妈，我想克报个画画勒培训班，学哈画画。”

“明年就高考咯，以你这个水平嗯考大学是无望勒咯，好嘛□［mən］，你如果想学嗯就克嘛。”

（11）语境，弟弟丢了钱回家求安慰

“拐咯，姐，昨天老妈拿跟我买本子的钱遭我整打落咯。老妈转来我要遭打了。”

“活该，昨晚上叫你拿跟我揣倒你不拿，非要自己揣，好嘛□［mən］，这回安逸咯。你等倒老妈回来收拾你。”

“语力，即话语施事力量（Illocutionary force），是由话语施事行为所体现的说话者的交际意图，也即话语在具体交际环境中所发挥的特定功能。”在强调说话者的意图时，除了可以使用祈使句、增强语气外，还可以通过重复句义的手段来增强语力。例（10）中，孩子说想去学画画，但是妈妈并不是张口就答应或者持拒绝的态度，而是先说了自己孩子目前的学习情况然后在话语标记词后重复孩子的意思，这样一方面肯定了自己同意并支持孩子去学习画画这件事，另一方面增强了自己同意并支持孩子的语言力度，可信度。当然，在这之前，妈妈先否定了孩子的另一面。由此，通过插入“好嘛□［mən］”这个像是自言自语的话语标记，先否定了孩子文化课成绩不好这个事实来肯定孩子想转型学习画画这个事实，更加增强了说服力。例（11）中，弟弟在没有完成买作业本这个行为之前丢了钱，以致自己害怕被妈妈教训而到姐姐处寻求安慰以及解决办法，期待姐姐的帮助的情况下，姐姐却先以数落甚至是有点幸灾乐祸的态度对待弟弟，落井下石。接着在话语标记的后面用肯定的语气预示弟弟接下来的遭遇，这种撕开伤口并往上撒盐的态度与直接伤害相比力度更强、影响更大。

总的来说，在织金方言中，“好嘛□［mən］”作为话语标记处于句中时，除了具有话轮转接、拉回话题等功能外，还具有调节语力的作用。

三、结语

织金方言属于西南官话黔北片，由于文化历史背景以及地域的差异，其方言语音、语义和西南官话的其他片区甚至是贵州其他地方（黔南、黔东南）都有很大差异。前人对黔北方言的研究都是凤毛麟角，作为黔北方言片毕节小片下辖的织金县在方言研究这一块甚至基本为零，仅仅只是在一些地方志中略有记载。对毕节方言虽已有研究但不管是从数量还是从质量上都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所谓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织金虽属于毕节下辖的一个小县，语音语义与毕节方言还是存在很大的差异。因此，织金方言具有一定的研究价值，对织金方言的研究还是很有必要的。

本文对织金方言的话语标记词“好嘛□［mən］”进行了语用分析，探索了“好嘛□［mən］”作为一个话语标记词在织金方言中的判定标准、话语标记性质以及其具有的话语标记功能，总结归纳出话语标记具有互动、衔接、表达情感态度等人际功能的同时，还具备回指、话轮转接以及增强语力等篇章功能。加深我们对织金方言学习的同时也对汉语方言标记有了跟进一步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