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映雪/陕西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
2017年8月24日,亚马逊在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上宣布将同步出版贾平凹小说《高兴》的英文版。
这部小说是贾平凹在2007年完成的。英译者韩斌(Nicky Harman)是英国著名翻译家也是英国翻译协会联合主席。她在2008年8月英国《卫报》上发表的《高兴》(节选)译文,使得《高兴》的英文版入选了亚马逊Kindle的独有 First项目。
贾平凹是中国当代最具代表性的作家之一。他有着开放的文化视界,主张学习西方的大境界,同时强调写法要凸显民族特色。正因如此,贾平凹的作品生活气息浓郁,地方特色鲜明,由商州和关中方言构成的语言底色描绘了陕西的历史文化、民俗风情,融入了他的审美情感和生命体验,更折射出他的创作理念、对生命的思考和态度。谈到自己作品中的语言贾平凹认为“基层的人物就要说基层的话(北京晚报,2017)”。
Toury( 1995 ) 在讨论翻译中的起始规范时指出,译者在翻译中所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要在译文的充分性和可接受性之间作出抉择。前者主要遵循源语言的规范,保证了对原作信息的传达,后者则是遵循目标语语言的规范,将读者需求放在首位。
韩斌认为贾平凹是个非常优秀的作家 ,《高兴》这部小说情节简单,人物有趣,但作者的语言充满创造力。但是,也是因为小说充满乡土气息的方言让她在开始翻译时,仍然感到胆怯,她需要小心翼翼,因为要让人感觉到这个人物是一个中国人。在韩斌看来,即便是翻译方言也必须使用“规范”英语,翻译的精髓在于协商并找到折中方案。(贾平凹文化艺术研究院,2018)。
“协商并找到折中方案”意味着译者以一个特殊读者的身份通过自己的理解对原著进行阐释,达到向读者沟通和交流的重任。
方言又称白话,指的是区别于标准语的某一地区的语言。本文通过对《高兴》中方言的翻译分析译者如何将中国文学作品转换为适合西方读者的话语方式。
例1:我们已经好久没吃米饭了,几乎中午不是带了些早上蒸好的馍打个尖,就是掏四元钱去吃一海碗扯面。
Instead, what we usually did for lunch was bring along some ganmo from breakfast to keep us going, or spend four yuan on a big bowl of pulled noodles.
古时候,人们把在旅途中休息进食叫“打尖”。这个说法在古典作品中常可见到,如今以方言的形式保留了下来。译文中的“keep us going”可谓画龙点睛之笔,点出刘高兴和五富的带的馍馍只是用来维持体力的,并不是正式的午餐,同时也反映出两人生活的艰辛。
例2:司机说:你避远! 西安人吧滚说成避,上古语言散落在人间成了骂人的土话,雅是雅的,但这是避远的事吗?
“Stand to the side”said the driver.Get lost was what he meant, but they had a funny way of swearing at you in Xi’an,sort of re fi ned-turned-vulgar.(p148)
上古语中文雅的表达在今日已变成粗暴的语言,如何在英文中表现其特征?译者遵循作者的叙述方式,先用了一个短语“stand to the side ”对应“避”字本来的涵义,虽无上古的风雅,但也不失礼貌。随即的“Get lost was what he meant”让英语读者瞬间明白了说话人真实的态度,也体会到了原文特有的叙事风格。
例3:……五富一动不动,眼睛瓷着……
……but he just sat there in the water,his eyes glazing over.
“瓷”是陕西方言中典型地表示“呆滞”的词,可以形容人的表情、眼神和神态。
译者在这里使用“glaze over”恰如其分地对应了眼睛的呆滞,准确又传神。
例4:我日嚼他,他反而笑。
It didn’t matter how cutting I was,Wufu still laughed.
在陕西方言中通常用类似“嚼”的音表示“骂”的意思,而“日嚼”则更粗野一些。这样的词汇口语中常有,书面语中少见。韩斌没有用动词叙述说话人的行为,她转用“cutting” 来描述说话人的状况。虽然原文中的那种粗野气有所减弱,但高兴当时言语尖锐刻薄的形象同样跃然纸上。
例5:……而瘦猴却总是嘲笑我们商州人迷信,神神道道,……
……but Scrawny was always making fun of our Freshwind superstitions. The“spirit way”he called it.(p.156)
“神神道道”讲的是受迷信蛊惑以后有点迷乱的样子,具体神态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译者已通过告知清风镇的人迷信这个现象,信息传播已完成,对“神神道道”选择不译是上佳之选。
例6:老板说你咋和你爹一样,九斤哥过河尻缝儿夹水,你干指头蘸盐。
“You’re no different from your dad, old Nine Pounds, coming over from Hebei and crapping in our water.You think you can get something for nothing!”(p.70)
“九斤哥过河尻缝儿夹水, 你干指头蘸盐”,两种情形,一个意思。译者对前一种情形采用了直译法,不但译出了九斤哥的行为,还补充了这句俗语的背景——九斤哥是从河北来的。译者与作者充分深入的沟通补充了文化背景知识。后一种情形译者选择意译法,“get something for nothing”一语中的,保证了英语读者对老板的想法一目了然。
例7:……二不是二,是饿,啥不是啥,是傻,猪不是猪,是只,人不是人,是日……
Plus words like ‘chi’, sound like‘chu’, and ‘ru’ sounds like ‘ri’,
“Chi”—”eat”,and “chu”—”out”, “Ru”—”in”…and “ri”—”fuck”.
例8:我不会说普通话,清风镇的口音是“旋”和“算”不分。
I couldn’t speak standard Chinese,only the Freshwind dialect.
例9:陆总说:再停(穷)不能停(穷)教育,再肯(亏)不能肯(亏)小姐,我能肯(亏)你们?……和钱志(致)气吗?
He carried on, mangling his words so much that I could hardly understand him.”However poor you are, the kid’s got to be educated. However broke I am, I’ve got to pay the hooker, so I’m certainly not going to cheat you of your wages, am I?......and you don’t have any quarrel with money, do you?
以上例子中,译者对语音差异形成的方言采取直译、解释和不译等策略。在例7中,通过近似的发音尽可能地还原汉语中的语音差异并通过补充说明让读者去体会语音差异形成的方言特色。在例8中译者没有通过费尽心力地在英语中寻找跟汉语中产生语音差异的近似音,仅通过一句解释就让读者了解高兴不会说普通话这个情况。例9中,译者同样选择了“非翻译”策略中的不译,交流效果并未受影响。
例10:她窝着眼看我,……
she turned gimlet eyes on me.
这个句子里用到的方言并不是典型的常用词汇,甚至一些地道的陕西人也未必知道。但作为中国读者,理解此情此景人物的神态并不困难。在译者的不懈努力下找到了恰当的词汇,传神一译,便将人物的生动形象传递到英文读者的脑海中了。
值得一提的是,译者并不满足一种转码方式,她在不断地探索之中寻求更多更恰当的表达,让译文更加丰富饱满。
例11:这瘦猴当年也是拾破烂的,可做起了收购站老板却勒尅起收破烂的了!
But now that he was running the trash depot, he was giving the trash pickers a hard time.
在关中、陕南等地方言中都有用“勒尅”表示“为难、刁难”的意思。在此例中,译者用“give a hard time”,即“让这些收破烂的日子不好过”,来对应,“刁难”的意图一目了然。
例12:我说:“你又勒尅着黄八请客了吧?”
“Being twisting Eight’s arm to buy dinner?”I asked.
高兴、黄八和五富是患难与共的朋友,平时也不少相互戏谑。在此情境中,高兴以为五富他们让黄八请客了,此处的“勒尅” 只是一个小小的“为难”属于朋友间的嬉笑玩闹,与前句中的程度不可同日而语。译者心细如发地体会到了这种差异,换用“twist one’s arm”让读者体会到这几朋友之间通过施压相互嬉闹的意趣。
译者过硬的语言功底、对文本透彻的理解、与作者深入的沟通以及孜孜以求的精神使她不停地探索,经过各种妥协和折中不仅使译文尽量在传达原作者原意的同时还突出了原文的特质,符合读者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