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继聪
她总是说,我最喜欢的东西就是泥土、田地、庄稼、村庄、瓦房、牛羊、鸡猪、猫狗……她是说我土气,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农家子弟。她最了解我。对我来说,最大的享受、最大的爱好,就是回到乡间村庄里,就是去看村庄。
我虽然已经进城工作和生活将近三十年了,最喜欢的依然是泥土、土气、田地、庄稼、菜园、村庄、瓦房、牛羊,最牵挂的依然是生我养我的村庄。我是村庄的一脉,村庄的一次次搏动总是能够强烈牵动我的神经。移居城里已经很久,血脉骨子里却依然汩汩流淌着村庄的血液,总是特别喜欢泥土、土气、田地、庄稼、菜园、村庄、瓦房、牛羊,亲近泥土、土气、田地、庄稼、菜园、村庄、瓦房、牛羊。每一个节令到来,我总是会首先想到应该播种什么庄稼,收割什么粮食或农作物,总是会想到什么庄稼正在出苗出土,什么庄稼正在拔节生长,什么庄稼正在吐穗扬花,什么庄稼正在黄熟低头……每一个季节来临,我总是会首先想到什么家畜正在产崽,什么家畜正在换毛,什么家畜正在长膘……天阴下雨,我就会想到村鸡是否已经躲在屋檐下,鸽子是否已经归巢,看家狗是否已经躲进大门下,牛羊是否已经回村……每当播种大春或小春作物的节令来临,比如立夏小满节期间,应该移栽大春作物稻谷,播种苞谷黄豆。比如重阳霜降节前后,应该播种小春作物蚕豆油菜小麦,我的手脚骨头里总好像会咔咔作响,总想扛起拿起农具,戴上斗笠,披上蓑衣,去翻犁土地,栽种庄稼。每当雨季来临,总想去看看乡野庄稼出苗出土、拔节生长、杨花吐穗的情况。
周末节假日,一有时间,我就喜欢去看村庄,三十多年前是走路去看,二十多年前是骑自行车去看,十几年前是骑摩托车去看,现在是开着汽车去看。
去看一看村庄田野,去看一看牛羊瓦房,去看一看泥土庄稼,我的心情总是能够晴朗十天半月。一见到乡野村庄,一见到庄稼地,一见到瓦房牛羊,一见到村鸡村狗,我的心里总是能够立刻蓝天白云、风轻云淡、阳光灿烂。回到乡间村庄里,我的心里总是春意盎然、阳光明媚。
每一次天气变化,天阴下雨、天晴、酷热、冰雹,我总是首先想到村庄和庄稼,是否有利于播种耕耘,是否有利于庄稼生长,是否有利于收割庄稼,收成是否会受影响。
我不太喜欢去风景名胜区逛,更不喜欢去大城市拥挤,就喜欢去城郊乡间看村庄。看乡野村庄,看村寨星罗棋布,看瓦房参差错落,看炊烟袅袅娜娜,看牛羊出村归来,看鸡栖树梢,看鸟宿瓦檐,看庄稼出苗拔节、开花结果,看播种耕耘,看锄草收割,心里总是天晴,总是阳光明媚。
无论我有多郁闷沮丧,无论我有多颓废失落,一旦回归乡间村庄里,脚一踩进泥土路上、庄稼地里、农家瓦房小院里、泥土怀里,闻着庄稼泥土花草香,听着鸟鸣犬吠虫吟声,立刻就会精神抖擞。
比如这几天,已经是晚秋,霜降节已过,乡间村庄里,已经收割完大春作物稻谷苞谷。仍然有一个个稻草扎起来的稻草人,像千军万马列阵集队一样,站在田里。大多数的稻草人已经被搬到田埂上,垛成了圆罗罗的高大稻草垛。掰完了包谷的田地里,有些已经砍掉了苞谷秆,播种上了蚕豆油菜小麦,有些山地里,还有一树树枯黄的苞谷秆凌乱地站在晚秋的阳光和风中。烤烟叶也采摘完了,有些人家,已经挖掘掉了烤烟秆,播种上了小春作物油菜蚕豆小麦,仍然有一些人家的烤烟地里,一树树烤烟秆还残存在地里。丰收后刚刚松闲下来歇一口气的乡亲们,一时还懒得挖掘烤烟秆。有些人家正在播种小春作物油菜小麦蚕豆,播种得较早的蚕豆油菜小麦,绿油油的嫩苗已经拱出了地面。
春天里,去看村庄,就可以看见山花盛开、梨花雪白、杏花粉红、榴花火红、蜂飞蝶舞、桑叶翠绿、麦苗青青、蚕豆花紫白、油菜花金黄,就可以闻见山花香、庄稼花香、菜花香、泥土香的滚滚浪潮,就可以沐浴杏花春雨、朝阳晚照、明月清风。夏天里去看村庄,就可以看见鸡鸣桑林,桑葚红熟,蚕儿织茧,杨梅杏子黄熟,蚕豆饱胖,小麦大麦油菜黄熟,收割小春,放水耙田,栽插稻秧,稻秧拔节、生长、扬花,栽种辣椒茄子,播种苞谷黄豆,就可以闻见稻花香、豆花香、茄子花香、辣椒花香、包谷花香。秋天里,去看村庄,就可以看见稻谷金黄、苞谷金黄、瓜果成熟,就可以看见野芭花盛开、收割稻谷、采摘苞谷、采摘瓜果,就可以品尝到新鲜粮食瓜果香。冬天里去看村庄,就可以看见山茶花红如云霞,野橄榄红如玛瑙,蚕豆苗、油菜苗、小麦苗出土生长,就可以看见农家盖新房、娶媳妇、嫁姑娘、生孩子、杀年猪、宴宾客……
喜欢去村庄里看小麦、荞麦、蚕豆、油菜、稻谷、苞谷。这些庄稼,这些生命,虽然像乡亲们一样卑微、众多,花朵也没有牡丹玫瑰芍药一样硕大醒目,但是它们也和我的乡亲们一样,聚集在一起就能够形成大美,形成力量、壮大、伟大。喜欢去村庄里看泥土、牛羊、村狗、瓦房。这些东西,虽然很土气平常,却养育了五千年的华夏炎黄,灿烂了五千年的竹简纸张。去看村庄,最最关键的,是能够使得心灵复归宁静和阳光,复归坦然和自信,复归自在和自然。
雨季,是菌子季。菌子季,是家乡人最快乐最幸福的季节。菌子季,家乡人就有口福了。
吃菌子是家乡人最大的享受。找菌子(采菌子)、谈菌子是家乡人的一大乐趣。菌子是家乡最高大上的美食。家乡人爱吃菌子、找菌子(采菌子)、谈菌子。
菌子季,家乡人聚在一起,必然要吃菌子。有朋自远方来,必然要盛情招待吃菌子。身在他乡,两三个家乡人相遇,必然要谈起家乡的菌子、菌子季,必然要谈吃菌子、找菌子。他乡遇到家乡人,必要一起回忆家乡的菌子。年复一年,菌子永远是家乡人最大最热门的话题。要辨认家乡人,只需看他能不能吃菌子,爱不爱吃菌子,熟不熟悉菌子。
菌子有毒,毒入了家乡人的血脉骨髓,每年菌子季不吃几次菌子,不上山找几次菌子,不谈菌子,家乡人心里、血脉里、骨头里都会很难受。找菌子的趣味,吃菌子的滋味,只有家乡人知道。
家乡的每一支山上每一年雨季都会大量长出菌子。有些人家在山坡上盖了新房子,还没来得及铺水泥地板,每年雨季里,院子里的泥地上就都会如期长出鸡枞菌。20世纪80年代初,我家搬到村子后边的山坡上,盖了五隔新瓦房,院子很大,院里院外长满松树麻栗树,每年雨季里,院里院外都会长出鸡枞菌、青头菌、铜绿菌、黄牛肝菌等等,甑子里蒸着饭,再到院子里或者房前屋后采摘野生菌,还来得及拿回家下锅做菜。
城郊的山上,每年雨季,菌子都生长得很多,城西的紫溪山,城北的团山,城东我老家朱洗冲、哨湾、情人谷一带的山上,野生菌子都很多,特别是青头菌、铜绿菌、九月黄菌、干巴菌多,而且离城都只有几千米,周末节假日,楚雄人爱到城郊山野里找菌子、采菌子,家人亲戚、老同学、老同事、老朋友,都喜欢相约相伴,去找菌子、采菌子,不仅有了郊游踏青之乐,还收获了美食食材。
我初中读的是车坪中学,当时永安区(乡镇)的中学,同学基本都是我们永安的人,都是农家子弟,大家关系亲,三十多年后的今天,大家关系还是一样亲,并且因为人到中年,大家更加珍惜同学情同乡情,于是我们周末节假日就经常相聚,相约着出去玩。我们最爱去团山水库边的女同学玲家煮菌子炊锅吃。菌子季,我们更爱去玲家玩,去玲家那里找菌子。她家那小村子,依傍着景色优美秀丽的团山水库,依傍着盛产菌子的山林。玲家房前屋后的山林里,菌子就很多。爱长在麻栎树下的麻栎香(白牛肝菌),爱长在松林下的香喷头(黄牛肝菌),爱长在草地落叶上的青头菌,都很多。
在玲家房前房后的山上,找寻采摘到一堆菌子,煮一炊锅菌子,大家围着圆罗罗、热腾腾的一炊锅菌子,一边吃,一边欢声笑语,怀念着中学一起同窗读书的时光,内心就很温暖。
玲长得很可爱,很温柔的样子,却是一位真正的女汉子,生活能力、办事能力、组织协调能力都很强,曾经在村路边开办过十几年的农家乐,名字就叫“茶花农家乐”,很有文学文艺气息的名字,透出玲的不俗品位。玲的村子,前山后山、村里村外,不仅盛产菌子,也长满很多高大美丽的野山茶花,还有大量的古山茶花。
马牙菌(干巴菌)爱长在深箐水沟边、松下腐叶上。见手青、红葱菌(红牛肝菌)、青头菌,夏季初就出土。鸡油菌、鸡枞菌、黄虎掌菌、黑虎掌菌、黑木碗菌(黑牛肝菌)、羊肝菌、羊肚菌等等菌子,要到盛夏才出。只要头两天下雨,再晴一天半天,一夜之间,菌子就长出地面来了。城边的山林,远处的村寨内外,菌子就像一个个神秘的梦、神奇美丽的仙子一样,从林间林外的地面上冒出来,钻出来。恍惚是倏地一下,菌子就冒出地面来了。
有时,我们也相约着去楚雄高铁站附近的小沟村、张侯村找菌子。那里是老同学学才的老家,他熟悉周围的山林,哪一片麻栎树林下盛产麻栎香,哪一片松林里盛产香喷头,哪一片草地上盛产青头菌,那一面山坡哪一个山坳里的鸡枞菌窝子什么日子会长出鸡枞,他全都知道,跟着他,我们不愁找不到菌子。学才是个建筑老板,很擅长采买准备食材,做菜也很有一手,跟着他,我们这些吃货就有得吃了。
紫溪山是楚雄的名山、云南的名山。菌子季,周末节假日,家乡人爱去紫溪山找菌子,既休闲避暑,又体验了郊游和找菌子的野趣乐趣。紫溪山区有我们初中的好几位老同学,他们熟悉紫溪山的“菌子窝”,菌子季,就邀约我们去找,带着我们去找,找到了菌子,就在他们家里,用紫溪山的溪水清洗,泉水井水烹煮,那种清香甘甜好吃,难以言说。
菌子季,楚雄文友们相聚,也爱约着吃菌子,吃菌子火锅,有时候也约着到紫溪山、我老家朱洗冲、团山水库一带找菌子玩。
菌子很香,放进其他菜里当佐料,很提味。鸡枞菌、青头菌、虎掌菌、鸡油菌、铜绿菌、九月黄、麻栎香(白牛肝菌)、香喷头(黄牛肝菌)、羊肚菌等等,煮火锅,都相当鲜香好吃。鸡枞菌、青头菌还可以烧烤吃。大多数菌子,烧汤、爆炒,都极其鲜香,土鸡汤炖菌子,土猪腊肉火腿爆炒菌子,更加好吃。新鲜的山鸡枞(松茸)、猪拱菌(块菌、松露),生的就可以吃,可以用芥末酱油蘸水蘸着吃。
楚雄生意最好的饭店,大多数是菌子饭店,主菜都是菌子,菌子季,这些饭店进门处冰柜橱窗里都展示着几十百种菌子。在楚雄,饭店生意要好,就必须做好菌子类菜品,爆炒,清炖,清蒸,凉拌,烧烤,都必须有一手。楚雄人做菌子类菜品真的很有水平,楚雄的“菌子宴”“菌子全席”、菌子类美食早已名满天下。每年雨季菌子季里,从闹市里的高档酒店饭店,到野外公路边的乡间野店,都在卖各种各样的菌子,都是菌子飘香。楚雄的菌子文化、菌子美食节,早已蜚声海内外。楚雄的菌子季,慕名而来的海内外美食家、“吃货”坐满了楚雄的菌子饭店,逛满了楚雄城乡的菌子街市。东华古镇,有一家菌子饭店的烧烤菌子、菌子火锅名满滇中。
楚雄百姓家,最偏爱吃的是青头菌、铜绿菌、九月黄、香喷头、黒木碗、葱菌、鸡油菌等等,这些菌子常见,价钱便宜,味道鲜美,不输于鸡枞菌,爆炒新鲜红辣椒,爆炒腊肉火腿,清炖,煮火锅,都极其好吃。高档菌子,就是干巴菌(马牙菌)、鸡枞菌、松茸、松露等等。楚雄的松露菌,是黑松露,极其珍贵,以芥末酱油蘸水蘸着吃,口感极好,还有提高机体免疫力、防治癌症等等保健作用。但是楚雄人吃这些高档菌子,也是大碗大盘地爆炒出来吃,大盆大盆地清炖出来吃,大锅大锅地煮火锅吃。如此奢侈地吃菌子,常常吓着外国外省游客。
菌子季,楚雄人走亲戚,常常送一两袋或者一两箩鸡枞菌,有亲朋好友在外省读书工作,常常要炸鸡枞油,给他们快递过去,让他们及时品尝到家乡的味道。菌子季,到山野里找寻采摘或者从菌子街上采买新鲜鸡枞,炸鸡枞油,是家乡楚雄人家每年的大事。鸡枞菌每年拱土长出地面都有定期,基本上每一年都是同一天长出地面,前后出入不超过一两天。有找鸡枞采鸡枞经验的人,记得住哪一支山上哪一窝哪一塘鸡枞是哪一天出土,如期而至,必有收获。农历六月二十四日、彝族传统盛大节日“火把节”前后长出的鸡枞菌,叫做“火把鸡枞”,一出就是一大片一大塘。有的“火把鸡枞”,出一窝,就有一两百朵,白花花长满一大片,采摘起来,要用一只硕大背箩才装得下。
一年里做菜提味,开胃下饭,吃面条米线时做佐料,都得靠鸡枞油。家家户户,不炸好几大瓶大罐鸡枞油,心里就不踏实。到山野里找寻采摘鸡枞,逛菌子街看鸡枞、买鸡枞,洗鸡枞,炸鸡枞油,对家乡楚雄人来说,都是享受。
菌子不仅香得很,很好吃,还有补充人体所需多种氨基酸,提高机体免疫力,防治癌症等等保健作用。家乡楚雄人爱吃菌子,不仅是有口福,也对身体很好。
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也就是只过去了40年左右,但是回忆起来,那时候我们的精神文化生活已经恍如隔世了。
我是1978年上小学的,正逢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赶上了春风。但是那时候我们的精神文化生活还是很贫乏稀罕的。
那时候还没有电视,看电影都很不容易,楚雄州县花灯剧团会受邀走村串巷去唱花灯戏,一种云南地方戏。由于当时精神文化生活方式极少、精神文化生活贫乏,花灯戏还很受人们重视和喜爱。花灯剧团和演员们也很重视唱花灯,演员都很年青,男的大多是帅气小伙子,女的大多是漂亮的小姑娘小少妇,不像现在唱花灯戏和听花灯戏的几乎都是老倌老奶。每当收割小春或者大春以后,为了庆贺丰收,丰富乡间生活,有的村子就会请州县花灯剧团来村里唱花灯戏。逢着附近哪一个村请花灯戏班子来唱花灯戏,天还没黑,甚至太阳还很高,还没吃晚饭,放牛贪玩的孩子,出工干活计的大人们,都会早早回家,无论老人小孩还是年轻人,早早就会从家里扛个板凳椅子去那个村唱花灯的场地台子前等着。《包二回门》《十五贯》《闹渡》等等传统花灯剧,我们都百看不厌。看到花灯戏唱完了,扛着板凳回村回家的路上,大家还意犹未尽,兴奋地谈着剧中角色和情节。我有一个堂弟弟,像《包二回门》中的小男主角包二一样,晚上总爱尿床,因此被村里人常常戏谑他为“小包二”。茶余饭后,村村寨寨的人,也总是津津乐道花灯剧。
那时候,每当农闲时节,逢年过节期间,或者为了庆贺丰收,丰富乡间生活,有些经济条件稍好的村子,也会请电影队来村里放电影。逢着附近哪一个村请人来放电影,同样是附近村村寨寨的人的大喜事。同样是天还没黑,甚至太阳还很高,还没吃晚饭,无论老人小孩还是年轻人,早早就会扛个板凳椅子去那个村放电影的场地台子前等着。《南征北战》《渡江侦察记》《小兵张嘎》《冰山上的来客》《上甘岭》《铁道游击队》《狼牙山五壮士》《洪湖赤卫队》《平原游击队》《侦察兵》《万水千山》《吉鸿昌》等等,我们都很爱看。我们村附近的杨罗屯、李家庵、赵家小桥、鞠王村,那时候经常请电影队来放电影,几乎每年都会放一两场。那时候看电影还很稀奇,看战争片,屏幕上枪声一响,很多妇女小孩吓得缩作一团,深怕子弹打着了自己。看完电影,甚至有小孩跑到屏幕下边找寻子弹壳。最常放电影的,是我外公外婆他们村对面、龙川江对面的三家塘的162部队医院,每年都会放好几场。我读小学以前,经常眷留在外婆家,逢着162部队医院晚上放电影,我们都很高兴,兴奋不已。每逢着162部队医院放一场电影,附近村村寨寨的人,都兴奋不已,奔走相告。我们小孩,也都不会放过。同样是天还没黑,甚至太阳还很高,还没吃晚饭,下苏村的人,附近上苏村、孙家屯、田家屯、黎家屯、龙树屯村的人,无论老人小孩还是年轻人,早早就会扛个板凳椅子,蹚水过龙川江,到162部队医院放电影的屏幕前等着。
那时候,无论是乡间村里放电影,还是162部队医院,场地条件都很简单,在空旷的空地上栽两棵木杆,挂上一块白色幕布,拉出来一根电线,放映员一来,架起来放映机,就可以放电影了。人们不在乎场地简单,看重的是电影片子内容。那时候,放映主片以前,都会放点加映片,宣传政治思想、农科知识等等。大家等着看精彩的主片,也不反感加映片,不像现在反感电视剧前后中间的广告。
我们小孩,那时候还爱看小人书,但是村村寨寨、家家户户都很贫穷,很多人家、很多孩子没钱买小人书连环画。每当看见谁有一本小人书,比如《渡江侦察记》《野火春风斗古城》《敌后武工队》《地道战》《鸡毛信》等等,大家都会对这个孩子羡慕不已、崇拜不已,就会聚在一起,讨好这位小主人,让他同意大家一起看。有一年的六一儿童节,买不起书的我,还曾经提心吊胆地从新华书店偷过一本小人书连环画《岳飞传》,藏在衣服里偷出来的。
那时候有一种游戏,就是在地上拍火柴壳上的图片,把火柴壳收集起来,小心地撕下火柴皮正面的粘贴图片,就可以拿来与小伙伴们拍着玩了。大家把火柴皮凑在一起,一摞的摞好,然后放在地上拍,拍翻过来几张,你就赢得了几张。那时候彩色的火柴皮很稀罕,上面的图画,有的是《封神榜》(《封神演义》)里面的角色,太乙真人、姜子牙、托塔李天王、哪吒等等,很好看。其实小伙伴们聚集在一起拍火柴皮玩,也是为了欣赏火柴皮上面的那些图画。
我读小学后,村里实行了承包到组。我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1982年秋天,我们全大队村村寨寨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承包到户。我家种了几亩油菜小麦等小春作物,丰收了,其后又栽种了几亩烤烟等大春作物,也丰收了,当年我们家就纯收入了400多元钱,父母亲很高兴,就花了200多元钱,从永安供销社购买了一台12寸的日立牌黑白电视机。电视机一买到家,引起了我们大队十几个村和附近大队几个村的轰动。当天晚上,和以后的一段时间,每天晚饭后,跑到我们家来看电视机和等着看电视节目的人,真是人山人海,把我们家的院子和屋里几乎围得水泄不通,我们家简直无法正常生活了。电视买回家的当天傍晚,我父亲、大伯父、二伯父、三伯父、其他本家堂伯父叔父、我、二弟、堂兄弟们、其他本家堂兄弟们,村里几乎全部的人,还有附近村里的很多人,聚集在我们家放电视,等着看电视节目。按照说明书,好不容易安置好了双叉式的电视天线,却不知道电视机开关是哪个。大家顺着电视机前后左右上下摸了几遍,把电视机转了几圈,还是没有办法打开电视,放出节目。我们村里和附近十几个村里的老人小孩、妇女儿童、男男女女,人山人海,把我们家挤得水泄不通,大家都满怀好奇,等着看电视节目,有些纯粹是来看看电视机本身是个什么东西。后来,在村小教书的堂二哥细细研究了电视机说明书,终于摸到了放电视的开关,打开了电视。屏幕上先是显示雪花光斑,这已经很令乡亲们震惊了。不久就放出了电视节目。这不啻于在闭塞的乡间投放了一颗原子弹。从小小的黑白电视机里,几乎都从来没有离开过方圆十几千米范围的乡亲们,看见了北京的人,在播放新闻联播,看见了全国各地的人,看见了全国各地的新闻,知道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人和事物。之后,乡亲们每天晚饭前后,就纷纷早早来我们家等着看电视。那时候播放的电视连续剧,是《霍元甲》《陈真》《万水千山总是情》等等,大家都很爱看。从我们家这一台小小的黑白电视机上,我们知道了,除了我们村、周围的村,我们村和周围村的人和事物,中国还有很多地方、很多人、很多事物,世界上还有很多地方、很多人、很多事物,大家知道了美丽的香港,知道了英雄,知道了爱情。
1983年秋天,我读初中以后,我父亲和村里另外几个人租了一套录像机,到我们乡中学附近的村寨里放录像,看录像的人每人收一角钱,放的节目有《霍元甲》《陈真》《射雕英雄传》等等,放映场往往人满为患,生意很好。我们周末晚上也去看过。
那时候,我外公家买了一台收音机,每天下午四点钟,有一个“小喇叭”节目,“滴答滴,滴滴答,滴滴答滴答答答,小喇叭开始广播了”,我和外公外婆小舅小姨都爱听,还有说评书联播节目,《烈火金刚》《铁道游击队》《野火春风斗古城》《夜幕下的哈尔滨》《泉水叮咚》等等,我们都很爱听。
20世纪80年代中晚期,楚雄城乡村村寨寨慢慢普及了录音机、电视机、缝纫机、手表、自行车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