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处的坚守

2019-11-14 14:46
山东文学 2019年11期
关键词:教学点学校老师

柳 萍

汽车在蜿蜒曲折的盘山路上前行。千山万壑,层峦叠嶂,犹如一幅幅动感的山水画卷,在眼前渐次铺陈开来。耳边响彻着初夏知了嘹亮畅快的欢叫,山风徐徐,带着松油和山林特有的气息,芬芳拂面,沁人心脾。在一路震耳欲聋的知了声中,我从泰安城里出发,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行驶一个多小时,终于到达目的地——泰山山脉东北向的泰山景区下港镇木营村。

这个隐藏在泰山怀抱深处、海拔840米的村落,坐落着一所“袖珍学校”——泰山海拔最高处的盘坡希望小学木营教学点。学校只有一年级,只有一个老师三个娃。这位老师名叫李培果,他在大山深处已经默默地坚守教学岗位35个年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让他执着山村教学,他该有着怎样的“故事”?作为一名新闻记者,我决心来一探究竟。当然,我的采访前提是不干扰老师的正常教学和学生们的学习,以旁听者的身份来介入和体验。

离“袖珍学校”还有一段距离,从校门外远远看到校园内旗杆上五星红旗正在迎风飘扬,孩子们清脆的读书声从耳边传来。在这静谧安详、鸡犬相闻的山村里,孩子们的读书声显得更加清晰悦耳、涤荡心胸。眼前一座具有江南书院格调的建筑院落,门口挂着“盘坡希望小学木营教学点”字样的牌子。没错,就是这里了。

正值课间休息,李培果带着三个学生正在校园里进行文体活动。一个圆脸结实的小男孩正在跳绳,一个小女孩在熟练地转着呼啦圈,两条长长的麻花辫上下飞扬,另一名扎着两个小小朝天辫的小女孩则在李老师的指导下玩双杠。见到我的到来,三个小孩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簇拥了上来,欢天喜地好奇地打量着我这个“山外来客”。李培果前来向我握手表示欢迎,眼前的李老师肤色黝黑,中等个头,深色T恤内扎腰,带有典型的山里汉子特有的淳朴气质,又带着为人师表的坦荡之气。

“记者同志,恐怕会令你失望,我干的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太平凡、太普通,真的没啥好说、没啥可写的。”李培果不太好意思地先给记者打了个“预防针”。我回答说:“我就是想了解一下您作为一名山村教师普通、平凡的日常。”

四棵银杏树见证35年教龄

木营村位于泰安市下港镇北端30里处,西与谷山村为邻,北隔齐长城与章丘搭界,东跟济南市莱芜区大槐树村接壤,南有和尚帽子山与过马滩村、大林村相望。村内辖有整个下港长城段最简单、最原始、保存最完整的齐长城遗迹。全村三百多户一千多口人,其中所辖的蒿滩村还一度以“山东海拔最高村,中国唯一村辖‘市’”幽默风趣的个性化宣传语和纯生态天然的自然风光,在周边地区闻名遐迩。当然,这里的“市”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行政区划“县市区”的“市”,而是集市的“市”,旧时商贾小贩聚集的地方,便成了“市”,今人加以演绎和调侃,才有了村辖“市”的说法。

相传村名由来有两种说法。一说古人在此用木头扎过营寨,故名木营。另一说古时南方人来此盗宝,曾从金鸡窝挖出一只金鸡,因没有抓住跑掉看不见影了,遂名“没影”,后演化为“木营”至今。

木营教学点这所“袖珍学校”位于泰山海拔840米处,这里植被丰茂,山清水秀,与晶莹碧透的齐鲁天池咫尺之遥。学校面积大约400平方米,一栋教学楼,不大的院子里栽种着各类花草树木,芬芳四溢,金黄色的凌霄花和粉色、白色的紫薇花开得正艳,四株秀颀挺拔的银杏树整齐排成一列。

53岁的李培果,是土生土长的木营村人,18岁参加工作,今年是他投身山区教育的第35个年头。学校院子里的四棵银杏树,与他的教龄相同,见证了李培果从一名青涩腼腆的青年教师到一名成熟、老练的“中小学一级”专业教师的成长历程。

风吹过,树叶摩挲作响。“四棵银杏树是我的亲密‘战友’,我感觉这些年它们一直在注视着我。每当看到它们,我就会记起当年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岁月,想起刚参加工作,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时立下的誓言:“要把自己的全部身心投入山乡教育,用真心去引导孩子,用爱心去呵护孩子,用恒心去培养孩子,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很庆幸,自己初心未改,沿着自己的誓言一直走了下来,并且无怨无悔。”站在银杏树下,李培果老师不无感慨地对我说。

这处教学点虽然有一栋楼,设置有三间教室,但目前只有小学一年级,李培果是这处教学点唯一一名老师。“班里的学生基本都来自木营村的几个自然村。”李培果说,由于有的学生跟随家长到镇上或泰城居住上学,最终报到入学的只有这三名学生。再早的时候,这里曾经叫作“木营小学”,始建于1960,历经草房、瓦房,到2011年建成了眼前漂亮气派的楼房。李培果的小学时光便是在这里度过的,1984年通过教育招考,又来到这个学校,只是角色发生了转换,他的身份由学生变成了老师。

由于乡村教学点学生陆续减少,每一门学科都安排专门的老师教授也并不现实,这所乡村教学点也在发生着变化。李培果来到了这所乡村小学任教后,学生最多的时候,整个学校一到五年级有在校生近50名,随着生源的变化,后来学校改为盘坡希望小学木营教学点,教学点只保留一到三年级。学生从十几名减少到前年的五名,去年和今年都只有三名。由于一个年级的学生太少,所以高年级就合并到师资条件更好的盘坡希望小学。

闭上眼都走不错的山间小路

山路十八弯。

弯弯曲曲的山间盘路,李培果是再熟悉不过了。从家到学校,从学校走到家,他说“走了这么多年,闭着眼都走不错,经常做梦都会在这路上骑车赶去上课”,不同的是,当年凹凸不平、尘土飞扬的山区小土路,早已变成了平坦漂亮的油漆马路。

校园柚子树下,一辆破旧的摩托车,停在柚子树下。柚子树已经结出了栗子大小的青青果实。李培国骑着这辆摩托车,已经风雨无阻地在山路上穿行了十几年,这是他骑过的第三辆,再早还骑烂过一辆大金鹿自行车。眼前的这辆旧摩托车,是他亲密的坐骑,不仅载着他上下班,还曾经是学生们英语老师的“交通工具”。李培果说,以前教学点保留三年级时还开设英语课,每周都有英语老师从山下的盘坡希望小学来山上的教学点授课,李培果为了授课更及时,就提前一个小时,骑着摩托车,载着英语老师穿行5公里长的崎岖山路来学校上课,一个来回40多分钟,送英语老师进课堂,分秒不差,上完课后再送英语老师回去。

每天,李培果比学生提前半小时到校,打开学校的大门,打扫好教室,给学生们烧好开水,在朗朗的读书声中开始一天的教学。中午,李培果还会抽空给孩子们做饭,看着孩子们午休之后,自己才能吃午饭。“学生们下午四点半放学,但有时候家长不能准时到学校,我就一直等着,送走最后一名学生,我这才锁上学校的大门离开。”李培果说。

“这辈子与山村教育结下了不解之缘,干了一辈子老师,小时候在这里上学,长大工作了在这里当老师。从家到学校的这条盘山路,一口气走了35年。庆幸的是,我实现了自己小时候想当一名人民教师的理想。教书育人是一项幸福的事业,付出的是心血、汗水,收获的是精神上的幸福。教师这个职业,让我感觉自己的人生特别有意义。”

在这里,李培果一个人承担着语文、数学、体育、美术等学科的教学,“一天六节课,从早忙到晚,既是学校的老师又是学校的管理员,既是学生们的学科老师又是学生们的生活老师。”李老师说,每天课时安排的满满的,备课任务也相对较多,但多年以来一直如此,他都已经习惯了。中午,李培果会安排三个学生在午休室休息一小时,自己在墙角处把几张闲置的课桌对起来,将就着躺一躺。由于学校只有他一个老师,没有可以轮换的人,有几次生病,他只好带着吊瓶来给孩子们上课,强打精神支撑着管理学生们的学习、生活。

“老师,我想喝水。”李培果办公室门口响起一个稚嫩、怯怯的声音。那位穿着红色小T恤、扎着两个长长的麻花辫的小女生拿着水杯,走到了老师跟前。我认出来,这就是那个刚才在校园里熟练转呼啦圈的小女孩。她秀气的小脸蛋,一笑就露出两颗可爱的兔子牙,身材气质灵秀可人,像极了微缩版的“林黛玉”。李培果拿起办公桌上的暖瓶,帮她倒了半杯开水,又加了半杯凉白开,“王紫涵,试卷做完了好好检查一下。”“嗯,谢谢老师。”说完,应声出去。

“我这个老师,同时也是个大家长,孩子啥事都找我,吃、喝、学习、睡觉,都要管。”李培果又说,“这个小姑娘是留守儿童,非常懂事,我们这里的希望小学有不少都是留守或半留守儿童,父母常年或阶段性外出打工,孩子交给长辈抚养,这些孩子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心灵比较敏感脆弱,渴望关爱,内向,与城里的孩子相比更早熟。所以和他们相处,语言和各方面都要照顾到他们的心理、性格,少打击,多鼓励,多关心,慢慢就建立起一种彼此信任的关系。这种关系建立起来,然后逐渐培养他们的秩序感、规则感、好的习惯,这种意识行为习惯的养成,会让他们受益终生。”李老师说道。

“我还有7年就退休了,回想起这些年的从教生涯,从内心深处感到很充实、有成就感。尤其是在路上碰到当年自己教过的学生亲热地叫我一声老师,或者逢年过节学生们打电话问候、去家里看望我时,心里热乎乎的,自豪得很,他们没有忘记自己的启蒙老师。”

树上有只大鸟窝

一间教室,一个讲台,三张课桌。三个学生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听老师讲课。

伴随着一阵上课铃声响起,又一节课开始了。这节是语文课,李培果讲的是《小壁虎借尾巴》这篇课文。“小壁虎借尾巴,它都是找谁借的尾巴?最后借到了没有?为什么?哪位同学能回答一下?”李培果提问。

“老师,我知道,小壁虎先后和燕子、啄木鸟、马儿、小鱼借了尾巴,但是它最后没有借到尾巴,因为自己长出了新的尾巴……”

回答问题的是一个叫王亚楠的女生。声音干脆利索,稚气童音,留着中短发,圆圆的脸蛋,一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线。男生也踊跃举手回答,他叫李旭东升,看上去活泼好动,带着这个年龄特有的机灵和顽皮。王紫涵则微微笑着看着老师,答案似乎对她来说早已成竹在胸。老师对王亚楠的回答很满意,随后对课文进行了讲解,又通过多媒体幻灯片向三个学生播放了这个故事的动画片,强化印象和记忆。

“我给大家留个思考作业,为什小壁虎的尾巴能够重新长出来?小鱼小马小鸟的尾巴没有了为什么长不出来?”李培果给三个孩子布置了思考作业下课了。

“思考启发式的教学能够让孩子们开动脑筋,主动去发现问题,寻找答案,这样就能慢慢养成孩子们爱学习和思考的习惯。”李培果这样对我说。

课间活动间隙,三个小朋友争先主动将自己的绘画本拿给我看,我随意地翻开一本,是王亚楠的,她在一张作业纸上画了四个太阳,分别是红色、绿色、黄色,彩色,我不禁好奇,为什么太阳会有这么多种颜色?这个小女生告诉我说:“冬天的太阳是红色的,能够带来温暖,夏天的太阳是绿色的,能够带来清爽,春天太阳是多彩的,能够带来美好,秋天的太阳是金黄色,能够带来收获。”听了这番解释,我不禁刮目相看,多么有想象力和创造力的小家伙,真是出人意料。接着,我又翻到了第二页,是一棵高大的绿叶大树,李旭东升也把自己的绿叶大树展示了出来。

“阿姨,看看我的画吧!”王紫涵腼腆地将自己的绘画本打开摆放在我面前。我看到这张画上也是一棵绿意葱茏的大树,与王亚楠和李旭东升不同的是,她在大树的绿叶丛中,多画了一个鸟屋,里面的小鸟露出脑袋似乎在欢叫。“为啥你在树上画了小鸟屋呢?”我问道。“因为我觉得有树的地方就有鸟,老师教育我们要爱护小鸟,有了鸟屋小鸟就可以休息和照顾小宝宝了。”我不禁莞尔,又问道,“紫涵你是怎么想到的呢?”“阿姨,你往窗外看!”我顺着王紫涵小手指的方向,看见窗外一棵银杏树上,驻着一个庞大的鸟窝,还真有叽叽喳喳的鸟儿。大鸟窝看上去像是花喜鹊的大手笔。“我们整天看这个鸟窝,听着鸟在头上叫,老师还给我们讲过喜鹊的故事,所以我在树上也画了一个鸟屋。”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灵感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就这样被一个山里娃活学活用了,而且如此自然。

“在儿童阶段,培养孩子的爱心、观察力、鼓励他们创新思维,比成绩本身还要更重要。先不要管他画的像不像、好不好,保持住孩子的好奇心和兴趣最重要。技巧的东西通过后期学习即可达到,但是创新性思维和爱与艺术美的感知能力,却需要鼓励和培养”。对李老师的这个观点,我深以为然。他这番话使我想起以前在陪自己女儿上美术兴趣时遇到的一个情景:一位妈妈陪着五岁的儿子学画画,儿子每画一笔,她都会说,不对不对,这样画不像,那样画不好……最后孩子无从下笔,变得异常焦虑,大哭着离开教室,边走边喊:再也不学画画了!那位家长是多么失败的教育!既打击了孩子的自信,又损害了学习的兴趣,实在是不可理喻。那位母亲和李培果老师的这种教育观念相比,真是相差千里。

“光有爱心和兴趣教育也不行,还得有约束教育”。李培果指着黑板右侧上方悬挂着的一把教学三角尺说道:“我专门把那把尺子挂在前面,让孩子抬头就能看到,提醒他们:‘不以规矩不成方圆’,比如,见到家长老师要问好,和同学要友好,按时作息,互助互爱,诚实善良;要遵守课堂纪律,遵守规矩,才能成为好学生,将来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有规矩才会有更多的自由,这个道理也许以后他们才会懂,但是从小就要培养这种意识。”

交谈中,李老师一再向我强调他的观点,“对他们现在这个年龄阶段来说,成绩并不是最重要。100分固然好,但99分和90分也不错,没有太大区别,最重要的是要有的放矢,养成好的生活学习习惯和态度,才会受益终生。”我相信,以善良、自律、快乐、创造为发端和切入点进行启蒙,这样的教育是成功教育的开端。

雨后的黄蜻蜓

突然就下起了雨。山里的雨,清甜清甜的,开始三滴两点,慢慢越来越大,噼里啪啦的水珠,在地上慢慢积起了水泡,空气中弥漫着松林和草木的味道,令人有了些许兴奋,孩子们欢呼雀跃着,他们比城里孩子对生态大自然有着更敏感的感知度。

大雨过后,大山是绿的,甜的,香的。山色如洗,草木葱笼,炎热的夏天渐有了一丝清凉。

雨后山中的空气清甜的令人窒息,深深地喘上一口,恨不能呛得咳嗽好几声,纯正的负氧离子空气扑面而来,入心入肺。山上的晚霞,似乎被人用手朝一个方向抹开了的水彩,由蓝、灰、白到橘红,再渐变成浅红色,落日在山间慢慢隐去,像个鸡蛋黄一样,浑圆而温润,带着一种饱和的气韵,眼瞅着几分钟的功夫就不见了,消失在千峰叠翠的山头。俯身可见的小草,叶子上沾染着水珠,琼浆一样透心清爽。此时,山川大地浩荡之气和草木泥土的芬芳纠结在一起,连成了一股撼动人心扉的美感,倏忽令人震撼,又令人惊喜。孩子们格外愉悦,他们欢快地在校园里玩耍嬉戏,清脆银铃般的声音洒在大山的深处。

玩累了,三个小朋友就靠在树下和我闲聊。忽然,王亚楠的一只小拳头在我眼前极速地一闪,一只明黄色的大蜻蜓就捏在小家伙手里了。那只黄蜻蜓一时显然是被吓晕了,并未断气,肚子一鼓一鼓的,晕头转向,任人摆弄。

“快看,蜻蜓的翅膀是透明的,像玻璃一样哦!”李旭东升惊讶地大喊,眼睛瞪得大大的。

“哇哇哇!我见过红色的、绿色的、紫色的蜻蜓,还没见过这种黄色的蜻蜓,好漂亮!”王紫涵在一旁高兴地蹦蹦跳跳。

扎着两个朝天小辫的王亚楠此刻格外沉着,咧着嘴开心地笑,一只手捏着蜻蜓翅膀,放在另一只张开的手心里,略带自豪地向大家展示着。

我心想,山里的孩子就是泼辣,对昆虫一点也不胆怯,不像有些城里的孩子,小蚂蚁爬到身上都会大呼小叫。我逗他们说:“我们张开嘴,假装把蜻蜓吃掉好不好?把蜻蜓吓哭。”“哗”的一声,一阵欢笑,我和他们一起张大嘴,做出了吃的样子,四张脸立刻笑成了四朵灿烂的太阳花。

欢笑声把李培果老师吸引了过来,他笑着凑过来说:“别光顾看着玩,仔细观察一下蜻蜓的脑袋是什么形状?眼睛是什么样子的?它有几条腿?蜻蜓一般在什么天气和地方会出现得比较多?”一连串的问题,让三个小孩兴奋地七嘴八舌抢答,气氛愈发热烈。他们虽然地处偏远的山村,但是和城里孩子相比,山里娃们其实倒也多了一份接地气的学习。李培果见缝插针式的教育似乎早已是一种常态,完全是顺手拈来,毫不生硬。

雨后的山里,有蘑菇拔节生长,有蝉蜕在树枝上表演,有小鸟在试探着唱歌。这都是最好的活生生的教材,李培果总是能够就地取材,让孩子们在玩中学,学中玩,不知不觉,不用死记硬背,便掌握了不少课本之外的常识和知识。李培果讲起来妙趣横生,孩子们听得是兴致勃勃,在增长了知识的同时,观察力也逐渐提高。蚂蚁长了几条腿?小麻雀是蹦着走路,还是交替着脚丫走路?布谷鸟的叫声和喜鹊的叫声有什么不同?周围的生物自然科学俯拾皆是,在老师的启发下,他们不断追问着为什么,也不断地寻找着答案,有时是求教老师,有时候是自己去阅览室翻找《十万个为什么》或《中国少儿百科全书》。

在二楼的阅览室里,有600余册图书,内容丰富多彩,花花绿绿的彩图和文字内容,虽然孩子们并不完全能看懂,但是却勾起了他们求知的欲望和探究的好奇心。他们会指着图书里面的内容,不停地向李老师问这问那,李培果总是耐心地用最通俗最易懂的方式,向他们一一作答。李培果认为,知识无处不在,大的知识经验是由无数小的知识经验聚合而成的,先从认识周边事物学起,触类旁通,眼界和知识范围的触角就会越来越大,这是培养学习兴趣的捷径。

成长,往往就在看不见的瞬间。孩子的成长都是潜移默化的,李培果的苦心没有白费。我很惊讶地发现,三个小朋友会认识好多校园里的树木花草。校园里有三十多种草木植物,有开花的,也有结果的,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他们却能一一道来,还顺便科普一下植物的习性特点。比如,同为春天开放的金黄色连翘花和迎春柳有啥区别,木槿花和扶桑花的区别,樱花和梅花的区别,海棠和碧桃的叶片形状的不同等等,令我叹为观止,自叹不如。

进入教室坐下,我发现,两颗油亮绯红的小油桃不知何时分别被悄悄摆在了李老师讲桌和我的采访笔记本上,那是三个山里娃对表达老师的敬意,对我释放的善意与喜爱。向他们望去,三张纯真羞涩可爱的小脸蛋让我心里温暖而感动。恍惚间,时光倒流,回到了我自己的小时侯,那个扎着一双麻花小辫姑娘就是我自己的投影。当年那个尚未长大的自己,为答谢自己的老师,从家里挖了一根小小的甜胡萝卜塞衣兜里,羞怯地在课间掏出来递给老师就跑,他们不就是当年小小的我么?

虽然身处偏远封闭的大山深处,但是,这些山里娃接受的知识却并不是封闭的,在这里,爱和教育从未缺席。他们的性格质朴温暖,他们的眼神明亮、清澈,充满天真童稚,与城里的孩子一样活泼、灵动,在社会和学校老师的悉心教导下健康、愉快地成长着。

傍晚,浩荡云天下,晚霞明灭可见。大山怀抱里的“袖珍学校”,就像一枚绮丽的瑰宝,被雄壮有力的泰山珍重地捧在胸前,美得令人心醉。

迎来一年级期末考试

窗外,花木芬芳,伴着阵阵微风,拂面而来。

6月28日,静静的课堂,一如既往。

孩子们在鸣叫的知了伴奏中,用笔“刷刷刷”地写着期末考卷。李培国望着眼前教了一年的三个孩子,心中多有不舍。暑假过后,他们将离开这个学校,升入附近海拔500米左右的盘坡希望小学读二年级。

一年下来,三个山里娃发生了可喜的巨大变化:他们的身体和智力发育各个方面像小草一样拔节生长。身体长高了、长壮了,胆量也大了,在性格的养成、自我约束力、观察力等方面都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刚开学时,三个小家伙平均身高只有一米一左右,现在平均身高已经达到了一米四左右,眼看着长成了大孩子,这使李培果倍感欣慰。

王亚楠刚入学的时候,说话声音很小,不敢和老师交流,上课也不敢回答问题,现在不光能大声提问和回答,也能顺利和同学老师沟通交流;李旭东升刚来的时候胆怯怕生,持续哭了好几个小时,怎么也哄不好,现在活泼顽皮,喜欢老师和同学,与以前判若两人。

这所深山里的学校虽然偏远,但并未与世隔绝,相反,她以开放的姿态积极接纳和融入大山外面的世界。为了开拓孩子们的眼界,学校会定期组织孩子走出大山,去泰城的岱庙、主题公园等地方去感受自然和文化知识的熏陶,去看花踏青秋游,增长见识,拓宽视野。山外面的“手牵手”志愿者们,不定期地来到这里支援学校的发展,源源不断地把“爱心”输送到这深山里的盘坡小学和其教学点,山里的孩子感受着来自社会爱心的温暖,大到桌椅板凳,教学设施,小到文具书包,无不包含着社会对希望小学的殷切期望和关心。

在期末考试的当天,我见到了前来视察工作的盘坡希望小学校长刘连阶,他告诉我说,现在越来越多的孩子都跟随外出打工的父母到镇上或者泰城上学,乡村学校里的学生有所减少,在乡村教学点体现得更明显。与此同时,学校的留守半留守儿童占有一定比例。“整个盘坡希望小学,现有在校生112人,留守半留守儿童约占学生总数的三分之一。”刘连阶接着说道。虽然木营教学点的学生在减少,但我们对于教学点的教学要求并没有放松。“哪怕只有一名学生,我们要求老师也要上好每一堂课。”刘连阶说,木营教学点以前是平房,2011年9月,这座高标准、高质量的崭新校园建成投入使用,实现了网络多媒体办公教学,2012年实现了空调防暑、取暖,今年年初,触屏一体教学机已经安装到位,让大山里的孩子也享受到了和城里一样优质均衡的教育。作为山东省海拔最高、泰安市最偏远的小学,这所乡村小学在教学硬件设施不断提升的同时,教学质量也相应提高,盘坡希望小学的教学质量在泰安岱岳区所有完全小学中年年保持前列,而学生数量较小的木营教学点,学生的成绩在全镇也常常名列前茅。

学校走廊上装饰有各种古诗画挂板,其中有一帧我特别喜欢,内容是草圣张旭的《桃花溪》:“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意境悠远,余味无穷。虽然地处偏远,但是孩子们在这整洁静谧,如古境桃花源般的大山里,同样也得到了美的熏陶和知识的滋养,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幸运。

一周后,也就是7月4日,是泰安小学生返校取成绩放暑假的日子。三个山里娃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整体不错,其中王紫涵数学考了99分,语文90分,是三人中考得最好的。李培果专门奖励了她一套彩笔。然后总结了一学期以来孩子们的学习进步情况,并对即将升入二年级的三个孩子提出了期望。一番话后,李培果问道:“你们还有什么话想对老师说么?”

“老师,我想哭。”一阵沉默后,王紫涵站起来,眼睛里噙着泪花,小声说道。“我舍不得老师,舍不得银杏树、大鸟窝、腊梅花,还有阅览室里的书……”

“我也是。”王亚楠说。

“老师,我们以后可以来学校看您么?”李旭东升有些伤感地问。

“当然可以,老师欢迎。开学后,虽然我不再教你们,但是我还会一如既往关注你们的学习,会向你们的新老师打听你们的情况。希望你们新的学期,继续努力,有更大的进步,我会为你们感到自豪和骄傲。”

这时,我忽然想起前几天王亚楠悄悄告诉我的一句话:“阿姨,我老姥娘说,我的老师就像妈妈一样,那么关心和爱护我们。”想到这个有趣的比喻,我的嘴角不禁莞尔。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地叫了夏天,草丛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黑板上老师的粉笔,还在拼命叽叽喳喳写个不停,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着游戏的童年……”《童年》这首歌忽然在耳畔响起,下课铃响了。

在这世间有一样东西,你会永远记住它的好。那就是童年。《小王子》的作者安托万曾经说过:所有的大人都曾经是小孩,虽然只有少数人记得。童年对一个人的成长尤其重要,如果有一个好的启蒙老师,能够在童年时期予以正能量的引导和教育,那么由此而焕发出的生命的潜能,足以支撑着他们面对今后的人生风雨,无所畏惧。

李培果陪伴着一批又一批孩子们走过童年重要的启蒙阶段,用师者之心,呵护深山里孩子的成长,守护孩子的天性,教给他们知识,让他们茁长快乐成长。我相信,长大后的他们,一定会感恩李培果这位在他们生命中曾经遇到的重要启蒙老师。

五星红旗在大山飘扬

9月2日,是泰安各所小学开学的日子。我又一次来到了这所“袖珍学校”。在雄壮有力的国歌声中,李培果带着三名入学的新生,庄严地升旗,向国旗敬礼。上一届他教过的王紫涵、王亚楠、李旭东升三个学生已经成功升入盘坡希望小学总部的二年级。

“每年新学期开始和每周一早上,我们都会升国旗、奏国歌,尽管我们这个教学点人少,但从来没有简化掉升旗仪式。爱国主义要从小抓起,从娃娃抓起,升国旗就是通过这种仪式感强化孩子们对祖国的热爱。”李培果说。

五星红旗在大山深处高高飘扬。三个刚刚从幼儿园毕业不久的山里娃,将跟着李培果老师掀开新一个学期成长的序幕。不久,朗朗清脆的读书声,又将在这大山深处回荡。而我也将回到工作的小城,继续着且行且记的新闻生涯。我将用自己的文字敲下这大山深处“袖珍学校”的故事,向人们讲述李培果老师在大山深处坚守山区教育35年的经历,讲述我在这里听到的最真实、淳朴、欢快、发自内心的欢笑声。这笑声将回响在泰山的千峰万壑间,回荡在我的梦里边。

此时,知了声声,鸟鸣清脆。东边的云层聚笼而来,雪白的云在山头游动,变幻如画,青山白云相映成趣,宛若仙境。

云层之上,朝霞成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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