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细灯远(组诗)

2019-11-13 23:50邵永刚
草堂 2019年11期
关键词:藏身虫鸣繁星

邵永刚

[满 月]

空中那块巨石,它明亮的样子

多么孤独

它孤独的样子,又多么明亮

被它静静照着的地球——

风吹树叶,漫野虫鸣

我喜欢沿花径走过来的你

轻盈得像一个梦

[昨 夜]

昨夜,那个数学般精致的女子,让心上人

睡在一滴泪珠上

嗯——

玫瑰,被允许做这样的事情

昨夜

西山之上,七八颗小星

一直在为她抱持着澄澈的水罐,与宁静

[人世的草原细雨绵绵]——给SS

很细很细的细雨,又在他心里静静地落了一天……

风吹那蓝

他顺手牵出了隐藏在青草身后的马,仿佛牵出了自己魂灵辽远的边疆

[灯]

一盏小灯,一盏丝绒状的寂寞——

在深深的子夜,静静地照着汉语里的雪和寺院

静静地照着汉语里一条小径与天地相连

灯:一丁点儿孤独的火,把光从心窝子里掏出来——

在深深的子夜,跳跃着,躲闪着

仿佛一阵远来的风正惊扰着它心底时起时伏的不安

岁月漫漫:雨细

灯远

……一盏小灯,一盏丝绒状的寂寞

在你看到的时候:灯是旧时的

光不是

[日 子]

山间鸟鸣,一句比一句清凉

清晨的梧岭

醒着一条条幽蓝的小溪

昨夜的庭院,地上落了细雨

雨上落了花瓣

雨后的光阴我们一起在日影里,种瓜种豆

风的翅膀,透明而干净

累了,就朝远山望望

重重的烟峦里,木有木神,花有花仙

栖云寺的钟声

偶尔拍打一下你的肩膀我的肩膀

风把风

缓缓吹进了晚间

璀璨的繁星,是这一天最后可以慢慢挥霍的安宁

[好 刀]

一次,一次,它

总是如水一样,恰如其分

它,身姿窈窕

一次,一次,影子弧一样

湛蓝,优雅

……侠客已矣

之后的漫漫岁月,它总是待在鞘里

“它不懒。

它,只是孤独。”

[敬 畏]

我要一个炊烟一样袅袅的傍晚

我要一颗在天际微微发蓝的星辰

我要熏风吹我

在穆溪藏起的此心

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

和,落在一个人一生里的钟声

何其辽阔

把山还给山野,长树长草长虫鸣

把水还给湖海,养鱼养龙养明月

剩下的,都还给宁静

[是处江山]

如果上天,也总是怀着苦心——

请把银铃挂回风中

把玉和月光放在一起

让伊坐回月光的葡萄架下,烹茶

闲话

风吹蓝旗袍上的白莲花

整个庭院都亮了

忧伤时伊是月下的仙子

再忧伤时是人世项上的宝石

神指了指尘世,也指了指那里

哪里呢

总是怀着苦心的人悄然掩口莞尔

[风吹响了一树叶子]

“风吹响了一树叶子。”

之后

风还是风

叶子,还是叶子

那么多多出来的风声,至今还堆放在

我的窗前

算怎么一回事

把星星擦亮,把内心

推远

把一生织成不绝的寂寞之美

[回唐朝等你]

沙沙沙的小雨会送你来吗

烟寺的晚钟会送你来吗

白鹭使青山更青,青山使白鹭更白

小雨还要再回一趟人间

晚钟向远,在云端埋下干净的灯盏

回唐朝等你,是理想

从落花里望见流水,是忧伤

“被风吹干净的瓦楞上,堆放着一夜的月光”

那儿安居着绵远的人间

若你乘着雨滴来了

请叩他用灯火标注的那一扇门

[小 诗]

因为安稳了胃的米香

大地是多么温厚

因为抚慰了心灵的繁星

天空是多么高远

谁在沉沉夜幕上刻下繁星

谁就在民间刻下了无边的安宁

我遍植谷禾的乡野,天高地迥

虫鸣声声——

死后,唯愿把自己埋进这被米香恩养的文字中

时而掬出一捧虫鸣

时而,掬出“叮叮”的繁星

[光]

有时她把自己

化身为雨或者雪,洗一洗人间

给你一个一个清晨

有时她也藏身在露珠里

藏身在浆果里,藏身在油灯里

藏身在你心底

偶尔将花开在清绝的枝头

一朵一朵,都像

千劫之后最干净的那个梦

有时她也侧身入钟——

在云端:一音成乐,深宏、邈远

于清旷的世景里,漾来漾去

[创作谈]

汉语之繁茂葳蕤、 渊穆精微,大有大用,小有小用,可以用,可以不用。意兴洋洋,轩豁、洒然,旷视古今,随你打成一片——其文简,其意玄:人意烂漫,只向桃花开两分——无心时写就,无心人会之,幽邈不可胜极……

句中有眼,句外有意。汉语里的空色玄妙之思,天道悠逸之感,宛如数峰青黛,白云缭绕,疏旷无际……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何处清光无,一月在长天。形名实,象名虚,屡阅寒暑的我越来越察觉,汉语是特为诗歌艺术备下的最佳语种——自汉诗发轫至今,简远、疏阔,人兴发,天亦烂漫:上如标枝,民如野鹿;八千龙象随高步,万里香花结胜因——

“青山绵绵千万里,一任孤云自在飞。”

“孤轮独耀江山静,长啸一声天地秋。”

汉语,汉语言语境里,似乎才有“天地清旷无涯,万物历然皆在”的雄阔、幽眇,与绵绵不尽的无限风光——音在弦外,在地如天。

汉语天意人事里的家国之源、江山之远,穷之深妙,究之玄远,直是南山起云,北山落雨;亦如隔帘望月,隔水观花,非胸臆之外别有云烟……

那里,汉语字字敲唱,妙出一时:悠远之思,未尽之意,遗貌取神,指东打西,看似信手拈来,实则是笔底千古的洒脱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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