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启彦
1983年秋,我离开家乡,去了他乡。
父亲用自行车驮着我进了县城。我们父子俩在钟表店盘桓半日,终于挑定了一块六十八元的海鸥手表。这是我人生的第一块表,有了它,人生将有条不紊。这是一块漂亮的手表,能走日历,十二点钟正下方是一个凸起的小方块图案,一只海鸥在蓝色的天空翱翔,下面六点钟上方有十九钻数字和 “SEA—GULL” 的海鸥英文标志。那时的我,不知道还有梅花、天梭、帝陀、江诗丹顿,觉得它是世界上最好的表了。
这是我身上的重器,宝贝得不行。那时我常穿运动衣,总不时地把左手的袖子往上撸一撸。手表便闪亮地探出头来,向四周的同学们挤眉弄眼。那时同学们戴手表的还不多,闲暇间,便引来不少好奇而羡慕的眼神,于是我就小心地取下手表递过去。那接过表的人便小心地握着,翻来覆去地看,又在手中掂一掂,再戴到自己手上试一试,啧啧赞叹。每天下午六时,学校的广播准时响起,我就取下手表对时。据说机械表的误差是每天三十秒以内,我庆幸,这表误差很小。晚上睡觉时,我毫无例外地取下手表上紧弦,放在床的最里边,因为担心晚上不小心压坏了它。从那时起,我有了手表情结。一些朋友认为有了手机就不必再用手表,我不以为然。手上没表的男人,总感觉不够精致,不够伟岸,少了几分内涵。
两年后,这块心爱的手表经历了重大灾难。我在一次篮球比赛时忘了取下手表。在猛烈的拼抢冲撞中,我重重地摔到了球场上,手表打水漂一样飞了出去。我从地上爬起来,没有来得及擦满脸的鼻血,没有来得及看我血淋淋的肘部,而是去追我的手表。手表带摔断了。第二天下午,班主任准假让我去修表,还向我介绍了全城最好的修表师。师傅接好了表带,打开后盖检查一番,遗憾地说:摆轮的丝乱了,尖子也断了。我顿时十万分的紧张。师傅说可以换原装的,但没有现货,要等待,也可以手工捍接。我紧张地问:“接起来还准时吗?” 师傅说,和原来差不多,误差可能会大一点,但影响不太大。我反复权衡,决定接。我蹲在师傅身边,仔细看他做活,并不敢走远。他首先做好一个比小针还细得多的尖子,剪下需要的长短,焊接起来,再打磨。接好后,他让我在放大镜下看那接好的尖子。我放心了,之后又找他校正了几次。
这修过的海鸥表一直跟着我,但误差确实大了很多,已经不敢和表友们攀比了。工作几年后,我决定换表。当我说要海鸥时,表店的师傅颇为不屑地告诉我:国产表太差了,不管是天津的还是上海的,质量都不行,我们不卖这种表。我听了这番震聋发聩的高论,顿时醍醐灌顶,当即放弃了执着多年的海鸥表。师傅推荐了西铁城。这确实是一块不错的表,价格比上海表贵不了多少,但又好看又精准。之后若干年间,又换了精工、卡西欧。
光阴似流水,眨眼就到了新时代。我买下一块人工动能的天梭。光动能和人工动能都是继石英手表之后手表领域的高端技术,够先进了。据说这表六十年才误差几秒。可是表拿来之后却不满意,一是它没有过去我用的机械表那种沉甸感、踏实感,二是外观不够大气。通过比对,我主观地认为它无非就是在石英表的基础上增加了一个摆轮,自动给电池充电。它的本质还是石英表。几千元的手表,没能满足我的期待,于是我选择了退货。
我突然想到海鸥表了。时隔三十多年,这个情结还在胸膛深处埋着。于是开始满世界地找海鸥表。没想到几十年不见,它竟成了 “中国驰名商标”。心底的那份念想顿时灼热起来,燃烧起来。于是我开始挑选,从几万元的挑到几千的、几百的。最后,我选中一块30710型机芯、镂空飞轮、透底、蝴蝶双按扣的表,价格才一千多。这是时下流行的款式,和第一块海鸥相比,表面上没有了 “海鸥” 图案,十二点钟下方是醒目的 “SEA—GULL” 商标,它的下面是小字 “SINCE—1955”,中部左面是半圆形日历盘,右面是星期盘,显得灵动而温馨。六点钟位置是镂空飞轮。看着那不紧不慢、永不停止的轮摆,会让我想到时间的无限,生命的有限,会增加拼搏的信心和动力。表的指针全部为天蓝色,让人联想到海鸥展翅蓝天、鹏程而上九万里的英姿。我一下喜欢上了这块新款海鸥,三十几年过去,它带给我的是惊喜和震撼,仿佛过去那只让人瞧不起的小海鸥,已经浴火重生,成了展翅蓝天的雄鹰。
飞吧,海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