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稀银
民间有种说法,说一个人最幸福的是三大件事:家里没人在牢房,没人在病房,不欠他人债。可见不欠人债,已与自由和健康相提并论。而作为一个搞文字的人,若欠下“文字债”,又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南宋豪放派诗人刘克庄在《壬戌首春十九日锁宿玉堂四绝》中曰:“秀师罪我当犁舌,贺母嗔儿欲吐心。老去未偿文字债,始知前世业缘深。”清代诗人袁枚在《随园诗话》卷五亦云:“镇日丹铅笑未遑,书生习气总荒唐。文魔字债轮番应,客到时闲客去忙。”文字债的烦恼,俨然被刘克庄和袁枚写成了诗意的忧伤。
如今搞文字且在一定范围内被大家肯定的人,几乎无人能够逃脱“文字债”的围追堵截。比如,有人要写份论文了,有人参加一个活动需要讲话稿了,同事家里有人结婚缺份婚礼贺词了,孩子作文写得不好家长需要你帮忙修改了……
而更有一种“文字债”会逼得你走投无路。比如你用文字创下了一个身份,或许在外人看来,你是作家你是文人,至少你在文字方面是有点建树,于是有活动邀请你,有饭局拉郎配,甚至一些重要场合,某些领导或朋友也会拉你到场亮相,以助声威。让你参加的活动,人家看中或最希望从你这里得到的是相关文字。你不写出文章,人家不仅会怀疑你的笔力,而且会质疑你的情商。至于你写得如何,只要应景即可,人家全然不顾你是否货真价实。
只要你搞文字,或稍微有点名声,那么领导也好朋友也罢,乃至社会上一些七拐八弯的人,亦会通过你的亲朋好友接洽而相熟并邀请你妙笔生花,甚至诉状、合同、情书、离婚协议也在其列。在他们看来,既然你是什么家,那你还不都是手到擒来?你若不能按时交稿,失了身份不算,还会带来严重后果,小到被人翻白眼,大到索稿者与你急红眼。
其实写者心知肚明,文为心声,文为时而作,任何一种文体及文章,都需有感而发,而不是无病呻吟;都得熟悉材料,而不是被赶着鸭子上架;都须带着热情与喜好去写,而不是被人用软刀子硬逼着写出来。这些文字,也许会被人作为一种炫耀的资本,或你还人情债的一种吧。但是就一个作者而言,这样的文章,这样的文体或者这样的文字出来,其实对于他的写作生涯是一种奇耻大辱,甚者成为历史的罪人。
在一般人看来,搞文字的人也算得上是文人,文人都比较清高,如何让文人不清高,一些聪明的人就采用了让他们欠下“文字债”的伎俩,而这种欠债的过程,又是相当的巧妙和隐蔽,会让人不知不觉中被“请君入瓮”。这样的方法,往往是不经意地邀请你参加一些活动,参加一些宴请,而现场不说什么,待过些时日再说出自己的需求。最高明的一种是不作任何要求,一副你看着办的架势,写篇论文、作文还算不难,难的是给企业写形象广告文字,没有一点王婆卖瓜的本领,这活还真如烫手山芋。
而很多时候,由于需要违心地去说话、去下笔、去发表,难免让人暗生抵触情绪。于是他们虽然参加了一些活动、宴会,但最终并未形成对方需要的文字,或并未偿还所谓的“文字债”。但也恰恰是没有做到回应,所以心中总觉得像欠了人家几十万块钱债似的。夜深人静之时,一旦想起,便会坐卧不安,面红耳赤。
实际上,每个搞文字的人都或多或少都有“文字债”的经历,这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真正可怕的是,当你在还这些人情债的时候,一旦失去了自尊、理性和底线,你不仅会让自己处于尴尬的境地,甚至也会让对方有时为你的文字感到耻辱。
一些曾经为文的贪官污吏落马之后,他们所留下的文字、书籍、签名、书画等等,尽管已经镶嵌在墙上,私藏在馆内,悬挂在高堂,但是都会被一一清空,甚至这些曾经收取“文字债”的人还恨不得大声疾呼以划清界限。这个时候,那些曾经欠下“文字债”而为还债丢失了自我的人,难道不觉得同样需要警钟长鸣吗?
可以说,一般从事文字工作的,想完全摆脱“文字债”是不太可能的。如何在欠债和还债过程中守住自己的底线,保持自己的理智,掌握自己的分寸,这也是一门艺术,一种坚守,一份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