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慧文
张暄的长篇小说《独自看守》是由三个中篇构成,它们相互独立,又互相关联。作家通过自己曾经的刑警身份所掌握的独特资源,营造了坚实的叙事场景,再现了那段他所熟悉的生活细节。他不动声色地穿透现实,像实施一台精确的手术一样,剥茧抽丝,他手中的手术刀在交错的神经和血管的缝隙游走,游刃有余地讲述了三个“真实”的故事。
当我读完这部作品,产生了这样的感觉。这个看似类型小说的体式,不过是作家精心设计的表象,或者是一种“椟盒”与外套,而期间蕴藏的却是对小人物生存的纠结、 无奈的真实反映,以及对人性善恶的思考。
作为叙事文学的典型形态,复杂的故事,跌宕的情节是写作者的一种必然追求。可贵的是,作为警察的张暄,没有落入这种叙事的俗套,他将重心放在了对人性的书写。人性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就像潘多拉盒子里的秘密一样,诱惑着人去探究。他对这些卑微人物的生活和心理洞若观火,他对人性探索的深度、 人性的复杂和多元形态的书写成为了这部作品有别于其他类型小说的标志,他几乎是一个执着而痴迷的朝圣者,奋力挖掘并加以独特呈现。他在努力寻找“椟盒”里面那颗闪亮的珠子。
《独自看守》中,三篇小说都关乎人性。在特殊时期,特殊行业,正义与非正义,警察与犯罪嫌疑人之间构成了一种独特的关系,天平从一开始就失去了本应有的平衡。“面对嫌犯,警察的首要任务就是彻底摧垮他们的尊严,自尊一旦被毁掉,接下来的问题就迎刃而解。”在大多数警察的眼里,“犯罪嫌疑人”一开始就被置于“非正常人”的位置,甚至是社会的渣滓。正是这种观念的支撑,才导致出现了刑讯逼供:导致了《独自看守》中孙山岗令人憎恨的折磨冯明辉的那一幕,导致了《不了了之》中老康被利用刺探“案件线索”,导致了《构陷》中嫌犯被刑讯逼供致死后的集体“伪证”,相互构陷。而这些冲击和突破人性底线的手段,竟然被认为是“正常手段”,而身处其中的人浑然不觉,集体无意识。张暄用“古况”这个“新兵蛋子”见证和反映了这一切,让隐藏在皱褶之中的人性恢复和重现,这正是这部作品的价值所在。
三篇小说各具特色,人物也很鲜活,每个人物都有一副人性的面孔。古况的善良单纯,薛天的霸道小气,孙山岗的流氓残忍,各色罪犯的奸诈狡猾等等,他们共同构成了色彩斑驳的人性图像和复杂多样的人生世态。
这些人物中,作家对古况这个人物倾注了最大笔墨,而且贯穿三篇小说。这个刚入警的年轻人像一张白纸,单纯、善良,充满同情心,当他看到孙山岗折磨冯明辉时,他是同情冯明辉的。但随着自己成为一名“老警察”,在《构陷》中遇到刑讯致死后,他也在极力自保。作家让这个主人公的性格有了变化和不确定性,构成了他独特的人性模式,正是这样的处理,才让这个人物真正完美而真实;正是这样的处理,才让“熟稔于心”的“人性”成为了隐而不彰的结论。
马尔库塞说:“只有当形象活生生地驳斥既定秩序时,艺术才能说出自己的语言。”张暄对他所熟悉的那段生活的微妙摹写,对人性的挖掘,以及对那些隐藏在“正当”背后的阴暗、自私和丑陋的揭示到了令人惊讶的地步。这隐现着作家的慈悲情怀和人性立场。这源于作家对现实的热望,源于精神在场。因为,故事和想象的世界,便扎根于现实生活当中,而非局外幻境。他对社会生活精微通透的具象呈现如此精准,令人羡慕。他不露声色,在看似轻松的文字夹缝里,蕴含了一种力量,让你目不暇接,难以探出头来。
张暄的小说是真性情的,是满怀感动的。读他的小说,会时常感到文学的救赎。当生活的真实已显露淋漓的残酷,文学总能为你打开又一个口子。同时,他在不断追求写作的力道,他没有刻意为之,而是自然主义的精准呈现,不断实现精神层面才超越。正是这种超越,才让那颗隐藏在“椟盒”之中的珠子熠熠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