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闫军强
这是我遇到的真人真事。
2003年腊月二十七,我在深泽县城大集上卖春联,连写带卖,忙得不可开交。忽然旁边有一男子说:“我看你写了半天了,集上就你写得好!给我写一副。”这样的话听得多了,我只是笑了一下。我让他挑选一副喜欢的词来写,那人却让我写他自己编的春联。咦?这还是很少见的。
我一听对联就愣住了,因为不懂是什么意思。上联是“人家过年二上八下”,下联是“小子度岁九外一中”。周围几十个看热闹的人也是面面相觑。
我就问那男子是什么意思。他咂了下嘴唇,双手抬起来交叠在一起,看着我说:“别人过年是这样的——”
我恍然大悟,“这是捏饺子的动作!”我们捏饺子时正好是两个大拇指在上边,另八个手指在下边——所谓“二上八下”。挺有趣。
“那九外一中呢?”我问。他把手形一变,右手心贴在左手指背上,两个手掌稍弯,看上去是左手心里面有一根大拇指,外面是九根手指包着——正所谓“九外一中”。
“这是做窝头吧?”我脱口而出。“对!”那人笑了一下,我第一次见他笑。我也笑起来,说:“大过年的,人家吃饺子,自己吃窝头,这么写不好吧?”那男子脸色一正,提高了音量说“:没事,就这么写!我特意选的。”
看样子他不像是开玩笑。可他越这么说,周围的人越纳闷,觉得其中一定有事,但又不方便问,只是三三两两的咬耳朵。有的只是默不作声地盯着那人看。农村的集市上来的大都是十里八乡的老百姓,几十年的生活中都基本脸熟,即便叫不上姓名。可是看来这个人是真没有人认识。
我不由得又打量他一番。三十五六岁,中等个头儿,不胖不瘦,平头黑发,脸色和大多数农村人一样,常年在日里风里劳作而黝黑,但眼神挺亮挺精神的。穿着嘛,一般,看不出什么特别来。
“过年人们都讨个吉利话,换副对联吧。”我又向他建议。看我迟疑着不写,也许是听到旁人的猜测议论,他便说:“实际上吧,我做买卖赔了,要债的不离门,老婆领上孩子也跑了。我想还债却还不了,谁要账来了我都得解释半天。于是我就想了这副春联。谁朝我要账,我就让他看门上的春联。他看我连过年的饺子都吃不上,肯定掉头就走了。”噢,原来如此。安静的人群里立即嘈杂四起。
“写吧,写吧。就这么写!贴上对子我就不跟他们费口舌了!”那个男人又催促道,声音很响,我耳朵里甚至听出了得意的味道。
我不再说别的,铺纸,饱蘸金粉,调好笔锋,一挥而就:
人家过年二上八下;
小子度岁九外一中。
我注意到在我写的时候,那男人就不动眼珠地盯着,表情严肃。当我写完最后一竖,他两手一拍,连说三个字“好!好!好!”我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酸的感觉。
“老弟,再写个横批——有一(衣)无十(食)。你肯定能看出是什么意思。”这个男人有些兴奋,好像那些债主们看了我写的春联都会发誓再也不向他要债一样。
我把卷好的春联递给他,他赶紧接过去,同时问我“多少钱?”
“不要钱,这个送你了。”我早想好了不要他钱。
“那可不行!写对子是必须给钱的。我绝对不占这个便宜!”他的脸忽然涨得通红,眼睛睁得大大的,像要喷出火来,瞪着我,仿佛我比向他催债的人还让人讨厌。
“真不要钱了。我从你这学到了一副新春联,两抵了。”我笑着说,尽量不要让男子感受到什么伤害。
“贴大门口上的春联我必须给钱!老弟你不用客气。我就喜欢你这字。给你10块钱!不用找!”
“10块钱你给多了,那我再给你写两个大福字吧。”我不敢再坚持,生怕伤了这个男人的自尊心。
“好,好,好!福好!福好!”
后来,我订阅了《对联》杂志,才知道这副对联并非那个人原创,是他从《清末民国讽喻联集》中借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