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马闪亮
反复地从黝黑的树林前跑过
它的皮肤绸子一样颤抖
雨中的马,一件锻打的暗红色乐器
雨落在转眼间空荡起来的路上
落在草坡顶上
落在城堡冷却下来的烟囱里
落向新面包的火山和地下的回声
诗人还坐在草地上柳条编织的椅子里
手肘撑在白色钩花的桌布上
他童年时咬了一半的黄梨上
缓缓爬动着一只蜜蜂
杯子里满溢着雨水
他依然年轻的母亲还站在坡顶
交叉双臂,一动不动
他们都一动不动
等着那匹红马再一次跑过
“没有词语”
凌晨,父亲的指令终于到达了
让我们全家去与他会合
父亲的部队已经抵达了一个地方
把我们这些随军家属落在了后面
大院里人喊马嘶,锅碗瓢盆叮当乱响
大姐分给我们每人一个三角兜子
装着干粮,我的木头枪磨得油光锃亮
母亲花了很长时间穿衣,黎明前的黑暗中
我们姐弟四人都在等着母亲出来
已是深秋季节,幽暗漫长的路途
马车吱嘎吱嘎,穿过收割后的留茬地
我回头望着留在窗沿下的酱缸
我用石头砸了好几下,也没砸破
那里还残留着发红的雨水
最后,我们到达了四方台小镇
只有父亲一个人站在那儿
站在薄雾笼罩的路口
他身后六十年代的小镇时隐时现
他孤身一人,武装带上挂着沉重的枪
他静静地抽着烟,似乎有点不安
他的部队已经向苏联方向进发了
只把作为指挥官的他留在后面
我们为什么迟迟到达?父亲没有问
也许是我们,把他留在了某处
黄昏时我靠着窗口读一本
厚厚的书,书很重,压得手腕发酸
我读它已经有些日子了
它会告诉我,我该说的,该做的
窗口是一个界限,一个精神的悬崖
高过楼顶的梧桐几乎遮住了道路
同时过滤掉一些声音
黄昏中的人声仿佛是一个故事的片段
隐隐约约,它们揭示出一个巨大织物
背面杂乱的针脚,但它们构成的
将是一个绚烂而有序的画面
我的那枚小小的针则来自这本书
我用看不见的手努力引导着思想的线条
对于这幅巨大织物的完成
我的设计似乎必不可少
但我看不清自己正在为哪条线索着色
它以不属于我的意志消失在迷乱之中
窗口的光线暗淡下去,像花瓶中
枯萎的花束,一只更为巨大的手犹豫着
伸向我那超越了对与错的轮廓
这里的雨也没有什么不同
它加深着黑暗,它让人类的活动
显得更加没有意义
雨似乎是一些孩子拥挤在窗口
向屋里张望,雨落在威尼斯
年迈的面包师在炉前打盹
炉火中的面团在膨胀
像岩浆慢慢凝固
死者的骨灰就是薄薄的糖霜
雨落在罗马白杨高耸的郊外
无人可以抵达的城堡
苍白的雕像站在里面
张望着树林中彻夜奔驰的骑士
雨落在亚德里亚海和黑海上
是灯塔投射出的光
如一只阔脚踏住汹涌的波涛
雨落在红海上,从棚顶的破洞
落进空马槽的贫穷中
落在一个木匠绞扭着的双手里
他将亲手为儿子制作十字架
所有的雨都是同一场雨
是只有纬线的时间的织机
此刻,雨就是我亲密的窗口
是翻开在那里久久不动的书页
书页上词与词之间永恒的空隙
是互相谛听的词语或空白
是新生的小飞蛾围拢灯盏的寂静
是一个人谛听着外面的黑暗
突然想起他一直在爱着谁
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