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的变奏(组诗)

2019-11-13 11:10
草堂 2019年12期
关键词:雨落张望织物

[雨中的诗人]

雨中的马闪亮

反复地从黝黑的树林前跑过

它的皮肤绸子一样颤抖

雨中的马,一件锻打的暗红色乐器

雨落在转眼间空荡起来的路上

落在草坡顶上

落在城堡冷却下来的烟囱里

落向新面包的火山和地下的回声

诗人还坐在草地上柳条编织的椅子里

手肘撑在白色钩花的桌布上

他童年时咬了一半的黄梨上

缓缓爬动着一只蜜蜂

杯子里满溢着雨水

他依然年轻的母亲还站在坡顶

交叉双臂,一动不动

他们都一动不动

等着那匹红马再一次跑过

“没有词语”

[夜里回应我去世的父亲的指令]

凌晨,父亲的指令终于到达了

让我们全家去与他会合

父亲的部队已经抵达了一个地方

把我们这些随军家属落在了后面

大院里人喊马嘶,锅碗瓢盆叮当乱响

大姐分给我们每人一个三角兜子

装着干粮,我的木头枪磨得油光锃亮

母亲花了很长时间穿衣,黎明前的黑暗中

我们姐弟四人都在等着母亲出来

已是深秋季节,幽暗漫长的路途

马车吱嘎吱嘎,穿过收割后的留茬地

我回头望着留在窗沿下的酱缸

我用石头砸了好几下,也没砸破

那里还残留着发红的雨水

最后,我们到达了四方台小镇

只有父亲一个人站在那儿

站在薄雾笼罩的路口

他身后六十年代的小镇时隐时现

他孤身一人,武装带上挂着沉重的枪

他静静地抽着烟,似乎有点不安

他的部队已经向苏联方向进发了

只把作为指挥官的他留在后面

我们为什么迟迟到达?父亲没有问

也许是我们,把他留在了某处

[巨大的织物]

黄昏时我靠着窗口读一本

厚厚的书,书很重,压得手腕发酸

我读它已经有些日子了

它会告诉我,我该说的,该做的

窗口是一个界限,一个精神的悬崖

高过楼顶的梧桐几乎遮住了道路

同时过滤掉一些声音

黄昏中的人声仿佛是一个故事的片段

隐隐约约,它们揭示出一个巨大织物

背面杂乱的针脚,但它们构成的

将是一个绚烂而有序的画面

我的那枚小小的针则来自这本书

我用看不见的手努力引导着思想的线条

对于这幅巨大织物的完成

我的设计似乎必不可少

但我看不清自己正在为哪条线索着色

它以不属于我的意志消失在迷乱之中

窗口的光线暗淡下去,像花瓶中

枯萎的花束,一只更为巨大的手犹豫着

伸向我那超越了对与错的轮廓

[夜雨的变奏]

这里的雨也没有什么不同

它加深着黑暗,它让人类的活动

显得更加没有意义

雨似乎是一些孩子拥挤在窗口

向屋里张望,雨落在威尼斯

年迈的面包师在炉前打盹

炉火中的面团在膨胀

像岩浆慢慢凝固

死者的骨灰就是薄薄的糖霜

雨落在罗马白杨高耸的郊外

无人可以抵达的城堡

苍白的雕像站在里面

张望着树林中彻夜奔驰的骑士

雨落在亚德里亚海和黑海上

是灯塔投射出的光

如一只阔脚踏住汹涌的波涛

雨落在红海上,从棚顶的破洞

落进空马槽的贫穷中

落在一个木匠绞扭着的双手里

他将亲手为儿子制作十字架

所有的雨都是同一场雨

是只有纬线的时间的织机

此刻,雨就是我亲密的窗口

是翻开在那里久久不动的书页

书页上词与词之间永恒的空隙

是互相谛听的词语或空白

是新生的小飞蛾围拢灯盏的寂静

是一个人谛听着外面的黑暗

突然想起他一直在爱着谁

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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