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湄
我多想写一辆绿皮火车的轰隆声
隔着暗夜与清晨,我多想
看它穿过车站、乡村、城镇、校舍
我多想它带着煤的气味,缓缓地停在我身边
我多想谢谢它带来我的父亲
还有很多亲爱的人
我多想写一首诗给带着火车跑的煤
我要感谢挖煤的人和运煤的车
感谢火的唱歌和舞蹈
我要写每一节车厢
写车厢里的工人农民、老人孩子
再写写昏昏欲睡中的彼此,如果路程足够远
就写写家乡,写写心中的甜蜜
我还写了在速度下模糊的树
写闪过的灯,昏黄、孤独、温暖
写母亲、恋人、知己,写一场美梦的雏形
我要请求日月的原谅,如果有哭泣,有故去的人
再写一声汽笛,写一列巨大的火车
正奋力拖动着生活的尾翼
用记忆复原父亲温和的面容
很困难。因为困难,父亲就成了墓碑上
照片的样子,浓密的头发,高鼻梁,大眼睛
白色的衬衣领子,翻在枣红色的毛衣外面
笑笑地,对着一切
父亲就用这个样子
在我脑海里活着
也用这个样子,牵着我的手
没有谁比我更知道他掌心的温度
只是在疏忽之间,就变得冰凉,冰凉的
因为冷,我哭泣的时间
一直被定格在童年
没有告诉你,因为爱你而爱上了书写
又因为喜欢南山的溪水从而喜欢上了挣脱河岸的涟漪
还没有告诉你,因为爱你就爱上了所有临山的村庄,因为迷恋你的安静
才迷恋上了你屋顶的星星
没有告诉你,当小牛的四蹄蹭满青青的草汁
老牛在完成它最后的反刍,它细致地,一点不剩地反刍着
仿佛一生都在反刍着你,我还看到小羊,那虔诚、单纯而又善良的模样
我没有告诉你,感恩和真挚的全部,都是一笔一画的
天黑之前,去了和平北路;天黑之后,你交代给我的那家医院
和那个姓宋的医生,也随着黑了
我甚至想不起宋医生是不是左撇子,他的左臂是不是
像一条很长很长的鱼竿,若不是因为坎坷,我会以为自己是一条幸福的鱼
有时我想领养一条狗,简单的狗,两个耳朵、一条尾巴
一双亮眼睛和始终不肯停下来的腿,我确信,死亡从腿开始
现在,你僵硬的腿还在,路边的野花、野花上的蜜蜂还在
不是只有蜜蜂才喜欢掏出别人的心思,你也是
你掏出我的糖,却留下无药可治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