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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楠一手写散文诗,一手写现代抒情诗,对于他,这就像白眼潜鸭的一对翅膀,就像一座山的南北或一条河的两岸一样,是那么的自然。一般认为,散文诗是一种“轻”文体,它篇幅短小,内容清浅,可是,正如亚楠心摹手追的前辈鲁迅、昌耀,或如他的好友沈苇那样,他赋予了散文诗开阔、深刻、隽永的风格,诚然,他的散文诗不是以气势磅礴面著称,却如越过黑夜之岩石的盘羊,蕴雷霆于宇宙的根性中。
对亚楠散文诗的成就,已经得到了学界的公认,而亚楠现代抒情诗的阐释则刚刚开始,下面我尝试从乡愁的视角对他的部分组诗和短诗进行一些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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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而言,亚楠作为一个西部诗人,确实,经历和环境如影随身,他说:
“我的诗歌创作根植于伊犁大地,根植于新疆广袤的沃土。这里的高山大河、森林草原、戈壁大漠,这里厚重的历史文化,以及多民族相互吸纳、融合而形成的人文精神,为我的诗歌注入了丰富的养料。假如说每一个作家、诗人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乐土,那么我的乐土就是新疆,就是伊犁。在这片宝地上,我愿意继续精耕细作,像一个农民那样,把种子和汗水变成令人欣慰的果实。”
《新疆记忆》是2013年春天完成的组诗,后又经过多次修改,刊发在《中国作家》2014年第7期上(获得《中国作家》第四届郭沫若诗歌奖)。在写于2015年的《开向田野的门》《坚硬的石头》《黎明把山谷擦亮》等组诗中,亚楠把自己对这片土地的体验与深情,用轻灵而浓郁的笔墨抒发出来:在夏日的唇中腐烂的最初的吻、吃奶的小牛犊、被鸟儿唤醒的花朵那恼人的微笑、野蔷薇花的春梦、一棵简单地活着的树、午夜的梨花、从草原飞来的云雀、一棵开花的树的秘密、晨星的寂寥……还有乡愁,或者,它们全部化为乡愁,从草汁里流出来,从明月中泻下来、从花朵中散出来、从鸟影中闪出来,从黎明中醒过来……
那个夜晚,我在恬淡中看见雷声劈开
大地的乡愁。或许一场雨
很快就要到来,那些来不及躲避的翅膀断裂
总是听到凄厉的狼嗥粉碎夏日的心脏
流淌的梦湮没了故乡
——《开向田野的门》
就这样,黎明在晨曦中把山谷擦亮
仿佛春天的花朵,晶莹剔透
暗香潮汐般缓缓进入我
最初的期待已经到来
大头羊静立在山岩上
神态安详肃穆,犹如一座石雕
在晨曦中守望失落的神话
已经很久没有再谈起了
这些山谷的秘密沉睡,青铜的光焰
把辽阔的乡愁又一次点燃
——《黎明把山谷擦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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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中国西部诗歌的代表人物之一,亚楠被公认是属于“婉约派”的,其实从亚楠的散文诗看,他还是有他粗砺的成色。而他的抒情诗歌则呈现出安然、恬淡、温润和静美,具有一种浪漫主义和象征主义相融的诗歌肌理。
亚楠是一个大自然之子,被称为是当代的一位“山水诗人”,无论是中国古代的陶渊明、谢灵运、谢朓、王维、孟浩然,还是国外的叶赛宁、普里什文、德富芦花、东山魁夷等,这些钟情自然的作家和诗人也都是所他钟情的。他也自我表白过,他确实是大自然的情人:
“我是一个非常热爱大自然的人。生活在新疆,生活在伊犁河谷,我也走过很多地方,差不多走遍了伊犁的山山水水。在这样一个漫长过程中,我的收获很难用一段简短文字表达出来,但概括地讲,大自然能够让我节奏由快变慢,情绪由焦虑变恬淡,胸怀由狭隘变豁达……放下了沉重与疲惫,从而获得内心的明亮和温暖。当然,大自然本身所蕴含的哲理,也开阔了我的视野,净化了我的灵魂,它是我精神力量不竭的源泉。”
岩羊、头羊、羊羔、云雀、寒鸦、鹈鹕、野鸡、白蝴蝶、萤火虫、三叶草、野蔷薇、灌木丛、雪原、大海、大漠、山峰、紫月亮、地火……一边是小小的花草,可爱的鸟雀,孤独的野兽,一边是壮阔的江河湖泊和茫茫草原,它们交相辉映,都融入了他的笔下。
在《叙述者》一诗中,我们看到了西部开阔的一面,也看到了它的一个个细节。我们看到一朵花,也看到了整片的荞麦花;我们看到了一块黑色的鹅卵石,也看了整个瑰丽的夜晚;我们看到了羊齿草上的水滴,我们也被一场夜雨淋湿;我们在河谷与成群的蝴蝶相遇,我们也被神话中的女妖诱惑;猫头鹰和草原狼已经隐匿,而清晨在鸟儿的歌声中醒来……这位叙述者所言所语,仿佛都是呓语梦话,但又能牵引出他的乡愁:
情景与想象中一样
绿地。繁花。成群的蝶亮出
鲜艳的羽毛——
水带走的部分
羊齿草,黑色鹅卵石一样
瑰丽的夜晚
都凝聚在电闪雷鸣中
那时,荞麦花啜饮
夜雨的芬芳。像时间一样吸纳
变换的光
与夜晚的伤口
在渐次爬高的影子里
还原为水
迷津?或许吧
水妖在前方等着你。绿叶
婆娑的老树下
晨鸟开始鸣唱了
猫头鹰返回洞窟……草原狼
遁入它的山林
在《蘑菇》一诗中,亚楠描写了一场春雨之后比星星还多的“疯长的蘑菇”,它们从草丛中探出头来,在世界投下细小的影子,它们在月光下伸直身子,发出萤火虫一般的微弱的光,带着“雨水的颂词”。诗人最后感叹:“多么寂静啊!水珠/滚落的地方,鸟声响起了/朝向天空——/他眺望,眷恋的手被/时间握住”。蘑菇是自然之子,从黑夜、雨水、土壤和时间中生长出来,但也可以说,蘑菇的奇观是诗人对生命的感悟,甚至是某种自况。蘑菇是脆弱的,是在暗处闪光的,但它丰腴,它是对自然的颂词(雨水的恩泽,就是自然的一个象征)。由此,“它”就变成了“他”,鸟儿在提升他的声音,而“蘑菇”从自然的时间进入到人性的时间中。
在《雪与天空》一诗中,我们看到了一片枯索的自然场景:一只思忖着云朵的寒鸦,雪若有若无、似落非落,比白蝴蝶更寂寞,枯叶似游魂,连一把青铜匕首都化为寂静。“正在走路的人神情恍惚/踩着一缕炊烟/在茫茫雪原,忽然转身/返回他的梦里//沿途都是空荡荡的/白骨。一蓬蓬枯草裸露着/巨大的荒芜”。在这里,呈现了一个沉思的主体形象,他踩着一缕炊烟,也形如一缕炊烟,他脆弱,但又是一根能够思考的芦苇。这种思考者形象在《内心火焰》中加强了:“他屏住气,看起来/像一个无用的人——许多时候他/的确也没什么用//但事情的另一面恰好/相反。他默不作声,似乎沉默/是他唯一的力量//在雪原上,他疾走如风/尖叫之后的/宁静。或许吧,这种方式/挺适合他//而别的人都习惯于/喧嚣带来的快感,不懂得地火/在深处,在时间深处/囤积的秘密——//往往就被大雪掩埋了/而他浑然不觉,还以为这只/是雪的一场游戏”。一个宁静的人,一个沉默的人,一个脆弱的个体,一个似乎是无用的人,一个甘愿被雪掩埋的人,但这也是一个懂得地火的人,一个可以触摸到时间深处的乡愁的人。
对大地的乡愁和爱抚在《紫月亮》一诗体现得淋漓尽致,这一首诗的背景仍然是西部的风景,紫月亮在天河的休眠处,但是通过紫月亮的意象,诗人把大海这个更广阔的意象引入到诗歌中,紫月亮是海上的灯盏,是爱情所开拓的国土,也是灵魂的火焰:“火焰/在灵魂之上,所发出的光/拥有纯正的蓝色血统/也被大地吸附”。
人心向背,火焰
在灵魂之上,所发出的光
拥有纯正的蓝色血统
也被大地吸附
只是,紫月亮在天河休眠的
状态承受神话的痛楚
和天狗的爱
假如清癯的风可以
对月亮吠叫
可以在夜深人静时,死去——
或许他已经证明
夜空啃啮的皆为尸骨
——《紫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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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的评论者都会聚焦于作为西部诗人的亚楠,但却忽略了诗人在诗歌土壤上的丰富性。作为祖籍浙江的诗人,作为早年受业于飞白先生等学习经历,亚楠母土乡愁也包涵了南方母土,这一方面体现在他所写的《杭州》等重要诗作中,更体现在他诗歌的气质上:温婉、柔美、忧郁、飘逸,饱含了水乡的温润感和水墨画般的幽然。在近期的短诗《芦花开》《蟋蟀》《梦之滨》《倾斜的雨》《野鸭的喜剧》《无题》等都是如此。比如这首《山水诗》,就纯然是水墨晕染开的世界:
在水墨画中,神韵是
不可缺失
的点睛之笔。灵魂自由在于
才情恣意挥洒
山水凸显,疏密
有致的光影皆是神来之笔
也可以说动与静
或者,在暗香浮动的
意境里,蝴蝶
看见了一朵花从静默中
升起
进入情感潜流
空灵的山谷——
这宁静之美呀,圣洁又
超凡绝俗
在《芦花开》中出现的是芦苇、芦花、蚱蜢、红蜻蜓这样的景象,虽然也可以在伊犁河谷看到,但它们总体上还是更有江南风味的意象,诗歌中还有河马这样的异域意象,这河马那么巨大,但它潜伏于水底,似乎是在代言一种郁结于心中的乡愁。诗人说:“能够记住的都将/在回忆中。而苇花向上延伸/看剩余的时间/怎样把澄澈变为浑浊”,在回忆中,乡愁如苇花升起,回忆中清晰的一切,在下一刻又变得浑浊。《蟋蟀》一诗中的中心意象“蟋蟀”,也不是西域的昆虫,而是在中原和江南最常见的夏秋昆虫,是最寄托乡愁的生灵。这首诗中的蟋蟀并不是拟象的对象,与一般诗歌中的蟋蟀并不同,它似乎是一只树蟋,诗人没有把它置入地下,而是在空中,在夕光中,在树影中,在它的腾跃中,在它看不见的嘶鸣声中:“它威猛。它在空中跳跃时/翅膀化作匕首/成为瞬间。那一道闪电的胡须/所具备的明亮度都在/腾跃中耗尽了/它的精髓”。
《倾斜的雨》中出现了黑水鸡、白头翁、扁舟等形象,黑水鸡和白头翁都是南方的留鸟,而斜风细雨中的扁舟,更是典型的江南意象,诗人写了芦荻深深中,与风密谋的一切:“它与风密谋。荻花中/一群黑水鸡摇摆,像从前的扁舟/总在意想不到时//回到岸边/骨子里,它只承认风可以/把刀子磨损//那些亡灵呀,现在/已经看不见白头翁了。即便一场/雨连着另一场//也会干枯/之后,它都颤悠悠走/进未知领域”。那些亡灵游荡的世界啊,那些载不动乡愁的舴艋舟。在《无题》一诗中,则出现了水鸭、乌鸦、丝绸等江南意象:“停滞的水鸭把头插进/翅膀里/听白夜的梦幻曲//绿风迟疑的脸/朝向西边。乌鸦不停地叫/带着丝绸披风//和鸟语装饰的花帽/困境中,光/可以改变心情。比如曙光/就是希望的别称”。
在《月亮的伤口》和《无题》中出现的江南植物是金桂和银杏:“金桂仰起头,眺望/远处星河浩淼,潮涨潮落时/每一片叶子都在发光/就像瑶池的涟漪”……“这月光泄漏的银屑/聚散。又回到银杏的树冠/青蛙鼓动腮腺/在湖面上”,我想,亚楠这里写的应该就是他记忆中的杭州,西湖、西湖的涟漪、金桂、银杏,青蛙在鼓噪,唤起他对于青春的回忆,唤起他无尽的乡愁。
在亚楠写得最美的短诗《小阳春》里,我们重温了经历着金秋的江南景象:银杏叶枯黄了,秋花正在开放,野菊花黄,白鹭飞翔,正当夕阳,层林尽染。在这样的时刻,诗人却压低噪音,以一株被照耀的三叶草的簌簌声表达他对自然的礼赞:
他返回,在金黄色叶片上
听时光小夜曲
静静流淌的曼妙之音
穿过红草叶
最后的温暖。和舒展的翅膀
一起轻轻拍打吧
有些花正亮出她的蕊
听十月清风
把温婉的和弦拨响
去田野上看一看
白鹭飞,菊花黄……红霞
浸染的层林
被明亮托举。多么宁静啊
三叶草的簌簌声
轻撩他的春梦
也许,这是一个在伊犁河谷也可以看到的景象,那时也有芦苇、三叶草、白鹭、野菊花……但更大的可能是,诗歌所写的,并不是写实的江南,也不是写实的伊犁,而是他梦中的自然,抒写的是他对自然的永恒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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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物之神》是由印度作家阿兰达蒂·洛伊所写的一本书,以孩童的目光和女性的敏感洞察南印度一个小村庄的一切:动物、家什、男人、女人、种姓社会下弱者艰难的呼吸。如果说,同样是面对微小而沉默之物,洛伊的目光主要面对家族与社会,那么,亚楠的微物就是大自然中的那些喑哑、微小、不起眼而又顽强的生命:如三叶草、苔藓、蘑菇、萤火虫、蜜蜂、蚂蚁、麻雀、小飞蛾、蜗牛、蝙蝠……
亚楠对他笔下的事物都怀着一种敬畏、感恩之心,对自然宏大景观是如此,对蚂蚁这样的“微物之神”也同样如此,这些小精灵在一片片的树叶上,顽强地想要渡过河去:
一队蚂蚁迅速穿过。在树叶上
它们在水中漂浮
去对岸的夏牧场搬运
果实。路漫漫呀
水和断崖都是它们的天堑
如同探险者
在生命的极地穿梭
一年又一年从
未间歇过……它们用最后
的脚力
用一生缩短了时间
——《遭遇》
在《有些事》一诗中,写完麻雀,诗人马上接着写真正的主角:蚂蚁。诗人眼中的蚂蚁是一队正在赶路的蚂蚁,有些很正常,有些却掉队了,诗人为这些掉队的蚂蚁着急:“蚂蚁们正在赶路/长长的一溜都望不到尽头/是大迁徙吗?/也有一些掉队的蚂蚁/缩头缩脑//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事情。但我相信这些蚂蚁/还会回到它的族群,就/回到爱恋中去吧/像蜜蜂一样//那么虔诚。一颗卑微之心/在出发的路上/所有爱也都是虔诚的”。带着一颗虔敬而卑微的心,像蚂蚁一样,负担起自己的责任,这样的人生是亚楠所欣赏和恪守的。人类看起来似乎脆弱如蝼蚁,但蝼蚁其实并不似人类那么错乱和盲目,相反,在许多方面它们是人类的老师。
就这样,亚楠被这些微物之神唤起和感动。在《唤起》一诗中,出现了一些微小、喑哑、暗中发光的事物:苔藓、小飞蛾、蝙蝠、萤火虫、山猫……全诗通过一系列通感手法的运用,引领我们进入了一个潜意识的深层世界:“古老的味蕾穿过苔藓/幽暗中/蝙蝠啪嗒啪嗒的声音持续了/很久。小飞蛾/落荒而逃//被点亮的头骨/萤火虫,让记忆更像/星空的动词/装饰夜晚。困厄/曾经撕咬我……在潜意识里/山猫的黑不可思议”。这是一首颇具现代感和先锋性的诗歌,亚楠从微物出发,向诗歌的核心进发。本文由于主题和篇幅限制,主要阐发亚楠诗歌的自然主义和超验主义维度,聚焦于他诗歌中乡愁乌托邦的建构,所以就忽略了一些他诗歌品质的其他维度。亚楠的作品中固然有来自中国古代山水诗和苏俄及日本自然主义诗文的强烈影响,但曼杰斯坦姆、茨维塔耶娃、鲁迅等作家的更凄厉的作品也强烈影响了他,让他的许多诗歌具有旷远、枯索、沉郁、幽深等内在品质。
在俄罗斯导演塔尔科夫斯基的作品中,有沉郁得化不开的乡愁,有来自家族的、有来自母土和自然的,有来自文化上的,也有来自宗教上的,这些乡愁在其中弥散、堆积。塔尔科夫斯基在其著作《雕刻时光》中写道:
“我认为当代最令人悲哀的事情,莫过于人类对于一切美的感受力已被摧毁殆尽。以‘消费者为诉求对象的现代大众文化和加工文明,正在摧毁我们的灵魂,使得人类不再探索其存在的决定性问题,不再意识到自己为性灵的实体。但是艺术家却无法自绝于真理的呼唤,它独自决定并组织了他的创作意志,使他能够将信仰传达给他人。”
亚楠坚持以他的小小的声音对抗着大众文化与加工文明的巨大喧嚣,他期望人类能够恢复对自然美的审美感受力,希望一切“微物之神”焕发出哪怕是已经失明了光芒。他坚持用“低吟”这样一种方式呈现自我,他想用“低吟”这种失明之声唤起大家对草木虫鱼等一切微物的关切,唤起尘世中的人们久已陌生的乡愁。亚楠固然有他自己的伤口,他写过许多伤口,月亮的伤口、夜晚的伤口,但他坚持把伤口隐匿到心底,用他内心的火焰,用他所说的“地火”把生存中的痛苦和难言的部分掩埋起来。
正是从对自然一切微物的平等观照中,亚楠感悟到了一种隽永、简单、庄重、快乐的人生,他要把他内心的声音“低吟”出来。低吟,是的,他在低吟中,把他的小小信仰坚韧地传达出去,就像一只渡河的蚂蚁,就像一只和蘑菇一起做梦的萤火虫:
我以为草木皆是
无情之物。他们静静地生
又静静地老去
他们不谙人间烟火,不讲
人情练达
也不懂世事洞明
他们的生只是
向着快乐,年年如此
他们只过简单的生活
在旷野,枯荣
都有自己的纹理
风一来,随意地晃动几下
并不在意什么
毁誉荣辱
只是平安地……活着
就像那些林中蜗牛,静静地
缓慢而又快乐
——《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