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独行在江岸上。收束着的江水在这个山城后边放松了,奔放了,江面宽阔了许多。二十五年了,原来荒芜的江岸,如今被修饰得如同公园,有树,有花,有草,也有了些虚情假意——失去了早先的自然之美。他执著地在记忆里重现二十五年前的原貌,尽管,他知道,那是妄然,可他依旧不死心,试图寻找二十五年前的沙滩,二十五年前的小路,二十五年前的那块黑色的大石头——石头旁边是一片草滩。他和张丽的身子靠住那块孤独的大石头,坐在草滩上,四周是绿得令人心疼的野草,头顶的蓝天水洗了一般发亮,空气绵软而清甜。坐着坐着,张丽的面容亮了,眼睛闪现出十分渴望的神情,手也不安分了,他心领神会,他们紧紧地抱住彼此,接下来,就躺在了柔软的草地上;再接下来,就……其实,这是他们两人的第二次。张丽几次给他写信,信中流露出来的渴望虽然如涓涓小溪,但触摸可及。他明白,少女之心是最纯净的,纯净得令他害怕——他不敢轻易污染如同月光一样皎洁的心。他牢牢地把握着他和张丽交往的节奏、速度和深度。在他的印象中,张丽个子不高,一双眼睛很澄明,眸子特别黑,蛋形的脸庞上敷着不易感染的忧郁,这忧郁很难和她的年龄匹配——她似乎比同龄人成熟一些。张丽说她喜欢他的人物画。他给张丽送了一本他的画册。从那以后,他和张丽有了书信交往。从张丽的来信中,他知道,她的父母亲都是农民,日子过得比较艰难。他偶尔给她寄些生活费,或者,给她捎一些宣纸、水彩。张丽有画画儿的天资和爱好。他多次写信鼓励她,好好读书,发展爱好。他把他和张丽的关系牢牢地框定在师生之间,从心理到言谈举止,绝不越界。每次,他给她写信,都摆出父辈的姿态,把落在纸上的每一个汉字用伦理钉住,不让情感出格。一直到了张丽读高二的第二学期,张丽的来信,称呼由“山子老师”变为“亲爱的山子师。”落款由“学生张丽”变为“丽”或者“你的丽”。他也曾装模作样地要求过张丽:不要那样亲昵的称呼,就叫老师吧。张丽一赌气,一个月不给他来信,他反而有些慌张,有些焦虑了。他写信给张丽,检讨了他的“苛求”。他不再掌控他们之间的“师生”关系,任其像瓜蔓一样扯开,像野草一样疯长。可是,他还是害怕。每当他读到张丽火一样燃烧的来信,就坐卧不宁了,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不能那样。他毕竟比张丽大十多岁。那时候,他刚和妻子离了婚,还没有考虑接下来的人生怎么安排。张丽连续两年也没有考取她理想的美术学院。她不再学画了,和许多落榜的女孩儿一样,走上了打工之路。她在S县里的一家美容店打工。她写信约他到S县。她说得很畅亮:她渴望着他。她甚至说:他不愿意来,她就随便约一个男人。她不只是被好奇心所怂恿,他从信中读得出,一个女孩儿的孤独如浊浪滚滚的洪水——按理说,二十岁的女孩儿有这样的心理或生理需求也很正常,从张丽赤裸裸的表白中,他能感觉到,她不仅仅是想知道一下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也许,她真的爱上了他。尽管他很喜欢张丽——一旦捅破了那层纸,窗外的天地也许会纷乱不堪。他还是压抑着自己,也许,是他有一种罪恶感吧。那一次,他是鼓足了勇气和胆量去和她约会的——他想了又想——不去和她约会,将是什么后果,去和她约会,他会面临什么——他完全从自我出发。最终,欲望战胜了理智。房间是她事先登记好的。晚饭后,她如约走进S县红星旅社。她一见到他,就抱住他,大哭了一场。她用泪水书写着她对他的情感。她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从这半年的打工一直说到了少年、童年。两个人终于进入了实质性的约会——她丝毫不羞涩,脱光了衣服钻进了被窝,这时候,有人敲门,随之,门外扯起了一个女人的大嗓门:房间里的男同志快走人!我们要关门了。张丽用手臂紧紧地揽住他的腰,不要他起来。他的心跳在加快,他的一只手还捂在张丽那挺突的乳房上,一只手在掰张丽的手臂。门外那个女人的嗓门更高更破:男同志快走人!公安一会儿来查房了。原来,那女人还站在门外。他知道,在旅社,男女同宿会治罪的。他是西水市文联的画家,被公安抓住,后果不堪设想。“严打”的余波还没有褪尽。他果断地掰开张丽的手臂,穿上衣服,下了床,他连吻她一下都没有,起来开了门。门外的女人还没有走。他用愤怒而郁闷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女人几眼:站在门外的中年女人胚子高大,她有侦探的贼眉鼠眼,脸上挂着猜疑和不满,她那粗重的呼吸传述着她的嫉妒心情:都啥时候了,还守在女同志房间?有结婚证吗?女人冷冷地掷过来两句,砖块似的,砸向了他。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眼皮一翻,撞了女人一眼。看什么看?快走人!他十分沮丧,连还击女人的话语也掏不出来了,他一连跨下了两个房檐台阶,差一点跌倒。后来,他想,与其说,是当时的规则害了他,还不如说是道德准则救了他。假如,那天晚上,他和张丽仓促地做了,他会被沉重的罪恶感压倒的。
他们终究还是做了。是在石头下面的草地上。他牢牢地记住了张丽当时的喘息,呻吟,扭动;他牢牢地记住了张丽所有的肢体语言;他牢牢记住了张丽将他推向无法言说的人生境地时他几乎昏厥的感觉——并非转眼即逝;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进入了他的血液,以至在他的身体里流动,流动,流动。好多年前,张丽在山城打工的时候,给他写过一封凄婉的信,信中说,她去江岸散步,看见一男一女在大石头下的草地上放肆地做爱,当时,她既害怕,又渴望。她害怕的是什么,渴望的是什么——他能猜出几分的。这块大石头下的草地曾经被他和张丽占有过;曾经给他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回味。此时,夕阳给江水撒下了斑斓的色彩,舒缓的江水像做爱之后依旧蜷缩在男人的怀抱里,慵懒至极的女人。他不是来观赏景致的。他无心欣赏江岸的风景。
他继续独行。
他一抬眼,眼前亮了:那块黑色的大石头依然孤独在二十五年前的地方——他老远看见了。他揉了揉眼睛再看,没错,不会错,那块石头如同暗夜里的灯火一样。他撵着那块石头而去。脚下轻快了,他恍然看见,他和张丽在石头下的草地上……他的动作并不激烈,可以说是小心翼翼地走向巅峰:疼吗?张丽笑了,张丽的笑声像清澈的江水一样。不,不是张丽的笑声,张丽的笑声不是这样的粘稠,不是这样的放纵。他是先听见声音,而后才看见,在二十五年前,他和张丽难舍难分的草地上,有一对男女正在重复着他和张丽做过的事。男人精着上身,皮肤黝黑而结实。这个男人的节奏几近疯狂。女人漂亮的脸庞被扭曲了,连左边脸上的酒窝也似乎移位了,只顾娇喘。他迟疑了:是走过去?还是返回去?他没有窥视他人的兴趣。他安慰自己,是他们撞进了他的视线,不是他有意识地用他人的隐私来满足自己。他在心里笑了:你在寻找二十五年前的踪迹。这一男一女用实实在在的表演把你的怀旧模拟得真真切切。原来,人的永恒就是重复。人变来变去,有些事情永远不会变的,比如男欢女爱。二十五年前,他和张丽是这样,二十五年后,这一对男女是这样,再过二十五年,还会有男人和女人在这块大石头下这样。他仰着头,大模大样地从依旧在努力奋战的这一男一女跟前走过去了。
在山城,他找了两天,没有找见张丽。他拿着二十五年前张丽送给他的照片,在山城的大小宾馆里,一家一家去问,打探张丽最近是否在山城住过宾馆?宾馆的服务员都说,没见过这个女孩儿——即使见过,如今的张丽还能是二十五年前的模样吗?
他怏怏不乐地回到了西水市。
他偶然之间打开电脑,在博客里发现了一个疑似张丽的女人——他已经半年多不进博客了。他在键盘上敲打:你是谁?回答很干脆:你的熟人。什么时候认识我的?回答:好多年前。可以留下你的电话吗?回答:不可以。他打开了这个叫做天涯海角的博友的博客,读了她的几篇博文。直觉告诉他:天涯海角就是张丽。他即刻在键盘上敲打:张丽,告诉我,你在哪里?你结婚了吗?生活怎么样?没有回答。过了一天,他再次去打天涯海角的博客,却在电脑上找不见了。他好像猛然发现:这些年来,张丽依旧活在他的心里,不是他忘却了,而是他有意识地将记忆用一只大手捂住,不叫它生长。
他回到了凤山县,去找张丽。张丽的老家距他生活过的松陵村只有五里路。他找到了张丽的家。过时而陈旧的院门上挂着一把生了锈的锁,土厦房缺少筋骨似的一副沉睡状,瓦楞上伫立不动的荒草告诉他:这院子好久不住人了。他去隔壁打听,邻居告诉他:张丽的父母亲跟随张丽的妹妹去了佛山,大约有十多年没回来过。张丽呢?张丽在哪里?村里没有人知道张丽的下落。他得到了一个消息,张丽有一个姑姑在凤山县雍川乡的李村。于是,他赶到了李村,找到了张丽的姑姑。张丽的姑姑告诉他:张丽在河南省南阳。他问:张丽干什么工作?她的姑姑说,听说开理发店。有孩子吗?张丽的姑姑一声叹息:没有结婚,哪里有孩子?他说,一直没结过婚吗?张丽的姑姑说,结过一回,只有一年,就离婚了。张丽的姑姑把目光移过来,落在了他的身上:你说你是张丽的老师?你给操个心,给她找个对象,娃四十多岁了,一个人,怪可怜的。他又问:张丽这些年一直没回咱凤山县?张丽的姑姑左右顾盼了一下——其实,房间里并没有第三者,她压低了音调说,娃能回来吗?回来还不被唾沫星淹死了?张丽的姑姑眼睛眨动了一下,合拢了嘴,似乎又在犹豫,该不该说下去。他说,咋回事,给我说说。他又追加了一句:我是张丽很喜欢的老师。张丽的姑姑又叹息了一声:村里人说,张丽在城里当小姐。话一落地,他的心仿佛被谁拧了一下,那种痛疼,刹那间弥漫了全身。他忽地站起来,岔开了话:你有她的电话吗?张丽的姑姑说,有。是前几年留下的。张丽的姑姑从抽屉里拿出来一个小笔记本,翻开,找到了张丽留下的电话,他记在了手机上。
一走出李村,他就拨打张丽的姑姑留下的电话。打了一遍,手机中传来的讯息:是空号。他又打,似乎不甘心,似乎这个空号就是张丽——她就躲在那个空号后边。他再打,还是空号。在以后的几天里,他每天要拨几次这个空号。他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找到张丽。
张丽是在他们有了第二次的那年——1993年冬天,从他的身边消失的。那时候的联系方式只有书信。张丽在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中说,她怀孕了,怀着他的孩子。她不去做人流,她要把孩子生下来。这孩子是她爱他的见证,爱他的结晶。她要带着她和他的孩子生活一辈子。张丽的想法太美好,太理想化了。他读罢信,坐卧不宁。他一看信封,信封上只是写着凤山县,没有更具体的地址。他放下信,向凤山县赶。尽管,张丽在信中说,她爱他是一厢情愿的,与他无关。可是,他还是放心不下——在关键时刻,他的虚伪,他的卑鄙就暴露无遗。爱情,对他来说,只是享受肉体之欢的措词。他必须找到张丽,叫张丽做掉孩子,不然,后患无穷。他只是为自己着想,他只爱自己。
到了张丽的家里,张丽的父母亲告诉他:一年了,张丽没回过家。连她的父亲母亲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干什么工作。张丽的父亲眉角眼梢挂着对张丽的抱怨,甚至憎恨。张丽的母亲竟然说,我权当肚子白疼了,权当没生她养她,权当她死了。他被张丽父母亲绝情的话逼到了墙角,无话可说。他给张丽父母亲的解释和对他们的宽慰只能是火上加油,他心神不宁地离开了凤山县。
他知道,张丽是因为对他绝望了,才离开他的;张丽的绝望是内心深处的绝境,是对爱的绝望。
他是抱着渺茫的希望来到南阳市寻找张丽的。他在南阳市住了七天,找遍南阳市的大小美容美发店,没有找到张丽的踪影。
在回西水市的火车上,他睡着了——他的精神松弛了。也许,寻找张丽已经不成为他的最终目的,——寻找,是对他自己的安慰。他在寻找中安慰自己:他尽心了。不是张丽的姑姑给他说错了地方,他想,张丽就没有来过南阳。
到山城来之前,他就没抱多大的希望。他曾经和张丽在这里住过十多天,江岸上,沙滩里,江水中,山路上,曾经留下了他们爱的足迹。他不是来怀旧的。每到一处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他对自己精神上的黑洞看得越清晰,越内疚。站在山路上,站在山城里,站在江岸上,站在沙滩中,他默默地忏悔:全是你的错!张丽给予你的不仅仅是清白之身,张丽给你的是纯粹的爱。张丽被她自己的爱锁定了,爱情像金色的阳光,倾泻了张丽的全身,她的灵魂由于爱的洗濯而变得像江岸公园一样美好。张丽的爱情更像烈酒,她把自己灌醉了,迷糊了,懵懂了。如果没有你对张丽生活的介入,也许她结婚生子了,过着正常人的日子;如果张丽不被你所迷惑,也许会成为一个大画家,在艺术的天地里驰骋。在这山城里,每到一处,他都能看到张丽,听到张丽,闻到张丽。当初的情爱变为如今的痛苦。
他又到了那块黑色的大石头跟前。夕阳收束了最后一缕霞光。黑色的大石头越发显得深沉、坚定。在石头下寻欢的一男一女大概怀着满足的心情走了,只有青草还在喘息。他不知出自什么心理,躺在了那一男一女——也是自己和张丽——躺过的草地上。他注视着头顶的蓝天,身体仿佛能感觉到那一对男女留下的体温,他的目光被深远而蔚蓝的天吊起来了,他的心被自己吊起来了——他在思念着张丽,他闭上了眼就能看见,二十五年前躺在他身旁的张丽那单纯、天真的样子。即使张丽现在站在你跟前,躺在你身旁,你能怎么样呢?向她认错?向她道歉?向她忏悔?这一切,能改变她的生存状况吗?能拾回她的自尊和尊严?你能够面对张丽吗?你拿什么面对因为爱你而使自己陷入泥淖的女人?罪人,你是真正的罪人。他觉得,他的寻找本身就是错误的抉择。他翻身而起。江面上闪烁着淡淡的月色,月光孤独地漂流着,两岸的青山遥远而缥缈,仿佛用沉默不语回答他的自我诘难。他连一分钟也不想再停留。
他离开了江岸,去山城宾馆结了账。三个小时火车就可以到西水市他的家。上了火车,他长长地呼吸了几口。这一生,他不会再到山城来了。
第二天,他刚吃完早饭,西水市文联门房的赵师傅打来电话,告知他,有他的一封挂号信,叫他来签收。他在小区门口坐上了五路车,十分钟后,到了单位。
挂号信是来自海南岛三亚市的。这年头,已经很少有人写信了,手机和电脑取代了纸和笔。他和三亚市的任何人没有联系,因此,这封信就显得神秘而蹊跷了。他在单位没有久留,匆匆忙忙回到家,打开了信。信封中有两封信,他先看最短的那一封——
师傅:
您好!
我是海南省三亚市第一人民医院肿瘤科的一位医生,按照张丽女士生前的嘱托,我把她留给你的信挂号寄给您,盼查收。
致礼
赵桂霞2017.10.16
他颤抖着手,打开了另一封封了口的信。熟悉的汉字即刻跃入了他的眼帘——
山子老师:
我知道你喜欢书信。在几乎没有人使用书信这种通讯的方式时候,我依旧给你用古老的方式写信。也因为咱们之间从一开初,就是用书信联结在一起的。我在弥留之际,只给你说一件事情,就是咱们的孩子。1993年,当我发觉我怀孕后,我离开了你(你可能以为我在骗你)。我很随意地把自己嫁给了凤西县的一个青年农民(为此,父母亲不再理我)。我只有一个想法,把咱们的孩子生下来,养大成人。孩子只有一岁多,我们就离婚了(我带着我们的儿子开始了流浪生活)。我在西水市上了火车,一路向东,在洛阳下了车。我想的太好了,以为我学会了理发手艺就可以养活自己和孩子。生活的列车没有在自己设计的轨道上奔跑。手艺是学到手了,店也开了,就是挣不到钱。我没有资本,我的所有资本只有自己。我坦诚地告诉你,我只能做被人不齿的事。两年以后,我们的儿子在长大。当儿子的意识和思维越来越成熟之后,假如他问我:妈妈你在干什么工作?我怎么回答他呢?我这么一想,心中不由得十分恐惧。我断然转让了我的理发店,南下到了深圳。我又重拾起我的画画。就在儿子六岁那年的一个礼拜天,我带着儿子去海边写生。我从画板上抬起头来,听见有人喊叫:孩子落水了!我一看,儿子不见了,丢鞋落帽地向海边奔跑。孩子被人救上了岸,可是,他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我是抱着赎罪的心情告诉你这个不幸的消息的)。我也想到过,投向大海,去和儿子在一起。我在出租屋里躺了几个月。当我爬起来之后,我仿佛浑身蜕了一层皮,我全身心地投入了画画,除此之外,别无选择。山子,你抱怨我,痛骂我,诅咒我,怎么都不为过,是我的疏忽而失去了咱们的儿子。
和我交往的画家们都不理解,我为什么要选择独身。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再嫁人,甚至不再有性生活。我把我的时间、精力、激情全部都泼在了纸上。二十多年来,我多少次想给你写信,铺开纸,呆坐一会,又收回去了这个念头。
我在三亚买了房子。我每天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在海滩玩耍的儿子。儿子似乎在我眼前长大了,有出息了。
博客上的天涯海角就是我。我想,你也肯定想到了我。我知道,我在人世上的时日不多了,我最想见、而又不愿意见的就是你。当我查出来宫颈癌转为肺癌之后,我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我在谛听我的生命怎么流逝,怎么消逝,我不由得潸然泪下,以至嚎啕大哭。
明天,我要进行第三次手术,如果手术成功了,也许,还能活几年;如果手术不成功,我下不了手术台,我给主治医生说好了,麻烦她把这封信转寄给你。山子,我遥远地祝福你,祝你健康平安,好好地活着。
爱你的张丽
2017.10.10
他不是在读信,而是在触摸一种个人的情感,触摸一个人的灵魂。张丽用单纯、浪漫、率真把四十五岁的人生填得满满的。张丽那纯粹、纯洁的灵魂是一面镜子,映现出了他灵魂深处的肮脏和丑陋。他不配她的爱。他有什么资格言说爱?他把信放在案桌上。他用纸巾擦干了泪眼,呆呆地看着案桌对面的雪白的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