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云明
我一直认为,石头是有生命、有灵性的,它知冷暖,懂爱憎,有敬畏。
曾经多少次,异想天开地把我自己想象成一个坐拥一个奇石收藏馆的主人,如痴如醉地热爱着它们,自私地把这些大自然的精灵占为己有,每天供奉着这些有文化的石头,和他们说话、交朋友、了解它们的前世今生。
如果用亿年来计算石头的生命,那我们的生命就好像一阵风从石头上吹过或者一滴水落在石头上,不会在它的生命里留下任何的痕迹。
人的生命在于运动,在运动中展现活力;而石头的生命就在于不紧不慢地冷眼旁观着世事的变迁。它冷漠坚硬的外表下,总是隐藏着一颗饱含深情的柔软的心灵。
在四川乐山,我就看到一块微笑的石头。这一块大山一样的石头以人的形象和心情,在悬崖边孤独地端坐着,慈眉善目地微笑了千百年,它只听只看只想,却一句话也不说。我想学他随时保持微笑的姿态,有人会说我精神可能不正常;要是整天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又认为肯定是哪里出了毛病;当我选择冷漠与严肃的表情时,又说与世不入不合情理。有时想想,我还真不如一块沉默而冰冷的石头。因为我没有办法定格脸上的微笑,也不能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当中,更做不到数千百年来,把喜怒哀乐都保持成同一种心态。
在云南腾冲,我认识了一块从火山中涅槃出来的石头。当奔腾的热情耗尽以后,地球伤口上流淌的鲜血化作沉默的山峦。大山的土壤孕育了它大山般的品格,高原的清泉洗尽它跋涉的风尘。当火山沉寂了无数个世纪,它也成为一颗冲出地平线的顽石,纵使严酷的风化侵蚀,难以改变棱角的秉性,面对岁月的沧桑总是拒绝圆滑。当绿满群山的时候,它在树木青草的怀抱里安息,曾经涌动的激情,在慕名造访者的心里想象和升华。
在云南石林,我与这片石头森林促膝谈心。三叶虫的化石积累成了大小石林,杨丽坤唤醒了阿诗玛,当沉寂的石头有了温度和思想,这片大地也就长出生机和灵气,巴江不再寂寥,月湖挂上天边,坚硬的石头有了柔软多情的心灵。石林的山总是一个故事比另一个故事更精彩多姿,石林的水一叠成诗入画,再叠撼动人心,三叠深入肺腑。看惯了混凝土覆盖下的人情世故,我在这片石头大山和森林里找到了人类的初心和率真,也找到这把打开大地之门的钥匙。经过一场场大雨的浇灌和尘洗,这片森林与天空拉近了一些距离,经历阳光和风霜的感化,黑松岩上这些石头又长出了不一样的枝节连理。
在这里,我还认识了沙石画。当阿黑哥追寻阿诗玛的音讯,一路上踩踏成碎片,细沙的石头,让三亿年前的生命又再次复活,另一种大自然奇观沙石画继续着石头沙粒曾经的风华。石头硬朗峻峭宁折不弯的性格,沙子柔美多姿婀娜可塑的情怀,从山野深谷请进居家,融合成厅堂里更美好的人间向往。这些天然石材和色彩的画卷,历经百年或是更长久的时光,都无法抹灭光鲜和纯朴的味道,有这一片石头森林庇护,有这一汪长湖清水滋养,画卷依附的生活、生命就可以一代一代地传承和挖掘。
在云南九乡张口洞古人类遗址,我来到了祖先生活的故乡。如此庞大的地下峡谷、溶洞群,我们不难想象远古人类和原始社会人类在这里生活繁衍生息的场景,在极其落后的生产力、甚至人类还处于“较高智能的野兽”时代,这些峡谷、溶洞群就是古人类天然的庇护所。九乡地上茂密的原始森林和肥沃的土地为生存提供了重要的食物来源,地下遍布的洞穴又为他们提供了遮风挡雨、保暖、用水、防止野兽或其他部族侵袭的场所。在九乡奇石博物馆,写有“九乡”二字,以及九乡第一个拼音字母“JX”的天然文字的奇石格外抢眼。这是天意的造化,当然也是人为刻意的安排。
在贵州的“青岩堡”古镇,城楼用石头砌成,街巷用石板铺设,四周城墙也是用巨石筑于悬崖上,古镇的民居基本都是以石材建成,没有多少现代钢筋混凝土的痕迹。我想,这个古镇之所以叫青岩,应该与满眼的青石板、青石块、青石条有关吧。贵州的青石,是青岩古镇的硬度,也是古镇的颜色,更是古镇的名气。
面对这些高高在上的石头,我只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只因地心深处热血沸腾时的一次次冲动,就注定了大地与石头不解的缘分,注定了石头与人类夹杂生存的依赖。自从沃土的裂缝中一截截生长出雄性的硬度,大地从此不再单调和无聊、荒凉。纵使严酷的风化侵蚀,也难以改变它棱角的秉性,甚至于苦难和不幸的深重也没有让它放弃那一份最初的承诺和最后的坚守。从滇池西山睡美人的依水柔情到金沙江虎跳峡、长江黄河三峡的雄姿;从敦煌莫高窟、大同云冈石窟、洛阳龙门石窟的壮丽神秘,到寿山石、昌化石、青田石、和田玉的珍奇神秘无价,多少悬崖绝壁放飞着人类幼年时最初的梦想,那些与石相伴的沧海桑田演绎着人类的美好情怀。
一把石刀、石锤,砍割断历史的蛮荒,一个石磨、碾砣,辗转出生活的希望,一块石板、一条石凳装饰出文明社会的品位。石器、石具、石材、观赏石伴随着人类的成长,各种各样的石头,装饰着我们的生活和外表。无论在哪里,这些坚硬的石头,都如同一座座历史的纪念碑,扎根在五千年厚重的人文土壤上,用特有的气质,尽情展示着石头的灵性、形象和人们坚定不屈的信念。
向石头学习,学习它甘于做柱底的一块垫石,墙脚的一块基石,道路上的一块卵石。向石头致敬,不管是做成雕像,还是墓碑,都以人的形象和气节,在原地代替他们生活在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