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 右
风和往事,是时间的毒药。
有无数人在中毒,也有无数人在解毒。
近乡情更怯。远山的远,对故乡来说是一种无限近,亲近的近。商山洛水是别人嘴里的诗,我是诗外的句子。我将自己的感情、泪水、心血、激情,全绷在眼眶里。
多想停下来,与已经忘记我模样的乡亲们,闲谈几句。多想俯下身子,让蚂蚁探路,与蛐蛐赛歌。多想抬头望天,问大雁的归期、白云的心境。啊,这些虚无的行为,只不过是人类的伪装。离开故乡久了,就越想亲近故土的每一件人物、事物与生物,包括一粒发光的灰。
在崎岖迂回的山路里,巧遇一只仙鹤。它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叮嘱司机停下车来,不要伤及每一朵鲜艳的花。我的目光与它对视良久,它听懂了我的私语,对着矮松吼了一会儿,便展开翅膀飞走了,留给我一封没有回执的信。我捡起落在地上的信,流下激动的热泪。
风拖着沙响的鞋声。刀刃还在蜗行前进。
远山,就在不远的云雾之巅。
漆黑的山庄让我想起,煤一样黑、泥土一样黄的父亲。
父亲的肉体,塞满了泥土、毒气、巨石、雨水与金属的微粒。他挖煤,所有的煤石,钻进他手无寸铁的躯干,饿狼一般撕咬他纯净的骨头。每当夜深人静,他的血骨发出黑光。下雨天,他就去地里播种秋天,将一家人黄金般的日子,播出穹空下丰盛的果实。雨水沿着他的肌肤,觅到放肆的乐园,一滴滴匍匐在上苍的怜悯之外。父亲双手捧着深深浅浅的皱纹,像一个老兵捧着岁月,背回自家的蚂蚁。父亲说:所有冠冕堂皇的孤寂,根本不值一提。
一只蚂蚁的命运,和一个农人对活着的价值紧紧系在心底。将时光蔓延给金属、煤石、泥土、地气,穷尽一生,一切归途都将在土壤和水里,完成生命最后的结构。
父亲,请原谅我这么迟,才领悟了夜的魅力。
我连夜启程,披星戴月,奔回父亲床边,只想陪他一同,去播种大地剩下的、为数不多的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