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边村庄(组诗)

2019-11-12 15:54田禾
扬子江诗刊 2019年3期
关键词:清江芦苇荡墓碑

田禾

芦苇荡

走近洪湖就听见了野鸭的叫声

芦苇在一湾荡漾的湖水里渐渐泛白

水底闪动着一丛丛芦穗的影子

芦苇花像羽毛一样,在天上飞

去芦苇荡,水是唯一的道路

船拐着弯儿走,好好的湖,却分了

那么多岔,走过山路十八弯

在这里又让我看到了水路十八折

水低垂地流淌,湖面泛满落霞

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芦苇长得矮些

瘦弱而纤细的苇杆在风中摇晃

风吹一下,就战栗一下,弯曲一下

下雨那天我又去了洪湖,湖水上涨

芦苇的半截身子泡在水中

寒冷的北风零乱了她满头的白发

黄昏的湖面卷起雪一样的涛声

起风了

起风了。村东头的

那棵歪脖子树

吹得更歪了。不知道

这风儿走了多远的路

拐了多少道弯

才来到这儿

水田里的稻穗

顺着风倒向一边

田埂上站立的父亲

衣兜里鼓满了风

风吹动了父亲的白发

弄响了我家金属的门环

父亲像村里的果树

交出所有的果实之后

光秃秃的枝头落满风霜

起风了。唯一悬在

空中的月亮,没有被吹落

我回到村庄的时候

一条黄狗跑过来

紧跟着我。这时

我看见家门前的夜

被风吹得比秋还薄了

摘棉花

黑八爷和他老伴在一块地里摘棉花

黑八爷与棉花秆相同的身高

让我感觉他花白的头发

是一朵最大的棉花

这地方的水土适合种棉花

春天长苗,夏天现蕾、结桃

秋天棉花铺天盖地

农民抓紧季节抢收

黑八爷和他老伴在地里微弯着腰

左手扶着棉桃,右手扯落花球

当装棉花的竹篓满上了

几乎同时伸手摁一摁

又同时向前移动着脚步

最后,把所有采摘的棉花

拢在一起,装成一筐

到过年,棉花织成布做成新衣

都穿在了儿孙们的身上

水边村庄

村庄在岸上,水在水里

房子建在水边,周围

晒满了帆布、渔网

水里的一条路铺到岸上

岸边的母亲在弯腰取水

捕鱼大哥在水里撑船撒网

蛋壳一样薄的水

竹篙一点一磕,就破了

再一篙,把风雨撑出去很远

把白鲢鱼网进船舱里

大哥是农民,在他眼里

驾船就是扶犁

打鱼就是收割庄稼

木桨在水中划来划去

就是给庄稼一次次地翻土

崖边小屋

清江两岸的山崖间住着

稀稀落落的人家

石头砌的小屋,石头垒的灶台

石头打制的石桌、石凳、石杵、石臼

石头堆积在他们的生活里

他们的生活因此有了硬度和韧性

小屋周围种植着苞谷和果树

后院种着牵藤的南瓜

藤缠在树上,瓜吊在藤下

崖边拴着一头低头吃草的牛

齐腰深的草,埋进去了牛的大半个

身子。居住在小屋里的一对夫妻

每天依偎着坐在长着青苔的

石阶上晒太阳,看下面缓缓

流动的江水,和随波逐流的船

有时相携着在一块膝盖骨大小的

山地里,种拇指大的红薯

从清江通往崖边的一条小路

蘸着清江,写一笔弯弯曲曲的狂草

为父亲立碑

父亲死后

埋在故乡一处荒芜的山冈

在埋葬父亲的地方

我为他立了一块墓碑

墓碑立起来

比我跪下去的身体还低

鞭炮在墓碑前炸响

代替了我的喊声

我为父亲点燃一袋烟

让他想起我

墓前长着许多我不认识的植物

有一株我把它取名灯盏花

有一株像我的膝盖

我就叫它膝盖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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