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略
夜色浓郁如昨日菜汤
独处的房间,填满了
起伏上升的杂音
一如我们投向宇宙深处的问候
松树冠和松树冠的碰撞
带来披戴鳞片的巨大波浪
曾经池沼汽泡升至水面
恍惚的破碎,去秋的虫鸣
无线波段中故人的低语
都可以通过回忆听到,并且更清晰
故人离开后电波依然延伸
沿着白鹭的飞行路线
以及北山,寂静的坡度
攀升。避开多刺的野蔷薇
覆盖青苔的采石宕
那里的鸟鸣和机器声都彻夜不息
然后进入山顶转播塔
那个铁制、高耸、镀成银灰的尖顶
倾诉开始了。而倾诉者已死去
下午孵日头,读了三首诗
刘彻的“欢乐极兮哀情多”
秦嘉的“忧艰常早至,欢会常苦晚”
朱穆的“永从此诀,各自努力”
有人在楼下切割大理石
永恒被切割成瞬间的形状
有人在砌花坛,像一块墓地
每放一块砖用泥刀敲实
我们的大多数时候
有欢乐没有哀情,有欢会没有忧艰
但哀情和忧艰终是会有
在我们并不甘心的终点
永从此诀,各自努力
说得冷静一点便是——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死去的冷清死去,活着的健康活着
①引自《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
在街角
汉明喊我的声音
把一个滑向深渊的人拉了回来
那时我沿一条岔路走
不知道去哪里
也不知道前面有什么
这是近晚时分
可以唤醒沉睡灵魂的声音
我从迷途中转身
看到建筑缝隙中的运河
晚春的淡绿波光
我的书包掖着
汉明的绿色贝雷帽
他送给我了
我有了生平第一顶帽子
也体会到戴不戴帽子的区别
除了置身世外的安全感
我的各种情绪
遮挡在帽沿之下
有时是一个堡垒
低下头时,我不用看到人
后来我们沿着运河走
我有点悲伤
走在晚春里
街坊有落下的紫色藤花
微风把我们吹老
坐上出租
我取出帽子又看了看
有了这顶帽子
我可以是一个隐姓埋名的人
不用人来爱我
不用有人记得我
被摧毁的旧楼房
以及它们在空中的生活消失以后
第一时间是空气
然后是另一座新的楼房
来填补物理的空虚
拉二胡的老人消失在桥上
一簇荒草代替了他
在大理石缝隙
走过三官堂桥的人们
依然能听到江河水,或二泉映月
我们的内心始终充满了
不可理喻的满足感
我们在衰老,但我们活着
我爱过,我不爱了
却在你的皮肤留下了离人的指纹
我们死了但我们留下了
呼吸过的空气
我们站过的草地
草尖依然萌芽、成熟、散播种子
我们坐过的公车
坐满了去向不明的人
经过转角的轻型卡车
闻到一股柴油味,淡漠,轻忽
经过一个废弃的机修车间
所有的铁已死去,寂静,笨重
都忘了曾经,有过些什么
唔。没什么过去,也就无需什么未来
我们身上,有着同样缓慢抽离
又同样无力阻止的东西
往事的特质即遗忘,即无穷
我们说的往事,并非往事
它是一阵伤心的,坚硬的气味
想想,你过的每一天
只有今日,没有去年的今日
墙上的挂钟坏了
但仍挂在墙上。静止的指针
有时带来一点惊喜
你可以把去年,再过一遍吗?
你可以把曾经熟悉的歌词
都彻底忘记吗?
你可以把吃完的橄榄
再吃一遍吗?
你问你自己的,我都可以给予满足
但我不会那么问
像去年,秋天只开始了一点点
城东大闸封闭了候青江
江水在你脚下回旋
你不知道,现在可以到哪里去
对岸的小旅馆亮着霓虹
门口没有一个人
你坐在岸边
草间有催人的秋虫
没有谁,会真的想把去年再过一遍
有些是今日未变的
比如“青衫不改去年身”
有些分秒之间,即改头换面
比如“百川未有回流水”
去年的今日大概就是今日吧
去年的秋草,现在依然是秋草
你坐在岸边和那纷纷的秋虫
过一秋,还是过一世
我们都何其相似
傍晚阵雨
洗去了残余暑气
无名街道上
樟树是一味古老的安静剂
走出房间
人可以与万物交换呼吸
也包括不在的故人
枯萎的草木
有过去的故事要讲
河里的沉船
有死者的遗产
某人的笛声
有三年没有听到了
河道转弯处
现在是一片竹林
我在这里
曾经有几个朋友
现在只有河水
还认得我
秋天到了,心里清空如来世
久别的河面上
有我认得的倒影
东山,在县西南三十里。
——《古今图书集成》
过蔡家
抵至汪复初的西溪精舍
然后扶摇直上
云雾的东山岭顶
我们心里都装着一个东山
不论尺度与规模
不论有否云岩和空水
金奏与朱颜
一路上,我们默数
剩下的公交站点
多少棋子落下,才会有一个尽头
才能忘记忧患和名迹
唯有深秋的麻雀
散落溪上,不安于兰露和松风
山里越来越冷
越往上,石径越险艰
这里的繁华和茂盛
不同于世间。这里秋日鲜明
故人说的中年伤于哀乐
我们正在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