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观记（外四首）

胡海燕

在院子里看书，有时

也把自己拎到纸上

和死去的人饮酒，做游戏

总感觉，门虚掩着，有脚步声

由远及近，躲在墙角的黄花里

一起香，一起死

一起爱一只没有脚的鸟

它飞翔，不断飞翔

从来没有落下来的打算

落 叶

从水里升起，借助风

回到清瘦、战栗的枝头

你无数次地托生落叶

占据我内心疲惫的事物

现在我让时间交出

最初见到你的一枚绿芽

这恍惚的、出乎意料的人生

三十年结成一个圆

让出终点，在幻想中坠落

无数次，一个窗口

装满每一年的希冀和绝望

众生安好，我要一段清晰的脉络

如掌纹，如幽径

如一个悲剧潜伏的线索

我爱着年龄的结

从结里生出的伤疤

我把心头的芽破开

生长是一次龌龊的陷阱

你落，随着风

那些无动于衷的光线

被你穿透

而我躲在窗帘后的身影

正经历一次黄昏的徒步

野 花

草再高些，就能遮住墓碑

碑上熟悉的文字

依然残留着金属敲錾过的痕迹

风雨侵蚀着秩序，此刻

被无数的野花包围

我站在荒野，地势起伏

像一头奔跑的动物

野花也在奔跑，但我看到的是腐烂

是一个身体对另一个身体的冲撞

是冲撞后的消解，是消解后

对于无知的愧疚和羞涩

妥协、退让，向一场雪交出冬天

向野花交出荒野，向死亡

交出坟墓和骨骼。我的存在就是荒野的存在

是敲打身体的金属

是疲惫的绿叶子弯曲的弧线

数星星

夜晚，我们数星星

我们在黑暗里

数明亮的星星，我们

站在星星的对面

我们也是星星

这深的没有距离的空间

这黑的

不能再黑的夜晚

我们数星星

数身体里明亮的部分

纸飞机

让一张纸飞起来

他做过许多尝试

四岁

十四岁

四十岁

他不停地折叠着一张白纸

起飞、降落

兴奋和失落

渐渐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

他就这样反复地折叠着自己

让骨头断开

让皮肤出现褶皱

生出翅膀

从自己的身体里飞出去

他摇摇晃晃地从空中

望着站在地面上的自己

越来越老

他就忍不住要降落

忍不住要让那双

变的粗糙的手指

将自己再折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