贬谪士人与古代宜州社会发展

于亮 陈玉婷

摘 要：宜州地处粤西边陲，古时气候湿热、瘴气密布，且与中原腹地千里之隔，文化习俗又多有奇异，唐宋以来成为中原官员重要的贬谪之地。他们在贬谪地的活动对当地社会文化发展具有重要促进作用，而贬谪官员的被贬时间、地点分布等也都反映了宜州当地的社会发展变迁。

关键词：贬谪;宜州;社会发展

《庆远府志》载：“临贺邕宜，瘴乡也。唐宋之世，迁谪恒于斯。固与潮阳儋耳同称矣。”[1]宜州地处粤西边陲，古时气候湿热、瘴气密布，且与中原腹地千里之隔，文化习俗多有奇异，唐宋以来成为中原官员重要的贬谪之地。但或因其风光秀丽、民风独特，或因追溯先贤、避世隐逸，往往引得文人雅士流寓。所谓“贤者所至，一歌一咏，山川为之增辉”[2]，也如汪森所言：“自昔南滨于海，西濒于金沙江者，皆为蛮乡，王化所不宾……苟非诸君子，则无以开辟其榛芜，发泄其灵异。”[3]中原贬谪流寓人士驻足宜州，对宜州社会文化发展产生了积极影响。但因地处边域，贬谪又多有隐晦，故相关情形难以详查。本文仅据有限资料初步尝试。

1 贬官分布与宜州社会发展

《道光庆远府志》载，宜州建制始于西汉。汉武帝元鼎六年平南越后在今宜州区设定周县，隶属郁林郡;其时，周边具为蛮地，仅此一县;西晋至唐初，定周县又沦为蛮地，此地再无中央政府行政机构。唐太宗时置粤州，后更名为宜州、龙水郡，领四县：龙水（今宜州）、崖山、东兰、天河。宋初置宜州庆远军，后升为庆远府，辖龙水（后更名为宜山）、天河、忻城、思恩、河池五县。元时改庆远府为庆远路安抚司，所辖县不变。明清皆称庆远府，所辖县略有不同。从汉至清，宜州皆为当地区域行政机构治所，且建制较为完整，仅有短暂缺失。相比其他周边区域，宜州一直是区域重心地带，发展较早且程度较高。其发展轨迹从当地贬官分布及贬谪时间上也有迹可循。

据《广西通志》、《庆远府志》等载，唐中宗时有袁恕己贬环州，宋太宗时宋沆、宋仁宗时余象刘随、宋哲宗时黄庭坚、宋孝宗时王友直均贬宜州，明太祖时严德珉贬南丹，明成祖时方孝復贬庆远卫、铁福安茹铨贬河池州、刘敬贬南丹，明代宗时倪敬贬宜州、杨瑄张鹏贬南丹，明宪宗时杨荣贬天河，明世宗时马録贬南丹、赵贞吉贬荔波（时属庆遠府）。虽然官员被贬原因各不相同，但出于对官员心理或身体的惩戒打击，贬谪地大多都是远离中原腹地、自然环境险恶、社会状况尚未完全开化的边疆地带。终唐一世，将处以流刑的罪人量配边恶之州、荒蛮之地始终是一个基本原则，如贞观十四年“制流罪三等，不限以里数，量配边恶之州”[4]。据考证，两《唐书》所载有名有姓且有具体流放地者共211人，其中岭南道就有138人，约占总数65%。[5]其时，岭南可谓烟瘴极边之地，如唐高宗时流萧龄之于岭南，诏文曰：“宜免腰领之诛，投身瘴疠之地，可除名配流岭南远处”。[6]《明史》也有“充军者，明初唯边方屯种。后定制，分极边、烟瘴、边远、边卫、沿海、附近”[7]，且对官员处分时多有“戍烟瘴”之语。

从贬谪情况来看，官员贬谪在时间、地域分布上具有明显特征，即从宋到明，贬谪地经历了从中心地带向外围县、卫、土州扩散的过程。而这个过程就是宜州从烟瘴之地到“王化之地”的变迁。古人也曾对唐宋两代流窜犯官的法度和地点进行过比较：“桂与湖南水道相接，风气不殊，非四裔之境可投界罪人者。唐间有之，盖以朝贵列华要，一奉严谴走畏途，即近在三辅，亦暖失势，况江岭以南乎？至宋，则多屏之昭、象，州郡远且恶也，曰迁滴，曰安置，所坐各有名。”[8]认为宋代主要将昭、象等远恶州郡作为主要贬谪地。前文载“临贺邕宜，瘴乡也。唐宋之世，迁谪恒于斯”，也说明宜州当时尚为烟瘴穷恶之地。《宋史》载：“邕宜钦极边烟瘴知州，听奏子孙一人。”[9]实质上就是对极边烟瘴之地知州官员的优待，侧面也反映当时此地环境之恶劣。而后最迟到明代，宜州烟瘴之地的形象已有转变，贬谪地开始退向外围其他地区。明世宗时马録被贬时，上言：“宜永戍烟瘴地，令缘及子孙。乃戍广西南丹卫，遇赦不宥。”[10]《清史稿》：“广西百色、太平、宁明、明江、镇安、泗城、凌云、西隆、西林等府、厅、州、县及忠州、河池等数十杂职，为烟瘴缺。”[11]此时，中原眼中的烟瘴地已退至南丹、河池、百色等地。而这种变化，与宜州地区行政设置、社会发展也是一致的。

2 贬官活动与文教水平发展

历史上广西地区地处偏僻，远离中原，自然环境恶劣，生产力水平低下，社会发展滞后。正如《岭外代答》中所言：“广西地带蛮夷，山川旷远，人物稀少，事力微薄，一郡不当浙郡一县。”[12]同样，广西文教水平也远远落后中原地区。有唐一代进士总数846人，而岭南道仅有23人，占比3%。[13]贬谪宜州人员大多久居中原腹地，文化素养、受教育程度远高于边塞之地。如宋仁宗时余象“庆历六年进士第，历官光禄寺丞”，且“耽书好为诗，有遣兴一集，论语集解一集，中庸大义三十五章”。[14]宋沆、刘随、黄庭坚、倪敬等均为进士。他们至谪所后，必然会推动当地文化向中原核心文化学习，提升当地文教水平。

黄庭坚羁管宜州后设帐教读，“日与州人士讲学讽咏其间，凡经指授，下笔皆可观”[15]。知州党光嗣之子党涣、官吏俞若著之子等均师事之，黄庭坚甚至作《黎远字说》予士人黎充、作《党涣字伯舟甫说》予党涣以释字名。《舆地纪胜·广南西路·宜州》载：“区革，仕至从事郎，与山谷先生交游，后赴琼州秋掾，鲁直以青玉案送之。”[16]。黄庭坚诗书俱佳，认为党涣书法“尚有拘局不放浪意态耳”，建议其熟习王献之书，并指点其关窍“楷法欲如快马斫阵，草法欲左规右矩，此古人妙处也”。[17]面对求书求字的请求，其自称：“予往在江南，绝不为人作草。今来宜州，求者无不可。”[18]

黄庭坚来到宜州后，促进了宜州文教风气，对宜州教育文化有巨大推动作用，更重要的是为后世士人学子树立了一块丰碑。南宋以后的书院兴盛景象也有黄庭坚发端昭示之功。正如后世评价：“冯京、黄庭坚之德誉动乎宜”。[19]清代庆远署府査礼在《重修黄文节公祠记》中详细描述了宜州文教风气变化：“庆远乃粤西边境，秦汉时为南荒粤地，其民椎髻卉裳，风气与中土殊绝。自唐五代始设官置州治，渐摩向化，烝烝以变，然犹为瘴乡迁谪之所。迨宋元明迄（令）〔今〕，则浸浸乎礼陶乐淑，声华文物与内地无间矣。”[20]在这个从迁谪之地到与内地无间的漫长过程中，诸多贬谪士人的牵引推动至关重要。

3 文辞往来与宜州形象提升

宋张邦基《墨庄漫录》载：“绍圣初，逐元祐党人，禁中疏出，当责人姓名及广南州郡，以水土美恶系罪之轻重而贬窜焉。”[21]宋徽宗时，黄庭坚、苏轼等三百余人被称为元祐党人，多被贬水土恶劣的瘴疠之乡。黄庭坚被贬宜州时，其兄黄大临作《青玉案·和贺方回韵送山谷弟贬宜州》：“千峰百嶂宜州路，天黯淡，知人去。晓别吾家黄叔度。弟兄华发，远山修水，异日同归去。”[22]其文凄清悲怆，既有兄弟离别之愁苦，也反映了当时宜州之偏鄙。宋袁文《瓮牖闲评》载：“当其在宜州，栖迟瘴雾之中，非菜肚老人（即黄庭坚）所宜，其况味盖可知。”[23]认为宜州乃瘴雾之地。好友潘大临赠诗《江夏别鲁直送之宜州》云：“翰墨精神全魏汉，文章波澜似春秋。可是中州著不得，江南已远更宜州。”[24]尤叹宜州偏远。

《粤西诗载》中“代业京华里，远投魑魅乡”、“帝乡三万里，乘彼白云归”、“问我投何地，西南尽百蛮”等诗句无不表现出岭南粤西之地的艰难，而所经之人也均是愁苦万分，正所谓“故园今日应愁思，曲水何能更祓除”、“魑魅天边国，穷愁海外情”。[25]陶弼曾长期在广西为官，更有诗云：“蛮水似鲜血，瘴天如死灰。吏忧民置毒，巫幸鬼为灾。”[26]当然，文人唱和之境、离别伤感之情，或许有所夸张。但烟瘴丛生、王化不至、环境险恶、道路遥远、奇风陋俗确是中原士人对宜州等岭南边陲之地的固有印象。

但诸多贬谪流寓士人的交友游乐、诗文唱和慢慢改变了这种印象，促进了宜州与中原的交流，修正了粤西地区甚至岭南地区在中原士人中的固有印象，也提升了当地的文化品味。黄庭坚在与友人亲眷的诗文唱和中，有诸多描绘宜州风光秀美的诗句，如“更看道人烟雨笔，乱峰深处是吾家”、“稠花乱蕊，到处撩人醉”以及咏梅名作《虞美人·宜州见梅作》，更直言“宜州者所以宜人也”[27]。尽管谪居宜州时间不长，但黄庭坚在此地留下了大量诗文，更用日记体写下了《乙酉家乘》，凡山川景物、书信往来、亲友聚散、出入起居等均亲记其事，促进了中原对宜州的了解。所谓“地以人名”，黄庭坚的谪居对宜州人文气息的发掘和形象的改善具有重要作用。

经过千百年的不断发展，宜州地区早已不是当初的蛮荒瘴疠之地。在此过程中，无论是中央与地方之间政治层面的控制管辖，还是中原与边疆经济文化层面的交流融合，谪宦流寓人士都在其中发挥了巨大作用，承担了部分桥梁作用。但其中的双向作用如何体现，特别是如何对中央、对中原的政策走向、文化内涵、心态走向进行影响还有待继续挖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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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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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宋）黄庭坚撰，郑永晓整理.黄庭坚全集编年辑校（中集）[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杜，2008.

[18]同[17]

[19]（清）鲁曾煌等编纂.（雍正）广东通志（卷32风俗）[M].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0]广西河池市地方志办公室点校.庆远府志（建置志中）[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09.

[21]（宋）张邦基.墨庄漫录[M].唐宋史料笔记丛刊.北京：中华书局，2002.

[22]唐圭璋编.全宋词（一）[M].北京：中华书局，1999.

[23]（宋）袁文.瓮牖闲评[M].宋元笔记丛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24]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所编.全宋詩（第20册卷1189）[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

[25]（清）汪森编，黄振中等校注.粤西丛载校注（上）[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2007.

[26]]同[16]

[27]同[25]

作者简介

于亮（1989-），男，湖北天门人，河池学院历史与社会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民族政策、民族文化以及思政教育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