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民国露天电影的发展与演变

2019-11-07 05:41刘思佳北京电影学院中国电影教育研究中心北京100088
电影文学 2019年5期
关键词:露天电影娱乐大众

刘思佳 (北京电影学院 中国电影教育研究中心,北京 100088)

在中国电影的发展史上,很多的学者将眼光投向影院放映而甚少关注露天电影,不少关注露天电影的学者也将电影流动放映和露天电影作为同一种形态来进行分析,还有部分研究将露天电影单纯地归结为意识形态的工具。因此,笔者认为有必要理解露天电影到底是什么。对于露天电影概念的理解,借助李道新老师在《露天电影的政治经济学》中的一句话可以基本地进行把握:露天电影是电影放映在特定时空中的特殊表现形态,是一种兼具多种功能并承载特定使命的电影传播。就其主要特点而言,它以不居的地理和开放的场域、低廉的票价和隐性的收费,以及自由的观看和率性的交流区别于影院放映,并散发出一种心领神会却无法言喻的精神气质。[1]通过概念的把握,笔者不禁思考露天电影在民国各个时期的定位与内涵,通过物质层面理解露天电影是放映的空间环境较为自由,还是票价低廉可以满足平民大众的需求;还是两种者皆有?从意识领域是作为一种观看的特殊模式来寻求娱乐,还是已经演变为抗日救亡和战争前线的政治或意识形态发声的工具?抑或是露天电影已摆脱娱乐功能而演变为一种民族危亡之际的教育民众的手段?等等。因此,对于露天电影,笔者认为有必要做一个简单的梳理和把握。

对于笔者目前手上的资料来说,很难确定露天电影的第一次放映日期和时间,但据资料显示,南京市《玄武区志》记载,在光绪三十年,也就是1904年,区内有基督教会组织的零星的露天电影的放映活动。[2]因此可以推测在上海等大都市和较繁荣的地带,在那及其之前露天电影很有可能已经出现在大众的生活当中,且基本上可以推测是西方的传教士带到中国来的,而且露天电影这种放映模式一直延续至民国时期。通过考察南京地区地方志等文献发现,在电影诞生之初的十余年间,基本都是依靠这种露天的方式,且并没有一个正式的电影院诞生。同时从西方电影史的记载来看,电影就是伴随着游艺场、街头市集以及各种路边展览而发展起来的,而中国将这种舶来品引进的时候,一开始很多地区也没有相对固定的场所来放映。考虑到影院资本和高昂的放映设备等现实情况,露天电影作为一种电影的特殊形态就有了很重要的意义,且在民国时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一、露天电影在各个时期的不同形态

通过考察民国时期的露天电影文献可以发现,对于不同时期的露天电影的记载存在几类划分方式:第一类是关于教育和学校的相关记载,主要集中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在1921年《南开周刊》的第13期第22页中记载新闻:中学部:露天电影,说明了露天电影作为学校或者是教育的一种手段。同时,在1931年《厦大周刊》第十卷第19期记载了为庆祝十周年的盛大集会而放映露天电影的事件(如图1)。在1937年的《国立中山大学时报》的新闻中也记载广东省防空展览会借操场放映露天电影的史实,还有一些其他相关的文献也记载了露天电影作为学校教育或者是学校生活的一部分(如图2)。根据以上史料和相关的资料查阅,笔者推测在20年代受新文化运动的教育改革和刚刚萌芽的电化教育影响,露天电影恰好体现了教育者开始探索利用电影与教学实践的融合。

图1

图2

另一类是关于电影作为娱乐大众的手段的一些简谈和评论,关于放映的设备和观影体验以及电影内容的评论。主要集中于三四十年代。随着电影逐步深入到中国大地,必然形成影院放映和一些咖啡馆戏院等场所成为封闭且固定的电影观影套路,但是露天电影从受众需求和历史记载来看也并没有消失,且露天电影院与传统室内电影院成为两种电影放映的形态。1928年《申报》刊登的广告中显示除了传统影戏院以外,大世界露天电影场,永安公司天韵楼等露天戏场都有露天电影的放映,而且成为上海电影放映的有利补充。此外,电影批评家王尘无于1932年6月26日的《时报》上撰文《扩大露天电影运动》,提出了露天电影“不是指大饭店等每年夏季开映的那个专供洋绅士和高等华人茶舞后的余兴的露天电影”,而是“走江湖的人们在内地小市镇或大一点的农村里,随时放映的那种露天电影”。[3]可见,王尘无的评论将视角从高层次观众转到广大平民受众,满足普通受众的低端露天影院也备受欢迎。以上的评论均可证明,露天电影依然是有自己的市场的。据1941年《电影新闻(上海1941)》露天电影中记载,由于冷气的禁用和电力的限制,露天电影在近年来的夏季成为民众重要的观影方式,并且民众表达出对于露天电影满怀期待之情;但同时也表示由于室外风的原因声音效果欠佳(如图3)。

图3

图4

在《中国影讯》1941年第二卷的第五期中也记载冷气的绝对禁放让露天电影成为大众观影的主要手段,并且预料露天电影在这个夏天将会大展风采,在1942年《大众影讯》第二卷的第51期732页《梦香馆影话,漫谈露天电影》中记载露天电影在夏天让人感到凉爽,但同时也谈到弊端就是白天不可观看,声音效果欠佳以及蚊子较多,同时也指出天气原因是影响露天电影的主要因素。同时在1940年的《银色》第六期第14页刊登的《露天电影值得期待》也谈到露天电影在夏季广受欢迎,也提到露天电影的弊端就是观影的声音效果不仅受室外环境的影响,而且观众素质低下环境嘈杂。另外影片大都不应时,间隔时间较远。根据以上史料记载,笔者猜测,在20世纪40年代左右,露天电影应该是普通大众的重要观影手段,甚至由于冷气的禁用让更多的上层受众选择了这一观影方式,对于露天电影的评论大都是设备和观影的效果,以及部分影片内容和观众素质;可以看出露天电影应该还是作为娱乐大众的主要手段,这也恰恰符合了王尘无倡导露天电影的评论:即使那些生活在北京这样的政治与文化中心的劳苦大众,他们仍然收入甚微,根本谈不上花钱去电影院看电影,更不用说那些小城镇或者农村的民众。因此,电影放映需要考虑并顺应底层老百姓的需求:一方面推行民众负担得起的低廉电影票价,另一方面则积极推广类似露天电影的“庙会电影”“大席棚电影”等。以上可见,露天电影的主要功能和观众关注的焦点依然将露天电影作为娱乐和生活的部分。

第三类则是符合了当时的战争国情而激起抗战情绪的露天电影放映史实,如1941年《抗战与交通》第74期267页记载的《新运特讯》放映露天电影。以及《影戏年鉴》的《最后消息:新闻露天场,放映军事影片》,但这个类别中的电影评论也有对于电影艺术和影片内容的深入探讨,而不仅仅是把露天电影放映的军事题材影片作为激发民众的手段,如《妇女生活》《两张租借不使开映的影片,巴黎花园露天电影场挺胸而出》中记载的认为电影过于片段零碎描绘战争场面而没有完整的写照,同时也没有把战士的英勇精神很好地进行表现(如图5)。

图5

通过以上三类露天电影的分类总结可以看出,20年代的露天电影更多放映基本在学校进行,有为学生放映也有为一些商业或政府租借场地放映,所放映的内容不得而知,但目的是为了校庆或者学生获得新闻,以及一些展览行为。大体符合前文所论述的电化教育的萌芽史实。而三四十年代的资料显示,露天电影仍然是大众娱乐的主要手段而并非一出现即为了战争宣传,虽然战事影评中有为宣扬抗战情绪的内容,或有露天电影播放军事题材影片,但基本评论者多将眼光投向作品本身,且评论集中于内容和电影表现。比如《大众影讯》在1942年的文章中批评放映的武侠片不好看,而且是为了满足底层受众。另外,露天电影基本上可以认为在40年代是大众的主要观影方式,尤其是对于普通的底层大众,主要观影目的也是为了消暑和娱乐。

二、露天电影的形态演变

谈到露天电影就不难发现在这一时期的另一种放映形态:流动放映队。但值得注意的是,很多学者将露天电影和流动放映队归结为一种电影形态,但其实二者存在不同,且二者也并不是承接关系,对于流动放映队的记载多显示在30—40年代,为抗战和解放战争而大量涌现。而同一时期露天影院以及一些低端的露天放映也并没有消失,而是以它自身的形式存在于大众生活当中。正如前文所论述的一样,露天电影在40年代由于冷气禁止的原因,成为民众娱乐消遣的主要方式,而且播放影片的目的也不是为宣传抗战精神。而电影流动放映队在此时则是为了抗战和救国而到处奔走呼号。据记载,(蔡楚生语)第一个流动放映队是于1935年10月10日创建的新安旅行团[4],而放映的影片也基本都是《民族痛史》《抵抗》等抗战题材的军事影片,通过史料搜集到的关于流动放映队的记载也基本都与战争相关。如1937年的《福建县志》的省政纪要以及1943年《战教月刊》教育简报中关于成立电影放映队的新闻,还有1940年《东方画刊》的贵南政治工作队和《电影放映队在桂林》等相关的文献,均记载了流动电影放映对于政治和战争的意识形态宣传所发挥的作用(如图6)。

图6

此外,从政府和政治当局的宣扬口号中也可以理解流动电影放映队的特征,如中国共产党以武汉国民党政治部第三厅抗日宣传机构( 以下简称“武汉三厅”)为依托所建立的流动放映队。领导武汉三厅工作的阳翰笙明确指出,“应该建立全国放映网,组织一百几十的放映队,使我们的工厂农村和兵营,经常都能够有我们的电影的活动”。在此之后的延安电影团,以及各种流动放映队在政策的指导下上山下乡,在学校工厂和战争前线大量宣传。通过以上的史料可见,流动放映队基本上可认为是在战争时期为政府宣传抗战,激发民众和军队士气的重要手段和方式(附图7)。

图7

通过以上的史料,笔者粗浅地将露天电影和流动放映队分开分析:一方面根据史料得出,露天电影和流动放映队诞生的时间是不同的,露天电影的时间相对和电影诞生同步,而流动放映队则是在抗战爆发时期大量涌现。另一方面二者的功能是不同的,一个是为娱乐以及电影本身服务,资料显示较多的都是对于观影和电影本身的探讨,且露天电影院依然以商业为主要功能。一个是宣传政治为战争服务,且流动放映队有明确的目的:就是为了抗战服务,为了教育民众而服务。另外对于观影收费来说,露天电影依然是有票价存在的,且成为当时票房的一个重要补充,而流动放映队的工作是为人民服务,为宣扬政治思想和抗战情绪,大多是免费的,或者不以营利为目的。同时从影片内容来说,1942年的《大众影讯》明确表示,露天电影所上映的影片,内容大都粗陋,为满足底层受众,比如《关东大侠》《神秘女侠》等。而同一时期的《战教月刊》则刊登成立了流动放映队,并放映军事影片。(1)本文所引用的与露天电影相关的信息,均来源于民国期刊数据库(1919—1949)收录的民国杂志与报纸。由上可见,露天电影和流动放映队至少在40年代仍然是以两种形态存在于当时中国的电影环境中的,并且二者存在着本质的不同。虽然流动放映队和露天电影的放映形式和传播手段大都相似,但是民国早期的露天电影仍然是商业性质,而流动放映队则选择以露天放映这一形式而成为教化民众和宣传思想的有利手段。

三、结 语

通过以上对于流动放映和露天电影的粗浅分类,并不仅仅是区分二者,或是进行梳理,而是通过露天电影的发展与演变理解露天电影在特定时期的重要意义:一方面,早期西方传教士引入露天影片到民国时期的露天电影形态的稳定,使当时的民众开拓了眼界,增长了知识,无形中成为民众教育的重要补充。且20世纪20年代的记载中显示,当时大量的露天电影都在学校放映,甚至是学校生活的一部分。露天电影开始成为电化教育的重要手段之一。另一方面,它作为商业模式中娱乐大众的手段,为当时的大众带来了很多生活享受和娱乐消遣,成为助兴的一种方式,且娱乐仍然是露天电影在当时的重要价值。在抗战时期仍然有露天电影在放映娱乐或消遣的影片,但大量流动放映队的出现使一部分露天电影开始转型,并开始以露天放映这一形式,更好地深入到农村和更广阔的地方,为中国人民带来了新的知识,开拓了眼界,宣扬了思想,激发了抗战情绪,并为后来新中国的成立贡献了力量。这使露天电影以流动放映这种形式更好地参与到国家与政治当中,成为意识形态的有力武器,同时也为当时欠发达地区的民众带来了首次观影和体验电影的机会。露天电影在不同时期的形态和特征也并非是一成不变的,40年代也并非尽是商业娱乐影片的放映。部分资料显示,教育影片在当时也经常以露天电影的形式进行放映。露天电影除了以上所谓的娱乐和教化的作用以外,也是当时动荡年代重要的意识形态的发声工具。从受众角度出发,露天电影也为当时的受众带来了尼采式的狂欢体验,人们期待这种仪式感的观影模式,特殊的观影环境以及多样的观影交流,露天电影开始走向千家万户。

露天电影从走街串巷的随机放映和露天影院演变为流动放映队的特殊形态,不仅仅体现了各个时期民众的不同需求,也是民国不同时期政治和文化的反映。总的来说,露天电影各个形态的发展不是承接的关系,而是露天放映和流动放映二种形态共同存在于电影历史的发展之中,且发挥着不同的作用。露天电影在民国一度繁盛,是中国电影发展史上重要的一个时期,不仅见证了历史的沉浮,也勾勒了家国的图景,描绘了生活,书写了娱乐,光影的变幻让露天电影这一特殊的电影形态与政治、经济、文化和生活息息相关,而政治和社会的变革也在影响着露天电影的发展与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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