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村上春树
"讨厌鸡肉、性病和饶舌的理发匠。"
"此外?"
"4月孤独的夜晚和镶花边的电话机罩。"
"此外?"
我摇摇头:"再想不起特别的。"
"我的他——以前那个他——讨厌的东西多得很。例如我穿超短裙啦,吸烟啦,每喝必醉啦,口出脏话啦,讲他朋友不好啦……所以,如果在我身上有你讨厌的,尽管提出。能改的我改就是。"
"没有什么。"我想了一会说,"什么也没有。"
"真的?"
"你穿的我都喜欢,你做的说的,你的走路姿势,你的醉态我统统喜欢。"
"这样下去真的可以?"
"也不知道让你怎么改好,索性就这样好了。"
嘻欢我喜欢到什么程度?"阿绿问。
"整个世界森林里的老虎全都溶化成黄油。"
"嗯——"阿綠略显满足,"能再抱我一次?"
我和阿绿在她房间的床上相抱而卧。我们边听雨滴声边在被窝里亲嘴。接着从世界的构成一直谈到煮鸡蛋的软硬度,简直无所不谈。
"下雨天蚂蚁到底干什么呢?"阿绿问。
"不知道,"我说,"估计是打扫洞穴或整理贮藏物什么的吧。蚂蚁很勤快。"
"那么勤快为什么还不进化,为什么从古至今一直是蚂蚁?"
"说不清。大概身体结构不适合进化——同猿猴相比。"
"想不到你也有这么多一问三不知。"阿绿说,"我还以为渡边其人大凡世事无所不通咧!"
"世界大无边。"
"山高海又深。"说罢,阿绿把手从我的浴衣下摆伸进去,屏息道,"喂,渡边,可别见怪,老实说真的不成。这么大!"
"开玩笑吧!"我叹息一声。
"是玩笑。"阿绿哧哧笑着,"不要紧,放心好了。"
阿绿缩进被里,摆弄了好半天。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她同直子手的动作相当不同。两者都充满温存,妙不可言,然而总有的地方相异,使我觉得是在经受迥然有别的另一种体验。
"喂,渡边君,又在想别的女人吧?"
"没想。"我撒谎道。
"真的?"
"真的。"
"这种时候可不许你想别的女人。"
"想不成的。"我说。
傍晚时分,阿绿去附近买东西,做了晚饭。我们坐在厨房餐桌旁,喝啤酒吃炸虾,最后是吃青豆饭。
"吃得饱饱的,造得多多的。"阿绿说,"我替你好好排放出去。"
"多谢。"
"我嘛,知道好多好多方法。开书店时从妇女杂志上学来的。跟你说,妇女怀孕时干不成那事,为了使丈夫那期间里不在外头胡搞,就搜集各种各样的处理办法。也确实有很多方式。感兴趣?"
"感兴趣?"我说。
离开阿绿后,我乘上电车回家。车中我打开从车站买的一份晚报。但我还沉浸在思虑中,一行也读不下去,读了也不知所云。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报纸莫名其妙的版面,继续思索以后自己将何去何从,我周围的环境将出现何种变化。我不时感到世界的脉搏在我身旁突突悸动不已。我喟然长叹,旋即合上双目。对于今天一整天的所作所为,我丝毫不觉后悔;倘若能再过一次今天,我深信也必然故伎重演——仍在雨中天台上拥抱阿绿,仍被浇成落汤鸡,仍在她床上被其手指疏导出去。对此我不存任何疑问。我喜欢阿绿。她肯重新投人我的怀抱,使我感到乐不可支。若同她结为伴侣,想必能相安无事。而且正如她自己所说,她是个有血有肉的女孩儿,那热乎乎的身体就在自己的怀中。作为我,何尝不想把阿绿剥得精光,为克制住这种强烈的冲动我不知做了多大努力。当她握住我的手指缓缓移动的时候,我实在不能加以制止。我渴求她,她也渴求我,我们已经在相爱。有谁能制止得住呢?是的,我是爱阿绿。这点恐怕更早些时候就已了然于心,只不过自己长期回避做出结论而已。
问题在于我无法很好地向直子解释这种局面的发展。若其他时期倒也罢了,而对眼下的直子,我根本不可能说我已喜欢上了别的少女。更何况我仍在爱着直子。尽管爱的方式在某一过程中被扭曲一难以思议,但我对直子的爱却是毋庸置疑的,我在自己心田中为直于保留了相当一片未曾染指的园地。
我所能做的,就是向玲子写一封毫无保留的信。我回到住处,坐在檐廊里,眼望夜幕笼罩下的雨中庭园,头脑中推出几排词句。于是我开始情案直书:"我不能不向您写这封信——这封对我来说万般痛苦的信。"写罢开头,我大致叙述了我同阿绿迄今为止的关系,以及今天两人间发生的事。